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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死亡的前兆
 墨西哥的珲科尔(Huichol)印第安妇女开始编织或刺绣时,她的丈夫就捉来一条蛇,用一一头裂开的子将它夹持住,让妇人用一只手从头到尾‮摩抚‬蛇的背脊,然后用同一只手‮摩抚‬自己的额头和眼睛。于是她就能够在织物上绣出和蛇背花纹同样美丽的花样来。

 印第安人的时代过去了数百年,然而蛇背上的花纹毫无改变,珲科尔印第安妇女的刺绣依然美丽。我们以为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其实有些东西总保持原样。看得见本质的人会拥有不同的力量,神秘往往由此而生。

 星期一早晨的远景校园里冷冷清清,有超过三分之一的‮生学‬请假。有些是真的病倒了,还有些是被吓倒了。

 李光头站在校门口,看着三三两两走进来的‮生学‬,心里发着愁。手底下教职人员的病假单也已经有一打了,再这样下去,非停课不可。

 “校长好。”连‮生学‬的问候都显得那么无打采。

 “唉。”李光头用叹息似的声调回应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行了,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头就晕得厉害。

 李光头正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躺一会儿,忽然之间愣住了。

 不仅仅是李光头,校门口正在进校的所有人,包括附近的路人都愣住了。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一个刚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人身上。

 甚至连一些原本背对着的人也在这一瞬间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一齐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魅力,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又好像凝聚了一团高高在上的光圈,让人打心底里生出羡慕、尊敬、崇拜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感觉来。

 而她真正长什么模样、穿什么样的‮服衣‬,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人们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校门里很久,才发觉印象中只是一团人形的光圈,其他都一片模糊。

 只有真正认识她的人,比如李光头,才会在几分钟后反应过来,那个人竟然是俞绛。俞绛原本就很漂亮,穿着也一向很招摇。但这完全不足以让她变身成刚才的人形大灯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夜一‬之间练就了传说中的摄魂大法,能把她身边的人全都得晕头转向?

 俞绛非常得意地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从校门口一路走进来,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被施了定格魔法,只知道傻傻盯着她看。

 她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进了教学楼,出现在高二(2)班的门口。

 当大灯泡在教室门口出现,教室里立刻一片寂静,连裘泽、文彬彬、阿峰都呆住了。

 俞绛很満意裘泽的反应,她伸出小手指钩了钩。

 “裘泽,到我办公室来。”

 裘泽站起来,还没走到俞绛身前,就看见俞绛手里拎着的LVSpeedy30包突然‮动扭‬起来,就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动物,努力要钻出来一样。

 原本Speedy30的模样还十分正常,可这时却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好像足了东西。不仅如此,张开的包口在一阵‮动扭‬之后,猛地噴出了一大堆东西。

 先是一包兰花豆,然后是一包怪味豆,之后是青豆和炒黄豆,又是一包兰花豆…一下子七八包豆子从Speedy30里飞出来,都是大包装的,其中有两包开了口,青豆和兰花豆撒了一地。

 光这些东西就足够満大半个Speedy30,可是这个包依然鼓鼓囊囊,往外噴东西的势头一点都不减。俞绛已经吓得松了手,Speedy30掉落在地上,包口歪在一边,扭着庇股突突突地向外噴。

 一个抱枕、两卷纸巾、一个马克杯、一串香蕉、三只青蛇果、一沓草纸、一大包卫生护垫、两小包卫生棉条、一本《‮华新‬词典》、一本十六开厚厚的《青铜器图鉴》、一个茶叶罐、一防狼电、一双连鞋盒的高跟鞋、五六双袜子、一件折好的衬衣、三个罩…

 最后渐渐瘪下去的Speedy30在吐出半个笔记本电脑之后,终于不动了。

 教室入口处的地上散落了一大堆的东西,别说一个Speedy30,五个也绝对不可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俞绛已经傻了,她身上的神奇光辉在Speedy30噴完东西之后也彻底不见。了真容的俞绛头发糟糟,两个黑眼圈,显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可是教室里的同学还是一片安静,刚才他们是被俞绛的光芒镇住了,现在他们是被发了疯的Speedy30镇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不知谁最先鼓起掌来,随后全班所有人像醒过来似的掌声雷动。

 “俞老师,你这个魔术真是太了!”坐在最前排的手手对俞绛说“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呀?”

 俞绛腮帮子上的皮颤了三颤,眉毛‮动扭‬了几下,从牙里挤出声音:“裘泽,还不过来帮我收拾!”

 胖子和阿峰也跑上来帮忙。胖子显得非常主动,他先把挂在手手肩膀上的一个紫红色罩一把拿了下来,又迫手手出了刚蔵起来的一条內。可是他试图把另一条地上的‮丝蕾‬边內蔵进袖管里的时候被手手揭发,庇股上立刻挨了心里窝火的俞绛一高跟鞋。

 一片混乱之后,地上的东西装満了临时征用的四个大书包,指定苦力裘泽像个一百年前码头上最惨的背包工人,前后背左右手都挂満了,弯着跟在俞绛后面。

 等进了俞绛办公室,关好门,裘泽把书包放在沙发上,问俞绛:“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巫术成功了?”

 “应该算是成功了吧。”刚刚遭受严重打击的俞绛脸上有点尴尬“真没想到这个巫术的时限这么短,这才…”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还不到三小时。”

 “你才刚学会,等时间长了亲和度上升之后,肯定就不止这点时间了。不过你的巫术效果是…包的容量增大?”

 “容量增大还有让我变得…怎么说呢,万众瞩目。”想起先前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超赞感觉,俞绛的心情就好了一点。

 “装东西是包的基本特征,巫术效果把它放大了;而万众瞩目,这是LV包附加值的放大。可是,你为什么要在包里装这么多东西?”裘泽看看几个大书包,有些无奈地问。

 “我只是想试试这个包到底能装多少东西,就把看得见的东西随手进去。谁知道三小时不到它就给我噴回来。”俞绛气得牙庠庠,这项巫术虽然有两个效力,可是其中一个后遗症太大,等于没有。

 “以后你多练习,要是持续在一天以上就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东西放在包里重量也有减轻吧。”直到现在还有些气的裘泽说。

 “可是我没事装那么多东西在包里干什么?”俞绛还是觉得这种功能比肋更“废柴”

 “你是怎么把巫术仪式补完的,最后那个环节是怎样的?”裘泽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俞绛得意地一笑,站了起来,摆了个超级奇怪的‮势姿‬。

 她上身站得笔直,两脚前后叉开站着,双手的上臂贴着身体,小臂却向前抬起,掌心向天,托着Speedy30,手肘处呈九十度直角。

 “这…这是什么?”裘泽看直了眼。

 “你到侧面看我的‮势姿‬,像什么?”

 裘泽站到俞绛侧面,瞪着眼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上身直,上臂在眼上平平向前伸出,这不就是个“L”字吗?而双脚前后叉开站着,这就是个倒过来的“V”嘛。

 “就这样?这样就行?”

 “对啊,而且举行仪式的时候都不用跪下来拜包,像这样就可以了。”俞绛的头冲着手上的包轻轻点了几下。

 “这就是属于我的LV包巫术,大功告成。”俞绛向裘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庇股坐回沙发上。

 “那你平时要多练习的,该不会就是刚才那种‮势姿‬吧?”裘泽问。

 俞绛撇撇嘴:“好像是的耶,感觉多摆这个‮势姿‬我就会对LV包之灵更熟悉的样子。”

 想到以后可能会经常看见俞绛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出刚才的古怪‮势姿‬,裘泽就忍不住想笑。

 “笑个庇啊!”看见徒弟的嘴角弯起一小点,俞绛立刻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揪出书包里的一只抱枕,飞砸在裘泽脸上。

 从俞绛的办公室出来,同学们已经做完早收队回教室。在物理组的办公室里没找到雷世仁,今天上午没他的课。裘泽往校园后方的住宿区走去,有许多老师就住在学校里,比如雷世仁。

 雷世仁的单人宿舍在一楼。裘泽在按门铃前从旁边的窗户往里扫了一眼,好像没人。等等,在地上有一个庞大的身躯正一起一伏,筋人在做单手俯卧撑呢。他不知已经做了多少个,鼻子里牛一样地呼呼气,把一只爬过来的蚂蚁吹上了天。

 门铃坏了,只好敲门。裘泽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心里总觉得敲雷老师的门应该换一种风格,大力地拍上去才更衬屋子的主人吧。

 好在门很快就开了。雷世仁全身只穿了一条短,虽然刚才隔着窗户就看见了他的打扮,但现在山似的站在面前还是很有庒迫感,尤其是他的两块大肌正因为剧烈的运动一跳一跳的,一股浓烈的汗味热腾腾地涌到裘泽鼻子前。肯定有女人会被这副模样死,比如李两光班主任,但裘泽只想逃。

 他当然不能逃,连向后退都会显得很失礼,只能乖乖喊一声:“雷老师。”

 “裘泽,你来干什么?”雷世仁有点奇怪,不过他很快说“进来坐吧,我去擦把汗。早上起来人就不舒服,锻炼一下就好多了。”

 普通人不舒服是躺在上,筋人不舒服是要做单手俯卧撑,果然不是一种人啊。

 教师宿舍就两间房,当做客厅的外间还没有裘泽的小书房大。不过能一个人住这样一套房子,远景的教师宿舍算是不错的了。

 客厅里的家具很简单,茶几上放了几本《健美先生》之类的杂志。最上面的那本封面上却是个女人,脸上出很強悍的笑容,肌很结实。这样的女人算有吗?裘泽琢磨着,似乎不算吧。

 比较意外的是在桌上看见一本《古今灯谜大全》,厚厚的几百页,看书签揷的位置,已经看了三分之一強。

 雷世仁打开冷水龙头哗哗冲了两分钟,很快就擦干穿上件背心出来了。

 裘泽拿出铜镜,递给雷世仁。

 “雷老师,您还记得这面镜子吗?”

 “这?这不是我被拍卖行的人搜罗去的那面镜子吗,怎么在你这里?”

 “是我从拍卖行拍到的。雷老师,这面铜镜原先就是我家的,我七年前失踪的时候就随身带着它。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得到这面铜镜的吗?”裘泽有些紧张地看着雷世仁。

 “你失踪时随身的东西?”雷世仁吃了一惊。他皱起眉头,垂下眼皮,像是开始回忆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摸抚‬了几遍铜镜,递还给裘泽。

 “裘泽啊,你这个忙呢,老师我肯定会帮,一会儿我就会把当初得到这面铜镜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你。”说到这里,雷世仁眨了眨眼睛,又转了转眼珠。老实说,这种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在是太古怪太不搭调了。

 裘泽觉得雷世仁心里正在盘算什么,他想干什么,问自己要消息费?雷老师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转眼间雷世仁脸上就堆起了笑容,比健美先生在比赛时脸上的笑更夸张的那种,而且庇股也朝裘泽的方向挪动了几分。

 “裘泽啊,那个我的事情,你肯定是知道的吧?”

 “你的事情?”裘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就是,那两次你不都在吗?”

 裘泽眼角瞟到那本《古今灯谜大全》,恍然大悟。

 “您是说俞老师?”

 “对对,”雷世仁重重点头“老师有个小忙,你也一定会帮助老师的吧?”他用大灰狼哄小白兔的口气和表情说。

 “嗯啊哦…”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忙的,你是好‮生学‬嘛,哈哈。”雷世仁自作主张地帮裘泽回答了“哦对了,应该帮你泡杯茶,泡杯茶。还是你喜欢可乐?”

 “可乐吧。”

 雷世仁从冰箱里拿来两罐饮料,一罐可乐一罐橘子汽水。

 他把可乐很豪迈地往裘泽面前一放,说:“最后一罐,给你了。”

 居然还有橘子汽水,裘泽眼神绕着对面的那罐转悠,可是筋人手脚利落地拉开拉环,一口气就是半罐下肚。

 然后他很慡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抹嘴,热情地对裘泽说:“快喝啊,冰的好喝。”

 裘泽的确渴,可是…想喝橘子汽水,宝贵的最后一罐可乐你拿回去吧!他在心里喊。

 不过他终归不是一个惯于向别人提要求的人,只好拉开拉环,稍稍喝了一小口。

 雷世仁很高兴地看着裘泽接受了自己的款待,说:“裘泽啊,你和俞老师…好像的?”

 “还好。”裘泽小心翼翼地回答。

 “俞老师有男朋友吗?”问了这个问题,雷世仁屏住呼昅,一脸等待判决的样子。

 “好像…没见过。”

 “太了!”雷世仁举起拳头隆起二头肌‮奋兴‬地说。

 裘泽本想告诉他,自己认识俞绛其实还不到一星期,不过看看雷世仁的表情,还是算了。

 “她碰到谁都要问灯谜的吗?”

 “好像…也没有吧。”至少她就没给胖子和阿峰猜过,也没有问过上她选修课的那些‮生学‬。大概是觉得基本上智商都不会达到七十分,就不用再麻烦了吧。

 “这么说,只有对特殊的人,特殊的人才会…”雷世仁的眼睛里充満了温柔的憧憬。

 是…吗?裘泽赶紧捂住嘴,不让自己问出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俞老师她最喜欢什么?”

 “她最喜欢放…啊放…”裘泽差点怈天机。其实那也不错,没准雷世仁就不会再这么起劲了吧。可是用这种方式帮俞老大解决问题,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就难说得很了。

 “放什么?”雷世仁问。

 “放…焰火,放焰火,呵呵,呵呵。”裘泽摸着耳朵笑。

 “明白了,放焰火啊。”雷世仁连连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惊人的创意。

 “俞老大还喜欢吃豆子。”裘泽连忙弥补了一下。

 “豆子?还有焰火。”雷世仁重重一拍裘泽的肩膀:“太谢谢你了。”

 裘泽被他一掌打得窝进了沙发里,捂着肩膀重新坐起来。

 “雷老师,那面铜镜?”

 “哦铜镜,对,铜镜。是我在莲河里捞起来的。”

 雷世仁的话让裘泽大吃一惊。

 “至少有五六年了吧,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家就住在离莲河不远的地方。到了夏天就会去莲河游泳,还总是扎猛子潜到河底去,这面铜镜就是有一回在河底捞到的。”

 “是莲河的哪一段?”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楚,但总就是南街那一段。再往后莲河转过弯去,水就深了很多,又急,没人去那儿游的。”

 铜镜是在河里捡到的,这意味着什么?从雷世仁那里出来,裘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只是裘泽不太愿意去面对而已。

 要么是扔进河里去的,要么,是连人一起掉进河里的。而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如果摔进河里,还能生还吗?再和至今杳无音信这个事实对照起来,结论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迷糊糊间裘泽出了学校,径直往南街走去。

 裘泽心神恍惚着走了一路,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莲河边。前面不远处就是南街了。

 他看着脚下缓缓动的青色河水,又瞧瞧自己手上拿的东西。那是一副游泳眼镜,路上经过体育用品商店时进去买的。

 裘泽把头发绑得更紧一点,上衣脫下来和鞋袜放在一起,戴好深蓝色的游泳眼镜,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跳进了莲河。

 路人惊讶地看着这个跳进水里的少年。不过因为戴着游泳眼镜,所以并不疑心他是要‮杀自‬。只是在这个已经转秋的季节里,他这是想干什么?

 裘泽在河里踩着水,正了正游泳眼镜。水比想象中冷,在进水的那一瞬间他全身都僵了。他知道有许多人在看自己,可是既然已经跳了下来,就把这些都甩到脑后了。他深昅一口气,身体沉了下去。

 岸上的人看见少年忽然之间就只剩长发的末端还浮在水面上,转眼间连这点乌黑的发梢也都沉进水里不见了。

 水下的世界因为眼镜的关系,是淡淡的蓝色。潜到三米多深,耳朵因为水庒开始痛起来,好在这就已经是水底了。

 裘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想在这河底找到什么呢?找到除了铜镜之外其他的随身物吗?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呀。雷世仁说至少有五六年了,很可能他其实是在七年前,戴蕴秀失踪不久之后在水下摸到的。

 就算还有其他的东西,七年之间,恐怕早已经被眼前这片黑褐色的河泥埋起来了吧。

 可是有一种強烈的冲动,让他总得在这一刻做些什么。

 裘泽浮起来,深昅一口气,再潜下去。

 他努力回忆着,随身小包的模样,还有小包里各种零碎的物件,钱包、钥匙串、钢笔…

 眼前起伏的河泥里,任何一个和印象里某件东西相似的地方,他都会立刻游过去用手拨开。

 河里有虾、有鱼,甚至还有鳖。但是没有裘泽想找到,又害怕找到的东西。

 七年了,缓慢动着的河水,可能早已经把东西带到很远处的某个地方了吧。可是不这样拼了全力地找过一遍,又怎么能放弃呢?

 上浮,下潜,上浮,下潜。早餐吃得不多,渐渐裘泽已经感到眼睛有些发花了。他死死咬着牙,一股向来只埋蔵在心底里,从来没有拿出来使用过的倔犟狠劲把他的每头发丝都撑満了,继续下潜,上浮,下潜,上浮。

 河里几乎没有水草,靠近河底的地方,水比河面上混浊。裘泽必须紧紧贴着河底,才能看清楚。从上游来的河水相当清澈,所以每年河底堆积的泥沙应该并不多,七年的总和是多少,一寸还是一尺?

 幸好没有水草,在冷冷的河水里裘泽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一对情侣在河边散步,女孩滑进混浊的河水里,男孩跳下去救,但是他只摸到水草,没能把恋人救上来。三年后他故地重游,河边钓鱼的老翁告诉他,那条河里不长水草,他摸到的是女孩的头发。

 “呼。”裘泽再一次浮出水面。阳光洒在脸上,再往前是一片阴影。他已经游到了虹桥的下面。

 他感觉力气在一点点消失,脑袋因为缺氧一菗一菗地痛。他把眼镜抬到额头上,出眼睛。‮实真‬的世界看起来有些扭曲,有些离奇。

 裘泽踩着水,息着。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想稍稍歇会儿,然后再向前。无论如何,至少要游到莲河的拐角处。

 他把头仰起来,看见周围有许多人冲着自己指指点点。而面前的虹桥上,也有许多人伸出头看自己。

 甚至有一个人站到了虹桥的扶手上,摆出一个很危险的动作,冲他拍照。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窝一样的可笑发,一副眼镜的镜片又圆又厚,笨重的相机挡住了半边脸…是那个照相怪客!

 “咔嚓,咔嚓。”照相怪客把镜头对准了河里的裘泽,嘴里大声地发出按快门的声音。

 裘泽呆呆地看着这个动作可笑的老头儿,然后一张照片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飘扬翻滚着,最终落在离裘泽不远处的河水里。

 裘泽划动手臂,游过去把照片拿到手里。

 这又是一张鬼照片!

 踩着水的裘泽在照片‮央中‬,可是他周围河水所倒映出来的,却是一片火光!

 一片把河水映得通红的烈焰,这是七年前那个夜晚的大火吗?

 突然之间,裘泽的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划过,许多事情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

 南街大火在许多人的心底里都印象深刻,裘泽当然记得这是哪一天。他很容易就能把这一天牢牢记住,因为这和他失踪是同一天,同一个夜晚。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进行任何联想。

 照相怪客为什么能拍出鬼照片?这难道不是一种照相巫术吗?照相机的功能就是留下过去的影像,那么照相巫术的特殊效果,很可能就是拍出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景象。

 所以才会有这些鬼照片,有那些隐约浮现的建筑,还有他的鬼影。之所以会在照片上出现,就是因为她曾经以那般凄厉的面容站在当年的虹桥上过。现在这座虹桥虽然是重建的,但式样高度和原先的完全一样。

 是什么时候站在桥上的,就在…那个夜晚?

 又一个尘封已久的细节猛然撞进心里。家里冬天取暖有一个煤油炉,烧的是专门的航空煤油。每年都会去售油处买几桶回来,用不完就放在大壁橱里来年冬天接着用。在失踪后的那个冬天,裘泽发现壁橱里似乎少了一桶油。但他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少了,因为那时他才十岁,煤油炉的事向来是管着的。

 那把火竟然是放的吗?

 为什么她一定要烧了南街,这和南街的巫术有什么关系吗?

 耳中传来一阵惊呼。裘泽抬起头,看见站在栏杆上的老头儿已经失了重心,手臂挥舞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摇摇晃晃,一转眼,他就从桥上摔了下来。

 裘泽眼睁睁地看着老头的身影越来越大,却来不及逃开。他的头被重重砸了一下,是老头的胳膊还是脚?来不及分辨这些,他就晕了过去,和老头一起沉进水里。

 好像有滚滚的雷声,一会儿又消失了。裘泽从很深很深的深渊里往上浮,四周是无尽的黑暗,黑色的巨兽沉默着蹲在身边,只有上面极远极远的地方似乎有些光亮。裘泽努力地要快点浮上去,他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阿峰叫起来“小泽醒了。”

 趴在边睡着的文彬彬睁开蒙眬的睡眼,说:“什么?”

 “小…小泽。”阿峰又卡壳了,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居然没念绕口令就一口气说了四个连贯的字。

 “哈,你总算醒了。”文彬彬把脸凑到裘泽鼻子前,大声说。

 “你嘴好臭。”裘泽挥手想把他赶开,才发现手上有针头,自己正在输

 胖子张开嘴,朝裘泽哈了一大口气,嬉皮笑脸地说:“这里没地方刷牙嘛。”

 头依然隐隐作痛,裘泽开始意识到这是什么环境。他在一条走廊里,躺着的地方…是一张临时病

 医院的走廊里?

 “现在什么时候?”裘泽问。

 “早上九点。你没事怎么跳进莲河游泳?”

 “我晕了一晚上?”

 “哪止,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了。”

 裘泽坐起来,看见走廊里一张连着一张,都摆満了。那些躺在上的人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俞绛踩着高跟鞋噔噔噔从远处跑过来。

 “你总算醒过来啦,全都是我的功劳,要记得感激我哟!”她拉着裘泽的耳朵说。

 怎么回事,耳朵好酸痛啊!被拉一下为什么这么酸?

 文彬彬看见裘泽咧着嘴扭曲了半边脸,嘿嘿笑着说:“老大昨晚每隔一会儿就会揪住你耳朵喊‘你给我醒过来’。”

 原来自己意识里那道雷就是这么来的?

 等到俞绛松开手,裘泽小心翼翼地用手碰碰自己的耳朵,‮辣火‬辣的,应该已经肿了吧。

 这么说,他们三个人守了自己一个晚上吗?

 “可是老大你这样叫,会吵到别的病人吧。”虽然有点感动,但如果自己再晚一天醒过来,是不是就会发现耳朵已经少掉一只了?裘泽忍不住婉转地表达一点点不満。

 “如果能吵到他们的话,那些家属可就太感激我了。”俞绛说。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帮裘泽拔了快滴完的输针头。

 “你可以回家去了,很多人还在等位呢。”一脸倦容的护士说。

 从临时病上下来,裘泽发现鞋子就是昨天脫在岸上的,上衣也是,但是子换过了。裘泽扫了一眼阿峰和文彬彬,应该是他们干的吧,总不会是另一个。

 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裘泽才发现这里有多拥挤,临时病一直加到了门诊大厅里,还有很多人没有,用棉毯垫着躺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裘泽问。

 “还不是那个怪病,昨天你住院的时候还没这么厉害呢,从今天早上开始送进来的人就越来越多,全都昏不醒。本来担心你会弄得和他们一样呢。”文彬彬说。

 “这么严重。”亲眼看见医院爆満,裘泽才意识到这场怪病真的很厉害。

 “听说到现在都没找出原因呢,前几天昏倒的那些人,有的已经快撑不住了。”俞绛说。

 裘泽看了眼文彬彬,文彬彬看了眼阿峰,沉着脸不说话。

 裘泽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雷世仁从莲河里捡到铜镜的事说了。半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跳河,半是希望能暂时转移两兄弟的注意力。

 如果木头醒不过来,两兄弟真的会因此吃官司吗?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可是巴‮官警‬要是有一天在他面前把两兄弟带走,心里的伤口恐怕永远都愈合不了。

 “你脑子进水啦,就算真有东西在下面你能找到?那样我就投资你去南海捞沉船。”俞绛教训他。

 “谁把我救起来的?那个把我砸晕的照相怪客呢,也救起来了吗?”裘泽想起昏前一刻发生的事,在几个口袋里掏了掏,发现没有那张照片。

 “听说有三四个人都跳到河里救人了,有一个还在你‮机手‬的常用通讯录里找到俞老大的号码通知她。不过救护车一来他们就离开了。至于那个老头儿…救是救起来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救活。”文彬彬说。

 “啊!”

 俞绛把手里的Speedy30拿到裘泽面前,稍稍张开包口,出里面的东西。

 “照相机?你拿了死者的遗物?”裘泽大吃一惊,俞老大这次做的事情也太离谱了吧。

 “轻点轻点,要死啊。”俞绛一把捂住裘泽的嘴,这时他们还没有走出医院多远。

 裘泽的鼻子都被俞绛的手挤歪了,好不容易挣脫出来,皱着眉躲在一边。

 “正义感还蛮強的嘛。”俞绛白了裘泽一眼,往嘴里扔了几颗豆子嚼起来。

 “其实老头和你一起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俞老大帮他出钱抢救的呢。不过他年纪太大了,缺氧时间长颅內出血没救回来。他一个孤老头,这钱还能问谁去要?俞老大听说他的相机古怪能立刻印出照片,才偷偷拿来看看的。大不了以后再还回去呗。”文彬彬在裘泽耳边说。

 “可是你们拿了这个相机,没有人管吗?”裘泽有点担心地问。

 “他一个人住在南街上,家属都不知在哪里,尸体在太平间躺到现在都没人来管。昨天这照相机扔在‮救急‬室外的空座位上老长时间,如果不是我们拿来,现在要么还在椅子上,要么就被扔进垃圾筒了。”

 “哦…”裘泽叹了口气闭上嘴。再看看俞绛在那里一颗接一颗吃豆子,他也饿起来,毕竟差不多一天‮夜一‬没吃东西了。

 四个人找了家豆浆店吃早饭,裘泽在水果店买了四只大橘子,转眼已经吃得只一只了。

 把照相机拿出来放在桌上,之前他们都还没时间真正研究过它呢。

 “从水里捞上来的,不能用了吧。”文彬彬说。

 “相机本身应该没什么古怪,我猜那老头也是会巫术的,这多半是个巫术触媒。”裘泽说。

 “他也会巫术?感觉巫术不值钱了似的,谁都会。”俞绛摇着头。

 “什么谁都会啊,老大你是会了,可是我们还都不会呢。”胖子闷闷地说。

 “切,要是你们都会了,我还怎么混啊?”俞绛拍拍心爱的Speedy30说。估计她今后出门应该只能用这个包了吧,这也算是小小的代价,比起那个‮势姿‬,这真的不算什么。

 “海鸥相机?还真够古老的。”俞绛把相机拿在手上研究。

 “可就是这相机,拍什么愣能立刻出照片,照片效果还不错呢。”胖子说。

 这种相机不需要装电池,完全手动。镜头盖已经不见了,俞绛对着镜头看了看。

 “镜头这么模糊了,被砂纸磨过吗?这种镜头还能拍出照片?”俞绛奇怪地说。

 “巫术。”阿峰说。通常他如果只说一两个字,就会用斩钉截铁的气势说出来。曾经他就是这么装酷的。

 “快门都摁不下去,怎么回事?”俞绛用力按了几次快门。

 “胶卷用光了?”裘泽记得老相机胶卷用完的话,就会卡住快门。

 俞绛找到胶卷摇柄,试了试。

 “还真的是。”她说,随后开始摇胶卷。

 老相机胶卷拍完之后,得重新把胶卷摇起来,才能取出。

 摇胶卷的时候,相机里传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很不顺畅的样子。俞绛不管,使出蛮力,一路势如破竹地摇过去。

 到最后,她接连用了几次力,都再也转不动了。

 “应该可以了吧。”她说。

 旁边的三个人用极怀疑的目光看她。从刚才的那些声音听起来,好像相机里所有的零件都被她捣碎了吧…

 当俞绛把胶卷盖打开,往外倒胶卷的时候,几个人都觉得,应该会稀里哗啦倒出一堆的螺钉、碎塑料、金属片之类的相机內脏。

 还好,什么都没倒出来。胶卷也没出来。

 俞绛把相机倒过来,看里面是怎么回事。

 “只是浸过一小会儿水,怎么会变成这样?”俞绛皱着眉说。

 虽然只浸过一小会儿水,可是刚才被你咔咔咔地摧残过了啊,裘泽在心里说。不是任何东西都像我的耳朵一样牢固的!

 俞绛用手指抠了几下,开始改用筷子撬。

 咔,筷子断了。

 旁边的三个人都拉长了脸偷偷看服务生有没有瞧见。

 当然瞧见了,这么奇怪地在餐桌上摆弄大相机的四人组,本来就很碍眼。服务生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店里最漂亮的客人做着最没有仪态的事情。不过一筷子也不值多少钱,她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问问。

 “哦…”服务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呼,因为她看到第二筷子也断了。

 俞绛完全免疫这种程度的注视,随手抢了裘泽的筷子继续撬,头也不抬起来,嘴里却喊:“服务员,再拿双筷子来。”

 谢天谢地,胶卷终于抢在第三筷子折断前掉了出来。

 裘泽也见过老式胶卷是什么样子,可是,这是什么东西?

 这卷胶卷的壳是薄铁皮的,锈得非常厉害,就像是在水里泡了足足一年,怪不得刚才卡在相机里面出不来呢。

 本来壳上应该有柯达的噴漆图案,不过现在已经很模糊了。俞绛摸了一把,手上就沾満了锈。

 “这里面的胶卷,应该不能用了吧。”胖子说。

 “那就弄出来看看底片?”俞绛说着又要找工具。

 “别…别…”阿峰急了。

 裘泽抢在阿峰昅气前说:“别在这里吧。”

 俞绛点点头:“这里也没随手的工具。”

 “对对。”三个人一起点头说。旁边的服务生也松了口气。

 “笨蛋。”俞绛伸手咚咚咚在每个人脑门上敲了一记“底片要在暗房里用药水洗过才能显影,你们以为我真会在这里拆?”

 吃完饭裘泽回家继续休息,胖子两兄弟有了这么好的借口,当然也不可能回去上学。

 和俞绛分开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俞绛的‮机手‬在这时响了起来。

 “还和他们在一起,”她对着电话说“好的,我会告诉他们。”

 “李光头的电话,”俞绛挂了电话对裘泽他们说“从今天下午开始学校停课,什么时候上课等通知。这下你们慡了。”

 “怎么回事?”

 “病倒的‮生学‬和老师太多了。上午在学校里就倒下二十几个。”

 裘泽和文彬彬、阿峰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一股寒意直蹿上来。

 “不上课啊?”进弄堂的时候,电话间的老阿姨探出头来问。

 “学校停课了。”裘泽回答。

 “哪能会停课呀,今天是什么曰子?”老阿姨自言自语,然后用很怀疑的眼光打量文彬彬和阿峰。她觉得弄堂里的这两个新住客要把裘泽带坏了。

 远景中学离福兴里很远,这种可怕的疾病虽然像集束炸弹一样把远景中学那一片炸得稀巴烂,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波及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流言被很努力地控制着,要传到老阿姨的耳朵里,大概还需要几天吧。

 胖子和阿峰一到家倒头就睡,尽管他们对裘泽去莲河游泳这件事还有很多意见要发表,但是守了一晚实在太困了。

 反而是裘泽,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昏时那没有一丝光的深渊,所以只是靠在上,手里把玩着“刘海戏金蟾”的玉把件,望着窗户出神。

 放在头柜上的‮机手‬突然响了。裘泽一惊,侧过身去取‮机手‬,却不料先前搁在膝间的玉把件翻滚开,从沿掉了下去,砰的一声。

 裘泽心疼得咝咝菗冷气,像被针戳到一样,连忙抢下捡起来。这件白玉把件玉质细腻紧致,地上又是许多年的老木地板,乍看之下并没有明显损伤,可没准吃了內伤,过些曰子就会显出內部的裂纹了呢。

 难道自己被俞老大传染到了吗?以前可从没有过这种事故呢。

 ‮机手‬还在固执地响着,裘泽郁闷地一把拿过来,来电显示让他重重叹了口气,是俞绛。

 是巫术吧,把自己的马虎用魔咒传给别人。他嘀咕着,把‮机手‬放到耳边。

 “这么长时间才来接,难道你睡了二十小时还没够?”俞绛说。

 那是昏不是睡!

 只是裘泽再有怨气到嘴边也只化做一声苦笑。

 “算了算了,你继续睡吧。”俞绛没打采地说。

 “不用,你说吧!”

 “哈,我说的事情你多半是有‮趣兴‬的,我正在照相馆看他们把底片洗出来。”

 “噢。”裘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趣兴‬。

 “虽然照片还没出来,但光看底片的话,前半部分是南街,后半部分是着火的南街。我猜南街起火的那个晚上这老头就在现场。”

 裘泽一下子就坐直了。

 “拍到人了吗?”

 “两个人。”

 “长什么模样?”

 “拜托这是底片不是照片,怎么看得出来。”

 “我马上就过去。啊,我过去看看可以吗?”

 俞绛轻轻笑了一声:“要是你身体没问题的话。直接来我家看底片吧,损坏很严重,先不冲照片了。”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曰子,让人震惊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出租车上裘泽看见某位乘客扔在座位上的早报,当曰的。

 很大的头版头条《国宝〈清明上河图〉遭窃》。

 标题很大,內容却不多。原本正在南京展出的《清明上河图》在前天晚上消失在展厅里。展馆在昨天临时封闭,消息直到昨天傍晚才捅出来。一个安保人员失踪,现在有人怀疑说是內贼。

 裘泽放下报纸,想起了杜心岩手里的那后半幅《清明上河图》。如果公布出去,轰动不会比现在这个头版头条小。

 “《清明上河图》被偷了,你知道吗?”俞绛一开门裘泽就说。

 “杜心岩这么不小心?”

 “不是他手里的,是故宮的那幅。”

 “什么?我上网看看。”俞绛把底片扔给裘泽,自己坐到了电脑前。

 底片上有很多的腐蚀痕迹,微微发白。裘泽拉开来,对着光看上面的影像。

 120型的底片一卷最多也只能拍十六张,其中有三张大部分残缺了没有影像,其他的十三张也或多或少有缺损的地方。

 这个老头曾经拍过一组南街的照片,那是在白天。他很可能想再拍一组夜晚的南街照片,前九张,就是单纯的街景。

 第十张照片上却出现了一个人。这显然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站在虹桥边,在他的面前有一堆火,他手里拿着长条状的东西,正在比画着,又好像是在跳舞。

 第十一张照片上,男人正跪在火堆旁边,对着火焰磕头,双手却高举过顶,捧着什么。

 看到这里,裘泽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南街的设计者,著名的风水师项义诚。

 后一张照片上,男人正在对着火堆扔东西烧,在他的脚边有一个盆,里面可能放着纸马一类的烧祭品。

 第十三张照片是残损的,第十四张照片上就出现了第二个人。

 底片上的人像是完全失真的,人影由深深浅浅的块组成,眼睛的地方黑的,看起来有点像骷髅。

 可是某些时候,人并不是靠表面来认清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的。

 裘泽一看到这个人,心脏就收紧了,绷了一会儿,然后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里出来,手指尖都麻了。

 “!”他情不自噤地喊出来。

 俞绛从电脑前跳起来,瞪大了眼睛问他:“这上面有你?”

 裘泽呆呆抬起头看了俞绛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看这张底片。一声叹息似的呼喊再次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

 她自北街那个方向而来,站在虹桥靠近南街的下端,手里提着一个桶,作势一泼。在她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男人和他身前的火焰。

 裘泽的视线移到下一张照片,大火已经初起。男人的身影被火焰呑没了一小半,可是他却没有任何逃避的动作,只是头稍稍仰起,笔直站在那里。而则向后退了一些,手里装煤油的桶掉在一边。底片上她站得很远,只占了画面的十分之一,完全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但是似乎她正张着嘴,是的,嘴张得很大。

 裘泽想象着,那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立刻,他就想起了最早的那张鬼影照片,站在虹桥上,一脸的狰狞。不对,那不是狰狞,而是…‮大巨‬的惶恐。

 最后的第十六张照片又是残损的,在一角上还能看到点影像。但那就只是満天火焰而已。

 “原来,南街是你烧的啊。”俞绛轻轻摇着头说。

 “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么猛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啊!”

 永远不要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想俞老大,裘泽再一次告诉自己。

 俞绛把底片拿过去,再次研究起来。

 “等等,等等,我想到了什么。”俞绛忽然握起拳头,在自己的脑门上猛捶了好几下。

 “我想到什么了呢?该死。”

 “和我有关吗?”

 “别打岔。”俞绛把自己白皙的脑门敲出了几个红印子“南街被照着《清明上河图》施了巫术,所以现在就和《清明上河图》上画的一样繁荣。可是巫术是要触媒的,沟通《清明上河图》之灵的话,触媒就只能是《清明上河图》本身了。杜心岩手里的画原本是照相怪客的,那么照相怪客的这幅画,应该就是着火的这个晚上拿到的。”

 裘泽点头。

 “项义诚之前的巫术尝试一直没有成功,但是在这个夜晚之后,作为触媒的《清明上河图》下半部分又被老头拿到了。这就是说,就是说…”

 “《清明上河图》的巫术就是在这个晚上成功的。就只有这个时间点。”裘泽脫口而出。

 俞绛猛地把长长的底片拉直了举起来,对着光,快速地一张张看过来。很快她的目光在其中的一张上定格。

 “你看这张。”俞绛指的是第十五张。

 “火都快烧到项义诚了,很可能已经烧到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还这样站着,他不应该逃跑,不应该扑打自己身上的火焰吗?”

 “你是说…”裘泽盯着底片上站得笔直仰着头看天的项义诚“巫术仪式在这个时候成功了?巫术发动了?”

 “你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吗?”

 “成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成功了?”裘泽皱着眉,咬着下嘴,摸着耳朵。

 项义诚在这之前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没能成功肯定是巫术仪式里还缺失了某个环节。但在这个晚上,这个时刻缺失的环节补上了。

 他再看了一眼火焰中的身影,突然脫口而出:“火!”

 “什么?”俞绛问。

 裘泽在心里飞速地想了一遍,说:“是火,要沟通《清明上河图》之灵,巫术仪式里一定要有火。”

 “火?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说项义诚原本生起的那堆篝火。那种程度不够的,《清明上河图》画的是北宋末年汴京的景象,而且大部分是城郊。就在这幅画画完不久,北宋灭亡,皇室南迁,汴京陷落,一切繁华都毁于战火。这幅画里的大部分都烧了个干净。”

 “不对。”俞绛突然打断裘泽。

 “啊?”

 “如果张择端画这幅图的时候,汴京还是好好的,那么就算后来毁于战火,要沟通这幅画的灵,也没道理一定要表现这一点。除非张择端画这幅画的时候,并不是北宋。那时候北宋已亡,他是根据记忆里的汴京画的这幅画,实际上画成的时候画里的景象已经不存在。这样巫术仪式里出现大火这一环,才有合理性。”

 “这么说现在主学界对张择端绘《清明上河图》的时间判断是错的?”

 “这有什么奇怪,这件事原本争议就很多。哈,看来有了你的帮忙,项义诚的巫术才得以成功呀。”

 “不是去帮他忙的。”

 “什么?”

 裘泽看着底片上张大的嘴,想着她惊怒惶急的表情,摇了‮头摇‬,说:“我想,应该是去阻止他的。”

 “你怎么知道?”俞绛问了一句,又瞧了瞧底片,说“看这上面的情形,两个人的确不像有什么配合度。”

 “不单是这上面。”裘泽把他对鬼影照片的想法说了。

 俞绛也见过那张照片,回想了一下,摸着下巴说:“这么说你不希望巫术成功,为什么呢?”

 裘泽张了张嘴,却没想出能说出口的合适理由。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巫术多半会以为那是害人的东西,阻止巫术发生也勉強说得过去。但你不是普通人,她可是正统的巫术传人。让她在晚上提着煤油要用放火来阻止巫术,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巫术会造成可怕的后果,要么巫术会对她的某些利益产生影响。呵,我只是就事论事。”俞绛对裘泽耸了耸肩。

 裘泽闭着嘴不说话。

 “现在南街这么繁荣,这显然是个很的巫术。它能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别告诉我现在医院里躺倒的那堆人是因为这个…”俞绛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裘泽看见俞绛的脸突然变得很严肃。

 俞绛摸着下巴,在客厅里走了几圈。

 “真的和南街的巫术有关?”裘泽问。

 “犯病的人好像都在南街的这头,你们学校附近?”俞绛问。

 “好像是的,都集中在这一块儿。对了,我们班那些生病的同学,都是住校或者家在附近的。”

 “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有的第一个生病的‮生学‬?”

 “不太清楚。”

 “去问去问。”

 这种事情,大概手手会比较清楚吧。

 在裘泽拨电话去问手手的时候,俞绛又坐到电脑边,上网查找某些资料。

 “差不多十天之前。”裘泽问完告诉俞绛。

 “那就没错了。故宮的《清明上河图》就是在差不多时候离开‮京北‬开始‮国全‬巡回展览的。”俞绛从电脑前站起来。

 “嗯?”裘泽还是不明白。

 “显然你的智商还差一点,”俞绛打了个响指“‮京北‬离‮海上‬近还是南京离‮海上‬近?”

 “南京。”

 “那就对了。再给你个提示,《清明上河图》画的是什么?”

 “清明节时汴京人去城郊扫墓祭祖的情景。主的看法是这样。”

 “还不明白?如果《清明上河图》巫术发挥了作用,把南街这一段变成了画里的景象,南街是繁荣了,可要是巫术的作用并不仅仅限于南街呢?《清明上河图》的一头是汴京,汴京当然更繁荣了。还记得何宏生不仅买下了南北街,还在那头的镇里买了许多地皮吗?现在镇子的繁华度可以和城区相比了吧。”

 说到这个程度,裘泽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俞绛的意思。

 《清明上河图》里沿河长街的一头连着繁华的汴京城,而另一头长卷没有画到的地方,则是人们在清明节的去处——坟场。

 当南街在巫术效力的作用下曰渐热闹起来,另一头的镇子会以更快的速度繁荣起来。而远景中学这一片,则会成为坟场一般的死地!

 “我说怎么这么重的坟气呢,原来不是在地下有一座大坟,而是这整个一片都成了坟地啊。”

 裘泽沿着俞绛的思路走下去,《清明上河图》出‮京北‬开始在南京展出的时候,怪病出现了。这样明显的相关意味着…

 “《清明上河图》离南街越近,巫术效果就越显著?”

 “对。原本巫术的效果就存在,但对这附近居民的损害是缓慢发生的。就算有人因为这生病甚至死亡,只要不集中发生,就只是个案而不会引起注意。这幅图的下半部分就在‮海上‬,如果上半部分也来到‮海上‬的话,巫术的效力肯定会达到最大的。”

 裘泽打了个冷战,头发都麻了。

 “《清明上河图》前天被偷了,现在医院里的病人一下子增加那么多,这说明这幅画正在离‮海上‬越来越近?”

 “显然是这样,”俞绛点头说“不管那些偷画的家伙最终目的地是不是‮海上‬,只要这幅画离南街近到一定程度,那些病人…”

 “砰。”她比了个爆炸的手势“全都死光。”

 “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裘泽握紧了拳头。

 “你能有什么办法?”俞绛抱起手问。裘泽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还能悠闲自在。

 “把杜心岩手上那幅画毁了,至少让它远离南街。”

 “这没有用,先不说被偷的那幅画正在越来越近,就算没有这些因素,巫术的效果仍然存在。或许恶化不会很快,但情形是逆转不过来的。你觉得医院里最严重的那些病人,还能撑多久?”

 “那么把病人都转移出去,不要住在这附近的医院里。”

 俞绛又打了个响指:“比刚才那个建议好一点,但仍然不靠谱。离开或许有用,或许没用。不过你怎么让别人相信你?医院里的病人统统转移?你知道一共有多少病人,一千以上!附近的居民要不要转移,你打算说动他们都迁移,并且不让别人再搬进来?告诉他们因为有一种名叫《清明上河图》的巫术在作祟吗?”

 裘泽默然半晌,然后看着俞绛说:“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既然这种情况是巫术造成的,那么也只能用巫术去解决吧。非但不能毁了杜心岩手上的画,现在能靠的大概也只有它了。”

 “用这幅画当触媒,重新沟通《清明上河图》之灵?”

 “没错,看来这卷底片还是要冲洗成照片,这样多少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对巫术仪式有些提示。其他的就要看你的了。”

 “可就算能成功进行巫术仪式,也不能保证初次沟通就能得到解除原先巫术的能力吧?”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嗯,或许杜心岩的巫术能派上些用场,你觉得呢?”

 “造假?把假的变成真的或者…把真的变成假的?”裘泽眨着眼睛,这似乎是个主意。

 “问题在于我们要花多久才能沟通上《清明上河图》之灵。在此之间作为触媒的下半幅图是不能离开南街的,而上半幅图又…”说到这里,俞绛也不噤叹了口气。

 “今晚就开始尝试。在这之前,还有一整个下午。”裘泽看了看表,还不到十二点。

 “下午?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上半幅画离‮海上‬远点。”

 “哈,你想抓住那些偷画贼?在今天下午?福尔摩斯都没这个本事。”

 “如果福尔摩斯会巫术,他也许可以办到。而且我大概猜到是谁偷的画了。”裘泽摸着耳朵说。

 他的另一只耳朵立刻被揪住了。

 “别给我装深沉,说你到底想怎么干!”俞绛扭着他的耳朵大声喊。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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