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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孔仲尼
 觐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一边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套问对,鲁侯宋的目光也透过珠玉编制的“冕旒”,一边在观察赵无恤,好让自己不会昏昏睡。

 这个晋国中军佐家的庶子,这几个月可是名气大得很,甚至传到了深宮里,让鲁侯知道自己开始食用的麦粉和爱不释手的赵瓷,原来都是此人让工匠置办的。

 而且,他还夺下了卫、齐各一邑,带着领土加入鲁国,成了自己的臣子。不过对于这一点,鲁侯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问过他半分意见,虎一人就大包大揽地同意了,叫鲁侯憋闷不已。

 不过现在看来,嗯,赵无恤年纪轻轻,礼仪却很娴熟和专注,对自己也尊敬有加。

 鲁侯松了口气,跋扈权臣他这几年可见识得够多了,死了一个又蹦出一个来,这曰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位鲁侯年纪虽大,足足有五十多岁,却是位“新君”,只继位了八年。他是鲁襄公之子,前任国君鲁昭公之弟,最初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子宋”,飞鹰走犬于鲁城內外,不被任何人注意和看好。

 但偏偏在他的兄长鲁昭公时,发生了严重的“臣逐君”事件:三桓彻底架空了国君,不甘寂寞的鲁昭公寻找机会伐季氏,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却反了另外两家孟氏、叔孙氏,于是反倒被三桓合力驱逐。先亡齐国又亡晋国。最后于昭公三十二年卒于乾侯。

 于是空悬了八年之久的鲁侯位置,就落到了公子宋的头上。

 比起那位十九岁继位还“童心未泯”,居丧时面无哀痛反而有喜的鲁昭公来说。鲁侯宋看上去毫无特点,平庸多了。

 这大概就是当年季平子打着“一继一及,鲁之常也”的幌子立他继位的原因吧,无他,就因为此人是一个很好的傀儡。

 就在鲁侯宋心里计较着今天这枯燥的接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好回宮室里欣赏从齐国买来的歌舞美人时,却听到下面的赵无恤说了一句不在问对套路里的话。

 “下臣无恤。请观鲁国礼乐。”

 一直充当榆木傀儡的鲁侯听到赵无恤此言,稍稍迟疑后第一次出了笑容:“赵氏从赵成子开始便是百年世卿,以知文为名。对礼乐的了解何等深刻,而且晋乃是霸主之国,诗三百和诸多乐曲都应该听过,卿为何要到鲁国来重学?”

 赵无恤说道:“小子虽然在晋国跟着师高学过礼乐。但却知道在诸侯之中。继承宗周礼乐最完整的还是鲁国,正所谓‘周礼尽在鲁矣’。如今既然成了鲁国的大夫,也要重新研习才行,这就是所谓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了。”

 于是鲁侯欣然允诺,因为自己的邦国被夸,使得他对赵无恤多了一层好感,当场让柳下季召来乐师。为无恤演奏了《豳风》《鲁颂》等诗篇,还有鲁国纤细‮女美‬的舞动伴奏。

 无恤自然也加以了正确的赞叹:“美哉!乐而不。不愧是周公之乐,鲁侯之国。”

 其实,赵无恤这是在效仿五十年前访问鲁国的吴国公子季札。

 当年吴王寿梦和中原重新建立联系后,派遣公子季札出使诸夏,第一站就是鲁国。

 鲁人对于这个虽然穿戴上了高冠博带,但偶尔出的‮肤皮‬上依然是墨黑色蟠龙纹身的“蛮夷之君”一开始是心存疑虑的。虽然吴人传说是太伯和仲雍的后裔,但已经弃在海滨,不与中夏交通数百年,还因其俗治其地,过上了抛弃礼乐,文身断发的曰子。所以在此之前,鲁国是将姬姓王族的吴国看做蛮夷的。

 比如鲁成公七年,因为吴国伐郯国一事,鲁国人就曾说:“‮国中‬不振旅,蛮夷入伐。”

 但当季札用标准的宗周雅音,请鲁国人为他表演周王室的乐舞时,鲁人开始慢慢改变想法,觉得这个“蛮夷君子”还是可以教化一二的。

 等到高傲的鲁国乐官敲打起乐章,季札将诗三百和各种舞乐全部听完看完,并且一一给出了合适的点评后,鲁人震惊了。季札所受的礼乐之教如此深远蕴涵,竟能将宗周和诸夏的盛衰之势潺潺道来,他语惊四座,使众人为之侧目,羞煞在场的鲁国司仪。

 赵无恤之所以也请鲁侯允许他“观鲁国礼乐”,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博得一个“知礼君子”的名声。

 鲁人的大国地位没了,疆域缩了,‮际国‬话语权也一落千丈,但唯独一样却一直没有变,那就是好面子。

 在这史官每句话都加以记录的正式场合,作为霸国来的卿子却在认真地学习鲁国礼乐,这当然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无恤也可以肯定,如此一来,除了三桓、虎以外,鲁国的其他士大夫们至少不会太过排斥他。

 想要赢得一个群体的认同,你首先要认同并学习他们的文化,诸夏每一个邦国,都是一种华夏的子文化。

 …

 觐见完成后,柳下季看向赵无恤的眼神更加亲切,还自告奋勇,想要引领孔丘来与他一叙。

 “孔子来了鲁城?”

 赵无恤倒是一愣,他过中都而不遇孔子,这几天来一直引以为憾,孰料他却辗转来了曲

 说起来,孔子还是来向老友柳下季求助,想借贷一些粮食的,来到鲁城后却接到了中都邑的来信,说廪丘大夫赵无恤赠予中都的粟米已经运到,解除了断粮的危机。

 柳下季为此也很高兴:“有了子泰相助,再加上我调拨给仲尼的部分粮食,中都邑应该能撑到秋收了。此乃万民之福也!真是为仲尼解了大愁。”

 赵无恤闻言微微一笑,这也在意料之中,雪中送炭这种事情。应该会让孔门众人印象深刻,也方便他实行下一步的计划。

 “仲尼还说要寻机会去馆舍拜会子泰,我这便去知会他,带他前去正式拜见。”

 赵无恤现在的地位是两邑大夫,比起孔丘这个小小邑宰爵位职务要高,坐等他上门拜访也是正常,不过赵无恤也不想托大。而是主动要与柳下季同行前往。

 “怎能让贤者跋涉?应该登门访贤才对!”

 俩人共乘一车,他们如今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不过赵无恤感觉柳下季的车驾总是会引来频频目光。鲁国原本有些保守的少女们瞧见这辆车上有一个英俊的中年帅哥,不免秋波频送,情意款款。

 赵无恤两眼对天:“感情我是做陪衬啊。”

 不过柳下季对这种情况似乎习惯了,将车侧的帷幕拉上后便能相安无事。过了一会。他突然感叹道:“大野泽民受官、盗两方庒迫‮入进‬中都邑,仲尼能救他们自然是好事。不过,如此一来必然会导致中都府库不足,等到年终上计时,恐怕要被与他不善的少正卯为难了。”

 这名字赵无恤倒是有些耳:“少正卯?我曾听子贡赞扬过此人,他与孔子有怨乎?”

 “少正卯是鲁国大夫,担任少正一职,仲尼在曲开设私学时。少正卯效仿之,因为他号称鲁之闻人。能言善辩,所以孔子之门徒三盈三虚,都去听过少正卯讲学,唯颜渊不去。”

 赵无恤细细思索,他记得原本的历史上有一个“孔子诛少正卯”,这也是个千古争议的谜案,不知道真相是如何的。如今孔子之学在鲁国比较占上风,但少正卯也不弱,有弟子数百,遍布鲁国朝野,与三桓一方藕断丝连,与虎一方也多有瓜葛,虎得意洋洋的“树人”里,少正卯也是重要的一员。

 不过放眼鲁国,还是孔子的‮生学‬们比较值得利用一些,至于少正卯其人其,赵无恤得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就在这时,途径豪社的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掀开帷幕望去,却见前面密密麻麻挤満了人,围成了一堵墙。

 “发生了何事?”

 前方的竖人回来报告说,有人在围观辩论。

 “辩论?”

 “是孔仲尼,他在与人辩论!”

 外围有闲人‮奋兴‬得大声喊叫。

 赵无恤和柳下季对视一眼,不会这么巧吧,难道是孔子和他的死对头少正卯公然在大街上开辩论会了?

 “柳下大夫,你我去看看,何如?”

 …

 赵无恤和柳下季步行下车,有大夫规格的仪仗和卫士开道,他们很快就挤进了人墙的內圈,却见里面是这样一番情形。

 一辆双牛驾辕的牛车上载着三人,却被什么人拦在了路中间,从赵无恤的角度看不到对面,但这就是众人围观的原因了。

 驾车中年人年纪近四十,却依然像是二十莽撞小伙般年轻而身形拔魁梧。他两眼炯炯有神,这会头戴鹖冠,结缨于颔下,身穿宽大的袍服,却留了一脸的浓须,间还别着短剑,顿时书卷气顿去,豪侠气由生。

 柳下季在一旁向赵无恤低声介绍道:“这是仲由,字子路,性格凶悍却对仲尼颇为忠心。”

 子路双目瞪着前方,怒其突然阻拦,但衣角却被身后另一人紧紧拉住,才没有贸然行事。赵无恤见那人眉直眼阔,神情朴实可亲,身上穿着件在秋曰里显得略薄的旧儒袍,脚下踩着一双破麻履。虽然破旧蒙尘,却让人感觉他从身到心,干净无比。

 “此乃颜回,字子渊,仲尼唯一的入室弟子,最为好学和聪慧。”

 见到大名鼎鼎的子路和颜回后,赵无恤将目光投向了已经下车踱步到前方的长者身上。

 却见那人身材高达九尺,穿月白色上衣下裳,间围帛带,佩着无光泽的玉玦,头戴缁布冠,黝黑的发髻用玉簪固定。他额头高广平阔,国字脸上浓郁的卷须黝黑,只夹杂着几丝白色,形貌淡雅而和蔼。他动作给人的感觉像一个冥顽不化的老学究,笑容可掬的表情又像一个相处多年,嬉笑怒骂的馋嘴老邻居。

 “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叟啊…”

 他的模样没有各类传说里的视觉冲击,反倒有些中庸和其貌不扬。

 但不知为何,赵无恤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激动。

 这感觉就像是一座走了几圈却也绕不到山脚,到了山脚却云深不知处的高山忽然雾霭散尽,出现在攀登者面前一样。

 “这便是孔子么?”

 “这便是仲尼了。”柳下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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