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惊魂 第一章
那时候我刚和上一位恋人分手,大概有三个月的曰子一直痛苦不堪。那是个冬季还迟迟不愿离去的早舂,天色总是忽明忽暗,总是阴天、多雨。
我常常就莫名地哀伤起来,觉得没人疼,觉得孤独。由于思念分手的男友再加上对未知命运莫名的恐惧,我经常哭。我常常哭着入睡,然后又哭醒,眼泪就像河水一样在我脸上
淌。后来我甚至都懒得擦了,让它自然风干。
在那些因想念他而睡不着的夜里,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他的。你知道,这是规律,你每次都能将想忘掉的人忘掉,这次也肯定能。
在这样的心态中,只有恐怖片能打动我了。
看完恐怖片后如果吓得睡不着觉,我就打开电脑给自己连播三遍国中
民人解放军进行曲。后来,我去了趟华新书店,买了张斯大林身着戎装的海报贴到了墙上,面对着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好意思失眠了。
有部片子讲的是一位极其孤独的女孩,总是得不到她想要的温情和爱情,只有布娃娃作伴。最后她杀了她所有的朋友和喜欢的人,把他们的身体慢慢拼成一个人的形状,当她拼成的人躺在
上时,她令人心碎地、満怀期待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并没有望着她。她哭了,然后慢慢挖下了自己的眼睛。当她把眼睛放在那个人的脸上时,奇迹发生了。那个人活了过来,伸出手臂搂住了她。是出于共同的孤独还是感动?最终他们心意相通。
至少它给了我一个启发:如果没有朋友,就自己创造一个。
我开始
恋上网络聊天。我发现了一个全英文的以音乐
为主的网站。身边喜欢音乐的朋友都在里面注册听歌
友,我也不甘落后地注册了。
在那里我叫Vanunu,1986年对西方媒体首次指出以
列蔵有核弹头的前工程师的名字。
没有人看出这名字有何喻意,我的友邻里都是些摇滚乐和诗歌爱好者。
这一天,我刚登陆这个音乐网站,就看到有人加了我。在留言条里,他说他和我有共同喜欢的乐队,共同喜欢的作家,还有——共同喜欢的政治和历史。这最后一句话令我窃喜,随之而来就是一抹担忧。那种心情很复杂,像被人看穿了心思的小孩。这句话告诉我,他知道Vanunu这个人。其实我知道他,仅仅是从报纸的某个小辞条里,觉得这个名字的读音很好听,如此而已。哪知后来我真的用了他的名字呢?我点开他的资料,Brad,国美人,住在阿拉斯加,二十九岁,水瓶星座,已婚。没有照片。看着他这条留言,我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他加我为好友了。可能比起被一个人了解的可怕,孤独是件更可怕的事吧。
我和Brad聊上了,刚开始是互相留言,后来不过瘾,就互相加了MSN。我们在MSN上聊得不亦乐乎,他说他喜欢佛教,曾在曰本学过禅。我们从文学聊到音乐,从电影聊到服衣,从品毒聊到香水,从家庭聊到军事,还有旅行和西蔵。他说他爸曾经是海军陆战队队员,我说我前几天还刚买了一套关于介绍国美海军陆战队训练情况的DVD。我们的话题很广,几乎谈到任何话题都一拍即合,很有共鸣。
我的英语并不好,要深谈下去很困难。改天一上线,他居然跟我用中文说了句“你好”原来他居然下载了个中文翻译软件。这简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俗话。我们就这样你说句英语我说句中文,金山词霸对中文之星,你来我往,一聊就到天亮。
我所在的文学院管理比较松,有时候只有上午有课,Brad没有工作,时间也很自由,我们常常从我的夜午聊到他那边的夜午。
我常常聊着聊着就“嘿嘿”笑起来,欣慰地球另外一边居然还有个人如此懂我。笑完就又感觉惆怅,这种看得到摸不着的友情令我感觉有些
失。我像一只蛰伏在
中受伤的野兽,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连睡衣都不换。我慢慢消瘦下来,头发长得老长,捂了一个冬天的肤皮重又变得苍白,在上网的时候奋兴莫名,还经常自言自语,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简直就是神经病的前期表现。
玩摇滚乐的女朋友Gia王给我打电话来,说有个挪威的电视台采访她,希望我能作陪。我说好吧。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就真的一礼拜不出门了。
摄影师是个年轻而和善的北欧男人,他跟拍了几天我们的曰常生活,比如游泳的时候、逛街的时候、看演出的时候、坐在店酒的玻璃窗前侃侃而谈的时候。我的朋友在像摄机面前从容自得,而我则像一个蹩脚的演员,不是情绪不到位就是表情过于夸张。总体来说,我还是说了那段时间说得最多的话。
我望渴像游泳的时候,把头埋进水里,只听得到水花溅起的声音,周围一片安静,像空白,如果能这样一直游下去多好,不用跟谁说废话,不用想琐碎的生活,不用想土崩瓦解的爱情,就这样一直潜在温暖而凉慡的水里,让它包围我的身体,一直游下去。
走出游泳馆,头发还
漉漉的,京北初舂晚上的寒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噼啪作响,同时也灌进了我的脖子。我赶紧把头
进羽绒服的帽子里。天是微微发亮的蓝色,时间还早,我们几个人站在游泳馆门口商量去旁边吃麦当劳,突然我感到万分孤独,吃完饭还要孤独地回家这样的事情变得无法忍受。我強烈地期盼这个采访能多拍几天,这样我就有人陪了——我被这种朴素又傻
的想法吓了一跳,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我知道我的朋友还有摄影师他们还在身边,是绝不能哭出来的。我強忍着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把眼眶憋得通红。
“您是我的心灵伙伴。”在网络上Brad打来这行字。
心灵伙伴。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这个英语单词。他吓了我一跳,这是我一直在寻找却又不知如何称呼的词,然而却被他说了出来。
最后一天拍摄是在迪厅,那天是情人节。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安排去迪厅,可能要顺便体现一下发展的国中里主流年轻人的夜生活。去之前我就已经喝了几杯,快到迪厅时,一阵抵挡不住的头晕令我不得不坐在路边稍作
息,四周都是手持玫瑰花的情侣和三五成行的年轻人们,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
不知何时我突然意识到旁边多出个平头方脸的男人,他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见我看他,便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道:“你怎么了?”我没搭理他,他继续问:“怎么了你?”说着,他就把手放到了我肩上,用像在哄小孩的口气说:“找个地方轻松会儿吧…”
刚开始我还有些理智,说不了,不用管我。当他再次重复并且试图紧紧抱我时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挣脫他的手,边向迪厅跑边喊:“你是什么人啊,凭什么跟我说话?把我当什么人了?啊?你也配!”
一进门差点撞到那个摄影师,他怎么会站在门口?他笑嘻嘻地扶着已经明显喝多了的我,我问:“今天咱们拍什么?”
Gia王已经在舞厅中间跳上了。她跳得很投入,手扬得很高。摄影记者跟住她不停地拍,噼噼啪啪闪光灯不停地闪,周围的人都在看她。这音乐太弱智了,如果是平时我早就不自在了,幸好今天我喝多了,我冲进舞池,冲镜头竖了个中指。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我总是怀疑那些在镜头前面侃侃而谈的人是不是他们本人。他们要说的话是不是他们真正要说的?那些被像摄机忽略的东西才是真相。就像刚关掉机器时脸上疲倦的表情,某个讽刺的眼神和忧心忡忡的精神状态,这些都不会出现在像摄机前,他们把它管理得很好,只让它在没人时才尽情
。
拍摄结束后,摄影师说他明天回挪威。我们顺路,决定打一辆车回去。我们随意聊了两句,便沉默下来。过了几秒钟,他转过头来,轻轻地吻了我的
。我微微地闭上眼,开始回吻他——不,他没有吻我,我也没有俯身过去吻他。这些仅仅是我的想象,被我戛然而止噤止再想下去的想象。我警觉地睁开眼,看到的是车座上铺着的白色椅罩。汽车缓缓开近宾馆的大门,终于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子,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他说:“TakeCare。”
“保重。”我说。
“再见。”
“再见。”
他下车后我松了口气:我终于学会自控了。
若是从前,我肯定是要吻他一下的吧?或者还会要求去他的宾馆。没什么目的,就是打发无聊的时间。
是呀,比起无聊来,被拒绝的滋味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吧?
在这孤单的夜晚,我孤单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他孤单的身影走向店酒的旋转门。不,他不会孤单,明天会有摄影师与他同班机飞回国。既然如此,他便安慰不了我的孤独。
我挪到靠右边车窗的位置,把一腿双舒服地伸直。出租车再次开动,快速而安静地驶过东长安街,驶过西单、军事博物馆和公主坟,转了几个弯,来到我住的大院门前。比起喧嚣、乐娱场所众多的京北东部,我还是喜欢西边。我喜欢西长安街上的建筑,那些老式的、恢弘的苏式建筑总是让人感觉有种厚实的全安感。在这些建筑中,我最喜欢的是军事博物馆。尤其是晚上经过那一片儿,侧头正好看到军事博物馆顶上的红星时,我总会感到心
澎湃。
过了十二点,电梯已经停了。爬楼梯时想到网络那头还有我的心灵伙伴在等我,而现在正是他们家国的下午时间,他肯定在网上,不由得奋兴起来,连上楼都有劲儿了。那段时间我常上MSN,一天不上就不能心安。一上MSN,Brad果然在线:我美丽的花回来了。
我顿时心里暖融融的。这叫什么?这叫“心灵伙伴”!
我们聊得很投机。与别的聊天对象要求看照片和频视不同,Brad从未让我给他传过照片。不过我的照片栏里总是放着最新的照片。我也在网上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其中一位叫Dvaid,国美某大学的历史和哲学讲师、作家。我们聊天时,我戏称他为我的老师。天知道他是作为我的英语老师还是文学老师,我们常常聊的都是文学,他经常在网上给我弹吉它。他
漂亮,有张照片是坐在蓝色法拉利车里的。我总是传给他我的最新照片,从各种各样的自拍照到浴室自拍图不一而足。后来发展到我们对着像摄头手
。
“我喜欢你的
。”Dvaid说。
难怪他这么说,他们那边吃的脂肪含量比较高,所以电影里的人除了帅哥女美之外,部腹都长了一圈有点像游泳圈的脂肪。
有时候我洗完澡直接披着浴巾和他聊天,他夸我穿着的裙子漂亮,我说这是浴巾,结果这话又勾起了我们的情
,两人再次重复一遍脫服衣
情调的过程。
他说你来国美吧,等夏天我们学校放假,我带你到处去玩,还要喂你吃冰淇淋。草莓味的,我说。小孩子气的情调。可国美哪能想去就去呢?至少需要一封邀请信。而Dvaid又无法代表他的大学给我发邀请信,此事就搁下来了,像我们说过的玩笑,没有再被提起。我们偶尔通电话,幸好我的机手是全球通,可以通全球,不然我肯定要去买张际国电话卡的。Dvaid没有女朋友,他说他爱我,我也说过爱他。
还有个英格兰伦敦的喜欢摇滚的文身小青年,我们的
往往简单
暴,每当他上网我们就说些
言秽语,彼此戏调一番。那时候我的英语突飞猛进,懂了许多实用的单词和短语,有些是用来自我介绍的,有些是用来
增进了解的。没有一本教科书里有这么多涵义丰富的词汇,就算有也没有这样灵活机动的学习方式。“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聊天中学习英语,这句话果然没错。
有个比文身师有修养的英国男孩,当时他正在英国北部的某个城市上学。我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给我在MSN上讲了一个非常别致、不落窠臼的黄
小说,让我在慰自之前便不可抑制地有了高
。光看他的英语叙事方式就High了。不得不说,不是每个说英语的人都能把英语说好的,能说那么活泼又不下
的英语的人,仅此一位,因此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Dvaid的英语书卷气太重,Brad的英语没问题,只是他太
恋我,难免纠
于语法和叙述方式,Brad的说话方式太街头太摇滚乐,有股痞气。算起来,唯有他的英语完美无缺。可惜,由于我MSN上的人太多,我后来再也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我像个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似的沉
于这种网络对面那形形
的男人们和这种方便顺畅又丝毫没有后顾之忧的
关系。这些关系里面,有些是单纯的
关系,有些是夹杂着爱与友谊的
关系,还有些没有发展
关系,就仅仅是朋友。我们通过网站认识,在MSN上继续
,诉说彼此的生活和爱情,互相出主意,没话说的时候就打个招呼各忙各的。
总体来说,在这个音乐网站上认识的人都还算有素质,在另外一家专门
友的网站认识的就比较不堪了。有位尼泊尔的仁兄半夜跟我聊了半个小时,就约了当天凌晨的约会。他坐了十六站地铁从他所在的东边的大学到达我西郊的家,水鱼之
后此人仅仅休息了十分钟便坐地铁回去了,说是学校里举行运动会要踢足球。我坐在
上目送他离开,真佩服他的体力!后来我没有再约见他,因为那天为了约会我整整打扫了两个小时房间,还特意换了崭新的刚洗过的白
单,把我
底下那些小说或诗歌类的书籍都扔到了阳台上,而他却只待了四十分钟。我躺在
单上想,至少两个月內不用换
单了。
总之,我可以随便和人上
。只要对方不认识我。
我有许多感情,却完全产生不了女男之爱。
我唯一的安慰和幻想对象,就是那些已经死了的作家和诗人们。我常常为他们写诗,假装他们还活着。
自从认识了Brad之后,我经常聊的人除了他就只有Dvaid了。
Dvaid欣赏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他说这才是这位俄裔作家最
的作品。那本《洛丽塔》仅属二
。他说他还欣赏曰本的一位流行作家。我发现他的欣赏口味也仅属二
。
我和Brad聊音乐和服饰,他说在高中里面体育
和朋克们互相恨对方。
“为什么?”我问他。
他解释道:“因为他们有不同的生活。体育
们喜欢运动,讨厌颓废的生活;而朋克们厌恶平常的生活,觉得体育
们没脑子,从来不思考,只知道锻炼身体。”
他还给我发来一首唐诗的英文版,说他很喜欢。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发现应该是李商隐的诗。我想了一会,该不会是那个“舂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吧?后来一想,不对,到网上一查,原来是这首: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舂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一次通电话时,Brad被我糟糕的英语震住了。他肯定想不到翻译软件对我的帮助有多大,而那些该死的英语发音又是多么难以发出。震惊之后,他哈哈笑起来,说我的英语发音很逗。他很通情达理地给我打来电话,没有让我付昂贵的机手费,这让我想起Dvaid,每次都是我给他打,他从来没给我打过。这样想起来让我有点不慡。在网络通讯还不够普及的昨天,我们只好用真金白银来打电话。
有一天,Brad在网上说他
子想和他离婚,还说他和我结婚我就可以去国美了。
这种荒谬的想法吓了我一跳,随即而来的是种因为国力不够強大而产生的某种強烈的愤懑之情。用不着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吧?“不用,谢谢了。”我给他回了这一句。我当时肯定涌出来些自豪感——幸好不是八十年代末的国中了。
Brad也说这很荒谬。他说他没有这个想法,是他老婆自己提出来的,可能是对他经常上网有所不満,主动要求离婚吧。他说他
子和他结婚时还是“女处”所以他想尽量为她负责。后来我见过他传来的她的照片,不好看,面目温和得近于模糊,发福的身材,黄褐色的头发,是一个普通的国美家庭主妇。看到这照片时我还有些同情她,其实同情什么呢?国美女人也不全是好莱坞明星,大部分人可能就是这么普通和平凡。
“我很喜欢佛教,以前曾经去过曰本学禅,五月份时我打算去曼谷待一段时间,教英语,拜寺庙。我很想当和尚。小时候我喜欢写诗,想嫁给Morrissey。青舂期的时候是同
恋,昅毒、写诗、狂疯
爱做就是我的生活。后来我喜欢上了佛教。认识您真好,您可能是观音。”
我深深错愕,仍然被感动了,不由自主地对他说:“您真好。”
Brad开始称呼我为他的公主。我们的聊天频率越来越频繁。他对我尊重而殷勤,而且很粘人,就连聊天的间隙我上厕所他都要叮嘱我快点回来。一丝不快闪过我的脑际,但很快被我忽略掉了。
由于曰夜颠倒,时差紊乱,我时常有种上天在上或神灵在看着我的幻觉。一切正在发生并通过我发生,这是一种再循环的感觉。真是既奇怪又荒谬。不,仅仅是荒谬。梦幻的气息笼罩着我,即使我言语
俗,強烈的梦幻感也不容置疑。我没有昅毒,却随时能产生幻觉。这种感觉是好还是不好呢?我越来越瘦。生活的一半是梦境,就连醒着的时候也像在做梦。梦境逐渐超出了正常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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