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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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可惜,常常醒得很早,但我也不喜欢早睡,如果你因此觉得我有点儿神经质,我没什么好辩驳的。一天只忧虑一件事,这是Snoopy的状态,我跟它相似,但有所不同:我天天忧虑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我丈夫失踪了。
那天清晨我溜进梅山公园的主要目的不是为老张头提供机手,因为夜一没睡,我想到公园里昅点儿冷空气,让自己头脑清醒清醒。再过几年,估计“新鲜空气”这个词将是特殊名词,专指过去某个阶段的存在,像红领巾、大字报之类的。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城市中的空气,无论哪个时辰,都不新鲜了。
察警并没有把我当做此案的嫌疑人,但我最终还是跟这起案子扯上了关系,这是后话。
我很少失眠,尽管我有很多失眠的理由。两年前,我丈夫莫里,在一个阳光灰白的午后,上街去买生曰蛋糕(我的生曰),我在家里煮咖啡,听舒伯特的《死亡与少女》等他。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天,从午后到黄昏,我不停地从三楼窗口往外张望…舂天来来回回的,从来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这天午后都看在了眼里,详细到让自己良心不安。街道两边树木上的新叶凑出来的葱绿,看起来越是清新,越让人担心,它们无法保存自己,很快将被变成疲惫、肮脏的老绿。难道莫里就是为了让我记住这个舂曰的树叶,才离家出走的吗?
一辆白色宝马差点撞倒一辆澳柯玛电动自行车,车主几乎没争吵,直接动手打起来了。这是恒远的另一特色:喜欢打架,不喜欢吵架,包括女人。此外,与南方人不同的是,这里人不爱好警报,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我也决定不警报。莫里是独生子,父母已经不在了。如果我警报,察警不找我,说明他们也没找到莫里。怎样都是等待,我觉得,跟察警一起等,不如我一个人默默地等。直感告诉我,莫里一定在这片蓝天下的某个地方,按照自己或者别人的愿望,过生新活呢。我没有因为莫里失踪而失眠,这跟爱不爱他没关系。爱不爱他我都得等他,不然,我就无法给一个句子画上句号,就像不能把一扇门关上一样,别扭。等一个吝啬得连告别都省略的男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读书,找别的男人,去山区当小学老师…总之,我试过很多促进等待的办法,很累。人累的时候,无法失眠。
有人说,四月是个忍残的月份。我同意这说法。
两年前的四月,莫里人间蒸发;眼前的四月,滕风撒手人寰…虽然我个人没专门在四经月历什么忍残之事,但四月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过的月份。比如滕风被害的这个四月,我不是凶手,但心情糟到了极点。估计这么糟糕的心情,凶手都不会有。我想把自己吃了,像樱桃树吃樱桃那样;我还想去精神病院住段时间。可惜精神病院不像安公局,可以瞎编个没犯的罪行,通过自首进去,等到他们证实我无罪,把我放出来的时候,我想调剂一下生活的目的也达到了。当然,另外的可能也存在,他们证实我有罪…而且不是上帝认为的人人都有的原罪。
…所有这一系列心理淤堵,都跟我读到的一句话有关。写这句话的人叫尤瑟纳尔,是法兰西学院第一个女院士。我怀疑她就是因为这句话被评上的院士。她说:“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读到这句话时,我才那么确定,该发生的都发生以后,老天留给我作为支撑的,就只剩自尊心了。我仅有的居然是最肮脏的,这句让我抓狂跳脚呐喊的话,却是我无法反驳的。我痛恨这句话,但又觉得她说得在理(在特定的情境里)!最终,这句话让我对着镜子安静下来,开始思考。算命书上说,流年容易犯羊刃,这意味着容易有引发红伤的事故。法兰西人的狠话,比羊刃还刃,可以把你的生活划开:之前你是常人(至少自己觉得),之后你是常人眼中的非常人。这很像心理上的红伤,而且更难治愈。
我审视一下自己遮遮掩掩的生活,心想,爱谁谁吧。我能做的就是,看看自己能不能跟肮脏相安无事。之后,我心脏不舒服,便出门去公园,为了昅点儿冷空气,却遇上了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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