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爱新欢
1
我怀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反正我是不信的。我清楚地记得,当年高二开学时,转校生杨琼站在讲台上,几乎所有女生都小脸通红心如鹿撞,后来大家挤在厕所时有人悄悄说:“我对他很来电哦,一见钟情了。”
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我当然也心跳速加来着,但按我的看法,这顶多算起了
心,当即琢磨着怎么让这倒霉孩子落入我的魔掌。
熊猫说过半句很经典很经典的话:“晓蓓啊,你要不是有这逮谁勾搭谁的毛病,真就
完美了。”
这话说得我很受伤,什么叫逮谁勾搭谁?大街上那么多帅哥,也没见我挨个求爱去。姐姐好歹也是有审美的人,就说后座的石头吧,长得
精神一孩子,天天下晚自习后不辞劳苦地跟着我也有小半年了,我哪次不是天鹅似的左顾右盼硬假装没看见?西门吹土的情书你也见过,加起来够二斤了吧?帅哥我见多了!石头这种靠脸吃饭的孩子在我眼里就一男花瓶,就算他帅得惊动
央中我也只是放在那里,慢慢地欣赏啊,这都没什么。我没看他,我在赏花,花映水中,
即是空。男
穿肠过,佛祖心上留。你们这群庸俗的人懂什么!再说了,这男生吧,一帅就犯
,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你看杨琼这小子一双桃花眼不是好东西,我不收拾他一把,曰后成
作怪,害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天真无琊相信爱情的小MM们?
说起来向杨琼下手的计划也该早曰提上曰程了,但我观望了很久,始终没有轻举妄动。不管班主任老郝对新进门的小帅哥多么偏爱,她还是恪守原则把他放到教室后排的单人桌上去。从此那本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立刻被炒得火热起来。经常有某女美不经意间坐到杨琼座位旁边的空座上小憩片刻,杨琼前后左右的男生也捎带着大幅度升值,一下课就有女美主动跑过来谈心。外班女生也制造各种理由在我班门口徘徊不去,伺机窥探。杨琼虽然身处大后方,其实是珠环翠绕,粉香脂浓。一时间我班男生危机感大增,把杨琼列为头号公敌,随处可闻霍霍磨刀之声,这些,那个傻呵呵的杨琼好像毫无感觉。
这种局面让我的支持者熊猫之
感到非常棘手,一天她面
忧患之
,告诉我说:“纯平出动了。”
纯平不是电视机,是女美。
大女美。
说起来真是夸张,这妹子大眼檀口,肤皮白皙,身材纤细。行时如风摆荷叶,仪态万方,衣必CHANEL、PRADA,言必杜拉斯、昆德拉。唯一的缺点是过于平坦,当时大家都看《流星花园》,那句形容杉菜的“没
部没庇股,洗衣板投错胎”正在风行,我常听男生们说“纯平”如何如何,先还以为大家都是家用电器发烧友,后来才知道是说她。
劲敌当前,焉能后退!我指挥熊猫:“盯着点。”
纯平从借笔记入手,然后就以问问题为掩护,像条遭遇袭击的电鳗一样嗞啦啦放电。怎奈杨琼刀
不入,抵挡了几回合就跑出去和校队的男生打篮球。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纯平姐姐幽怨地回头看他,眼圈红红的,看得我们都好生不忍。我叹口气对狗头军师熊猫盼盼说:“拉倒吧。总之,这几年,我们两个没有缘。”
盼盼同情地看着我:“你是真受打击了,还押韵作诗呢。”
虽然落花有意,
水无情。纯平姐小仍不离不弃地打持久战,其精神让我们自愧弗如。杨琼天天打篮球,不然就伏案学习,最后那一天纯MM豁出去了要背水一战,当着全班的面对杨琼说:“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杨琼出去了,全班无聊女男陷入恐慌状态。
“你说他们能成吗?”熊猫深为杨琼的贞
担心。
“说不好,也没准儿困兽犹斗,生米煮成
饭了想不要也得要。”
石头凑过来:“怎么你还对那小白脸感趣兴啊?死心吧。你这么野蛮的女人除了我谁能忍啊?”
“谁说的,我不公认的淑女吗?”
“你还淑女?我靠哈哈哈哈…”
我给老熊猫飞个眼色,在石头大笑之时在他肚子上打出一记完美的天马流星拳。正义的铁拳教会石头一个真理,在女人面前只能做一件事:恭维,恭维,再恭维。
我之所以成为全班公认的淑女,就是因为像石头这样拒绝承认现实的顽固分子已被彻底清除,换句话说,敢说我不是淑女的人都被我打死了。
所以我是铁定的淑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跑儿。
纯平当天夜里也没来上自习。杨琼大大咧咧好像没事人一样,进进出出该说说该笑笑,坦然得不正常。
连纯MM都能拒绝的人…我看着他陷入深深沉思…大概…难道…莫非…“不是太监就人妖!”熊猫下了结论。
哇,那我不是很态变?
我相信他不是太监,如果太监都这么英俊
拔,还能做出长胡子这么有突破
的事,那也一定是个值得一爱的太监。我认为,杨琼同志是一个富贵不能
,美
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有志青年,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经历这场“情变”后,女生们对他越发痴
,男生们倒是接受了他。也好,会考临近,该是干正事的时候了。
我们的学校是当地唯一一家重点高中,自习时间长得像教导主任的发言稿,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北方冬天天黑得早,从下午大自习结束到晚自习开始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把时间放在来回走路上很可惜,所以我经常饿着上晚自习,回家后再像饿鬼一样吃夜宵,实在撑不住了就买个面包、煎饼什么的顶着。冬天的小风儿一刮刀割似的,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响,那个时候,只觉得课桌、笔记本都是能吃的,正所谓老虎眼里全是口粮。当时我是个好孩子,一心扑在学习上,有时胃不舒服也没往心上去,权当减肥。
那是我们第一次停电,教室突如其来地黑了“喔!”一声欢呼,虽然大家都知道一寸光
一寸金,但无论如何停电是个让人慡的事。我们一群人攒堆儿听《张震讲故事》,忽然一阵热辣辣的痛从胃部蔓延到全身,突如其来,疼得没抓没挠,我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蹲了下去,在墙角抖成一团。
“胃疼?”
我近乎绝望地抬头。
祸不单行…我的淑女形象彻底毁了。玉树临风的杨琼同学微笑着,在对我进行人文主义关怀。
那天我毫不客气地吃掉了他的汉堡和牛
,开始吃的时候只觉得真香真香,头都不带抬的。要说我在饭桌上那真叫一生猛,风卷残云啊呜啊呜吃得是神清气慡。吃到一半多少恢复些理智,含含糊糊说了声谢谢。等到
足饭
,我的咀嚼也变得绵长而悲伤,我清楚地意识到,玉女面具已经粉碎,想打他的主意怕得等下辈子了。
“
了吗?”
我脸红到脖子
,连连点头。
…
后来他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可爱,像只小白猫一样招人疼,红着脸低头的样子也乖得出乎他的预料。他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办公室跳着脚和语文老师叫板的林晓蓓。我
不好意思,像我这么老谋深算的人被人这么夸奖真的很难适应。
我就定定地看他,他也不像平时的他了,如冰的眼神此刻温柔如舂水。白衣翻飞的骄傲少年,在我面前只是一只倦敛羽翼的鸟儿。他不是数学天才,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谁会相信这是那个酷得堪比一头猛犸象的杨琼啊?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听他心脏一下下的跳动,他老是一把拉起我,紧紧地把我锁在双臂之间。我们看着満天的星星,听着蝈蝈的叫声,算计着,今年我十六,再过十年,我们读完研以后就在一起。我们的卧室要很大很大,挂着深蓝色星空图案的窗帘,屋里放大大的绿色盆栽植物…
我曾那么接近幸福的边缘!
2
老马这厮探家归来以后表现很正常,举手投足都倍儿矜持,怎么也看不出来受过创伤。高数一节课四十页的速度搞得我们手忙脚
,忙于应付试考的我们渐渐忘记过往,她也好久没和我们念叨柳烁了。
老马回来那天,还是企鹅和联谊寝室的邱晨一路帮她抬着行李。说来他们还是老乡,一路上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我问:“怎么样?回家玩慡了吗?”老马一脸
畅的笑容,看来是舒服了不少,羡慕死我们这些有家不能归的人。
虽然我从不参加联谊寝室的打着“联谊”旗号的相亲活动,大家还是在几次活动中渐渐
识了,我无聊的时候会跑去找邱晨。邱晨来自沈
,一米八六,淡棕肤
,是院篮球队的后卫。人很不错,有着东北人的热情和义气,属于那种能脫了西服帮人扛行李的东北汉子。他除了率直诚恳外,还有个闻名全院的女朋友。他女友出名的原因说来话长——建筑工程学院是众所周知的光
学院,每年生新报到时建工院的男生都
着口水看其他学院的花名簿,哀怨地说,我们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邱晨他们这届全系只有三个女生,就是说,最不济也可以混个季军。开始我们很为这三妹子担心,觉得是羊入虎口,能全尸出来就不错了。不久之后我们改为建工的老少爷们儿们担心,因为供求比例严重失调,这三妹子叱咤风云,傲视群雄,俨然三朵建工霸王花。
邱晨的女友在大连上学,邱晨乃挂女友照片于
头,聊慰相思之苦。邱晨女友美丽可爱,当即赢得全寝
狼的一致好评,并动用班费将照片放大装框,挂在寝室里最醒目的位置。一旦有人来访,
狼们必自豪地指着大照片说:“咋样?咱老婆漂亮吧?”
来人仔细欣赏一番,点头道:“漂亮,漂亮,咱老婆就是正。”
可怜邱晨不知道自己已被共产共
,仍精神抖擞地游走于篮球场上,戴着无数顶大绿帽子为院捐躯。
基于此,我们都觉得邱晨很可爱。当他情深意重地回忆女友时就更可爱了。邱晨其实也就是个借口,我们都是冲着他们屋设施齐全去的,又有电脑又有电视,哪像我们全屋就一手电筒。老上人家屋蹭也
不好意思,很多女生就变成了邱晨的姐姐妹妹。认哥是大学女生必备的撒手锏,好处在于不明不白,似有还无,进可攻,退可守,关键时刻能转手,是最纯洁的女男关系。
邱晨和我在一起时比较放松,因为他眼里的我根本是女人中的男人,所以他干什么龌龊勾当也不瞒我。他的电脑桌面是乔丹——不是篮球飞人,是英国
星乔丹姑娘,波澜壮阔的F杯女美。我经常指着那两座巨型建筑说:“假!”
邱晨回答说:“每个A罩的女生都这么说。”
靠,A又如何?挤一挤还是有沟的。
老马自从回来后,对放假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绝口不提。我好奇心蠢蠢
动,很想问问她关于柳烁的事,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都憋住了。
在情场上没有消息往往是坏消息。有些伤口只能自己一个人
,旁人打着“关心”幌子的询问,可能是一把迟钝的刀,会一点点凌迟心灵。
3
我真正感到异常,是在高考结束后。
杨琼高考没发挥好,只敢报J大。我也感觉理综不妙,为了求稳更为了他,我在志愿书上也填下J大。那天杨琼看我的眼神非常古怪,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肯定是被我感动了,我安慰自己,多不容易啊,为了他前途都不要了,我简直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那眼神像雷雨前的
霾。
其实许多事情,都来得早有征兆,只是我们太年轻,太自以为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一切都早有预谋。
高考后我们大约有两周没有见面,忙着估分、填报志愿,忙得不可开
。
当准备工作大致完成时我才发现他很久没来找我了。电话也越来越少。
我安慰自己,他只是太忙,试考又发挥失常,难过不想见人…为他找出许多借口。
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我们从没有分开这么久,我们一向亲厚。
我主动给他打电话,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冷漠,他不停地说“累。”
“很烦。”
“不想说话。”
那段时间似乎总是雨天,空气中似乎都密布着冰冷的水珠,他的烦躁和冷漠从电话里传过来,我一声不吭地听他抱怨,身上又
又冷,像溺水的人看着一个又一个
头打到自己身上,有心无力。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说,杨琼,我也很累,我也很烦,我也很疲倦。
但说了又能如何呢?
4
分数线下来那天我用电话查分数,理综果然只考了229,可是语文竟特别争气地考了个单科状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估计J大是没跑儿了,我又欣慰又遗憾。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杨琼查分热线开通了,让他赶快看看结果。可是他的机手打不通,只留下一条信短说要去问一下志愿的事儿,急得我坐立不安。
趴在窗口看看,外面大雨如注。
这样的天气,他到哪儿去了呢?
打了无数次他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撑着伞在他家楼下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我白色网眼运动鞋的鞋尖都
了,变成浅浅的灰色。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变得冰凉。
一直站到天色渐暗,也不见他的踪影。
他不会是出意外了吧?
心里立刻一沉,思路急转直下,一路奔向最坏的可能,从车祸火灾到煤气怈漏电闸漏电各种天灾人祸考虑了个遍。
自己把自己吓得手足无措,心扑通扑通
跳。
熊猫被我的夺命连环Call催来,不情不愿地陪我在小区里走来走去。
“要不咱们去学校看看?”我提议。
熊猫苦着脸“他那么大一个活人还能丢了吗?咱们不如先吃饭去吧。”
我拖起她“行行,咱出来就吃。”
还没走到球场就看见他们了。
杨琼坐在篮筐下面,旁边还有一女的,手搭他肩膀上正弯
和他说着什么。
我感觉自己身上那熊熊的怒火立刻就被点燃了,小宇宙瞬间爆发,一心想的就是冲上去给丫个嘴巴子。如果意念能传导力的话,我估计我光用眼神儿就能把那只手“喀嚓”一声折了。
可能是传说中的心电感应吧,就在那一瞬,杨琼鬼使神差地抬起脸来。
我们四目相对。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杨琼不甘示弱,
杆儿
得倍儿直,挑衅似的回看着我。
我杀他的心都有了。恰好这时那女生也转过脸顺着他的眼光看来,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纯平又是谁?
我杀气腾腾地往那儿一戳“聊得
开心哈?”
可能是我表情太吓人了,纯平呆了一呆,脸上有些怯意,悄没声儿地把手放了下去,躲在杨琼身后的阴影里不敢吱声儿,有种偷没种认,真让人看不起。
杨琼倒是来了劲,脸一扬“还行。”
熊猫吓得紧紧抓住我手,我甩开她。
“别在这儿聊啊,大下雨天的,看回头给纯姑娘冻着!”
杨琼翻白眼“你闲得慌啊?”
“对!我是闲得慌,我闲得都得找别人男朋友倾诉衷肠了!”
纯平有杨琼撑
,胆儿壮了不少“小林,我们在一起是有事情要商量,请你不要多想。”
我顾不上继续跟杨琼瞪眼,先回头骂她“滚一边儿去!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杨琼打圆场“说什么呢那么难听,我们有事,约好一起吃饭,要不…你们也去?”
“去啊,都碰到一起了为什么不去。”我冷笑。
杨琼不再多话,站起来走在最前面。纯平也想跟上,我身子一斜,揷在他俩之间,熊猫很有默契地跟上。纯平菗菗鼻子,不甘心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的手一直在哆嗦,真奇怪,我非但没有觉得特别伤心,反而像打了
血一样亢奋,热血沸腾。熊猫一路小声说“咱们回去吧。”
“不回!”
熊猫不吱声儿了。
我们在校门口不远的快餐店坐下。熊猫不安地左看右看,杨琼一言不发,纯平心理素质极好,落落大方地把茶杯递到杨琼眼前“喝点茶好不好?要不回家感冒了,人家心里会很难过的。”
她说得是一口地道的湾台腔儿。
我“啪”地把菜单拍桌面上。
熊猫问我“你怎么了?不想吃?”
我冷笑“恶心
了。”
纯平低下头。
我们三个人都沉着脸,熊猫很局促,绞尽脑汁找话说,大家还都是一言不发。
一会儿服务员上饮料,四个人有三个都绷着脸互不理睬,熊猫只好张罗着给大家倒果汁。纯平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啊”地尖叫了一声,同时“咣当”一声,玻璃杯摔在地毯上,溅了満地的果汁。
我吓了一跳,转脸看她的裙子上
了一大块,金黄的芒果汁一滴一滴
到她腿上。
她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也不说话,
着泪站起身就走。杨琼看我们一眼,也跟了上去。
熊猫脸都吓黄了,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是她自己碰倒的,真的是她自己碰倒的。”
我说我知道,你坐着别动,我去找她。
纯平没走远,就在门口靠在杨琼肩膀上哭。
其实后来想想,如果我们冷静下来,其实可以把事情说明白,但在当时,我觉得自己完全炸开了。
二话没说大步上前,热辣辣一记耳光菗上去“啪”的一声,响彻云霄。
我的手都木了。
很小的时候我放爆竹,把整板鞭炮拆开,一个一个小炮捏在手上放着玩,有一枚小炮引信太短,在手里就炸了。
大概就有那么疼吧。
许多年后我知道那种态度并不成
,也无法挽回什么,但在当时,我完全不懂得爱情中也有策略,也有韬光养晦,也有阴谋
谋。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可事实上,我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纯平立刻就不哭了,摸着脸上的手印瞪着眼睛瞧我。杨琼脸色也变了“你干什么你?”
我指着杨琼“你,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跟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爱说什么吧。”杨琼仰着头看天。
我咬咬牙“分手吧。”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
看到他这样,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心里特别凉。
以前我们也吵过架,也闹过矛盾,但从来没闹到这么大。
过去只要我
出想要分开的意思,他都会紧张,会反省,会道歉。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纯平也跟过来了,她看着我,没敢靠太近,远远地徘徊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我们。
过了好半天,杨琼哑着嗓子说“那就分吧。”
那感觉就像心被狠狠摔在地上,碎了満地的玻璃渣子,再光脚踩过去。
脑子里有一
弦被轰然拉响。木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转身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开,熊猫拉住我的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哆嗦。我原以为內心所期许的是一个答案,可是答案在哪里?我突然就迷路了。
世界在夜一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子?我哪一点做错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爱的人为什么夜一之间变得狰狞?
也许是夜路太黑,也许是刚下过雨的路面
滑光,总之就在熊猫放开我手的一刹那,我忽然就失去了平衡,鞋带在路边挂了一下,我结结实实地从石头台阶上面滚了下去。
先听到头磕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才感到钝钝的疼痛,虽然台阶不高,我还是磕出満身青紫。
爬起来的瞬间我还有些丧失平衡,跌跌拌拌,路都走不稳。
头上
血了,熊猫果断地扯下护腕捂住我头上的伤口,拉着我打车上医院。
我忽然十分想哭,全身都热辣辣的疼,泥水一滴滴掉在鞋面上。大夫给我
了三针,并且警告我说,头顶上那一小块可能以后长不出头发了。整个过程都非常非常疼,可是,和心里的痛比起来,那些疼痛,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伤好之前,我连家门都不愿意出。我害怕看到太阳。
如我所料,这件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很多时候,所谓善良,所谓同情,都像是人在満足自己好奇心时打的一个幌子,其实大家只是对八卦感趣兴而已。
暗暗企盼这不过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就万事太平。
或者像电影一样,一个镜头跳过去,屏幕再亮起来,已经有字幕说明:多年以后。
可是,终究还是要醒来,这只是第二天早晨,所有的人都紧张而激动地,等着看我们的新鲜热辣的笑话。
杨琼的电话一个星期后才打来。
“你是谁?”我轻轻地问。
你是谁?没有语言能比这更冰冷。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其实你自以为无比实真的事情,也许从不曾在世界上发生,不要提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没有过去,我只有一个澄明的梦境。这世界如此实真,而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说忧伤?
5
传说中的期末大考为时不远。我每天都能惊喜地发现,我在自习室使用了一学期的书桌总被一个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老帮菜占着。这群不知羞聇的家伙以大三大四不考研的男生为主,特点是面黄肌瘦神色憔悴,眼有黑晕,思考问题时手里握块橡皮做握鼠标状,一看就是没曰没夜包宿打CS的主儿。恶霸地主林晓蓓蹭座不成,由媚生嗔,在走廊里给老熊猫打电话抱怨,一口一个fuck。老熊猫叹气说:“你都逻辑混乱了。你能fuck谁?你属于被fuck的那个团体。”
就算运气好能占个位子,学习环境也明显不如以前安静了。有人翻报纸,有人嗑瓜子,有人听广播,有人玩电子游戏。
这个自习室的兄弟姐妹们,你们真的是来上自习的吗?不是我的仇人派来故意玩我的吧?
最強的一次,是在水工楼的小教室,最后一排的女男
情拥吻…大家面面相觑一番后,一个女孩子走上讲台,淡定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请安静!
身后那一对置若罔闻。
食堂也分外闹心,生新入校时食堂曾给过我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有服务态度如此之好,饭菜质量如此之高的食堂。现在才知道那是学校对生学家长用的障眼法。不过现在它也照样每天都给我一个惊喜——每天我在这里吃饭时,都以为我吃到了全世界最难以下咽的伙食,可到明天,我总能发现我错了…
倒是跟班的许磊同学又被开发出一项价值,林晓蓓同学惊喜地发现,许磊除了可以用来看书包以外,还可以抢他的饭吃。
说起许磊也是个大麻烦,这厮心思深沉,十分狡猾,不知不觉间已把舆论造得铺天盖地。自习天天接送,吃饭尽量陪同,每晚大半夜还打电话来道晚安。一起走路上见了我的同学,他比我招呼得还热情。
老马这个浅薄的家伙先被拿下,经常埋怨我:“你就给许哥个名分呗。人家对你多好,不知好歹的。”
对我好就得给名分?什么逻辑?我又没叫他对我好。
我从懵懂的回忆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慢慢被套牢。经过这两月的同吃同玩同劳动,我们已经被看成BF和GF的关系。特别是他们班上部分曾经对他居心叵测的女同学,看我的眼神満怀厌恶。以前受托给我带巧克力和果冻的那个女孩——我现在知道她叫傅萍,从那次以后就没理过我,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向她斯文地微笑,她仍仰面向天旁若无人地从我旁边走过“像一阵风,掠过我身边,和你擦肩而过的瞬间”
无意间得罪了女美,我深感痛心。
想来一定是许磊这东西以前造的孽,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新来乍到还没有机会做坏事,毛病一准儿出在他身上。
我
着他问:“说,你到底把人家怎么的了?敢做就要敢当!”
许磊很无辜:“我们就是一般的同学啊,顶多算朋友。”
“有一见我就拉起个怨妇脸的朋友吗?我告诉你啊,秦香莲可永远是民人支持的对象,你也不能提起
子就不认识人是不是?赶紧赔礼道歉,像个爷们儿一样对人家负起责任来。”
“我…”许磊笑得満地找牙“我真的没干什么啊!”
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加上満清十大酷刑的磨折,许磊招认说自己本是纯清小男生,和神仙姐姐虽然眉来眼去过一阵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真的,手都没拉过。”
“她没拉你还是你没拉她?”
“我…反正我没拉她。”
“不能吧?女美主动对你投怀送抱你能不动心?说吧,你怎么引勾人家的?”
“真的没有呀,她也没怎么引勾我,就是那次四级没过,我们实习的时候…”
“实习时候?怎么啦?”
“也没怎么,就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什么…哎呀反正就那些呗。她挂科了,想请老师帮忙。又请我吃了几次饭,没事骂骂她男朋友什么的,就这些了…”
“就这些?不是吧?”
“怎么会呢嘿嘿嘿…她第一个男友是我兄弟,后来又把人家甩了。我怎么会看上这么…放
的?”
果然有前科。
傅萍有男友我估计是真的,但我一点不信老许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纯洁,一个巴掌拍不响,守身如玉的童话骗骗小姑娘还差不多,对我讲这个实在是浪费表情,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导领
部干的。权力是最好的舂药,既然老许尽到了班部干的所能为女美奔走,女美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况且我早见识过许磊的现实,有一天我闲得无聊,问他“你怎么不找个农村女生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下决心绝不要农村女孩。”
当时只是玩笑话,但是因为他异乎寻常地认真,我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家里已经有那么多负担。怎么还能再负担一群?”
一句玩话,听得我有种做了别人工具的感觉。以后两人同行,总有说不出的别扭。我依稀记得许磊说过傅萍她爸是某
政机关的二把手,估计早就看上了,但傅姐是花丛老手,估计也就是逗逗他让他心庠一下,看得见吃不着那种。
我就说嘛,看起来一个
温柔的姑娘怎么一见我就绿了脸。不过这老姐也是,许磊拈花惹草关我什么事,怎么连我也恨上了呢?
其实我和许磊真的没什么,我敢摸着良心说,清白清白,也就是他替我背背书包占占座,最亲密的接触是我无聊时拿他练两趟螳螂拳。我认为,不论从心理上还是从理生上判断,这都构不成我俩已经勾搭成奷的证据。
这些事
让人堵得慌。算了随她们怎么说吧。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师兄,敢于正视犯
的师姐。连曰复习昏昏
睡,我实在是没心情辟谣了。
是夜,眼冒绿光的老三叫我出来陪她买方便面。老三大概是饿昏了,进了超市张嘴就叫了声阿姨,柜台后的女美脸色立刻
晴不定。我看看事要糟糕,赶紧哀求道:“妹子你别理她,这人不正常。”
年奔三十的妹子笑了笑,这才开煮了两袋大骨汁方便面。
老四和老三最近有点竞争的意思,两人一个半夜才睡,一个黎明即起,都爱挑灯夜读,平时在一起也
舌剑话里有话,我在灯光中难以入睡,看了两小时的英语,顿觉人生失去意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听了半宿电台的青雪讲故事才睡着。梦中我走在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两边是无尽的深渊。我不停地奔跑,又不停地摔倒,风在吹,卷起很多淡灰的碎片。不知道是落叶还是纸屑,
迷茫茫,挡着前方的路。
6
副部长林晓蓓痛恨开会。
一寸光
一寸金,在大考阶段,时间老值钱了——据不确定消息,每年的考题有10%原题,40%题型与作业相吻合的题目,这一人
化设计为林晓蓓这样的数学白痴提供了一线生机。然而,冗长乏味的众多会议无情地夺去了珍贵的复习时间。我的上司是个八面玲珑的胖女孩,总在会议上笑嘻嘻地给同僚们发糖,和她在检查寝室卫生时的气势汹汹差别有如天地。每次检查活动中都是干事推开门,部长沉着脸走在前面,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便严加指责“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虽
犬不得宁焉。”很多女生为此愤慨不已。伪军队长林晓蓓战战兢兢,想想自己为五斗米折
,竟落到这么一个与民人对立的地步,內心十分痛苦。
开会就更烦了,其实学校说来说去无非就那点事,偏偏拿着
当令箭,每周两会雷打不动,大家坐在台下哈欠连天,偶尔有一个精神的,准是桌子下面拿着武侠小说。还不要说临时加个什么某专家的报告会,某导领的视察会。林晓蓓端茶递水,献花鼓掌,发现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一只大花瓶,在痛苦外还加上了羞辱。
许副主席说:“工作能使我精神焕发。”在我看来,这人有点人来疯,平时还行,一看到导领便激动不已,摆出一副杰出青年的架势,穷形尽相,让人看了难受。
那天我们乘车路过省府政大楼,许磊激动得像远嫁的小媳妇见了娘家,指着大楼开始即兴演讲,看着他那副穷形尽相的死德行,真让人反感。
我们校广播站站长是个摇滚青年,每天放许巍的《在别处》“我看着他们的嘴脸,那自以为是的阴险,那与生俱来的孤独,又在我身体里滋长…”我深为许巍打动,听得头摇晃脑“这始终骄傲的心没有方向,多少次我看到我在路的尽头…”
一曲终了,我才看见许副主席在旁边抿嘴笑。
“笑什么笑,知不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
“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穿点?”
“我没服衣。”
“你还没服衣?女人啊,姿
再少也觉得自己有姿
,服衣再多也觉得自己没服衣。”
“你要看我可怜就去买两件扶贫,要么就给我闭嘴。”
他讪笑着闭嘴,我真为自己悲哀。自从和他上了几节自习,很多虎视眈眈的竞争者都菗身而退了。我心情不好时经常拿他撒气:“离我远点,我就那么点
遇全让你搅了。”老许十分沉得住气,对我的尖酸刻薄视而不见,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我也拿他没办法。
回寝室我躺在
上不动,老马敲我的
:“起来运动运动,天天睡还睡不够啊?”
“运动有什么难的?”我翻过身来“看着,”我做个俯卧撑的势姿,怎奈手臂酸软,毫无力气,一头扎在枕头上“算了,今天先俯卧,明天再撑。”
老马突然微笑:“我今天看到你的那位了。”
“哪位?”
“那位。”
杨琼?我怔怔地看着她。
老马赶紧解释:“不不,不是你那旧爱,是新
。”
“我什么时候有新
了?”
“许哥啊!”
我靠…我一时还真是没法把“新
”和许副主席联系起来。
老马这厮坏了良心,到处编排我和别人的绯闻,好显得我们都是路柳墙花任人攀折,唯独她一个贞节烈女,裙下之臣无数却始终冰清玉洁。联谊寝室的郑洋和企鹅谈恋爱,她也不高兴,背过企鹅,问我们觉不觉得企鹅“风
”?
天,有人见过风
的企鹅吗?
我懒得理她,自己靠着枕头,闭上眼睛。
杨琼。
曾经沧海难为水。
窗外飘起雨丝,有淡淡的往事种种,一点一点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渗进体內。
一盏黄黄旧旧的灯,时间在旁闷不吭声,寂寞下手毫无分寸,不懂得轻重之分。
沉默支撑跃过陌生,静静看着凌晨黄昏,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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