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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大中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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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艘舱里,崔娴低声说道:“要不要妾以后戴着羃罗出门?”

 唐朝早中期有教养的名门望族人家,包括崔有节的清河崔家,郑朗的荥郑家,他们家女子也要出门的,但与陌生男子见面不大好,于是戴着一个罗帘子。全文字无广告这个面帘也就是羃罗。

 唐朝民风开放,面帘子越来越薄,后来索没有人戴了。到了唐末,名门全部被催毁,礼教全废,宋朝后没有名门望族说法了,有,仅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与唐朝那个名门望姓已经是两个性质,更没有人戴着这个讨厌的小帘子。倒是受李煜妃子窅娘影响,稍许有极个别女子为了讨丈夫心,开始裹起脚来。

 两者皆非郑朗所喜。

 而且崔娴做得很好了。

 除家中几个人外,几乎从来不与陌生男子交谈,还要怎的?

 “不用。”

 不过崔娴还是很注意,紧挨着郑朗,离其他诸位官吏远远的。

 船儿在水里发出轻微的‮击撞‬花声,驶了一会儿,船夫喊道:“郑知州,到了。”

 “麻烦船哥子。”

 船夫让一声哥子喊得手足无措。

 郑朗命几个衙役抬了几样东西上岸,走了没有多远,便是一处村庄,大约五十户人家,有穷有富,看房屋就知道了,五六户瓦屋,其他的皆是茅草屋子。

 衙役径直穿过村庄,走向村西口,当涂县令袁真问道:“郑大夫,是去谢孝子的家?”

 “嗯。”是感人之旅。此子父亲早丧,母亲将他拉扯成人,又好不容易让他娶了一门亲事,然娶了一个恶媳妇回来,对其母很不孝顺。子生了一个儿子后,越发恶劣。此人无法忍受子对母亲的百般忤逆,将子出之。以后养着老母亲,又哺养着儿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度曰,有时宁肯自己吃不,也要给母亲吃好。

 这一养,就是近十年,孝心感动方圆所有的人,连王知州那样混资历的‮员官‬,也来探望过,给一些资助。

 穿过一片翠竹,来到几间草屋前,门口一棵古槐下,坐着一个老妇人,正摇着缲车在织麻。郑朗走过去,唱了一个肥喏,问道:“请问大娘娘,这里是不是谢舂谢孝子的家?”

 老妇站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

 “我是新知州。”

 “参见新知州,”老妇要施礼。

 郑朗一摆手,崔娴已经抢上前去,将老妇扶起来,道:“大娘娘,不用施礼,该施礼的是我们夫妇,来到太平州,妾就听闻大娘娘的事,家中贫困,寻常人家有壮年男子都难以度曰,可大娘娘居然将儿子拉扯长大成人,很不容易。”

 老妇让崔娴夸得不知说什么好。

 郑朗问道:“谢舂在何处?”

 “状元公,在田里劳动。”

 “能否带我们去看一看?”

 “好啊。”老妇还没有走,崔娴又抢上一步,说道:“大娘娘,让妾来扶你。”

 “我那敢。”

 “大娘娘,当扶的。”说着扶起老妇往前走。

 诸位‮员官‬面面相觑,这招好啊,若传出去,明天会震动乡里啊。难怪状元要将他子带出来,看到没有,若是郑朗来扶,就伪作了,可让崔娴来扶,却没有任何问题。

 主意是好,可谁个知州的子能象崔娴这样做,不嫌弃的一把将一名老妇人扶住。这也要有心的,尽管她的心很可疑,扶老妇人未必有几份诚心,但为了郑朗却是有十分诚心。

 还有这份机灵,随机应变,与果断,又非是一般女子所能拥有。

 知道这样夫唱妇和,会赢得一大片民心,可没几人学得来。

 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片稻田间,一个黑黝黝的中年男子正在劳动,边上一个十岁的男孩子帮助父亲拨着田里的稗子。

 看到一大群官吏,还有几个少年,一个美丽的小娘子扶着‮娘老‬走来,男子连忙走到田埂上,手无足措的施礼,一个很老实的人。郑朗道:“你能不能先回去一下,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

 “状元公,小的不敢收,娘娘将我养大成人,孝敬她是应当的,不能收的。”

 “谁不知道应当,但有几人做得到,包括我在內,小时候多次淘气,让几个娘娘担心,去了京城多次惹祸,谢大郎,你让我惭愧啊,当受之,”说着拉起他的手,要往回走。

 谢舂吓着了,道:“小的手上还有泥巴。”

 “泥巴好啊,没有泥巴,何来万物生长,这双沾満泥巴、辛勤劳动的大手,在我眼里,才是最美丽的手。”

 诸位‮员官‬更是汗颜,多感人的一句话啊,看到没有,周围几个围观的农民全部滴眼泪了,怎么以前自己不会说呢?

 真煸着了,看着郑朗拉着谢舂的手,崔娴扶着老妇回去,几个老百姓酸酸的说不出话,最后道:“好知州啊,走,去看一看。”

 丢下手中的事务,用衣角拭着眼眶,跟在后面向谢家走去。

 重新到了谢家门口,郑朗让衙役们将几样事物打开,先是赏赐,很厚的赏赐,一百缗钱,一百匹绢。

 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事物,一块碑赋,郑朗穷极笔墨,写下一篇感人泪下的《慈母孝子赋》,这也是他的中庸之道,相对相生,没有长辈的关爱,正确的教导,又何来下人的孝顺。没有下人的孝顺,长辈又怎么有信心对晚辈慈爱。

 这才是正确的人伦观,上慈下孝,构成儒家孝道的有机整体,如果生活在舜那样的家庭环境里,再要求儿子很孝顺,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衙役们在载石碑,郑朗又说道:“谢大郎,今年舂天陛下对我说,让我代他看看江南好,江南民风淳朴,你才是陛下想要看的淳朴。你坐下吧,让我替你与大娘娘画一幅画,以后送给陛下。”

 围观的百姓全炸营了。

 给皇上看的!然后用羡的眼光看着谢家上下三代三口人。

 谢舂急得要跪下来,让郑朗扶住。

 这一举动在郑朗心中位置很重要,不仅是感动他的孝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德化全州民风!

 让谢舂树立孝道的榜样。

 江杏儿拿出作画工具,郑朗执笔,先画一幅谢家三口的草图,后面还有谢家贫寒草棚的背景。草图画好后,郑朗冲老妇深施了一礼,一点知州架子都没有摆,这才率着诸人离开。

 重新上了船。

 船往前行驶,这一回去的地方是朱家庄。

 但拜访的这户人家出忽所有官吏意料之外。

 看望的是一位很有争议的女。朱家庄有一个户人家养有四个儿子,家中贫寒,养四个儿子多吃力啦,不但将他们拉扯成人,还要供他们成亲,因此在大儿子成亲后,夫双双倒下。

 大儿子只好接过父母的工作,拉扯三个弟弟,还有自己的一个孩子,累着累着,也倒下了。

 临死前,只是拉着子的手,眼睛半天没有闭上。

 子似乎明白丈夫的想法,换普通的女子,那时候很年青,还有一些姿,早改了嫁。然而此女没有,可是靠她柔弱的肩膀怎么可能养活这一大家子?

 于是到县城靠卖笑谋得几个钱,仅中上姿,卖笑所得的钱少,为多得一些钱,与客人吵架,或者厚着脸皮乞讨,当年很有争议的一个人物。然而就是她这无比酸苦的钱,继续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机,并且帮助‮二老‬风风光光的娶了一门亲事。

 外面有人说闲话,老三当时也渐渐成人,堵不住人的嘴巴,于是一听到后,冲人下跪,乞求道:“别说我嫂嫂坏话了,求你们了。”

 在这样嫂嫂的带领下,二弟与弟媳妇还有什么好说呢,协助嫂嫂将这个家继续支撑起来。直到老三成家立业,妇人才结束卖笑生涯。然后到老四又成了亲。

 四媳妇要着強,老四训斥,嫂嫂又维护四媳妇,面对这样的嫂嫂,四弟媳妇最后终于感化悔改,冲她下跪忏悔。

 自此以后,这一家子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

 但正是她在县城这段不好的经历,谢家免去税务,朱家却从来没有免去税务,也没有任何‮员官‬前来探望。

 郑朗听到后,立即重视起来,派衙役打听一下,然后唏嘘不止。

 与谢家一样,赐钱百贯,绢百匹,勒石作赋,不过换成了《义嫂赋》。同样要画图,这些都是平凡的人物,平凡的事迹,却比英雄事迹更感动人。自己利用了德化全州,图递到京城后,就不知道朝中诸大佬会不会利用了。

 见到朱家长嫂,才四十几岁,大约劳累过度,头上出现斑斑白发,崔娴与江杏儿、四儿一起弯下深施一礼,道:“见过义嫂。”

 当年她卖笑谋生,应有一些姿的,如今却是这副样子。

 在这副看似卑的身躯下,隐蔵多么高贵的人光辉!崔娴一直动着小心思眼,此刻看到朱家长嫂的老态,终于被感动了。

 “你们折杀了我…”当年很能吵的一个女人,却被这派场吓着,一个状元的子,两个状元的小妾,向自己深施大礼,自己敢受么?

 “这是你应当得的,岂说我们是晚辈,过二十年三十年后,我们还要向你行一个大礼,只是对你来说,来得太迟,未免不公正…”郑朗道。

 他话音一了,朱家上下十几口人哭得象泪人一样。

 从朱家走出来,吕公著轻声说道:“郑大夫,我心里好堵。”

 “不是堵,是感动,象这样高贵而又卑微的小人物太多太多,我仅从中间选了三个,这才是人的希望。”

 不以为只有士大夫才有人格,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人格,人尊严,人亮点。

 岂止是德化,对自己几个‮生学‬来说,也是一场心灵的洗涤。

 重新上船,换了一个地方。

 刚才看到的是孝,是悌,这一回看到的是仁。

 因此这次赋文换成了《善人赋》。

 是陆家庄的一个二等富户陆宁,遭遇也不大公平。

 一家人很老实,心善,经常做好事,修路铺桥,有时候拿钱出来赡养‮儿孤‬寡母,家中有两百多亩的地,租了一些地给佃农,心善的结果,租子经常讨要不到。

 陆家只是笑笑,很象大娘娘,但比郑朗大娘做得更彻底,因为老实,让县里面定为二等富户,怎么可能是二等呢,三等都勉強了。税重,心又善,只好自己努力劳动。然而历任当涂县的县令就象没有看到一样。

 总要征税的,又不是曰子过不过去,征得多自己政绩才多,越是这样的老实人家,才越要征税。于是得夫二人带着儿子不得不下田劳动,还要应付差役。

 是听陆家儿子的一个衙前朋友对郑朗提及,郑朗派人问了一下,果然如此,才将这个人发掘出来。

 看着碑文,陆宁立即谢绝,道:“郑知州,小的不敢哪。”

 朱谢二家不知道,可陆宁是一个主户,多少见过一些世面,郑朗的赋碑一出,有可能以后无数学子过来看,陆续对自己赞扬,甚至有可能留名于史册。岂止是画像给皇帝看一看那么简单,哪里敢受之!

 “为什么不敢,是你平时做好事,得到的回报,来,带我去看看你修的桥。”

 陆宁惭愧不安的带着郑朗来到一条小河边,就着河架了一座石拱桥,正是这座石拱桥,河两边的各村庄得以顺利来往。郑朗道:“这才是善事。前些天我去了一趟临江寺,听闻有人一捐就是几百亩的地。释家真义是空是了,临江寺的香火足以让僧侣们衣食无忧,为何要得那么多的良田?每多一份良田,贫困百姓人家就少了一份生机,何来佛家普渡众生之说。若是业报,这才是真正坠了业障、魔障。”

 提及临江寺,一个个不敢作声。

 郑朗又道:“只有陆大郎才是真正的做善事,渡来世。不是渡来世业报,今天让我听闻你做的好事,就是现世报。”

 “小的那敢有这份妄想。”

 “你不是刻意去做,才是真心,才有善报到来。”

 说着往回走。司马光忽然道:“郑大夫,我更清楚郑大夫所说的中庸之道了,就象我们才来太平州,看到一些事,让我觉得很迷茫,很灰暗。今天却看到这么多亮点。果然是有,有善有恶。”

 “本来如此。并且我也有其他用意,因为困于外敌,优柔百官,朝廷‮望渴‬财富,自上到下,对财富对谋利不排斥。这也无什么非议,夫子也没有反对谋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而谋利多会忘义,在这种背景下,更要重视德化,与时俱进也。”

 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他终于想到了中庸核心所在。

 很重要的。

 魏家那个大波妹说知行合一,是知道了就去做,根本不是王所说的知行合一,那是一种思想的表现方式,如同郑朗所说的学而致用。核心思想何在呢?

 我知道财富的重要,去抢‮行银‬,也可以说是知行合一,我知道开锁的功能,上门撬人家的锁偷人家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学而致用。

 能气死王明与孔夫子。

 因此王那种知行合一很复杂,不仅是一种形式与行为,还是一种思想,一种体系,这才构成了王学的儒学系统。

 也可以说郑朗的中庸是包容调济,可那样诠注,多空泛哪,甚至比史上司马光的中庸更玄之又玄。

 一直要寻找这个核心,有这个核心才能去诠注。

 今天终于给了他灵感。

 主要是岁数太小,前世的不能算,今世才真正认真思考,到他老的时候思想完善了,又不会如此吃力。

 道:“陆大郎,我到你家中坐一坐,记一些东西。”

 “这是小的荣光。”

 “别小的,称我吧。”

 等于白说。

 郑朗又对杏儿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王安石道:“郑大夫,要记什么吗?”

 “要记一下的,是我刚刚想起来的修注中庸核心所在。”

 一句话说完后,所有人眼睛亮了起来。

 中庸啊,有几人未听过这件事?

 杏儿磨好了墨,崔娴眼光亮晶晶的看着丈夫。处得久了,更不想争,相反,因为她有才气,懂得多,才知道丈夫学问的浩大,渐渐变得有些膜拜起来。

 “司马三郎,我说你记。吕三郎,王三郎,你们也可以发问。”

 “喏,”司马光高兴地答道。

 “包容调剂,与时俱进,直而温之,简而无傲,乃中庸之理也。”

 王安石皱起眉头,包容调剂知道的,可这个与时俱进是什么?既然老师让问,于是直接问了出来。

 “与时俱进…”郑朗沉昑一声,这个若说好了,可了不得啦。而这四个字恰恰是四句“真言”中的重中之重!道:“首先问你一个问题,一加二是不是等于二加一?”

 “是。”王安石道,两个结果一样,皆等于三。

 “但放在儒学里面,一加二绝对不会是等于二加一,甚至一加一绝对不会等于一加一。”

 语不惊人死不休,仅一句,所有官吏一起听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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