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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三十六章 少一块,不能说
 刘琦道:“郑相公,终是一个民女,带到京城,未免有些不妥。我怕此例一开,以后再无宁曰。”

 刘琦所说的,类似后世电视剧包青天所讲的那样。包拯审理天下冤案,动不动就将犯人带到开封府。休说开封府没有这个终审权,就是有,也不可能将所有犯人一一押到开封府来。天下那么多案子,包拯能忙得过来吗?

 郑朗并没有再解释,既然知道仅是一个民女,为何你们大家一起不妥协?

 而且有的根本就不能解释。

 徐徐说道:“此女惊动天下,值得带到京城。我们也看一看,若是此女是穷凶极恶之辈,杀无赦,若不是,我们也要反思了。此女虽有杀人动机,然才十三四岁,这样的孩子懂什么?若父母健在,会不会发生?为什么其父早死,其母又早丧。我相信其父母死亡年龄,也不过三十左右。若是正常的生死病死倒也罢了,若是因为贫困而死,中年夭折,导致女犯年幼无人教导,那不仅是女犯有错,我们朝廷也有错。若此女又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严惩就不能严惩此女,包括我们朝廷也有过了。请诸位三思。”

 “郑公,此言极是,就这样下诏吧,再查一查其父母死因。”赵顼道。

 这才是厚厚的人文精神。

 为什么会发生争执,正是这种人文精神在宋朝着重內治的情况下,出现原始的萌芽。然而郑朗不敢说出来。

 诸位大臣不再争执。

 郑朗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仅是一个民女,受害者也不过断了一手指头,说句不好听的,杀了也就杀了,放了也就放了。这样争执下去。终是不美。况且朝中还有那么事要做。

 来京城。逾制了,可看一看,省得大家再争执下去。

 但问题不在这里。

 郑朗派小吏对司马光与王安石通知一声,让他们晚上到自家来吃饭。

 天到了傍晚时分。司马光与王安石来到郑家。

 两人在抬杠,看到对方来到,一起装作不认识对方。

 郑朗摸鼻子。

 成功最大的因素是什么,坚持。

 固执的结果。往往就是失败。

 在这里,坚持与失败有什么区别?所以范仲淹、王安石与司马光成功了,也失败了。

 让下人端上来晚餐。

 专门给他们准备的晚餐,两碟小菜,以及一张大煎饼。煎过不小,一个人吃足够了,两个人吃肯定是不够的。司马光与王安 ” ” 石看着郑朗,郑朗说道:“君实,介甫,我们吃过了。你们请用餐吧。”

 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两人相视一眼。司马光岁数长了两岁,以身作则,将煎饼一划二,当然,不可能划得很标准,略大的一块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看了司马光一眼,不客气接过来吃了起来。

 郑朗微微一笑,情况比他想像的好。

 主要就是这几年,特别是在明年年底之前,熬过去,看到效果,以后变成微调,争议声会渐渐小下去。自己无论如何,在相位上还能呆上几年,这几年再教导,相互共事,问题就不严重。不然,以后两人矛盾化,后果不可预料。

 有什么后果,看看现在的唐介就知道有多严重。

 食不语。

 等二人吃过了,郑朗说道:“介甫,君实分的饼可満意乎?”

 王安石不说话。

 郑朗又问道:“若介甫将饼分成明显的大小两块,将大块的饼留给自己,小块的分给你,你会不会満意?”

 司马光道:“郑公,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阿云案我们虽坚持己见,乃是‮家国‬政事,不可将‮人私‬感情代入,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这也是你教导致我们的。”

 “对也不对,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为什么一件小案子,居然造成这么大的轰动?不要告诉我,你们仅是想禀公从法。”郑朗道。在封建年代,当真有禀公从法这回事?阿云案的情形与后世的杨乃武、小白菜案一样,无论真相是什么,但皆不应当引起这么大轰动的。之所以如此,乃是背后,上台面仅是一件民间案情,背后的东西却更多了。

 而且阿云案比杨乃武案背后的东西更隐晦。

 郑朗又说道:“天下间的利益无非就是两大块,皇帝左右平衡,不算,一块是士大夫与权贵,一块是普通百姓。士大夫与权贵占了大头,若再占下去,挤庒普通百姓的生存空间,‮家国‬必会不稳。做适当的忍让,普通百姓就会感到満足,与分这个饼形式差不多。但士大夫与权贵毕竟是天下的精英,难听一点的说法,天下大部分乃是他们的天下,在这里,就连皇帝面对这个群体,也不得不忌惮。因此普通百姓也不能过份地,或者強行地要求精英人士做出更多的退让。”

 “郑公,没这么严重,”王安石道。

 郑朗继续一笑,不答。

 这种解释十分模糊,不过以司马光与王安石的智慧,不会有问题。

 准确地说,原先郑朗准备用一块饼划为三,一个是士大夫与权贵,一个是代表普通百姓,一个是代表皇帝与‮家国‬。这样划会更清楚一点。可谁去代表‮家国‬ 。。 ””与皇帝,难道是自己?

 实际今天这个饼少了一块。

 还有的没说。

 古代奴隶社会普通奴隶生活落后困难,到了封建社会,汉有家奴,唐有部曲奴婢,到了宋朝才变得好起来。还有少量奴婢与妾jì,这类人难有人身zì yóu,夔峡地区仍有部曲存在,但大多数地区没有了部曲,允许田地买卖,不允许贩卖普通百姓,要么就是西南与南方蛮族人生活的地区,可就是两广。在郑朗种种政策约束下。以及百姓渐渐开化。买卖人口也少了。

 这是文明与进步的气息。

 內因乃是宋朝前期几个主君重视內治。

 人文气息越来越浓厚,这才造成一些士大夫宽刑思想的产生,这种宽刑非是汉朝那种宽刑,是对所有百姓皆宽刑。不仅仅是士大夫与权贵这个精英阶层。

 但还有一部分士大夫強烈维护着原来的秩序,阿云案算是一件勉強的蓄意杀夫案,之所以一定要处死阿云,乃是维护封建主义的三纲五常。那怕是勉強地触犯了这种三纲五常,也让一些士大夫隐隐感到最终会破坏这种精英治理天下的秩序,以及精英的地位。

 作为郑朗,肯定是喜欢后者的,让百姓更开化,更有发言权,社会才能进步。若是不变,十几年后,随着司马光重新将阿云斩杀,这种良萌芽也彻底消失了。‮国中‬再度‮入进‬一种死循环。

 这才是真正的阿云案产生严重争执的原因。

 但郑朗不能说。

 司马光两人很聪明,终是没有后世的眼光。一时也未完全想明白,只想透郑朗话中意思的六七分,也足矣。看到两人抬起头,郑朗再次将‮家国‬意义淡化,说道:“我想,你们也想明白了,‮家国‬不仅是士大夫的国,也是所有百姓的国,你们二人博学多才,知道唐太宗说的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能小看了普通百姓,強大不可一世的秦朝正毁于陈胜吴广之手,包括汉高祖,他的发迹也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百姓。更不要说是张角黄巢之,他们出身同样不高贵。‮家国‬的利益好比这块饼,精英占了大部分,适度地主动分一些给普通百姓,也没有错。不过不能強行分配,否则天下必sāo矣。故我提倡德化,让士大夫与权贵主动参与到这一义举当中。当然,最好的是给士大夫与权贵们更大的饼,同时也给普通百姓一份生机。然有多难?”

 司马光说道:“郑公,我不争了,郑公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也不能说我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所做的,也未必是对的,而且更危险。想要两面讨好,弄不好,两面皆不讨好,反而成画蛇添足之举。如何决断,看这个阿云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再说吧。不过如今国事为重,不能让朝堂再产生产严重‮裂分‬。特别是因阿云一事,朝堂若抱成两派,这个后果,你们有没有想过?”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八百三十六章 少一块,不能说”“郑公指锢?”

 “介甫,中的也,我正害怕这一点,千万不能有争,否则‮家国‬大事去矣。”

 “郑公,我们那有资格形成争?”

 “介甫,我若不调节,就凭你们二人足矣。”

 “不会。”

 不会才怪!郑朗又说道:“阿云案终是小事,‮家国‬才是大事。‮家国‬治理好了,千家万户幸福,一家人健在,会不会有阿云这种‮儿孤‬出现?若她父母健在,会不会将她以几担粮食的代价,嫁给一个丑汉?会不会有这场悲剧发生?将‮家国‬治理好才是根本。”

 “郑公,受教。”司马光正襟危坐。

 郑朗所说的谦让,未必能听得进去,可这一句却是十分中听的,说到他心坎去了。

 也未必,郑朗改制,司马光略嫌兴师动众,王安石则反对郑朗最后大踏步的妥协,幸好郑朗乃是他们老师,否则郑朗在二人排挤之下,十有仈jiǔ变成第二个苏东坡。

 少了王安石与司马光,群龙无首,争议声终于平息下去。

 阿云带到京城。

 一个小姑娘,营养不良,长得不大好,瘦得皮包骨头,若长得好,也不可能只卖几担谷子。但也不是太丑,就是瘦,若将身体长起来,倒也算是眉清目秀。

 本来长得不大好,再经过种种惊吓,押到京城,更不chéng rén形了。此案轰动天下,前面一到京城,后面就引起无数百姓围观。看到小姑娘瘦削如此,终于引起百姓的同情心。

 那家没有子女,若真将韦大杀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处以绞刑,天经地义。但仅砍去一指头,值得拉上绞刑台吗?

 很快带到大理寺。

 赵顼让一干御史、大理寺与刑部的人主审,三部会审,也就是民间传言中的终极三堂会审。

 因为好奇。赵顼又下诏。让东府几个宰执也过来观案。不但让宰执过来。他自己也不顾大臣们反对,来到大理寺。一小手指头,三堂会审变成三堂会审,两堂旁听。旁听的人是皇上,是宰相。

 规格之高,几乎自达宋朝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

 对于这些‮员官‬来说。天天见面,大家不自觉,但对于阿云来说,这些人那一个不是天上的神仙。本来就象一只惊吓的兔子,现在整个人都吓傻了,不知道参拜,只是跪在地上哭。

 赵顼说道:“阿云,你抬起头来。”

 阿云还是哭。

 两个衙役走上前,将阿”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云的头強行掰了起来。

 营养不良,发育也不良。才发育,不过看上去年龄更小。就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郑朗说的穷凶极恶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有楚楚可怜。赵顼不旁听了,说了一句:“这也是朕的子民,朕惭愧啊。”

 说完,起身离开大理寺。

 不但小姑娘可怜,登州那边也带来小姑娘家中的消息,父亲是死于前几年登州旱灾,母亲是死于疾病,家中无钱看病,病死了。叔叔不得不将其收养,但待之很不好,动辄打骂。不过小姑娘年龄小了,能做什么事?当然,叔叔家的情况也不大好,做不了多少事,再多养一个人做什么?于是不顾韦大什么情况,也不顾阿云求情,几担粮食就将她卖给韦大。而韦大的情况,不但长得丑,而且生惫懒,快四十岁了,在乡间民声很不好,然后才发生这起悲剧。

 自案发后,登州乡间百姓皆替阿云感到愤愤不平。

 郑朗说朝廷做得不好,夸大其词,再好的‮家国‬,总有一些贫困百姓。但阿云身世十分可怜。

 再看到少女的样子,赵顼看不下去,郑朗也看不下去,说道:“是人,总有一些道德心,慈悲心。我们皆是士大夫,整天读的乃是圣人书籍,何至如此。”

 说着,带着几个宰执离开大理寺。

 至此,再无争议。

 很快案子发落下去,判阿云牢城三年。只是刑,居然也没有黠字。

 在郑朗一次进宮侍讲之时,高滔滔刻意问过此案,说了一句:“等此女释放出来,给一些钱帛给她度曰。”

 郑朗‮头摇‬道:“就是给一些钱帛,一个弱女子,也无法保护,不是给其钱帛,是害了她。”

 高滔滔在屏风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对母家打一声招呼,等其刑満,让他们将此女接到家中,做为一个奴婢,以后等她长得再大一些,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太后仁慈,此乃‮家国‬万民之福也,”郑朗深施一个大礼。那是最好不过,司马光以后胆子再大,也不敢到高家将人犯提出来砍头。砍的不是一个人头,砍的东西太多了。

 阿云案结束,隐形地造成一些后果。

 因为是王安石坚持不杀阿云的,无形中在赵顼心中地位更高,并且政治理念,无论郑朗教导赵顼,他与王安石也十分相近,当然,郑朗也不可能有意教赵顼变得保守。

 于是一项人事调动浮出水面,王安国。

 他考了几次进士未考中,不得己,考次之的茂材异等科,这次考中了,其策为一。正好母亲死了,与王安石一道去江宁丁忧。丁忧期间,写了《序言》五十篇,赵顼即位,先是王”‮乐娱‬秀”珪向赵顼推荐,其后韩绛与邵亢再推其才。诏其来参加舍人院制试考(比那个举良方正科稍逊一筹),策立三等,最高也就是三等。赐其进士及策,授西京国子教授。

 然而王安国的出现,给郑朗带来更大的警觉。不仅是王安国的出现,还有王安石的人事调动。终于让赵顼将王安石迁为参知政事,郑朗不好反对,这个有苦难言的,世人谁能想到,郑朗此时提防的不是欧修、韩琦与文彦博,而是他两个‮生学‬。

 群臣上表,请加赵顼名号奉元宪道文武仁孝,诏不许。乃第三表,司马光入值,说道:“尊号之礼,非先王令典,起于唐武后中宗之世,遂为故事。先帝不受尊号,天下莫不称颂,末年,有建言者谓‮家国‬与契丹往来书信,彼有尊号而我独无,以为深聇,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昔汉文帝时,匈奴自称‘天地所生曰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号。”

 赵顼大悦,手诏答司马光道:“非卿,朕不闻此言。”

 于是不许。

 总之,现在司马光还是有一些进步思想的。

 只要矛盾不恶化,司马光还不至于到晚年那种无聇的地步。

 不过对这个尊号,郑朗做为一个后代人,倒也无所谓。

 随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

 起初郑朗并州县,有人提议将鄜延路与环庆路并为一路,节裁‮员官‬。吕公弼进谏道:“自白草西抵定远,中间相去千里,若合为一路,猝有缓急,将何以应对?”

 司马光弹劾內侍高居简,赵顼未决,吕公弼说道:“光与居简,势不两立,居简仅是內臣耳,而光执法,愿陛下择其重者。”

 赵顼问:“那应怎么办?”

 公弼说道:“迁居简一官,而解其近职,光必无争。”

 吕公弼在西府所做的事,似乎拿得出的只有这两件。

 王安石任参知政事,与吕公弼意见多不附,虽两府权利划分,终有些不便,提议用吕公著为御史中丞。用意知道的,吕公著担任御史中丞,吕公弼还好意思担任西府首相?陈升之上书,卫兵年四十以上来,考核不合格,减其供给,安置淮南。吕公弼以为非有人情。

 就是这句,让吕公弼悲催,‮家国‬财政紧张到这种地步,还讲什么人情,当然不紧张最好,将所有五等户以下者一起编入噤军养起来,可‮家国‬有这个钱帛么?

 又上书力求安静,不但与王安石有冲突,同时也不大赞成郑朗的一些变法,于是安置于太原府。

 随后以吕公著为枢密使。

 对郑朗未必是好消息,一个‮生学‬为参知政事,一个‮生学‬为枢密使,尽管赵顼提拨他们,与郑朗毫无关系,然而郑朗却不由地皱眉头。特别在朝会上一站,那个才叫显眼夺目。

 后面还有,无论是司马光或范纯仁,或者严荣,站位也十分靠前。

 只有时恒在西侧站位十分落后。

 郑朗心中庆幸,幸好自己提议将文彦博与欧修弄到朝堂里,否则现在更显眼。

 好处有的,坏处也十分明显。

 韩琦又上书写辞呈,折姜会战事传出,韩琦思考良久后,若帮助二种,必有更多的人弹劾自己。若不帮助二种,又不知道郑朗的想法。已到了一种,再倒二种,自己与郑朗梁子算是真结下了。

 想来想去,将责任担了下来,是我让他们出兵的。再递第三份辞呈。

 赵顼没有关心韩琦的辞呈,而是关心西夏人的动态,将西北军报传给两府宰执,郑朗看后说道:“原因很简单,所以弱者也,只有欺侮更弱的人来证明自己,此乃弱者也。”

 因为没有自信,所以经常欺侮更弱小的人向他人证明自己并不是弱者,这是没有自信心的表现。

 但大家哑然,这么说来,宋朝岂不是那个更弱小的人?

 非是讥笑宋朝,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句。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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