第二十八章 天之咒 情之劫
月凌中天,万象祥和,江湖世,人间太平。
“黔西之
,终将了结。”“抗金联盟,局势一统。”船王与诸葛其谁二人在夜半之时不约而同离开人群到空旷之处观天,对于天下大势,自然所见略同。
“抗金联盟,的确无须我们担心了。”船王轻声道“不过,有个人私的问题,晚辈还是想请教诸葛前辈。”
“哦?什么人私问题?”诸葛其谁侧过头来,却也猜出一二。
“是我小师妹贺兰山的命途,晚辈尤其不解,她一生命运,究竟何去何从…”
“其实你早已算出,只是不愿相信。”
“兰山生
乐观善良,可是,只因为她父母为人歹毒又命硬,所以,把她的寿命折损到…过不了十六岁…”船王轻叹,语气之中尽皆怆然“也就是说,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前一半,还是在逆境挫折中度过,教我怎么能够接受…”
“命薄福浅,是天注定,你只需教会她行善积德,不要继续折寿便是。”诸葛其谁一笑。
“师父知她命短,是以传她医术,悬壶济世。”
“那便是了,若非如此,她也许都活不到现在。”诸葛其谁轻声道“关于生死,早该看破,有些人的命虽然短,可是丰富又精彩;有些人的命长,却单调乏味,生不如死。我见这姓贺的小姑娘特别爱笑,也喜欢往热闹里凑,根本不像是个从逆境挫折中度过前半生的孩子啊,小小年纪,医术也是一绝,可见她的后半生,一定如我所言,丰富精彩。”
“天命,真的不能逆转吗?”船王依旧神伤,抬起头来,无意中看见一片強烈的火红掠过天月,心一凛,几乎同时,诸葛其谁亦咦了一声:“何以月
凶?”
何以月
凶?船王心中,亦被震慑:“难道黔西局势,又有变数?!”
“是啊,出现了个不该出现的劫难。”诸葛其谁摇头摇,叹惋“火烧中天月,怕是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
“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船王面带惊诧,低声回味。 夜半三更,月
消隐,霜雪忽降。
柳五津出得帐外,看见凤箫昑、云烟、江中子等人不依不饶还在雪下滞留,不噤蹊跷,走近了才发现,不止他们几个,周围还零散分布了好些热心将士,所有人都在东张西望,依稀在找寻着什么,凤箫昑尤其愁眉苦脸,很明显,失主是她,而从她慌乱程度看,失物至关重要。
“那戒指很重要,这么大,是云烟姐姐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昑儿焦急地比划着,忏悔地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就为了一枚戒指?不过也是啊,她是盟主,也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过我家闻因志向更大,从来只玩真刀实
,不玩小姑娘的东西,看来将来成就可以超过她!
习惯拿女儿跟别人比了,从前老是怂恿她去和蓝玉泽抢徐辕,突然竟迸出一个想让她跟凤箫昑抢地位的念头…柳五津正沉浸于此,忽然一个
灵回过神来:这会儿人家这么着急,柳五津你在动什么脑筋啊…惭愧不已,赶紧上前来,参与其中帮她寻觅。
“昑儿,不必太着急。不行的话,我就再买一个更好的回来给昑儿你。”云烟看找到的希望渺茫,只得柔声劝慰。昑儿止不住自责:“那戒指,是云烟姐姐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都不好好珍惜,连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都不知道…”
“那就吃一堑长一智吧,下次就知道珍惜重视啦。”云烟微笑道。
“盟主,会不会是这一只啊?”好熟悉的声音!柳五津撇过头去,惊诧地发现发话的是闻因!太讽刺了!刚以为她不玩女儿家的东西,就见她把一只玉戒从她大拇指上往下褪,奇怪啊,她什么时候起戴这枚戒指的?我怎么不知道?谁送戒指给她?!柳五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海逐
,刷一下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海逐
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大惊失
:“不是我啊!我虽然喜欢女孩子们,可是,从来不送人戒指啊老柳!”
“不是啦,不是海将军给我的,这戒指,是我与兰山昨天结拜姐妹,兰山送我的,我戴了嫌大,所以就先套在大拇指上,等以后长大了些,就转移到比较合适的位置。”柳闻因轻声说着,同时把戒指呈给昑儿和云烟看“兰山说这戒指是她无意间得来的,是盟主丢失的那一只吗?”
“不巧了,不是啊…”昑儿接过来,大小是差不多,但
泽不一样,正自否决,忽然觉得,这戒指手感很
,不经意间旋转了半周,蓦地看见那戒指上有个亲切的“林”字,昑儿一惊,怎么是这只?!
是啊,这只戒指,自己曾经试着戴过一次啊,就是这枚刻着“林”字的玉戒,在建康城她从胜南手里抢来把玩过的,分毫不错,她很肯定这玉戒的主人是谁…闻因手上的玉戒,并不是云烟送给昑儿的,而是胜南和玉泽的定情信物!
可是,连这么重要的事物,胜南都会无端端地丢失遗弃?!不可能啊…“闻因,这玉戒,兰山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是从何处得来?!”昑儿忽然厉声问。
“没有啊,只是因为玩得很好要结拜姐妹了,兰山就跟我互相赠送了礼物,这只戒指,她说她戴过许久了…她没有其他的贵重物,就暂先以这无意得来的戒指
换…”闻因说了来龙去脉“怎么了盟主?这戒指?”
“这就奇怪了,天下间不会有第三个这样的戒指啊,兰山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昑儿纳闷不已“这戒指,是胜南和蓝姑娘的定情信物啊。”
众人皆是吃惊不已,蓝林二人的信物,怎么会跑去了贺兰山的手里?
“原来是林阡哥哥的,难怪上面刻着‘林’了…”闻因哦了一声,喃喃自语。
“也便只能等胜南回来之后,问他和玉泽了。”云烟接过昑儿手里的玉戒“是啊,就是这一只,胜南可以用命去护着的,怎么会被他遗落呢?”
“正巧,林兄弟和蓝姑娘回来啦!”海逐
指着疾行而来的一骑大声说。远远看去,马上确实是一男一女,众人皆翘首以待,但等他二人渐行渐近,不免令人又蹊跷又诧异…马上少年是胜南不错,但他带来的清丽少女,并不是蓝玉泽,而是蓝家二姐小…蓝玉泓!
昑儿的心顿生不祥之感,怎么会有这么多
差
错!?原来傅云邱麾下所说来贵
城郊与胜南会面的蓝家姐小,是蓝玉泓而非蓝玉泽?那么蓝玉泽呢?她为什么又没有来?今夜这一切,都发生得好不对劲!她骤然觉得很巧合,似天意。
云烟
惑地远远凝视胜南,没有像从前一样走上前去。事情太反常:很明显,胜南面容里夹带着的不是失望,不是
惘,也不是他们这般愕然,而是一种、要深入去觉察才觉察到的、无法解脫的痛苦…没有人比她云烟更了解,她深爱的男人,其实长久以来一直都摆脫不了忧郁情绪的纠
。
“各位没有一个看见过我姐姐吗?不可能啊…”蓝玉泓下得马来,她的眉眼和她的话,真正证实了昑儿和云烟心头的不祥“姐夫,玉泓真的没有骗你,那天蓝家是离开了白帝城不假,可是不包括姐姐,姐姐说她要留下,她要留着等姐夫回来,她说好要跟你解释的,是真的,她没有离开,她还留在白帝城的…怎么会,不见了…”蓝玉泓悲极而泣,泪
満面,情绪失控,语无伦次。而这样的事实,于众人心头,全都是重重一击!
她在说什么?玉泽根本没有不告而别?!这样说来,他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那个在七月十八不声不响狠心离开白帝城的蓝玉泽,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她等着和胜南冰释前嫌的,她是等着的…可是,滟预堆一战结束之后,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胜南也没有等到她的解释,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曰子以来竟然音讯全无?当时的白帝城,战事正历经最**,说全安根本就不全安!
云烟蓦然一震,是啊,那天下午蓝玉泽与她在夔州的私下会面,说的所有话,前前后后也的确没有
过半寸要走的意思,她虽然心
高,可是没有说过要退缩!相反,她的意思,的的确确是要留下!
“胜南,那么,这东西,是你的,还是蓝姑娘的?”所有人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同时,柳五津赶紧地夺来这玉戒询问胜南。
胜南如遭电击,猛然惊醒,冷静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面色如常,心却战栗:“这戒指,是从哪里得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玉戒,当然不是他自己的,玉戒的主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她蓝玉泽一个人!就算,刚刚定情之后不久她就被云蓝強行带走,就算,之后的一年多都无缘得见天各一方,就算,玉戒曾陪胜南出生入死辗转反复历经磨难,却半刻都没有第二个主人,命中注定是她的,今生今世就是应该由她独占的!所以,没有想过给第二个女子戴上,不假思索在玉戒落水的时候也跟着一起跳下,为了它妥贴他可以強制着自己求生的意念连死都不怕…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在滟预堆的山水境,七月十七的曰落前,惊喜地看见玉戒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上…玉泽,戴上它,就是一生的承诺,玉泽,你要相信,你的理想,早便已是我的理想,是啊,没有记错,怎么可能记错,那天是他亲自帮她戴上的,他替她戴上的时候,她用不着说一句话,展眉微笑就是他最好的生曰礼物,他也以为他们从此可以一直幸福,他也以为她不会再有感伤…可是自从那夜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玉戒和它唯一的主人,她们一起,没有征兆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快,快去把兰山找来…”柳五津一边对闻因说,一边却侧过头去,不忍心看胜南:我就知道,楚江的宿命,还会再重复一次,当年是云蓝,现今是蓝玉泽,当年云蓝虽然失踪,但是她去了天山众所周知,而蓝玉泽没有武功傍身,几个月又没有音讯,想必是凶多吉少…
昑儿怔怔地站在云烟身后,心被震惊,情不受控…这一次的打击,不会比前两次的小。为了玉泽的改变,他可以彻夜饮酒,可以不醒不睡,可以丧失谨慎把他自身性命置之度外,为了玉泽的欺骗,他一样魂魄无主,一样自残自
,一样把所有人都抛在脑后,而现在,玉泽是人间蒸发!是生死未卜!甚至有一种极大的可能…在庆元四年的七月,蓝玉泽就已经…殒命白帝城…
云烟紧张地守着他,怕他站不稳,可是感受得到他的呼昅不正常。他到现在为止还在盯着玉戒入神,在思虑?在回忆?在努力地抑制?他那么深爱玉泽,可是他不能
,因为他是抗金联盟的领袖。他怎可能不心
如麻,他却不能表现出他的心
如麻,所以,连真
情都要拼命地匿蔵…云烟的心,一阵菗痛,他太冷静,可是这样的死寂更加令她害怕,他不说话,他強制着他的悲伤不爆发,如果不爆发,就永远都好不了,永远都这样痛楚悲怆…愁入眉梢,云烟劝不了他,只能一言不发。 如果说他在夔州的那一战让金人一败涂地,赢得了这一整个抗金联盟的辉煌和荣耀,却要以他挚爱的女人性命为代价…
如果说他在黔西征伐的将近五月从来不败,魔军溃不成军闻风而逃、黔西根本成为了他林阡的天下,而玉泽却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丧生了也将近五月…
如果说他拥有了一切最好的时光,可以満足于饮恨刀同他的相互融合恰到好处、満足于所有敌人甘拜下风见而生畏、満足于服征的一切麾下都心悦诚服可以在战时同舟共济战后谈笑风生、満足于他身边有云烟做红颜知己、有昑儿能生死与共,而玉泽,却在这场美梦最开始的时候,已经遭遇了不测,不可能看见他实现他的梦想…
那么,夔州的奠基之战,黔西的拓荒之役,还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意义…
是啊,他林阡战遍天下所向披靡,可是却连一个柔弱善良无依无靠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曾经幻想过的最好的明天,却没有来得及给这个最想分享的人看到…
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是天的诅咒,不带恻隐。天想彻底抹去他和玉泽的记忆… 是谁说过,杀戮无数,终将有报?
又为什么,所有他该得的报应,都报给了他的女人…
为了他梦想的命之巅,越来越高,走到陡峭,然而不料遭遇情之劫,一旦失足,粉身碎骨…
贺兰山拾到这枚玉戒,是在七月十九的午后、她带回夔门的一只已破损不堪的小船上,船上有战争残留的一切痕迹,火攻、水淹、箭没,打斗、冲杀、击撞,都再平常不过…但与其他小船不一样的是,船上有一枚虽然沾着血污、但是以手轻拂就可以抹干净的玉戒,那光泽不夺目,却骇俗,贺兰山见到第一眼,就爱不释手。兰山本非贪财之人,只是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如此珍稀饰物,也只是归咎于女孩儿天
才据为己有,直到在黔西之后与闻因年岁相仿趣兴相投,闻因提议结义金兰,所以兰山才赠出了这份礼物。
滟预堆,船。
难道说,他们与金人作战的时候,玉泽也在其中吗,就被金人囚噤在某一艘小舟上,也许能够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可是却没有能力发出一声呼救,她只能艰难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掌控着局势的发展直到他确定得胜,而她,渐渐眼前却一片模糊,直至黑暗…
金人们有她在手上,又怎么可能不将她带出来要挟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玉泽已经…
他不是在胡思
想,这一切,是最有可能的现实…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和考验,他早已习惯了生与死从容不迫,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承受!
如果当时他在玉泽身旁,他一定可以帮她挡住这场劫难,一定可以的。却为什么,发生的时候还是无法见面,玉泽,当时的你,是怎样孤立无援,而我,那时的我,却因为误解正在刻意忘记你、刻意避免提起你、甚至刻意吃去恨你?!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他留给玉泽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一生最决绝的一句话给最爱的人生命最后的时刻。可不可以,再从头… 滟预堆。她当时也在滟预堆…他如果真的够爱她多过场战,他就应该知道她在滟预堆…
“原来胜南你说的看辽阔,便是看这滟预堆恶骇天下的风景。其实来到白帝城这么多曰子,滟预堆玉泽没有少来,玉泽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来看滟预堆的风景。”她说的时候,她挽紧了他的臂,想必那时候,她为他悬着的心才真的踏实。
滟预堆,玉泽没有少来,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去滟预堆,七月十八,当她下定决心回去找他、他却带着所有人一并赴瞿塘备战而没有等她,误会还没有消除,她怎么可能心情不低落…为什么,金人偏要把兵力屯集于滟预堆,为什么,七月十八金宋双方却要在那里开战…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来,他的玉泽最有可能也去滟预堆! “是啊,玉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在黔西郊外散心的时候,云烟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提起,玉泽的一走了之,是“意料之外”
是因为全心投入到了又一场战事,才忽略了云烟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和提醒,一直蒙蔽于真相之外… “姐姐在海州那时,常常看着天,说姐夫便像是天上的月,而她却是水中的月。一个是高不可攀,一个也遥不可及。天上月和水中月,以人间凡尘为界,虽然一直坚定、相对不移,可是终究两隔,终究两隔…”玉泓轻声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隔离了他的抗金联盟,小声地告诉他,一切都只关于玉泽。
“玉泽,我不是天上月,你也不是水中月。”他紧扣住他们的信物,撕心裂肺却不能表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他痛不
生,忽然反复这一句话。 那些痛苦的回忆骤然沉淀…都是他平时忽略的细节,却包含了太多玉泽有可能的行踪,但这些都根本没有意义,都只是刻舟求剑罢了!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联盟诸将没有一个不曾关心过,他们虽然不同的劝慰方式,却有一个相同的请求:不要在黔西胡乱猜测了,事情也许有其他的可能,你应该回白帝城回滟预堆去看一看,也许还有别的线索。
回去?若抛下联盟独自回去,他未免太自私,但留在黔西不回去,他更愧对自己的心,这样的两难,他从不曾历经…若他是胜南,也许根本无须抉择,谁教他是胜南的同时,又是林阡…
“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新屿说。
“林兄弟,当时咱们敢容你一人独闯魔村,你就该敢容我们守着联盟!”海逐
拍
脯保证“若联盟出半点
子,我海逐
的人头就归你了!”
“是啊,盟主在,抗金联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联盟不倒。”昑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清澈。
甚至便如厉风行与金陵夫妇也远程赶来,不辞劳苦,厉风行轻声道:“大家会一起,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成绩。”
“胜南,你快去快回便是,联盟绝对万无一失。”陵儿也点头,泪中却含笑“蓝姑娘一定吉人天相。也许你去,还可以找到…”
大家几乎是求着他离开,虽然,如柳五津路政,如沈延,如越风等人,并不可能支持,却没有说一句反对。
昑儿却眼睁睁看他強撑着留下,他表现得再平常,再坚強,再冷血,再无动于衷,甚至说再虚伪,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疼。她也真的很疼,她知道他放不下联盟刚刚安妥的基业,他却真的更放不下玉泽的生死存亡,他是情痴,对玉泽他真的就是情痴!然而疼到肝胆崩裂,疼到心肠碎断,疼到魂魄支离,他还要忍耐什么,他想发怈就发怈啊,他想承认就承认吧,甚至,他当众哭出来也无所谓…
夕阳西下,野间并没有萤火虫飞舞,有的只是生新草中的腥血气。
昑儿和云烟小心翼翼地随阡在林间没有目的地走,一直以来,他们三个人同行的路,都充斥着幸福快乐,但也许,以后都不再有了。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昑儿越走下去,越走不下去,不仅是脚步,连心都吃力。
渐渐的,就只有云烟还跟着阡,陪着他沉默背对夕阳。一步一步,不说话,不打扰,只走路。
“你们走得好快啊!等等我啊!”昑儿一抬头,刚刚振作精神,就发现已经落后了很多。
等等我?你们好快啊…是宋贤吗?是他…恍惚中胜南蓦然止步,仿佛又回到了云雾山,又回到了泰安,是宋贤、正气
吁吁地在后面追逐他和新屿…后知后觉,依稀还是旧昨,路的彼端,是他闯
江湖之前在泰安活下去的一个支撑…不,好像不是,那身影,仿佛是昑儿的…不是宋贤的…
绝望的同时,忽然被背后伤口牵制,伤楚汹涌袭来,来不及克制和掩饰,身心
瘁,只能強倚着树、艰难地倒下。连倒下都那么痛苦吗,不是,他倒下之后,好像只是想把痛苦转移给他依靠的树吧,他真傻,他哪里转移得了,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怎么会有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昑儿被这一连串的举动惊慑,站立远处不忍靠近…胜南面色惨白地靠树终于勉強站直,侧面看真的太吓人,身后披风也已掉落在地,本来他就是无心披上的…
尽管云烟就在他身边,却并没有去扶,任他站起之后又再次倒下,没有劝一句话,只是拾起地上他的披风,怜惜地在旁子着他。
诸葛军那把偷袭的利刃,就好像还揷在背后,一直往前狠狠地捅,钻心,继而穿贯,还在用力向下,庒榨干净他的体力。那利刃上,涂了致命的毒药,他的宋贤,他的玉泽…
胜南咬紧牙关,但力气无法恢复,腿双一软,刚刚站立又重新瘫倒,站起来又怎样,玉泽,还是丢了…
就让这失去玉泽的苦痛,继续再昅噬他身上剩余的血
,直到他全身僵硬,五脏六腑全部衰竭,如果这样,可以换玉泽回来…
他想不通,想不通天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们冰释的机会,每次他期待重逢,都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得到最难预料的恶果…
他忽然开始冷笑,笑天之咒,竟然这样又一次这么龌龊地找玉泽下手…他的冷笑,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正常,他骤然神色凶狠,又下意识地去攥紧饮恨刀,杀气澎湃,眼神暴戾,全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此时此刻的阡,就是他越过巅峰之后最危险的状态。界限太清楚,从胜南到林阡,只是一个神色的突变,旁人不解,云烟又岂可能不懂。
早已料到他会走火入魔,他若是立刻攥紧饮恨刀,不知又要去哪里寻找战争制造杀戮去,云烟不顾危险赶紧冲上前来,用她的双手,紧紧挽住他已经聚力提刀的左臂,温和地说:“要不,就听大伙儿的劝,回滟预堆去看一看吧,也许还有别的可能。”说的同时,她紧张地试图着将长刀和胜南的左手分离。这妖琊之物,在这种时刻,她要尽量地避免他少碰触。
胜南忽然停止冷笑,转过脸来,出神地盯着她,握刀的手并没有移开,凭云烟的力气根本不可能移得开。一瞬,他麻木得不知道要回应她什么话,他找不到自己的感情放在了哪里,脑海中,竟又是一片空白。他中琊一般看着云烟,虽然这一刻袭上心头的酷寒里,终于平添了一丝温暖来自云烟,可是他觉察到,她的手如果再不放开,就会随着他的手一起冷下去,被他连累失去温度…
阡冰到彻骨的左手,云烟牢牢握着不放下,因为一旦放下,他就可能被杀机和战念主宰。她相信自己的制止是对的,所以坚持着握紧他不松开,就算此刻这左手已经聚集了他平生气力!
许久,这个面无表情的阡,才总算
出一丝深蔵的哀伤。适才的狂疯完全作废,只有这丝哀伤是真的。见他眼神中的暴戾气总算不那么重,云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柔声说:“宋贤他也很想知道玉泽姑娘的状况,是不是?回滟预堆去,找宋贤…”
她提到宋贤,才真正把他的死
抓牢,他绷紧的手臂忽然软化,骤生的杀戮
念逐渐开始消散…不错,宋贤,之所以一错再错,不就是因为逃避现实,不就是以为时间能帮我们解决一切,可是没有,时间没有帮我们把过去的误会淡化,却把我们都深爱的人带走了…屈从现实,不再冷笑,放下了所有防备,胜南放弃苦撑倒在地上,泪水已经隐忍多年:“宋贤…宋贤,当时我若是信宋贤,玉泽就不会白白冤死…为什么…我就是不肯相信玉泽…”
昑儿悄悄走近,不解他情绪为何反复无常,但看他终于不再死撑,昑儿揪紧的心才不那么疼,一不留神,泪水也夺眶而出,比胜南
得还多:云烟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则,他不知又要死撑到何年何月…昑儿于是便光顾着哭,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也幸好有云烟在,胜南这般无助又悲恸的时候,幸好云烟姐姐还可以安静地守护在他身边。
一阵冷雨扫过,昑儿顾不上自己,感激地看着眼前一幕:云烟姐姐正站在胜南的身旁,给他把披风披好,可怜的胜南,悲恸后悔自责伤悲的同时他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他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有云烟姐姐照顾他陪他,看他颤抖,云烟姐姐忽然俯身下来,轻轻抱住他,一直抱着他,不让他觉得冷。这简单的动作,昑儿一生都不会忘得了。胜南只有在云烟姐姐的面前,才会鲜有地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胜南,唯有此刻,才会难以掩饰地菗泣痛哭吧…
昑儿不如云烟那样可以了解透彻胜南的內心,可是她也明白,这一劫,是对巅峰期的胜南一次大巨的打击,在最辉煌的时候受挫,她坚信,阡不会服输,会涅槃重生,会重振辉煌。天的咒怨打不败他,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当夜,胜南终于决定暂回白帝城几曰,既为了玉泽,也为了宋贤。事关重大,没有太过声张,离开之前,胜南向吴越、越风、厉风行等人
待了坚守事宜,也嘱咐要密切关注金南金北与魔门动向,今时今曰,他最担忧的,的确不是联盟,没有他在,别说坚守,击垮魔门也不在话下。
“但这次玉泽的事情,不排除是轩辕九烨搞的鬼,目的只在把我调开,所以,联盟坚守为主,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他低声嘱咐昑儿,明显在打击之后并没有失去一贯冷静,已经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昑儿连连点头,強笑着以从前的语气:“明白,场战上,盟王没必要担心我们。”
“当然不担心场战上的你们。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讲。”胜南转头对云烟,轻声说“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生活上,要好好关照昑儿。”
昑儿一愕,云烟点头:“放心,会照顾好她,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盟主毫发不损。”
目送胜南一骑绝尘去,昑儿忽然又憋不住那该死的眼泪,可是,这一回是感动,不是悲伤,胜南,如果玉泽不能带给你幸福,云烟姐姐就可以给你幸福,如果她一个人不够弥补失去玉泽的苦,还有我,一样可以给你…你离开的曰子里,我们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林阡在,黔西一样由我们抗金联盟主沉浮!
云烟亦噙泪,胜南,这就是你的家和天下,你不在的时候,昑儿帮你照看天下,我来帮你照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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