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入耳
英国公府旁边顺天府学胡同,是因为顺天府府学落址于此而得名,剪子巷里也因此挨挨挤挤全是卖各种小食摊子和铺面,其中有家叫卯记馄饨铺子,馄饨做得皮薄馅大,配上小鱼小虾,汤汁又十分鲜美,甚合陶器重这个江南人口味。他偶尔会去卯记吃一碗,再和同是江南老乡卯记铺子老板闲聊几句,思乡愁绪顿时就会烟消云散,心中畅不少。
从樨香院出来,已是灯火初上之时。
陶器重略一犹豫,去了卯记馄饨铺子。
铺子里生意照例很好,座无虚席。
昏黄灯光下,嘈杂说话声,氤氲腾腾热气,让人面孔都模糊起来。
但卯记铺子老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陶器重。
他笑着边用围裙擦着手边走了过来:“陶先生,还是照老规矩,我后门给您支张桌子吧?”
陶器重笑着说了声“多谢”
卯记老板亲自去收拾了桌子,端了碗馄饨放了陶器重面前。
陶器重喝了口汤。
邻座传来两个男子低声议论。
“…真?那窦家可是读书人,怎么就会答应了姐妹易嫁事?”
“我骗你做什么?窦家四姐小和五姐小是同父异母。据说当时来不及准备,用四姐小陪嫁嫁五姐小。现五姐小代四姐小嫁到济宁侯府做了侯夫人,四姐小自然要把陪嫁要回来了。还是我去帮着抬嫁妆,我还不知道!”
“我听说窦家嫁女儿有两万两银子陪嫁。把嫁妆要回来,那济宁侯岂不是亏了?”
“亏什么亏啊?!两万两银子,那是公中给。四姐小不过是把她自己生母留给她东西要了回来。我看満打満算,也就一、两千两银子样子。而五姐小外祖外是云南巡抚王又省,就是那个走哪里就一路胜仗打到哪里王又省,你知道吧?现四姐小把自己生母留给自己东西要了回来,五姐小生母和王家肯定都会给她一大笔添箱银子。算起来,济宁侯府还赚了呢!”
听到这里,陶器重忍不住扭头望过去。
说话是两个穿着
布短褐男子,身材魁梧,肤皮黝黑,两个人面相虽然一个忠厚,一个机敏,但双手都満是茧子,指甲
时也残留着污物,一看就是靠体力活谋生人。
他不由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喊了声“两位仁兄”,道:“你们说,可是北直隶窦家?窦文华窦大人府上?”
窦世枢因任文华殿大学士,又吏部为堂官多年,得他照顾人不少数,士林中为表示尊敬,多称他窦文华而不称其字号。
两个说话男子见陶器重一副文士打扮,知道遇到了读书人,忙站了起来,躬身还礼,连称“不敢”,道:“正是刑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窦阁老家。”
陶器重见两人穿着
陋,谈吐举止却颇知规矩,想到刚才话,知道两人是惯接豪门大户外活人,态度又和蔼了不少,笑道:“寒夜无事,听两位仁兄说得有趣,不免有些失态,还请两位不要放心上。”
“哪里,哪里!”两人忙恭声道,那个面相机敏是道,“听先生口气,和那窦家
识。不知道先生想知道什么?我们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
那面相忠厚却面
不虞,踢了那面相机敏一脚,偏偏那面相机敏却装作不知道似,殷勤地请陶器重同桌而坐。
陶器重看得明白,笑道:“还是你们到我这边来坐吧!我这边清静点。”
面相忠厚那个有些犹豫,面相机敏那个听了却喜出望外,端着还没有吃完半碗馄饨就坐到了陶器重身边。忠厚那个眼底
出几分无奈,只好也跟着坐了过去。
陶器重就笑道:“我们坐一起,老板正好空出张桌子来,也好招待别人,多赚几文钱。”
机敏那个就连声称“是”,面相忠厚那个闻言表情也跟着忪懈下来。
陶器重大多数时候和那忠厚说话:“你说你帮窦家那位四姐小搬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就老老实实地道:“出了件这样事,大家颜面上总归是有些过不去,娘子回门认了亲之后,窦家就趁着天黑把四姐小生母留给四姐小做陪嫁东西搬了回去。因人手不够,我又常帮着窦家做些
重活,就把我叫去搭了把手,除了工钱,还每人赏了一两银子。这不,我刚刚忙完活,就请我这兄弟到这里来吃碗馄饨。”
卯记馄饨虽然便宜,但对他们这些做苦力人来说,能像这样吃碗馄饨,也算得上是件享受事了。
陶器重点了点头,笑着问起姐妹易嫁事来。
那机敏倒是问一句能说出十句来,可他不过是听面相忠厚之人转述,想说却说不出什么来;那忠厚之人倒是知道不少,可像铜油灯
,你拨一下他亮一下,你不拨就不亮。陶器重帮两人付了馄饨钱,又请铺子老板上了一壶老白干,四碟下酒菜,馄饨铺子后门和二人慢慢喝到了二鼓,这才各自散去。
风一吹,陶器重这才感觉到有些上头。
他扶着墙慢悠悠地进了英国公府旁巷子。
侧门守值看见陶器重,忙
上来扶了他,奉承道:“陶先生,您老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没让小厮跟着?这黑灯瞎火,要是磕着哪里碰着哪里了可怎么得了?国公爷事还不得
了套啊!”
陶器重呵呵地笑,赏了守值一小块碎银子:“给你买酒喝!”
守值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
,不停地道谢,态度加殷勤了:“我扶着您老回屋吧?刚才国公爷还差了人来问您去哪里了。您以后要是想一个人出门,可以跟我们说一声,万一国公爷找您,我们也有个地方寻去…”
不知道国公爷找他有什么事?若真很急,应该会派了人四处找他,知道他回了府,会再派人来找他。
陶器重此时脑子有点晕,
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回屋歇下了。
半夜突然惊醒,想起了这件事。
自己后来到底去见了国公爷没有?
他模模糊糊地想不清楚了,靠
头
着自己太阳
,叫了小厮倒杯茶给自己,问道:“国公爷可曾派人来找过我?”
“没有。”小厮笑道,“不过二爷曾亲自来找过您。”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低声道,“好像是国公爷发了二爷一顿脾气,二爷还差点因此挨了板子,二爷来找您,想让您国公爷面前帮他说几句好话。”
陶器重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不如宋墨良多啊!
若是真让宋墨尚了公主,以宋墨本领,国公爷和二爷以后恐怕就只能看着宋墨眼色过曰子了!
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刻记起了卯记馄饨铺子里事来。
他当初不就是觉得窦家这件四姐小事
有意思吗?
陶器重一跃而起,吩咐小厮:“,服侍我穿服衣,我要见国公爷!”
小厮一愣。
陶器重这才惊觉自己太激动了,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吩咐你。”
他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些事,还是得去求证一番好,免得国公爷面前出了错。
小厮应声退下。
陶器重屋子里一直转到天色发白,这才又叫了小厮服侍他梳洗了一番,连早膳都没有用,就一个人出了英国公府。
宋宜舂想到宋翰功课,就气得
口隐隐作痛,偏偏这种痛却是他自己种因,连个抱怨地方都没有,昨天想找陶器重过来下盘棋,谁知道他出府去了。今天一大早宋宜舂考校宋翰功课,昨天让他背文章虽然全背了下来,却磕磕巴巴,让他又是一顿恼怒,想找陶器重说说话,派了小厮去请,结果陶器重又出去了,他一时不噤火冒三丈。
这个陶器重,到底要干什么?
明明知道自己找他,却不照面,难道他是认为一旦宋墨尚了公主,自己就会被宋墨庒得死死,成了英国公府摆设,所以开始对自己三心二意起来不成?
宋宜舂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朝着小厮就是一阵怒吼:“还不约我去找!哪怕把京都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回来!”
小厮慌慌张张地应“是”,转身却和陶器重撞了个正着。
陶器重“哎哟”一声捂了
口,却看也没看那小厮一眼,推开小厮就大步上前给宋宜舂行了个礼。
“国公爷,世子爷婚事,我有个好人选!”他含笑地望着宋宜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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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世英站上房台阶上,望着进进出出搬着东西仆妇,心里沉甸甸。
谷秋留给女儿东西是要了回来,可女儿姻缘又哪里呢?
他想到窦明那掩饰不住喜悦笑容,目光微沉,去了东厢房。
厅堂有点凌乱,赵璋如正蹲从济宁侯府要回来两口箱子面前和窦昭说着话:“…姑母这箱子肯定和我们家是一组。我们家那个上面雕是八百罗汉,你们家这个雕是彭祖拜寿,却都是紫檀木镶着牙边。”
窦昭闻言抿了嘴笑,指了旁边一扇小小炕屏:“这个也是紫檀木做,镶着镙钿。”
“哪里?哪里?”赵璋如凑了过去。
窦昭就指给她看。
两个都过了适嫁年纪大姑娘,这个年纪大都已经为人
为人母了,此时却仍像不谙世事孩子般嘻笑着。
窦世英只觉得心如刀剜。
舅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望着两个娇美如花女孩子,轻轻喊了声“大姑爷”,道:“您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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