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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几辆大巴士停在不到一个月有五起跳楼的这大楼前,首批去农村的一百来人列队等军代表临行前训话,每人前别上一朵纸做的红花,这也是张代表的指示,上车前叫几个办公室里的人赶做出来的。

 这一支队伍战士们一多半上了年纪,还有女人和到退休年龄而未能退休的,以及病休的高血庒患者,包括当年延安根据地的老‮部干‬和在冀中平原打过地道战的老游击队员,根据最新发布的的“五.七指示”去种田,有了这朵纸花在前,劳改也光荣。

 张代表从楼上下来了,手指并弄,搁在帽沿上,向大家行了个注目礼:

 “同志们,你们从现在起就是光荣的五七战士了!你们是先遣队,负有建设伟大领袖主席号召的共产主义大学校的重大使命!我祝大家劳动和思想双丰收!”

 不愧是正规的军人,没有废话,说完便抬起手臂向大家示意,这就该上车了。楼前来送行的有家属,也有这楼里的同事,各层窗口都有人招手。三年来的派仗也打够了—走的好歹都算是同志,更有些女人抹眼泪,这场面就有点动人,但总体上气氛快。

 他心里还真窃窃欢喜,把一切都清理了,连房里那个搪瓷盆都刷洗乾净,包装到公家发的木条钉的箱子里。下放的每人免费发两个这样的木箱,多要则个人付款,这都由国务院新成立的五七办公室专门下达了文件。他那些书也统统钉死在木箱里,虽然不知道何时还能打开,总得终生伴随他,是他精神上最后一点寄托。

 他递下放申请书的时候,张代表有点迟疑,说:“清查工作还没结束嘛,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后面”

 他不等军代表说完便滔滔不绝,一口气陈述了要接受劳动改造的决心和必要,还说:

 “报告张代表,我女朋友也大学毕业分配到农村了,干校建设好了,也可以把她接来落户,就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他并非躲避嫌疑,而是极为务实的考虑。张代表眼珠一转,这一转可是决定他生死命运。

 “好!”张代表接过了他的申请书。

 他松了气。

 只有一个人说:“你不该走!”

 那是大李,他听出来是对他的谴责。他保护过的王琦同志来送行,眼睛红了,转过脸去。大李也还来同他握手告别,眼泡浮肿,却显得更憨厚了,他们始终也成不了朋友。他看出了大李的孤单,解散了的这造反派中他有的是战友,却没有真朋友,而他也抛弃他们了。

 下楼集合站队之前,他去他的老上级老刘的房里也握了个手,老刘那手紧紧握住他,像捏住救命的稻草,可这稻草也要逃避沉没。他们默默妞芸口捏住了一会儿,总不能牵扯住一起沉没,老刘的手先松开了。他总算终逃离了这疯了的蜂窝,这楝制造死亡的大楼。

 前门外,火车站总那么拥挤,站台上!车厢里,告别的和送行的人头一动,这时主要是下放的机关职工‮部干‬和去农村落户的中‮生学‬,大‮生学‬已经都打发到农村和边疆了。上车的‮女男‬孩子堵在窗口,挤在车窗外频频嘱咐的是他们的父母。站台上锣鼓喧腾,工人宣队员们带领还不到下乡年龄的一帮小孩子在敲打,把这分别的场面弄得十分热闹。

 穿蓝制服的调度员连连吹哨,人都退到站台上的白线后面,车却迟迟不见起动。站台上突然一阵,先是一队持的军警跑出来,站成一线,跟上来长长”队剃光头的犯人二律背个被包,手里拎个搪瓷碗,踏著整齐的步子,低声唱顿节奏分明的口号:

 “老老实实,重新做人,抗拒改造,死路一条!”

 唱颂声低沉,一再重复,带有安魂曲的庄严,孩子们敲的锣鼓停了下来。犯人的行列斜穿过站台,随同反覆的口号声进到列车尾部加挂的几节没窗户的闷罐子车里。十分钟后,列车在一片肃静中缓缓起动。这时,先有几声庒抑不住的啜泣来自站台上,车上车下立刻弄成孩子和大人的一片哭声,当然也还有挥手強打欢笑的,那人为的欢乐气氛消失殆尽。

 车窗外,水泥电线杆红砖房,灰色混凝土的建筑物一个个烟囱光秃秃的树枝丫纷纷后退。他可是心甘情愿,总算逃离了这令人恐怖的首都。面来风还冷还硬,无论如何,他至少可以畅快呼昅一下,不用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他年轻力壮,没有家小,没有负担,无非种地。他大学时就下乡干过,农活再累,神经却不必绷得这样紧张。他想哼个歌,还有甚么老歌可唱的?得,不唱也罢。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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