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只是一种激烈的关怀动作
终于到了提论文初稿的截止曰,我拿了申请书让我的指导教授签名。
老师拿出笔要签名时,突然问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当然会啊。"
"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种幸福?"
"当然幸福啊。"
"那你怎么舍得毕业呢?再多读一年吧。"
"这…"
"哈哈…吓到了吧?"
我跟我的指导教授做了两年研究,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也是个高手。
只是这种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
柏森和我是同一个指导教授,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这篇论文写得真好。"老师说。
"这都是老师指导有方。"柏森鞠躬回答。
"你这篇论文,几乎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写进去了。"老师啧啧称赞着。
"老师这么多丰功伟业,岂是区区一本论文所能概括?"柏森依然恭敬。
"说得很对。那你要写两本论文,才可以毕业。"
"啊?"
"哈哈…你也吓到了吧?"
子尧兄比较惨,当他拿申请书让他的指导教授签名时,
他的指导教授还很惊讶地问他:
"你是我的生学吗?"
"是啊。"
"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呢?"
"老师是贵人,难免会忘事。"
"这句话说得真漂亮,我现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该怎么写了"
子尧兄最后去拜托一个博士班学长帮他验明正身,老师才签了名。
我们三人在同一天举行论文口试,过程都很顺利。
当天晚上,我们请秀枝学姐和明菁吃饭,顺便也把孙樱叫来。
"秀枝啊…"子尧兄在吃饭时,突然这么叫秀枝学姐。
"你不想活了吗?叫得这么恶心。"秀枝学姐瞪了一眼。
"我们今年一起毕业,所以我不用叫你学姐了啊。"
"你…"
"搞不好你今年没办法毕业,我还要叫你秀枝学妹喔。"
"你敢诅咒我?"秀枝学姐拍桌而起。
"子尧兄在开玩笑啦,别生气"柏森坐在秀枝学姐隔壁,陪了笑脸。
"不过秀枝啊…"柏森竟然也开始这么叫。
"你小子找死!"柏森话没说完,秀枝学姐就赏他一记重击。
敲得柏森头昏脑
,双手抱着头哀嚎。
"这种敲头的声音真是清脆啊。"我很幸灾乐祸。
"是呀。不仅清脆,而且悦耳哦。"明菁也笑着附和。
"痛吗?"只有孙樱,用手轻抚着柏森的头。
吃完饭后,我们六个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处。
孙樱说她下个月要调到彰化,得离开台南了。
我们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孙樱总是微笑地接受。
孙樱离开前,还跟我们一一握手告别。
但是面对柏森时,她却多说了两句"再见"和一句"保重"。
孙樱走后,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天,就各自回房。
明菁先到秀枝学姐的房间串了一会门子,又到我的房间来。
"过儿,恭喜你了。"
"谢谢你。"我坐在书桌前,转头微笑。
"你终于解脫了,明年就轮到我了。"
"嗯。你也要加油喔。"
"嗯。"明菁点头,似乎很有自信。
"过儿,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什么?"
"秀枝学姐和子尧兄呀。"
"他们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不管子尧兄怎么惹火秀枝学姐,她都没动手哦"
"对啊!"我恍然大悟,"而柏森一闹秀枝学姐,就被K了。"
"还有呢?"
我想起孙樱轻抚柏森时的手,还有她跟柏森说再见与保重时的眼神。
不噤低声惊呼:"那孙樱对柏森也是啊。"
"呵呵,你还不算太迟钝。"
认识荃后,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变敏锐了。
我脑海突然闪过以前跟明菁在一起时的情景。
而明菁的动作,明菁的话语,明菁的眼神,好像被放在显微镜下,不断扩大。
明菁对我,远超过秀枝学姐对子尧兄,以及孙樱对柏森啊。
"过儿,你在想什么?"
"姑姑,你…"
"我怎么了?"
"你头发好像剪短,变得更漂亮了。"
"呵呵,谢谢。你真细心。"
"姑姑…"
"什么事?"
"你…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你又发神经了。"
"姑姑…"
"这次你最好讲出一些有意义的话,不然…"
明菁作势卷起袖子,走到书桌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菁呆了一呆,放下手,凝视着我,然后低下头说:
"你
讲,我…我哪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是承认有啰?"
"别胡说。我对你最坏了,我常打你,不是吗?"
"那不叫打。那只是一种
烈的关怀动作。"
"我不跟你胡扯了,我要下楼找学姐。"
明菁转身要离开,我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干吗?"明菁低下头,轻声问。
"姑姑…"
"不要…不可以…"
"不要什么?不可以什么?"
"不要欺负我。也不可以欺负我。"
"我没有啊。"
"那你干吗拉着我?"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多待一会。"
"嗯。那你用说的嘛。"
我坐在书桌前,发愣。明菁站在书桌旁,僵着。
"干吗不说话?"明菁先突破沉默。
"我…"我突然失去用文字表达的能力。
"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
"我只是…"我站起身,右手碰到书桌上的台灯,发出声响。
"小心。"明菁扶住了摇晃的台灯。
"咦?这是檞寄生吧?"
明菁指着我挂在台灯上的金黄
枯枝。
"没错。就是你送我的那株檞寄生。"
"没想到真的会变成金黄
。"明菁又看了看,"挂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说檞寄生会带来幸运与爱情?所以我把它挂在这里,念书也许会比较顺利。"
"嗯。"明菁点点头。
"过儿,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像檞寄生哦。"
"啊?真的吗?"
"这只是我的感觉啦。我总觉得你不断地在昅收养分,不论是从书本上或是从别人身上,然后成
与茁壮。"
"是吗?那我最大的寄主植物是谁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
我想了一下,"应该是你吧。"
"为什么?"
"因为我从你身上,得到最多的养分啊。"
"别胡说。"明菁笑了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明菁说我像檞寄生,事实上也只有明菁说过。
虽然她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当天晚上我却思考了很久。
从大学时代以来,在我生命中最常出现的人物,就是:林明菁、李柏森、孙樱、杨秀枝与叶子尧。
除了叶子尧以外,所有人的名字,竟然都有"木"。
但即使是叶子尧,"叶子"也与树木有关。
这些人不仅影响了我,在不知不觉间,我似乎也从他们身上得到养分。
而我最大的寄主植物呢?
认识明菁之前,应该是柏森。
认识明菁后,恐怕就是明菁了。
明菁让我有自信,也让我相信自己是聪明而有才能的人,更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奇怪的人,并尊重自己的独特
。
我,好像真的是一株檞寄生。
那么方荃呢?
方荃跟树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是会不会是当我变为一株成
的檞寄生时,
却把所有的能量,给了荃呢?
明菁一共说过两次,我像檞寄生。
但她第二次说我像檞寄生时,却让我离开台南,来到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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