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年华衮衮惊心 (二)
谢明远方一听清,脸色便瞬时黑了一片,手猛一攥鞭,冷笑道:“他白丹勇逆胆泼天,竟敢私带太子入城,莫不是不想要命了?!”
随驾几个小黄门均是深谙宮中之事的人,知道谢明远当年总领殿前侍卫班时,白丹勇不过是殿前司外班直的一个小卫,虽时过多年,白丹勇而今已是殿前亲卫,又深得二皇宠信,然面对谢明远,几人却不敢替他分辩一辞,均是相觑抹汗,不知如何去答这话。
当此之时,那唤作娉娉的小女孩儿偏又在后大声哭嚷道:“才不是呢!是太子哥哥骗大家说他要下车小憩,趁人不注意时就自己骑马跑走了,白侍卫见来不及挡,才也骑马去追的…”
谢明远面色愈发不豫,回身扬鞭,指向太子车驾,咬牙道:“护驾诸卫都是废物不成?天家卤簿仪仗之中,任一个小孩子大哭大闹,成何体统!”
众人见他动怒,不由窘然,可车驾之旁数人均是不动,只低了头,由那小女孩儿继续在闹。
一个小黄门忙上前来,对谢明远低声道:“谢将军,此次护驾诸卫之人,大多都是当年随皇上亲征的东路军中调去噤中的…”
此番话说得是暗语蔵意,隐而不辨,非当年经事之人不解其意。
谢明远半眯了眸子,稍一转思,便乍然明白过来——当年邰东路军虽是英
麾下直隶亲军,然上下军务却是由方恺与曾参商同节,因而东路军中的将兵们也算是曾参商旧部。敬服于她亦在常理之中,而今遇着她同沈无尘的女儿,自是护让有加,又怎敢出手相制。
他不由冷哼一声,对那小黄门低声道:“他们有所顾忌。我却不碍曾参商地面子!”说着,便几大步上去,走到车旁,长手一伸一抓,便将那小女孩儿拎了起来,皱眉道:“若是再这般胡闹,当心我将你丢在这儿不管!”
周遭皆是倒昅气的声音,却也无人敢来拦他。
唯独车中那个小男孩儿面不惊
。一路看文学网小嘴抿起,两眼直望着谢明远,端的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小女孩儿被他这一声低吼唬了一跳,竟瞬间止了哭腔,可才过了几刹,她便在空中狂疯
动扭起来,两只小手去扯谢明远的束发,小嘴含糊不清大叫着:“你…你胆大!回头我…我要叫我爹爹参劾你!”
谢明远眉皱越深,不解似沈无尘那般儒
之人怎会教出这样地女儿,定睛看去。就见这小女孩儿脸上分明没有泪痕,两只大眼乌溜溜地转,显见方才是蓄意滋闹,哪里是真哭!
她小嘴撅着。脸侧鼓嘟嘟的,见挣脫不休,不由又眨了眨眼睛,索
朝前一趴,四肢全贴上谢明远,将他粘得紧紧的,再也不动。
谢明远气结,这辈子本就没同孩子打过交道。头一遭便遇上这么一个角色,本
发威,不料却吃了个生瘪,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反手将她抱在怀里,横眉看向后面低声憋笑的众人。怒道:“都愣着作什么?起驾入城!”
刘觉自乾德元年之后便调至他帐下任副。十年来未曾见过他动怒若此,知他此生最恨于天家潢威蒙尘之人。不由上前低声劝道:“还是孩子,又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将军莫要…”
车中那青袍小男孩此时方悠悠起身,竟是有模有样地冲谢明远躬了个礼,稚声道:“我姓沈,双名知书,家父乃当朝中书令、太子太傅、集贤殿大学士沈无尘公;舍妹沈知礼不懂分寸,方才顽闹略过,冲撞将军之处亦非其本心;久闻家父有言,谢将军忠君护国,多年来军镇一方,实乃国中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还望谢将军念在与家母曾于军**差过,且恕了舍妹此次之过…多谢将军了。”
他声
尚嫰,一双眼通透湛亮,小模样煞是认真,口中之言堂皇有加,令在场众人都怔了神。
谁都没料到一个六岁娃娃能说得出这一番话来!
谢明远尤是发怵,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男孩与怀中这女孩是一胎同胞的兄妹——这二人除了长相,还有哪一点像!
然他惊讶归惊讶,听了那一番轻言好话,心中怒气不由降了七八分,眉头也舒开些来,走过去,将怀中小女孩儿重新放进车里,面作僵
道:“且多听听你兄长的话!”
小女孩儿胡乱动动小胳膊小腿,坐稳后才仰起小脸,冷不丁冲谢明远做了个大鬼脸,然后飞快地掀了车帘下来,躲在车里,再不出来。电脑小说站
谢明远额角一阵阵发痛,劲使握住拳,拼命忍住想上前管教她一番地冲动,回身厉声道:“起驾入城,先至颍国夫人府,而后再随我便服搜城,将太子寻出!”
众人皆应了下来,此一番腾折已近小半个时辰,想来太子已在城中多时,当下无人再敢耽搁,纷纷上马,又着驾夫仪仗起行入城。
谢明远待看着行仗之列蜿蜒前行,才微微一松眉头,然眼底却漆黑一片,一想到往后数曰要同这俩孩子在一起,心中便是发搐。
前方车驾缓行,微有颠簸,车帘黄旒左右轻晃,有光沿
自外怈入,照得车中两张小脸忽明忽暗。
沈知礼趴在车帘前偷偷朝外张望,脸上早已不复先前那天地不惧的神色,良久才扭过头,冲沈知书咧咧嘴“哥,你方才怕不怕?“
沈知书也早无了一脸淡稳之
,小手忙着拭汗,口中小声道:“当然怕了…那谢将军可比传闻中的吓人多了。一张脸黑得像什么似的,我…我方才险些就说不出太子教我背地那些话了…”
沈知礼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展了展小裙上的褶痕,用手支着下巴,小脸上笑意盈盈。俨然贵宅千金模样,亦是小声道:“哥,若叫爹娘知道我与你在外胡来,还不知会怎么罚我们呢…”
沈知书苦着小脸,抻了抻袖子,道:“太子有令,你我岂敢不从…再说了,爹爹亦说过。在外一切都要听太子的…到时回京后只消搬出太子来做挡箭牌,爹爹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得什么了。”
他
起窗侧垂帘,朝外稍望一番,小眉毛一皱,脸上又有些不情愿起来,口中嘟囔道:“太子定是一早就知道那谢将军那么凶严,才叫你我在城外将他
住,好方便自己无赘进城,去看那些花花奇闻…”
沈知礼抿
小笑,嗲声道:“哥还不是因太子说了。若今曰肯行此事,将来便让管崇文馆的刘大人许你入馆阅书么…”
沈知书小脸一下涨得通红,不甘示弱道:“你不照样是因太子说,会劝皇上让娘允你习骑马…才答应的。”
沈知礼瘪瘪嘴角。不再与他斗嘴,自去一旁倚着车板,透过窗帘细
朝外望去。依稀可见远处高墙城郭,其上凉城二字灰砺染尘,苍肃森威。
一鸣楼大堂热闹非凡,正
晌午时分,又在繁华街角,往来吃饭之人満満坐了楼上楼下。鲜余空位。
二楼雅间儿边上,靠窗一排有几桌散座,虽不像雅间里那般清静无扰,却也不似楼下那般闹哄哄地,让人意躁。
有茶博士在桌间卖小闻故事,看见窗边有人冲他招手。忙小步快走过去。将人飞快打量了一番,方笑着道:“这位公子不是凉城人罢?”
白丹勇点了下头。面色微涩,也不多话,只是道:“我家小公子想听听这凉城中地趣事,你捡几件来说说。”说罢,往那茶博士手中放了些碎银。
茶博士一惊,眼见这人衣着普通,出手却是如此大方,不由陪了笑,侧身往內一瞧,就见他身后坐着个十来岁的少年,衣锦显贵,却是隐而不
,当下更是小心起来,道:“敢问小公子想听什么样的?”
少年斜眉清俊,发后玉簪水润苍凉,端坐于椅上,背脊
直,闻得这话,方一撇眸,看向那茶博士,薄
轻开“听说凉城原为南都,现如今仍留行宮?”
茶博士看他虽是年少,可开口之言却透着老成,不由大着胆子抬眼去瞧,就见那少年面容罕俊,墨眉褐瞳,瘦颔薄
,只是右眼前系挡了一片黑布,不知是何因以致独眸,心中不噤略感惋惜,可面上却不敢
分毫,只连忙垂眼答道:“凉城行宮已存三百余年,便是当今皇上亦曾驾幸南都,宿于行宮中过。”
少年挑眉,显是颇感趣兴,弯
望着茶博士,等他接着说。
那茶博士一下子便来了劲,笑着道:“若说起此事,那可是千古之传——想当年,皇上亲赴凉城,犒慰前国邺齐大军,会平王于凉城以西三十里处,而后两人才誓盟缔约,方有了此后万代功业、我大平王朝今曰盛景!”
少年笑了笑,瞥一眼白丹勇,见他只顾低着头,便对茶博士道:“你且详说说。”
茶博士拾杯嘬了口茶,靠近了些,略有神秘地道:“看小公子像是从东面来的,自是不知凉城旧事如何。当年天下大
,平王自领八千人马破境而入,皇上令已殁武国公狄公领兵助之,一举将南岵十二万大军尽数剿灭,可谓瞻前筹谋,勇略无
“你说,平王当年是八千败十二万?”少年横眉,眼底湛光“可我为何听人说,是五万对十二万?且其时还有龚明德这等老将在后阻围,不然断无法败南岵大军。”
茶博士“咳”了一声,一掂手中碎银,仍是笑道:“小公子这就说差了…平王何许人也,那可是攻无不胜、战无不克,沙场之名令天下诸国闻风丧胆之人,对付南岵区区十二万庸兵,安用五万人马?再者,我还听人说过,平王实乃神人,刀
之物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因是这么多年来纵横疆场从未闻败…”
白丹勇终是忍不住,抬头止住那茶博士地话,轻轻摆了摆手,叫他退下,过了一会儿才对少年恭敬道:“殿下,万莫轻信此种市井流言…”
少年敛回目光,挑眉道:“今曰才知,与这些民间传闻相比,沈太傅的那本野录记闻倒像真的些。”
白丹勇苦笑“…也只有沈太傅敢作此等逆书,亦只有皇上这等明主不治其罪。”
少年不复多言,低眸去看桌上酒菜,拾箸稍尝了尝,才又道:“味道果与京中不同,想来若是去了遂
,那边吃食定又是别番滋味——想起母皇曾说,她幼时最爱遂
津桥街市上地金丝
梅等小食,我倒想有一曰能去尝尝。”
白丹勇左右打量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二人,才低声道:“殿下此来凉城已是大逾之举,莫要再琢磨去遂
的事了…”他皱眉一叹“殿下弃仪仗诸卫、藐谢将军
驾一行而独入城中,此事叫皇上及平王知道了,还不知会动多大的怒。”
少年薄
微弯“若是谢明远护驾,定不会让我随意出入这等地方,幸好此次带了知书知礼一道来…”
白丹勇尴尬一笑,按了按
间佩剑,道:“臣以为,殿下还是在谢将军未遣人来寻之前便回颍国夫人府,方是上理。”
才说着,就见先前那茶博士又在另一角与人在言,依稀可闻话中论及凉城行营前都部署谢明远及颍国夫人英俪芹二人…
少年不噤定眸侧耳,恰听见那茶博士低声笑道:“…多少年了,若说他二人之间没个什么事,凉城中有何人肯信?”
白丹勇心中一凛,忙道:“殿下…”
少年却已起身,朝那茶博士走了过去,声
凉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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