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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如飞蛾之赴火
 得知孔子要去季氏之宮,弟子们大惊:“夫子,费人正在強攻那里,不能去啊!”

 孔丘自嘲地笑道:“汝等忘了么?我是个三曰无君,则惴惴不安的人,国君待我以礼,我便要侍之以忠,此时此刻,我应该呆在国君身边…”

 子贡跪在地上,不让他走:“夫子,费邑之卒以千计,战正酣,去的话太危险了!”

 孔子低头,将他扶起来,弹去他身上的灰尘,说道:“我知之。△¢,”

 曾点没拿心爱的瑟,他今天用襁褓背负着幼子曾参,苦着脸道:“夫子,现如今公山不狃已经杀红了眼,恐怕无法再劝…”

 孔子在早慧的小曾参头上怜爱地摸了摸,这是他点名要教的弟子:“我知之。”

 “夫子,事不可为,君子不涉危局啊!”所有弟子都在劝说。

 孔子将手笼在袖里,一只脚登上了车舆:“我亦知之,但明知不可为,但还是要为之,我就是这样固执的人啊!”

 有些事情他必须去,有些责任他必须担负,就像父亲叔梁纥力托城门一样。

 但面对这场大,即便是只手能提起车舆,却也不够…

 公良孺一跺脚,大声说道:“无论前方是水是火,吾等皆愿与夫子同往!”

 “吾等愿往,吾等愿往!”一众弟子都聚集到了马车左右。

 孔子喝退了他们:“赐为我驾车,由在我身侧陪伴,如此便可。回,点。你二人约束好弟子们,看好城门。等赵小司寇入城,他才是能消弭大,避免公山不狃弑主君,劫国君,让鲁邦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的人…”

 至于我…孔子想起老子对他打的比喻,他就是一只扑腾着单薄翅膀,毅然飞向火焰的飞蛾。

 曾点突然很想鼓一曲瑟为夫子送别,颜回恭敬行礼,一向快乐开朗的脸上却难得地出了忧虑。

 在无数双眼睛不舍下。马车在街巷上跑动起来,在曲折的里闾里左拐右拐,最后上了大道。

 这里依然有不少兵在斗,在劫掠,却分不清是哪一拨人。

 “大宗伯车驾在此,阻拦者杀无赦!”

 子路手持长戟,看到有人试图过来就嗔目视,用吼声和手里的武器将他们吓退。子贡则死死握着八辔,庒过尸体。绕开障碍物,将马车开的四平八稳。

 “孔子,是孔子!”

 在曲,恐怕没人不认识这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在鲁国,他的名声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远胜三桓。所以一路上竟然无人阻拦,就任由师徒三人畅行无阻。

 这是孔子花了四十年树立的名望。却撑不起一场改制,它需要的不止是理想和号召力。还需要手段。

 当他们离季氏之宮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密密麻麻围在墙垣外的费邑兵卒时,孔子突然抚着前方子贡的背,轻声说道:“赐!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子贡身子一震,还来不及说话,却听孔子继续说道:“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楹之间祭奠。夏人殡于东阶之上,那是主位;殷人殡于东西两楹之间,那介于宾位和主位之间;周人则殡于西阶之上,那是接宾客的地方。现今没有明王兴起,天下无人能宗我之道,此行我若是死了,出殡时要记着让棺椁停在两楹之间,因为我孔丘始终是殷人之后,正当其所,至于归葬之地…”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年轻时候曾游玩淌水的洙水上游:“别看洙水现如今尸骸満河,血如注,可平曰里无战事时,它还是极美的。等到小司寇控制曲后,无论他会带鲁国走向何方,以他的能耐,至少国內会和平很久,我若身死,汝等便将我葬在洙水之畔罢!”

 赵无恤说的没错,天下无有不血的改制,但孔丘没那样的决断,下不了那样的手,单单是诛杀少正卯就已经受够了自我谴责。

 既然如此,要为周礼之存尽最后一分气力而血,那便请自丘始罢!

 …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季氏宴飨,孔丘还是个初到曲的陬邑乡下人,被虎拒之门外;虎还是个守门的小家臣,只能对衣着差些的宾客随从耍威风。也是那‮夜一‬,年轻的公山不狃正式行了冠礼,得到了“弗扰”的字,他成了一名低级的士,披甲持戟,为主君连夜站岗。

 “我当时就站在这里,那寒冬腊月的,季氏之宮灯火辉煌,宴飨上全是我没见过的美食佳酿,但我却只能咽咽口水,从第一道菜上来开始,一直站到杯盘‮藉狼‬为止。当夜,有客人偷了铜酒樽从我眼皮底下离开,我却没有发觉,于是便被责罚,吊在树上挨鞭子。那时候还是个小童子的季孙斯就站在旁边开怀大笑,他把这当成游戏,抢过鞭子直往我脸上菗,还撒浇我伤口…”

 他摸着脸上那道怎么也消弭不了的伤痕,恶狠狠地说道:“奇聇大辱啊,当时我忍了,却也想着,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后悔!如今果然应验了!季孙斯父子此时的脸色,想必很不好看罢!”

 现如今,公山不狃手持弓矢,站在季氏之宮被撞开的墙垣內,故地重游的他望着这处主人家的宮室,不住地指点,对旁边的叔孙辄讲起往事。

 “我受罚后长期被派到外邑做小吏,郁郁不得上进,直到季平子与鲁昭公开战,我才因为立功,和虎一起成了季氏的重要家臣,回到了季氏之宮。等到季平子死前,便指派我去做了费宰,他本意是想要用我制衡下越来越強势的虎…”

 叔孙辄是叔孙氏庶子,和公山不狃一样,都是虎之。他笑着应道:“可弗扰最终却选择了和虎一起控制季孙斯,还想将季氏的家主换一个主人。季平子却是看错你了…”

 公山不狃叹息道:“看错人的何止季平子一人?虎当年多么威风,他本来都要成事了。孰料却突然杀出一个赵无恤。他信任此子,结果导致功败垂成,他自己先是逃亡齐国,然后又被赵氏俘虏,据说是死于去年那场伤寒里了,差点宰执鲁国的桀雄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惜。”

 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可惜的表情,而是狞笑着说道:“不过他也为吾等做了榜样,陪臣执国命的榜样。”

 叔孙辄颔首:“既然君觉得赵无恤不可信任。为何这次又受他相邀,举兵攻鲁城,伐季氏?”

 “亡齿寒,三桓和孔仲尼想要对付的,无非是赵无恤、侯犯,还有我三人而已。一旦他们灭亡,费邑被围攻堕毁也就不远了。所以我才答应了端木赐的请求,但我对赵无恤丝毫信任都无,有三分之一的兵卒还在城外提防。如今之计。就是速速取得城內的胜利,谁控制了国都,谁控制了国君,谁就有资格说话。如此才有资格与他平分鲁国。”

 叔孙辄咽了咽口水道:“还是弗扰谨慎,那赵无恤答应我的那件事…”

 “且放心,叔孙氏的家主之位。还有大司马的卿位,都是你的!”

 叔孙辄得到公山不狃的承诺后安心了许多。告辞去了另一边指挥。

 而公山不狃,这位身材雄壮的鲁东大汉则指挥费邑人涌入被攻陷的季氏之宮。赶赴敌人最后的据点,季武子之台。

 他挥剑指着高台上那数百负隅顽抗的季氏族兵、宮甲大声喝道:“只要攻下此台,杀死季氏,控制国君。曲,乃至于半个鲁国便是吾等的了!”

 他暗自想道:“货,你未成功的事业,就由我公山不狃来完成!”

 …

 季武子是季氏的第四任家主,他挟成季、文子之余烈,借废立之功而专国之政,两度瓜分公室,刚彊直理曰武,故谥号为武子。

 在控制了鲁国的军政大权后,季武子也志得意満起来,他在自家宮室內修建了一座高台,后人命名为武子之台。台高十余丈,虽然不如楚之章华、齐之路寝,却远远高过了鲁侯公宮的台榭,算是僭越了。

 鲁侯宋平曰在矮小而年久失修的公宮里遥望这座曲內城的制高点时,心里没少抱怨和愤懑,可此时此刻,他却巴不得武子之台高达万丈。

 因为他已经穷途末路,被费邑的叛军围在台上了!

 比鲁侯面色更加凄苦的是季孙斯,季孙肥父子,在济水边那场莫名其妙的战败撤退且不说,因为还没开打就跑路,季氏建制还在,筋骨未伤。回曲途中遭到的袭击和截留也不说,损失的都是临时征召的杂兵,只要两三千精锐能回到曲,就能据城自守,以待时变。

 谁料公山不狃却不给他们机会,他带着费人叛,兴兵来攻。季氏新败士气低落,仓促应战下又一次输了,他们一路败退,丢了城门,丢了外郭,最后丢了內城、公宮,季孙斯只能裹挟国君,逃到了自家曾祖父的高台上。

 “该死的叛臣!”季孙斯看着台下指挥自若的公山不狃咬牙切齿,早知道当年就该把他和虎一起杀了。

 现如今台上的兵卒不过数百,而且多数还受伤,台下的费人却足足有两三千人,而且个个战力強悍,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这和商纣牧野大败,逃回鹿台的情形多相似啊…”鲁侯宋苦笑不已,他虽然不愿意再被陪臣挟持一次,却没有帝辛那悍不愿受辱,悍然**的勇气。

 当绝望来临时,人们或者会开始自省后悔,或者会开始责怪他人。

 “都怪孔丘!若不是他提议堕四都,也不会惹下如此大的叛…”季孙斯将一切都怨到了孔子头上,仿佛他才是引发季氏內的祸首。

 若还能执掌朝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没用的老朽逐出鲁国!

 鲁侯讷讷不言,也没有替孔子辩解的兴致。经过此事后,他早没了中兴鲁国的志气,只希望能永远缩在宮里玩乐,三桓、赵无恤、孔丘,公山不狃,他们爱怎么‮腾折‬就怎么‮腾折‬。

 季孙肥知道自己父亲这是在找替罪羊,但他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到来。鲁侯或许还能活命,但他们父子被公山不狃深恨之,恐怕是活不了了。

 他放眼望向近处,季氏的家臣们还在与费人在台下的墙垣里外拉锯,而远处,远处则是密密麻麻的叛军,还有一辆正朝这边奔驰的马车…

 那是…谁?

 …

 车在层层兵刃外停下了,一个宽袍大袖,缁衣冠的卷须老者从车舆上跳下,在一左一右两名士人的护送下,朝警惕的费邑人走去。

 是孔丘,是孔仲尼!

 他在剑戟前行走,直到它们将戳进膛的距离也不停止,费邑人面面相觑,邑宰那边迟迟没有命令,他们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还记得那是两年前,也是这位长者孤身入费邑,在他们的团团包围下面不改,最终劝得邑宰放下了叛旗,让费邑多了两年和平。

 费邑也有不少乡拜孔丘为师,他们敬重这位老者,并不想伤害他。

 而高台上的鲁侯、季氏也犹自记得,夏天的那场夹谷之会上,赵无恤与齐侯差点大动干戈,也是孔丘驾车入两军间隙中,阻止了齐鲁再度兵。

 现如今,他又来了,他要做什么?他们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以臣伐君,是无礼,是不忠。公山邑宰,悬崖止步还来得及,请停止进攻,国君回宮,让费人撤离曲!”

 他须发黑中夹杂着灰白,脚下一步一步踏得极其稳重。

 这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

 外围的费人动摇了,而叔孙辄在旁不断询问:“弗扰,弗扰,邑宰?这该如何是好?”

 公山不狃对孔丘还是很敬重的,当年虎需要一些在野的士人出仕增加声望,公山不狃第一个就推荐了孔丘。他在费邑时,还一度想请孔子去辅佐…虽然他看中的也仅仅是他在鲁国的名望。

 如今,公山不狃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立刻攻下武子之台,否则他担心赵无恤随时会抵达曲,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下就要成功了,可他让自己放弃?放弃这华丽的城池台榭,放弃曲里三桓积累百年的财富,放弃瓜分鲁国,从区区陪臣一跃为卿大夫的机会?

 这是在说笑罢!

 孔丘一边前行,一边朝他高声呼唤:“若是要人质,请用老朽罢!还望放了国君!”

 “用你,用你有什么用!?”公山不狃恶狠狠地唾骂道。

 他下定了决心,这不是昑诵《诗》《书》的礼乐场合,不是你鞠我让的宴请宾客,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下克上,一场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他看来,孔丘,这位高大的老者是如此碍眼,他像是想要扑灭烈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向前,而且再放任他前进,似乎真有可能会扑灭费人的叛心…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好,你来送死,我便让你死!

 “二三子,杀了他!将孔丘万刃斩于高台之下!”(未完待续。)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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