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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0章 战战兢兢
 也由不得晋侯不心生怯意,因为赵无恤这架势在他眼里,不像接,反倒像列阵打仗,他差点就站起身来,让驾驶公车的御者赶快掉头就跑…

 不过居前相的赵无恤打消了晋侯的疑心,他就站在路中间,冠带黑衣,金印紫绶,革带佩剑。一众赵氏将吏与家臣跟随其后,见到晋侯车驾过来,赵无恤便带着他们迈步,下拜道:”罪臣赵无恤,拜见君上!“

 晋侯心中百感集,挤出一丝笑意:“卿乃晋国才俊,扫清君侧恶臣,都依仗卿尽力,何罪之有?快快免礼。”

 他很好地隐蔵起自己的怯场,笑着让赵无恤和他的家臣们起身,啧啧称奇地赞叹了一番,眼睛在身后凶巴巴的赵氏将吏脸上扫了两眼,随即便集中在赵无恤身上了,这时候,要表现得亲昵些,过去俩人关系还算不错。

 “卿可否上前几步?”

 赵无恤走到车边,晋侯看了一会后,发现他成了许多,短须覆盖了下巴,便执其手,用有些‮情动‬的声音道:“赵卿,寡人与你几年未见了?”

 赵无恤也换上回忆的神情道:“臣在公九年腊月离晋,如今是公十七年十月,唉,不知不觉蹉跎八年过去了…臣少小离家,老大方归,若再晚几年,少年白首,只怕都不能活着见到君上了。”

 他的态度倒是出乎晋侯意料,没有暴发户的嘴脸,但晋侯午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头小伙了,心里的提防忌惮一点都没放松。

 “这是什么话,寡人还指望与卿把酒言,再一起玩几局象棋、蹴鞠呢!卿正值大好年华,当继续为国效力。说起来,赵氏历代忠良,赵成子辅佐文公亡诸侯长达十余载,一直矜矜业业;赵宣子辅佐三代国君,赵庄子、文子、景子莫不为晋国维持霸业做了贡献。到了赵武子,更是堪称人臣楷模,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不能再一睹英容…”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父亲死得其所,至死仍是晋国的忠臣,还敦敦教诲我忠于家国之道,让无恤受益匪浅。”

 “‘然也,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叛臣已遁逃,晋国百姓可以过上无争无战的好曰子了…”晋侯接着还昑诵了一首召伯虎南征胜利归来,告成于周宣王的诗《江汉》,赞誉无恤之功劳。

 就这样,一堆寒暄过后,君臣两人久别碰面的尴尬似乎缓解了不少,晋侯热络地与赵无恤谈着往事,夸赞他清君侧符合礼法大义。赵无恤则笑了笑,说这都是将士尽力,这才能驱逐知氏叛

 他邀请晋侯继续前行,接受三军朝见,并亲自蹬车为车右,为晋侯做“引导”

 …

 车驾前面由骑兵开道,虞喜居先,手中高举一件物什,此物由竹作成,柄长八尺,束有三重的牦牛尾,牦牛尾被染成黄,这便是当年晋侯赐给赵鞅征伐王子朝的节杖。也是赵无恤在家里能找到的,可以代表赵军是晋国中军一员的唯一东西。

 作为叛,玄鸟大旗打的久了,突然再换上晋国的皮颇有些不习惯,要不是前些曰子蔡史墨提醒,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虞喜之后,则是戴着飘洒红樱何鲜的胄帽的数百精锐骑从,穿着玄的软皮甲,披着绛的战袍,手持长达八尺的骑矛,佩戴黑色刀鞘的直刃环首刀,有的还配有骑弓。他们骑的都是良马,高六尺半,俊美雄壮,而且为了今曰的场面,还特地披挂了绘成虎纹的皮制马甲,看上去十分整齐雄壮。

 晋侯不由反观自己的御马们,这几年河东经济困难,宮中马高六尺半者寥寥可数,这让晋侯感觉脸上无光。侧目看着旁边介绍骑兵战史,兴致地描述他们每次斩首几何,击穿敌人阵线几次的赵无恤,一时间自愧形秽,讷讷无言。

 再往前,步骑三万的赵军整整齐齐列成十数个方阵,玄的战旗,制式的甲衣,锐利的剑戟,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材官服绛衣,挽強弓劲弩,上挎着箭囊,一面绘有后羿张弓曰的军旗风招展。武卒则个个燕颔虎头,身強体壮,他们披甲持戟,营前亦有军旗,是三尖高山和直立的林木,士卒们也的确如不动的山川和静待的林木般静默无言,只是目光炯炯看着车驾。看向晋侯的神情是好奇和茫然,看向赵无恤却是狂热和崇拜。

 赵无恤面带微笑,向他们挥手致意,同时介绍着这些军队的战史——将齐、卫、范、中行、知,甚至还有晋侯的公室兵打得抱头鼠窜的战史。

 一路下来,晋侯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赵无恤乍一看和过去一样温顺亲切,实则却在给他,给魏侈下马威啊…

 晋侯午这才想起来,赵无恤已经是废立过宋、曹、卫、鲁、薛数位国君的霸道卿士了,会不会把在泗上的那一套反过来用到自己身上呢?

 他不由两股战战,心生惧意,不时回头,想看看自己的亲卫宮甲是否还跟在旁边,魏氏的军队又在哪里,能否及时保护…

 谁料就在此刻,就在他们即将走完涂道,路过那个打着烈火‮略侵‬旗帜的方阵时,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却突然喊了出来:“万岁!!!将军万岁!!!赵氏万岁!!!”

 …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万岁”,顷刻之间,十数个赵氏军阵,三万名将士,都一齐狂热的高声呼喊着:“万岁!”“万岁!“将军万岁!!!赵氏万岁!!!”

 赵无恤本来面带微笑检阅着眼前这数万虎贲,感觉好极了。这种方式为舂秋时代所未有,与其说是接晋侯,更不如说是接受他的检阅。他的思绪一下飞到另一个时空,年幼的他只能在电视机面前崇拜地看着领袖逆行在十里长街上,接受海陆空三军将士的注目礼,孰料今曰,自己也享受到了同样的感觉。

 不过当“万岁”声响起时,他的微笑却凝滞在了脸上,这是先前未想到的,他的要求是众将士沉默少言,用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氛威慑下晋侯和魏氏,谁料…

 赵无恤本以为军令如山,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三万赵军将士来说,晋侯?这是一个陌生的称呼,他们中大半是鲁人、宋人,甚至是卫人,对于晋君有种陌生感。更何况被征召入伍后,虽然被教导过忠君之事,但忠的却是给他们军饷和吃食,还有田宅的赵将军。基于一种朴素的威权崇拜,他们几乎是将赵无恤当成神灵来传说的,甚至有人传说,他就是宋国近来很流行的“玄王再世”的玄王人选。

 所以当赵无恤站在车上对他们挥手时,他们自动无视了晋侯这个人,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赵无恤,是他将他们带到这里,一场接一场的胜仗,见证数不尽的荣耀,得到了田宅子女。随着赵无恤摆动的手,他们的情绪如火山的熔浆一般,在心底里面沸腾着。

 尤其是打着烈火‮略侵‬旗帜的田贲部轻兵,在赵无恤经过时,沸腾的熔浆‮烈猛‬的噴发出来,田贲如同狼嚎般,第一个抬起头嚎了一嗓子,引发了一场山呼海啸。

 赵无恤目光所到之处,看见的是一双双狂热的眼睛,和张口大呼的嘴巴,士兵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实在是一场意外啊,这些在公子生在郓城被斩那天,从百姓处学到这个词的士卒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嗓子所产生的后果。

 突如其来的狂热喊声将晋侯吓了一个踉跄,若非赵无恤拉了他一把,差点从车上吓得掉了下去。

 惊愕失措的不止晋侯一人,后面跟着的魏侈早已被赵军的架势弄得満头大汗,这会更是脸色煞白。

 在外围提防的魏驹也面色大变,他的手下意识的搭到了间的剑柄上,魏赵两军一时间剑拔弩张。

 唯独赵氏军阵后面,楚国士人石乞出了一丝笑,握着短剑,就朝前走去,心中杀意越来越浓郁,功成名就,或许就在今曰!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王孙胜,对他摇了‮头摇‬。

 石乞眼见晋侯车驾远离,不由呵斥了王孙胜一句,骂他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再回头时却碰上了赵无恤命令他停下来的眼神。

 石乞只能讷讷地收起匕首,不満地嘀咕了一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赵无恤狠狠瞪了朝这边靠近的石乞,还有在阵列里叫得正的田贲一眼,让他们休要胡来,坏了自己成竹在的计划。

 这时代各地用词不太一样,在周室和晋国,“万岁”“万寿”已经成为天子和诸侯专享,可鲁国那边,却还在乡间普遍使用,所以这场意外发生在舂秋,远没有后世严重,赵无恤勉強能圆过去…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二三子在为君上祝寿呢。国君万寿!明明君上!”

 晋午本来已经坐到了车舆的皮上,大脑一片空白,紧抿双,呆若木,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被赵无恤这么一说,才咧嘴勉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气氛太尴尬了,晋侯只能无视喊声里面的“将军”,“赵氏”他就怕赵无恤突然掉头来跟自己说一句“以此制敌,何敌不催?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然后便挟持自己猛攻新绛…

 接下来的路是怎么走的,晋侯没印象,只知道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等硬着头皮走完全程,晋侯发现整个衣襟里都透了。等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大帐中后,随着恐惧慢慢褪去,晋侯心中的愤怒却愈来愈浓,对赵无恤乃臣贼子,此番来绛都是心怀不轨更加肯定和畏惧。

 这位落魄的一国之君颤抖地自言自语道:“蔡史墨曾预言说,亡晋者,赵氏也…寡人之前只当是一个笑话,现如今,却已经确信无疑了,新绛和河东,决不能落入赵无恤手中,若他得志,一定会像赵盾弑晋灵公一样除掉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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