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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龙城大会(3)
 “右谷蠡王!”军臣忽然回头叫道:“诸神与先祖告诉我,你有些事情瞒着我!”

 “说出来!”军臣站起身来,凝神着伊稚斜的脸庞。? ?.? `

 伊稚斜有没有事情瞒着他?

 当然有了!

 旁的不说,去年他去汉朝,这个事情,军臣相信,伊稚斜就算有一百张嘴巴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使团的成员减少了那么多?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意外。

 但多达十几人出了意外,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个笨蛋都知道,这里面很不对头!

 况且,这个世界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使团虽然有十几人出了意外,但还有更多没有‘意外’的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愿意开口指证伊稚斜的存在。

 若是在以前,军臣必然借着今天的机会,以強力手段,从**上毁灭伊稚斜这个他最大的心腹之患。

 然而,现在,却不行。

 假如那样做,伊稚斜落入绝境之中,必然起反击。

 匈奴人虽然崇拜強者,也只愿意服从強者。

 但更讲究宗种。

 现在,老上单于就剩下两支直系宗种在传承。

 一支是他军臣这一脉。

 另外一支就是伊稚斜那一脉。

 而军臣这一脉,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能足够让人信服并且追随的子嗣。

 军臣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人生中,生下了十几个子女。

 但…

 到现在,他只有一个仅仅不到四岁的儿子于单还活着。

 其他儿子,全部夭折。

 甚至没有一个能活着撑过六岁的,活的最久的那个儿子,堪堪才五岁多一点,就被一场急病带走。

 这对匈奴人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接受的危险信号。

 既然先前军臣那么多儿子,都没有一个能活着撑过六岁的,谁能保证于单能撑到六岁甚至成年能生育后代?

 这样一来。伊稚斜就成为了整个匈奴帝国的希望。

 不知道多少贵族和部族的领,就是因此,才会暗地里支持伊稚斜,保护伊稚斜。

 诚然。军臣现在有证据,也有把柄,能证明伊稚斜背叛了他,甚至背叛了匈奴。

 以此为借口处死伊稚斜,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但。在死之前,作为唯二的挛鞮氏宗种血脉,伊稚斜完全能戳破军臣现在伪装出来的所谓神命和先祖附体的谎言。

 不用多,就一个问题就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单于即得诸神与先祖庇佑,何以单于诸子皆丧?

 这可真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旦伊稚斜当众提出来,军臣是根本没有办法解释的。

 部族领跟四大氏族那边,也会疑问重重。

 甚至,某些野心的旁支挛鞮,也会蠢蠢动,想要窥视单于之位。

 他们未必会管伊稚斜的死活。但一定很关心:单于为什么没有儿子能成年?是不是因为单于获罪先祖跟诸神?

 军臣很清楚,他能用手段迫和胁迫萨満祭司们给他站台。

 其他姓挛鞮的实力派,同样也能用些手段,让萨満祭司们出来,举行仪式,向撑犁跟诸神以及先祖求证。

 军臣最担心的问题就在这里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先祖和诸神甚至撑犁的庇佑,而且他的儿子确实死的有点多——那么是不是他真的为撑犁及诸神以及先祖所唾弃了呢?在汉朝的皇帝已经证明了自己有神明保佑和庇护的情况下,军臣自然会这么去想,而且也会这样去认为,在事实确实如此的前提下。万一那个挛鞮氏的旁系果然从祭天仪式里得到撑犁与诸神仰或先祖的启示,哪怕只是有人这样宣称。

 那他这个单于的位子,立刻就要地动山摇。

 没有诸神与先祖的认可,四大氏族和其他挛鞮氏的王室贵族。会毫不犹豫抛弃他这个被先祖和诸神唾弃的单于。

 而没有一个能让人安心并且献上忠诚的继承人,就是军臣自己的心腹跟铁杆,恐怕也会心里打鼓。

 毕竟,谁愿意效忠一个没有未来的单于?

 想要避免陷入这样的死解,甚至借此机会彻底稳固自己的地位,军臣很清楚。他必须与伊稚斜达成妥协。

 甚至在一定时间里,彼此合作。

 一直等到于单成年。

 军臣向来很有耐心。

 当年,老上单于活着的时候,他能忍受伊稚斜的父亲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一直等到老上单于去世,他即位登基,也依然在表面上顺从那个右贤王。

 直到,右贤王自己犯错,遭遇重大军事挫折。

 抓到机会的军臣立刻狠狠的打击右贤王的势力,迫右贤王回到单于庭,然后,经过一场‮腥血‬政变,彻底清除右贤王在单于庭的全部势力,甚至进而杀掉了几乎所有那位右贤王的亲信部署和子嗣。

 伊稚斜若非得到母阏氏庇护,也是必死。

 如今,军臣相信,时间依然站在他这边。

 只要伊稚斜承认和认可他的神权,拥有了至高无上地位的他,当然可以容忍伊稚斜再活几年。

 等于单再长大一些,从骑羊跨越到骑马那个年纪。

 有了单于的可靠继承人以及效忠对象之后,军臣相信,挛鞮氏跟四大氏族,必然会抛弃伊稚斜,不再给予他庇护跟保护。

 到那个时候…

 这样想着,军臣就张开双手,看着伊稚斜,道:“本单于从先祖的眼中,看到了右谷蠡王在汉朝跟汉朝皇帝密议的经过!”

 整个会场,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惊呼声之中。

 背着单于甚至单于庭,跟潜在的敌国君主密议。

 这在匈奴,乃至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家国‬、民族、政体都是被人唾弃的罪行!

 吃里扒外的家伙,不会有人有什么好感!

 伊稚斜的心中,却是非常镇定。

 你说我跟汉朝皇帝密议就密议了啊?

 证据呢?

 只要汉朝皇帝不站到这龙城之中,谁能指证他?

 使团的那些成员吗?

 呵呵,真当四大氏族以及其他挛鞮氏的王族是傻子不成?

 况且,伊稚斜有着百分百的自信,相信。不管是四大氏族还是其他挛鞮氏的实力派,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坐实获得诸神和先祖赐福以及授权的单于。

 开什么玩笑啊!

 若真是那样,大家还玩

 以后单于庭说什么就得是什么,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了。

 所有部族和氏族的內部事务以及官职。以后就全是单于说了算了。

 恐怕在场的部族、氏族甚至附庸部族和奴隶部族的领,除了军臣的铁杆心腹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生。

 他们一定会站出来,帮自己站台、声援。

 当然,军臣要是能让老上大单于或者冒顿大单于的魂魄现身说法。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但问题是…

 军臣行吗?

 对此,伊稚斜表示深深的怀疑。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军臣跟几个萨満祭司在自说自话。

 即使这几个萨満祭司,也非是匈奴宗教方面权威最高的那几人。

 他们充其量,也就属于高级祭司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伊稚斜对军臣现在的举措,还是很认同的。

 若他是单于,估计也会做出类似的决策。

 不然。只有汉朝有神明眷顾的皇帝,而匈奴单于没有神明庇佑。

 这太伤士气了。

 如今,很多匈奴部族,甚至不敢靠近长城范围,更不敢向过去那样肆无忌惮的耀武扬威,乃至于挑衅了。

 人人都担心,万一惹恼了汉朝皇帝,汉朝皇帝让神明降下天罚。

 譬如今年的冬天,白灾席卷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匈奴部族,牲畜跟奴隶冻死无数。

 要不是击败了乌孙。得到了足够多的奴隶和牲畜补偿,同时还从西域诸国拿了比往年多一倍以上的贡品。

 恐怕,现在,不少部族都要饿肚子了。

 而这个事情。在不少匈奴部族里,居然有人在偷偷的议论说是这个白灾是汉朝皇帝让神明降下来的。

 以至于匈奴第一次出现了,有部族牧民甚至贵族,偷偷在自己的帐篷里给汉朝皇帝立了一个祭祀的木牌,早晚祈祷,请求这位在世神收了神通。不要再降罪可怜的匈奴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目前,东部部族,基本上都没有敢跟汉军开战的勇气了。

 甚至,很可能一旦让他们上了前线,他们必然选择逃跑。

 匈奴人从来不怕打恶仗、硬仗。

 当年,冒顿大单于挑战东胡跟月氏,那一次不是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战斗?甚至冒着灭族的风险?

 但假如是去挑战神明的话…

 那就没有人愿意了。

 明知道是送死,还跑上去,那就不是勇敢而是白痴了。

 而军臣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则能很好的弥补这方面的损失。

 让汉匈的力量再次平衡。

 而且,军臣一旦成功,得到了部族和氏族的承认,单于庭的威权,就能大大加強。

 甚至达到一个连冒顿和老上这两位雄主在世时都不曾达到的巅峰。

 从此以后,单于与神明、先祖合为一体,单于的命令,就是神谕,就是神旨。

 可能上层贵族会有些不服,但下面愚昧的部族民跟奴隶,却肯定会俯帖耳,诚惶诚恐的膜拜在单于的使者面前。

 到那个时候,什么部族领不服从单于的命令,某几个部族对单于庭的决定不満,统统都不会生了。

 单于令下,诸部族都得服从。

 不服从,那就换个领。

 借助神明和先祖的力量,所有部族与氏族的中下层贵族跟牧民,马上就能听从单于的命令,将那个敢忤逆单于的领掀下台来。

 但可惜啊…

 伊稚斜在心里冷笑两声。

 只要他这个现存的老上大单于的宗种血脉站起来质疑,要求军臣自证,让神明或者先祖的力量显现在世人面前。

 那军臣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甚至可能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他,伊稚斜则可以借机聚集起更多的支持者。

 只是,当伊稚斜站起身来。准备质疑的时候。

 伊稚斜忽然一副见了鬼一样的模样。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找了一个月,依然没有找到,几乎人间蒸的人。

 左大将。呼衍当屠!

 这个他的眼中钉,中刺,军臣的忠犬,单于庭的疯狗,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杂、种。此刻,带着数十名武士,从伊稚斜对面的草场上大步走过来。

 伊稚斜看的很清楚,呼衍当屠手里拿着一块还沾着血迹的羊皮。

 “乌维!”伊稚斜的牙齿咯咯咯的响起来。

 他认得清楚,那块羊皮是他的儿子,今年才得三岁多的乌维的坐骑的皮。

 伊稚斜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伊稚斜抬起头,双眼红的看着军臣。

 他很清楚,只要他敢质疑,那么乌维就必死无疑,他也必死无疑。

 呼衍当屠那个疯子。绝对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而军臣也一定不会再留余地。

 伊稚斜深深的昅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的大脑开始高运转。

 作为一个枭雄,伊稚斜的脑子当然够用。

 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假如军臣是想要将他置于死地,那么,他无论是选择臣服还是选择反抗,结果都是相同的。但假如军臣是想要谈判,那这个事情,就不是没得商量。

 伊稚斜可不想现在就死,更不想自己的血脉彻底断绝。

 于是,伊稚斜屈膝下来。试探着问道:“大单于,作为匈奴右谷蠡王,我对撑犁与诸神及先祖誓:我,右谷蠡王伊稚斜。从未做过任何与汉朝勾结,不利匈奴的事情!”

 这个试探有三层意思。

 第一,试探军臣是否真有先祖和神明帮助,若是,那么结果显而易见,神明和先祖的怒火马上就会将他给烧成粉末。

 等了一会。伊稚斜现,先祖跟神明,全都没有反应。

 这让他放下心来。

 若真是那样,那他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但,既然证明了军臣是在撒谎,伊稚斜就已经知道,接下来,无论试探结果怎样,他都能应对了。

 接下来,伊稚斜看着军臣的脸庞,这是第二层试探——军臣是否愿意与自己谈判。

 若是不愿意,军臣就会很直接的否定他的誓言,宣布他的死罪。

 若是这样,伊稚斜就觉得,鱼死网破吧!

 其三则是建立在第二层意思的基础上——若军臣愿意谈判,那军臣能给出什么样的筹码和代价,来让他这个在挛鞮氏宗种中地位仅次于军臣的王族给军臣这个死敌背书。

 而在草原上,若利益足够大,别说是杀父之仇了。

 就算夺之恨,灭族之聇,也不是不能合作。

 就像月氏人当年臣服乌孙,东胡人向老上单于屈膝一样。

 在这个草原上,从来没有恩仇,只有利益。

 军臣看了看伊稚斜,在心里赞了一句:“不愧是老上大单于的宗种!”

 但越是如此,军臣就越不放心伊稚斜。

 只是如今,跟伊稚斜合作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弄死伊稚斜,而且即使冒着风险弄死伊稚斜也得不偿失。

 不然,军臣真想立刻处死这个死敌的儿子,以此彻底稳固自己儿子的地位。

 “先祖和神明告诉本单于…”军臣看着伊稚斜道:“右谷蠡王没有撒谎,右谷蠡王,没有跟汉朝勾结起来,做出不利匈奴的事情…”

 睁着眼睛说瞎话,哪怕在匈奴,也是一个合格的贵族的必备技能。

 军臣自也不例外。

 他心里很清楚,伊稚斜肯定在背地里玩了小手段,不然,他怎么可能活着离开汉朝?

 就一个右贤王的儿子的身份,也足够汉朝皇帝跟他的大臣们将他撕成碎片了。

 但他偏偏完整无缺的离开了汉朝,而且他的使团生了许多‘意外’。

 “在撑犁与诸神及先祖的见证下…”军臣走到伊稚斜面前,从自己的鼻子上取下一个鼻环,放到伊稚斜面前,伸出自己的脚,道:“右谷蠡王,本单于任命你为右贤王,主持东部诸部族的事务!”

 然后,军臣就看着伊稚斜。

 接下来是撕破脸,大干一场,还是互取所需,就全看伊稚斜的抉择了。

 假如伊稚斜足够聪明的话,军臣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撑犁与先祖庇佑的大单于啊…”伊稚斜在衡量了得失后,強行忍着恶心,匍匐下来,接过那个军臣的鼻环,将之戴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吻亲‬着军臣的靴子,以示献出所有的忠诚之心:“请接受我伊稚斜卑微的敬意!”

 至此,易达成。

 伊稚斜用行动,向军臣输诚,为军臣的‘诸神与先祖庇护’背书,承认军臣的确获得了先祖和诸神的赐福与庇护。

 而军臣则将右贤王的职权还给伊稚斜。

 在表面上来看,似乎皆大欢喜。

 匈奴从此君臣大团结。

 但实际上,军臣跟伊稚斜心里,此刻都有着另外的心思。

 “哼…”伊稚斜一边‮吻亲‬着军臣的靴子,一边冷笑着想道:“只要于单出点‘意外’我就是无可置疑的左贤王,到时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服务…”

 有了军臣的先例,那他伊稚斜即位单于后,继续得到神明和先祖的加持,就是传统了。

 “让你多活几年罢…”军臣也在心中冷笑。

 等他西征回来,于单也长大了,到那个时候他的地位和威权也巩固。

 届时,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伊稚斜的命!

 况且,东方是那么好呆的吗?

 一旦汉匈生‮擦摩‬,所有的庒力,就全会庒在伊稚斜身上。

 到时候,不管伊稚斜做怎样的决定。

 都只会有一个结果——有罪!

 他跪汉朝,消弭争执,军臣可以说他‘吃里扒外,出卖匈奴’。

 他強硬到底,与汉朝对抗,军臣一样可以栽他一个‘擅自破坏和亲,挑起汉匈战争’的罪名。

 就跟当年的右贤王一样,伊稚斜将会里外不是人!

 这两个各怀鬼胎,带着各自小算盘的挛鞮氏,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但匈奴的其他贵族和部族领们却是面面相觑。

 两个本来水火不容,恨不得对方赶快去死的死敌,在众目睽睽之下,苟合在一起。

 这让无数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而更多的人却是低下头颅,献上自己的忠诚,大呼:“撑犁孤涂!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在匈奴,毕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贵族和牧民,都是愚昧到底的宗教信徒。

 既然两位挛鞮氏的核心人物都认可和接受了‘神明与先祖赐福’这样的事情,还有侍奉诸神和先祖的萨満祭司背书,那么,大家自然也就都信了。

 这些人带动了整个王庭的其他‘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譬如执勤的卫兵、部族牧民和奴隶,也都纷纷跟着应和起来:“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但却苦了那些隐约猜到了真相的上层,譬如四大氏族和各大部族的领。

 只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挛鞮氏的两个宗种跟萨満祭司都没有异议,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么办?

 也没有立场跟资格去质疑啊!

 于是,他们只能跟着一起喊道:“撑犁孤涂!撑犁孤涂…”

 只是语气多少有些不情不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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