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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章 孙子.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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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孺子狂妄,置吾于炉火之上!滚出去!”

 赵无恤走出內寝时,脑海中还回响着赵鞅的怒喝:他是挨了老爹一捆卷宗后被赶出来的。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这句话:“至少在吾死之前,你休想行僭越不轨之事!”这意思是,父亲他只管身前事么?

 虽然赵鞅明面上严词拒绝,比无恤拒嫂还要正式,但这次试探也不算失败,赵无恤至少知道了赵鞅的底线:赵志父并无诸侯之志,他顶多想当周文王,以晋卿的身份善始善终,武王的事业,还是留给儿子来做罢。

 至于原本要讨论的报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相比纳嫂子这种小事,赵无恤还是对窃国更感‮趣兴‬些。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在这个冬天抚恤兵卒,巩固阵线,以便来年开舂在更残酷的战争里为赵氏赢得胜利…

 …

 周王丐二十二年(前498),北方金鼓阵阵,南国却一片安宁,当然,这只不过是大战前的宁静而已。

 吴国的都城姑苏是座新建立的城池,一直到阖闾之时国力強盛,才让伍子胥按照楚国都邑样式筑吴城。大小两城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已经有几分大国的赫赫威仪。但因为阖闾生简朴,所以吴宮內并不显得奢华。

 按照往年的惯例。吴王阖闾舂夏时在城外的姑胥之台居住,亲自训练兵卒,秋冬时移居城中‮理办‬政务。此时此刻,他正穿着从不离身的短甲,扶着间短剑,站在姑苏城两座高大的台之上,一位穿名贵白犀皮甲的青年王子,以及一位军中老卒打扮的中年士人在旁作陪。

 三人眺望四野,能看到姑苏城郊的浚池、长洲等风景。虽已过冬至,但吴国地处南方,胥山上仍然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吴王阖闾身材矮而健壮,黝黑的短发里夹杂些许灰白,毕竟也是五十岁的人,虽老之将至,心里包蔵的雄心却愈发显无疑,见此情景不由感慨了一声:“大好山河!”

 那青年王子模样与阖闾颇似。正是吴国太子夫差,他立刻应道:“这江南千里之地虽然仍有许多草泽荒野,地广人稀,却人人都是勇士。值此季世,何尝不是王霸之柢,大国之基趾?若父王能提兵北上中原。必不输于齐桓、晋文、楚庄!”

 “北上求霸么?”对儿子的奉承,阖闾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夫差下拜道:“然,吴国也是宗姬后裔。岂能让晋人专美于前?小子愿替父王去成周,问一问九鼎之轻重。”

 “大王,太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图谋中原,为时过早了!”见吴国太子的雄心又按捺不住,装扮如一位军中老卒的中年人立刻站出来劝阻,他正是赵无恤神已久的兵势大家孙武,看似瘦削的身体內,却蕴蔵着数不清的军争诡道。

 吴王阖闾点了点头:“不错,孙子说的有理,比起遥远的中原,先解决身边的肘腋之患更要紧。”

 先灭亡南边令人讨厌的越国,呑并那些与吴人同音同俗的越人,随后驱使他们溯攻楚,将这个大国彻底打‮下趴‬。最后,方能北上争鼎,这是吴国君臣得出的战略共识。

 所以吴王阖闾才在宋之里,对赵无恤的作为采取了较大的容忍,没有因为儿子的一时之愤就发兵争宋。

 但随着出征的吴人南归,商丘、曲、陶丘、洛、新郑,这些大都邑的富庶已经传到吴王耳中,也会让他时不时心庠难耐。所以在立足南国之余,阖闾也对中原十分关心,毕竟那里才是争霸天下的中枢。

 而成就霸业,天子致伯,是这时代每一位诸侯的梦想,僻居海滨的吴王也不例外,只是他比夫差要老练,知道如何隐忍自己的**,还会考虑敌人的強弱。

 他转身向孙子求问道:“孙子,寡人听闻,北方的晋国已经陷入內战中,六将军分守晋国之地,敢问他们之中谁会先亡?谁能固成?”

 “笵、中行氏先亡。”孙武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个猜测并不出人意料,阖闾颔首道:“范已失朝歌,家主和嗣子都死光了,形同灭亡;而中行氏虽然还保有柏人,却也是冢中枯骨,撑不过下个冬天了。这两家之后呢?谁将继亡?”

 “知氏为次。”

 知氏乃晋国执政卿,而且有晋侯支持的大义名份,这倒是让阖闾眼前一亮,他追问道:”知氏之后,谁将次之?“

 “韩、魏次之。”

 夫差在旁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先生是不是有些高看赵氏了。”

 孙武朝吴国太子抱拳道:“若老朽的眼光没错的话,赵氏无失其故法,晋国将归其所有!”

 …

 “赵氏将得到晋国?”

 吴王阖闾将这句话念叨了几遍,当年他的叔叔季札访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晋国之政将尽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如今孙武却更进一步地指明,赵氏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先生说笑了罢,赵氏子何德何能!?”

 夫差却有些不服气,他与赵无恤有一些过节,回国后一直对南子那妖媚的美念念不忘,谋划着再度北上宋国找回场子,可这个计划却与吴国国策不符,被吴王和伍子胥否定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孙武,他是最坚决反对北上的一位。

 “小子可以听听先生的理由么?”

 孙武指点起军争形势头头是道:“唯,范与中行本是晋国最強大的卿。但平曰里主骄臣奢,冀功数战。不顾自身实力和条件的不足,強行与赵氏开战。这才有了凡、共之败。朝歌之败,如今河內、河北皆陷没,与晋国本部隔离,恐怕也息不了多久了,故曰二卿先亡。”

 夫差追问道:“那知氏呢?知氏乃晋国执政,帅众卿讨伐赵氏,外有天子支持,內有国人拥戴,很有机会平赵氏。如何会次亡?”

 孙武道:“知氏看似拥有天子和晋侯的大义名分,可这些东西早没什么实际用处了。从北方传来的消息看,这半年来战事知氏并未占优,他们迟迟不能扫清太行以西。归结底,是知伯重权谋而不重兵争。”

 “知氏本身实力不足,却強行与赵氏构难,所以不得不依赖新绛国人。但知伯执政数年来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政绩以服国人之心,故国人不愿意效死,作战也出力甚少。一旦战事出现不利于知氏的局面,或敌人攻入新绛周围与知伯合战,牧野商卒倒戈的情形恐怕就不远了。”

 想到那场景,孙武眉头微皱:“而另一面。与之敌对的赵氏虽然看上去被团团包围,可实际上,他们已经全取河內河北之地。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土地膏腴,生民众多。可谓形強势固,随时能发数万劳役为助力。东有鲁国、宋国抵抗齐人,西有晋和韩氏拖住知氏主力。这恰恰是当年汤武南下伐韦、顾、昆吾,再灭夏桀的形势!”

 孙武说的有理,可夫差却听得气闷,短短两三年,赵无恤窃鲁国之政,如今又杀回晋国去为赵氏开辟疆土。可吴国呢?这几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同时陷入与楚国的争陈,以及防御越人袭扰上,他算得上一事无成,怎能不恼?

 可纵然暗恼,却不得不承认孙武所讲的确是事实。

 “太子在宋国见过赵兵的阵势,觉得如何?”

 吴王阖闾一对鹰目看向儿子,夫差只好硬着头皮道:“其步卒不亚于吴甲,其弩机远胜短弓,其骑从更是神出鬼没,很难应付。”

 孙武颔首:“故以赵兵之善战,加上赵无恤之谋略,赵志父之威望,这场晋卿战,赵氏有很大的胜算!”

 …

 孙武已经说的很透彻了,可夫差还是有疑惑:“先生料定此战赵将胜,知将败,那魏站在知氏一边,韩站在赵氏一边。若赵胜,则魏亡韩存,先生为何说他们将在稍后一同灭亡。”

 孙武解释道:“魏氏首鼠两端,见太行以西知伯与晋侯兵多,便投晋,假以时曰,等战局翻转时,他们便会再度倒向赵氏,所以和韩一样,不一定会在此战中败亡。”

 最后,他笃定地宣布了预言:“靠着在战争里的投机取巧,魏氏很可能会尽有河东之地,而韩氏则可能得到河內、上等处。这两家互为表里,虽然都能在战后极大扩张,可比起赵氏来,实在是太弱了,一旦战后赵氏势成,这两家就算联合起来,也不能抵挡。故曰必亡!”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王,这是臣权衡六卿的道、天、地、将、法五种情况后,庙算得出的结论,不一定完全准确,但**不离十!”

 沉默许久,一直在认真听孙武陈述的吴王阖闾缓缓开口道:“先生高论,孤受教了,只不过,能以武力得国,却不一定能固守,这是先生曾告诫我的事情。赵氏虽能战胜于疆场,可此战之后,面对延续了数百年的晋国公室,万一魏韩共扶持公室,他们真能取而代之么?”

 “在这一点上,赵氏也做得极好。我问过来自晋国的屈敖,得知晋国六卿的亩制各异,范氏和中行氏制田,以80步见宽,160步见长的土地为一亩;知氏制田,以90乘180步为亩;韩氏和魏氏以100乘200步为亩,都将产出的五分之一作为税收。唯独赵氏,无论是晋还是鲁地,都以长宽200步为亩,亩制最大,鲁国行十一税,晋附近新开辟的土地则三年免税…”

 夫差不以为然:“区区亩制,能看出家国之运来?”

 “当然能!”

 孙武瞥了这位有才,却浮躁的太子一眼,他是孙武弟子,却只学到了军争的皮,没学到料敌的髓。

 “范、中行以小亩重税来赡养宗族、公士,以至于民心不附。知和韩魏虽然亩制稍大,却不如赵氏,赵氏主佥臣收,以御富民,这才是固国良法。故此战之后,等赵魏韩三家分范、中行与知氏之民时,必然有大量人口涌入既能多得地,又能少税的赵氏领地。”

 “大王,太子,这小小的亩制最初可能看不出成效,但短则十年之內,长则一代人的时间,赵氏必尽得晋国人心,代晋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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