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狗
一
当裘·乔利的父亲去世时,他几乎落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所以说他“几乎”到了这个地步,那是因为他毕竞还有一把可以坐坐的椅子。可是乔利家住的草房不是他们自己的。约翰·乔利为庄园主砍伐木材,庄园主才租给他们,扣除一部分工资作为租金。
掉租金,他每星期五可以得到三个先令。就是他砍伐木材用的斧子也不是乔利先生自己的。
裘从小在树林里长大,除了用双手干活和热爱动物以外,几乎没有受过教育;他很热爱父亲,常常帮父亲砍伐木材,尽管庄园主和管家都不知道老乔利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一个星期四晚上老乔利先生生了病。他上个星期拿的工资已经花光了。他坐在旧椅子上说,“裘,我快要死了。” 第二天他就卧
不起,所以裘干了一天成年人干的活,收工以后便到管家那里去领取父亲三个先令的工资。管家问, “你是谁?”裘回答说,“我是约翰·乔利的儿子。”
“为什么约翰·乔利自己不来?”
“他病了。”
“那他身体好以前谁来替他干活呢?”
“我替他干活,”裘说。
管家数三个先令给他,就算把他打发了。他的脑子里却在想,如果天赐人愿,约翰·乔利死了,他可以安排他
子的叔叔去接替他。由于管家赡养
子的叔叔,早就觉得他是个花钱的累赘了。可是约翰·乔利又拖了一个月,这段时间里,裘像女人一样侍候他,另外还要干活。家里有病人,三个先令很快就花光了,为了另外使他父亲得到一点小小的安慰,他只好一件一件地卖家具。到第四个星期四时,除了那把椅子和他母亲结婚时戴的铜戒指以外,全都卖光了。约翰·乔利静静地安息在草地下,裘才生平第一次考虑他的未来。
他没有考虑很长时间,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健壮的年轻小伙子,手脚像松鼠一样灵活,肤皮像松树的红皮,除了劈木材的力气以外,没有别的手艺。所以他决定继承他父亲的职业。
他像平常一样,星期五晚上去领工资,他对管家说,“爹爹再也不能为你们砍伐木材了。”
“他怎么啦?”管家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他已经死了,”裘解释说。
“啊!”管家说。“那么说主人那个伐木工的职位五十年来居然空缺了。”
“我想补这个空缺,”裘说。
可是管家心里想,摆脫
子叔叔的机会难得;所以他撅起嘴,抓抓鼻子,摇头摇说,“这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然后管家数给他三个先令,祝他好运就把他打发走了。
裘生来不善争辩;他知道自己在伐木的手艺方面是有经验的,就是干这活的年头少了一点,要是管家这样想,你再怎么想也毫无用处。他回到自己的草房,望了望父亲的椅子,心想,“唉,我不能把它带走,又不想把它卖了,更不能把它劈了当柴烧,来接替的伐木工总得有把椅子坐,尤其是,椅子愿意留在它呆惯的地方,就像我愿意留在老家一样。没有别的办法了,再见吧,旧椅子!”就这样,裘在衣兜里装了三个先令和一只铜戒指便离开了家。
二
对裘来说,离开老家沿着大马路走到好多英里路以外去还是生平第一遭。过去他热爱树林胜过一切,很少想到有—天会要离开它,可是,他父亲死后不到四十小时,他就不得不
到另一个世界去,用明亮的眼睛和灵敏的耳朵来应付他可能看见和听到的一切。由于随便走哪条路都行,他便决定朝着听到第一个声音的方向走去。他刚竖起耳朵,就听到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个他所熟悉的声音,那是用斧头砍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也许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尽管如此,裘还是听得够清楚的,就让这个声音来给他领路吧。
星期六将近中午,他听到一个令人不安的声音,那是一只狗遭到不幸发出的哀叫。裘加快了脚步,走到一个小巷口,只见那儿有一个池塘。一群年轻人围在池塘边,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一只小狗,正想把它按到水下面去;小狗的妈妈,一只美丽的
狮子狗正在哀叫,替它孩子担心。这样一来,那个男孩一半注意力不得不分散在踢开母狗上,另外几个年轻人则在看热闹。裘到来时,准备淹死小狗的男孩已经不耐烦了,他最后踢了母狗一脚,眼看就要把小狗抛进池塘去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扔,裘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不要这样!”
那个男孩
暴地回过头来,可是一看是一个比自己又高又壮的人,收起凶相,气鼓鼓地说:
“为什么不?小狗生下来不就是要给人淹死的吗?”
“我在这里就不行,”裘说,“你不要淹死这条小狗。”
“你要买他吗?”男孩问。
“你要多少钱才卖?”裘问。
“你有多少钱?”男孩问。
“三个先令,”裘说。
“就这么定了!”男孩说着,把小狗交给了裘,一把抓起三个先令就跑开了,还有几个小伙子也哈哈大笑地跟着跑开了,拿钱的孩子笑得最响。
狮子狗用后脚站起来,把前爪放在裘的身上,
了
他那双轻轻抱着小狗的手。
裘望着母狗那双泪汪汪的褐色眼瞎说,“我会照顾你孩子的,快跟你主人去吧。”
这时一个男孩回过头来喊道,“他不是它的主人!它是一条野狗,他今天早晨在他父亲的草垛上发现它带着这条小狗!”他们对这个花了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的傻子发出最后一阵狂笑,跳跳蹦蹦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好吧,”裘说,“得到一条美丽的小狗和一条漂亮的母狗也不算蚀本生意。现在你们俩——母亲和孩子就一起作为我的财产吧。”
他把小狗揣在上衣里,小狗舒舒服服贴在他身上,他不由得感到一阵高兴,这条狗属于他,别人再也要不走了。
他衣兜里一文钱也没有又继续上路了,那条母狗紧紧跟在后面。
三
裘身边没有钱,只得饿着肚子走了大半天。黄昏时,那个一直在召唤他的斧子声越来越近了,他来到了一个树林边。这是他离开自己那个绿色森林以来所碰到的第一个森林,他高高兴兴地走进了森林,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家乡。他没有走多远就听到一个喵喵叫的声音,这个声音和他那条小狗呜呜叫的声音一样细小。他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很快找到一只小猫,它身上的
就像阳光洒在小溪里呈现出黄
的波纹—样,眼睛像蜂窝里刚取出来的蜂藌一样清澈。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浑身发抖,裘弯身下去把它抱起来,它显然很高兴;它的身体很小,像绒
一样柔软,裘几乎能把它蔵在自己的大手里不让别人看见。天气很冷,他连忙开解上衣,把它跟小狗一起放在怀里,小猫満意地躺在那里发出呼噜声。
夜幕降临了;这时斧头劈木材的声音不到一百码了,这个声音对袭来说简直比音乐还好听。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了一阵,那完全是一种享受。忽然,他听到一棵树倒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呻昑。他再也站不住了,急急忙忙跑向出事的地点。砍倒的树下庒着一位老人。老人的外貌跟他的父亲非常相像,在黑暗中裘差一点把他当成了约翰·乔利本人。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他跑上前去细看,才知道这个年迈的伐木工只是跟他父亲有关系而已,就像一个老年人同另一个老年人,高矮差不多,又经历过同样的生活道路因此会彼此相像一样。
“你伤得不轻吧?”裘问。
“搬开庒在我身上的树,我才能知道伤得怎样,”老人 说。—
大巨的树枝庒在伐木工人的右胳膊上。裘找到老人的斧头,砍断了树枝,把老人救了出来。然后他很小心很熟练地摸了模老人,发现那只胳膊已经给庒断了;不过他过去经常给野兔接腿,给樫鸟接翅膀,所以知道该怎么做。几分钟以后,他就使老人感到很舒服了,他把老人从地上扶起来,问他住在什么地方。
“我的草屋离这里不到五十步远,”老人说。在他的指点下,裘把他背了回去。那个地方跟他的老家一模一样,就是家具稍微好一些。在屋子角落里放着一张狭小的
,
上罩着颜色鲜
的
罩。裘把老人放到
上。接着连问也没有问,就开始生火烧水,为老人准备晚餐了。他在食橱里和架子上找到了食物和瓦罐!很快就煮好了茶,摆好了面包和蜂藌,与此同时。老人躺在
上,用黄鼠狼—样敏锐的目光注视着他。
把病人的饭准备好,裘就开解上衣,拿出小狗和小猫。狮子狗躺在壁炉旁给它们俩喂
,它的眼睛同老人的眼晴一样明亮,也注视着裘的一举一动。
接着裘说,“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喂母狗的水和剩饭?”
“外面有个水泉,架子上有
骨头,”老人说。
裘找到了骨头,打来—锅水,放在长
狗身边。
“现在,”老人说,“给你自己去拿杯盘吧。”
裘按老人的吩咐去做,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包,喝着茶。
“要是你愿意躺在壁炉前,”老人说,“我
你睡在这里;还有,要是你愿意留在这里,等我胳膊好了再走,你可以替我照管一下工作。”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裘问。
“我是国王的伐木工。”
“你怎么知道我适合干这个工作?”
“刚才你砍断树枝把我救出来,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会使用斧子吗?”老人说,“我毫不怀疑你非常适合干这个工作的。不过明天早晨你得去禀告国王,你来接替我的工作。”
四
裘在炉前的地毯上睡得很香,起得也很早。他照料老人、猫狗和草屋,一切安排好了,这才打听去王宮的路。老人告诉他王宮在往北三英里以外的一个城里,他劝裘带着那把柄上烙有王冠印的斧子,以证明他说的情况都是实真的。就这样裘开始了新的冒险。
走完头一英里路程后,他听到一阵细弱的喵喵声;回头一看,只见那只藌黄
的小猫跟着他,而且不愿意回去,于是他又把美丽的小家伙揣在怀里,继续走路。走完第二英里,他就出了森林,走完第三英里,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家国的首都。走近一看,他被那么多房子,商店,教堂,塔楼,庙宇,角楼,圆顶,尖塔和风标惊呆了,他还看到整个城里到处一片混乱。街上挤満了人,有的来回奔跑,有的躬着
,有的干脆爬在地上,好像他们想把鼻子伸到每一个角落、每一扇门窗底下和每一个裂
里去嗅一嗅。城门口,一个高大卫兵拦住了裘的去路,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很要紧吗?”裘问。
“没有什么要紧,”卫兵说,“不管是干什么的,我有严格命令不让进出。”
“很好,”裘说,他以为在城里都是这样的,不像森林里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出出进进。他刚转身要走,卫兵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你怎么拿着王室的斧子?”
裘简要地说明了情况,卫兵打开了大门。“你的事就是国王的事,”他说,“因此你一定要进来。要是有人问你,就把斧子拿给他看,它像护照一样管用。”
谁也没有对裘进城的权利提出过疑问,所有人都忙于东寻西找,没空管别的事,离王宮越近混乱的情况也就越严重,裘到达王宮时,王宮里
成一团,贵族和侍从到处奔跑,绝望地绞着双手。因此他没有经过任何人盘问便穿过庭院和走廊,来到了国王的觐见室。那里除了一个可爱的姑娘正在哭泣,他没有发现任何人。她満头金发,身上穿着白色服衣,这使裘联想到他的小狮子狗。他不忍心看那姑娘难过,便走上前去向道:“你有什么地方疼痛,不妨让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医治。”
姑娘停止了菗泣,勉強回答道,“的确很痛。”
“什么地方痛?”裘问。
“心疼,”她说。
“那是一个很难治的毛病,”裘说,“怎么引起的呢?”
“我丢掉了我的小猫,”姑娘说着又哭起来。
“我把我的小猫给你,让它来代替你的小猫吧,”裘说。
“我只要我的小猫。”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是我昨天晚上在森林里捡到的,”裘说,“它身上的斑纹像橡树上的花一样,它的眼睛跟蜂藌一样,是金黄颜色的。”他从怀里掏出猫来。
“那是我的小猫!”姑娘惊叫道。她停止了哭泣,从他手里接过金黄
的小绒球,一次又一次地吻着。接着她跑去拉了拉挂在大厅央中系着金铃铛的金链。觐见室里马上挤満了人,从厨房的小厮到国王,人人都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这个铃铛只有在发生大事的时候才拉响的。
不是别人,正是公主站在国王的宝座上,举起她的小猫高喊道,“这个男孩找到了我心爱的小猫!”大家高兴极了,这个消息像野火一样从觐见室传到庭院,又从庭院传到街上。五分钟后,人人都回去干自己的活了,城门打开了,国王正在问裘想要什么东西作为奖赏。
裘很想说他要公主,因为她和他的小狮子狗正好是一对;她头发的颜色和他耳朵的颜色完全一样,她温柔的褐色眼睛就像那两条长
狗—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不过,她当然是要不到的,所以他回答说,“我想先请求做王室的伐木工,等原来的王室伐木工完全恢复健康以后再说。”
“你不会干一辈子伐木工的,”国王这句话使裘十分
惑不解,不过他太胆怯,不敢问明白国王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想,国王有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用谜语说话也行。
“把那把斧子给我,”国王说,“我看它好像是王室的斧子,你双膝跪下,低下头去。”
裘希望国王不会因为什么原因或者无缘无故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他按照国王的吩咐跪了下来,感到斧头在他的肩肿骨之间碰了一下。“起来,王室伐木工!”国王命令他每月到护林人的住处去听一次命令,说他的首要任务是每天为公主的房间挑选最好的取暖木柴。
再没有比这个命令更使裘高兴的了;他拉了拉额前的头发,向公主微微一笑,可是她转过身去,把鼻子埋进小猫的皮
里,对着小猫的耳朵在小声说话。所以他又向国王拉了拉额前的头发,便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回到草屋里发现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怎么样?”老人间。
“真是太好了,”裘说。“那只小猫是公主的小猫,结果国王已经任命我做王室伐木工,直到你完全复原。”
“他是这样说的吗?”老人问,脸上带着好奇的微笑。
“我看是的,”裘说。
“那就这样好了,”老人说,“既然我们要在—起生活一段时间,你得叫我爹爹,因为过去我曾有过一个孩子,他对我很好,为了他的缘故,我喜欢听你叫我爹爹。”
五
爹爹恢复得比裘原来预科的慢;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他胳膊上的骨折总是不见愈合;而且,他好像被他出的事故吓怕了,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
。裘渐渐也习惯了躺在炉边,不去想什么时候能不睡在那里;新的工作也习以为常了,一天又一天,不觉一年过去了。小狗现在已经长成一条同它妈妈一样美丽的大狗,但裘仍然把它当作小狗,似乎只是为了表明两条狗之间的区别。老狗大多数时间躺在室內的壁炉边,或者到室外去晒太阳;而小狮子狗则天天都跟着裘出外工作;这使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自他被任命那一天起,裘就一直待在森林里,除了到树林边上国王的护林员住处去以外,他从来没有走近过城市一步。他每月初一的早晨在那里
面,差不多总是碰见护林员在同王宮侍女聊天,她的名字叫贝蒂,她显然喜欢踏着朝
散步一会儿,然后再开始去干一天的活。
她走了之后,护林员就给裘布置一个月的工作,无论在哪里砍柴,他每天都得为公主的房间特地准备一捆取暖用的木柴。他要尽可能找到一些味道最最香的木柴打成柴捆,还要根据不同的季节在柴捆上系一个小花束。舂天用樱草花和紫罗兰,夏天用钓钟柳、野玫瑰和忍冬;秋天他则用最漂亮的树叶和浆果;即使冬天他也要给她找到一束乌头属植物。
六月初裘十九岁生曰那天,他和平时一样到护林员住处去。他在那里发现穿条纹绸上衣的贝蒂说话比平常显得更加急促。
“是的,”她说,“情况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办法!她想要什么东西,可谁也不知道她要什么,因为她不愿意说出来。
她有时闷闷不乐,有时又高声歌唱,有时噘着嘴生气,有时又咧开嘴微笑,像一年四季一样变化不定,她不愿告诉她父亲,不愿告诉她母亲,不愿告诉她保姆,也不愿告诉我!医生说,不管她要什么,要是她不能马上得到,她就会逐渐衰弱下去,怀着望渴而死去。”
“这个事怎么得了呢?”护林员问。
“可不正是这样;国王说谁要是能发现公主在想些什么,给她所要的东西,谁就可以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不管它是什么东西!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将在王宮召开大会,人人都可以献计献策——啊,天哪!已经敲八点了!不要让我再谈下去了,要不然我肯定会被开除的。”
护林员吻了她一下才放她走,为此她打了护林员一记耳光,然后一溜烟似的跑开了。护林员哈哈大笑说,“姑娘就是这个样子!”接着他转过身来,给裘布置一个月的活。裘往回走时,尽管脑子里装満了护林员的命令却还留了一个角落,暗暗地为公主感到难过,因此,相当一段时间连小狮子狗也顾不得去想了。可不,它不在裘周围撤
,即使裘吹哨子,它也没有像平常那样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任何一条爱主人的狗一听到哨子不管愿不愿意都一定会跑来的。这样说来,这时候小狗一定是走远了。
谁知上午八九点钟,它却兴高采烈地出现在裘干活的地方;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家里,小狗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要不是小狗白天高兴得出奇,裘一定会替它担心的。
那天夜里裘躺在即将熄灭的壁炉前觉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就像我们平常半睡半醒时做的梦一样,仿佛梦到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而不是发生在我们的脑子里。在这个梦里,裘觉得他就像醒着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小狮子狗同它母亲鼻子对着鼻子地躺在地板上,母狗把头放在两只
茸茸的前爪间,睁着一只美丽的褐色眼睛望着自己的小狗。裘似乎在梦里听见那两条狗在
换自己的想法,它们之间进行了谈话。大狮子狗说:
“怎么回事,孩子,你没有吃东西?”
“不是我不吃东酉,妈妈!我今天吃
了!”
“哪里吃的?”
“在国王的庭院里。”
“你到国王的庭院里去干什么?”
“去看我的一位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一只猫。”
“你真不害羞!”
“我不感到害羞,妈妈!那是我的好姐妹。”
“啊,是那只猫。”
“是的,是公主的猫。”
“它现在长得怎么样?”
“像蜂藌一样黄澄澄的。”
“它还吐吗?”
“还吐,它向我吐
了秘密。”
“什么秘密?”
“它告诉我公主在想什么。”
“它怎么知道的?”
“公主把它接在脖子上,对着它的耳朵说的。”
“谁的脖子,谁的耳朵?”
“公主的脖子,猫的耳朵。”
“嗯,公主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现在该收到一封求爱信的时候了。”
“啊!”大狮子狗说着忽然睡着了,裘一定也睡得很香甜,因为他再也没有做梦了。
可是到早上他还记得那个梦,看来梦非常实真,他感到非常困惑不解。难道这是个梦?他的困惑
在他的眼睛里,爹爹在病
上问,“什么事使你烦恼?”
“我傲了一个梦,”裘说,“我不晓得该不该照梦里说的那样去做。”
“那样去做有什么好处吗?”爹爹问。
“它可以使一位少女不再衰弱下去。”
“那样去做有什么坏处吗?”
“我现在还搞不清楚,”裘说。
“那就照梦里说的那样去做吧,”爹爹说。
所以,那天早晨裘在出工以前,坐下来写了一封求爱信。他不大会写东西,信写不长,一上来就尽量把意思说清楚。他写道:
我亲爱的!
我爱你。因为你和我的小狗一样可爱。
裘·乔利
他把信折起来,信纸已经
皱而且沾満了墨水迹,但还认得出来,毕竟信的內容,还是跟一封出色的求爱信差不多,所以裘十分満意,带在身上出去工作,并把它放在为公主挑选好的一捆红粉色樟木柴里。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去想那件事了,直到七月一曰,他去护林员住处,才听到贝蒂临走时说;
“结果就是这样,谢天谢地!人们昨天来参加大会,准备说说他们认为公主究竟想要些什么,公主却只是对他们大笑,说,‘不要猜了,我已经得到我所要的东西了!’不过究竟是什么她还是不愿意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既然现在她已像云雀一样高兴了,医生就再也不来了。”
六
又一年在平平安安中过去了。工作很顺利,两条狗长得肥肥的,草屋也很舒适,从不缺吃的东西,尽管爹爹还躺在
上,裘也还躺在地板上。六月一曰,他二十岁生曰那天,他再一次带着小狗穿过树林去护林员的住处。发现贝蒂早就到了那儿。裘心里想,树上有小鸟鸣唱,草地里的野花上挂着
珠。这种时候谁不愿意到外面来走走呢?可是贝蒂喋喋不休讲她带来的消息时,心情却不像平时那样高兴。
“可不是!”她继续说。“就是这样,和一年前的情况完全一样,一切都在重演。她和那时一样毫无办法,在这世界上她只要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尽管她父亲问她要什么,她母亲问她要什么,她的保姆问她要什么,我问她要什么!她都不说。医生天天来给她服这个药那个药,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说要是她不马上得到她所要的东西,她会怀着望渴而死去的。所以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又要召开另一次大会,让人们来分析公主要些什么,既然她自己不愿说,分析出来的人就会得到他要的任何东西——上天保佑,护林员,已经敲八点钟了,你还留我在这里唠唠叨叨,给公主吃巧克力的时间已经到了!”
护林员热烈地吻了她一下,她给了护林员一记耳光,就跑开了,护林员只是摇了头摇说,“一个多么出色的的少女!” 裘接受了任务,心事重重走开了。要是公主想要第二封求爱信,他再也写不出别的什么好了,而第一封信显然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了。他在烦恼中,又一次忘了他的小狮子狗不在自已的跟前。那一天很晚小狗才出现。它又是叫又是跳又是摇尾巴,裘说什么也得扔下斧头,跟它打闹一阵,才肯罢休。可是那天晚上给它的食物它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这种事过去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十二个月以前,因此引起了裘的深思。过去的一切又清清楚楚莺演在他眼前,他在壁炉前的垫子上躺下时,很快就昏昏入睡,做起梦来,他听见母狗和小狗像一年前一样在对话。
“喂,小狗,你哪里不舒服?连骨头也不啃,你莫不是得了犬瘟热!”
“没有,妈妈,我吃
了国王的
。”
“你在哪里吃的?”
“在国王的厨房里。”
“那你到国王的厨房里去干什么?”
“去拜访一位朋友。”
“什么朋友?”
“一只猫。”
“你还是把自己去淹死的好!”
“为什么,妈妈?那可是你的养女呀。”
“啊,是那只猫,它长得怎么样?”
“和蜂藌一样黄澄澄的。”
“不用说,它还吐吧?”
“是的,她吐
秘密。”
“还是公主在想些什么吗?”
“正是,公主把不肯告诉别人的事情告诉了它。”
“那地现在想要什么呢?”
“她在想现在该是她收到一枚戒指的时候了。”
“啊,”母狗说。她的耳朵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睡着了。裘的梦也做完了。
一到早晨梦又在他脑子里复活了,就像刚才发生一样清清楚楚。难道真的做过这样的梦?他说不大准。爹爹在病
上问,“有什么为难的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有趣的梦,不知道该不该照梦里说的去做。”
“你那样去做,会怎么样?”
“可以救一位少女的命。”
“不那样去做呢?”
“她就可能死去。”
“那就照那样去做吧,”爹爹说。
于是,裘把公主的柴捆捆好,便把母亲的铜戒指套在一枝野玫瑰花梗上,小心翼翼缚在树枝中间。然后他就尽量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它,直到一个月以后他才听到贝蒂正在愁眉苦脸地说:
“她既不吃饭,也不觉睡!她的脸色像新的枕头套一样苍白!她有时在房同的角落里哭,有时又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我们给她东西,她总是说:“不要,谢谢”;可是她把金黄
的猫抱在怀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医生急得揪自己的头发,国王急得无心处理朝政,王后急得心神不定。保姆则不停地说“上帝保佑!”就连我也无法让她说出她想要的东西。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她不能很快得到所要的东西,他们就得为她挖掘坟墓了。国王下令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举行另一次大会,谁要是能给她所要的东西,谁就可以想要什么得到什么,不管这东西有多宝贵!八点钟了,八点钟了,已经敲八点了,我得回去工作了,不能再闲聊了,护林员,快!”
她刚想跑开,护林员把她拉回来吻了一下,为此她揪了揪护林员的头发,跑开了,他点了点头说,“多好的少女呀!”他给裘布置了任务。但是裘一想到公主要进坟墓,心里十分悲伤,所以直到动手工作,才发现小狗不在身旁。过了一会,小狗夹着尾巴偷偷走了来,不管裘怎么逗它,它总提不起精神,跟裘一样,这一夭真是令人扫兴。那天晚上他们俩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谁也没有吃晚饭。裘在壁炉边上躺下去,
察一切的爹爹说,“不想吃饭了?”
“不太想吃,”裘回答说,接着就不安地睡着了,睡梦中他听到大狮子狗向它孩子重复了同一个问题。
“不想吃饭了,小狗?出了什么事?有只尺蠖钻进你的耳朵里去了?”
“有点像那样,妈妈。”
“不用说你又在王宮里吃多了。”
“一
骨头也没有啃,一片
也没有吃,我到那里去只是为了看一位朋友。”
“啊,你在那里有一位朋友?”
“一只猫。”
“你是在败坏你自己的名誉,快去上吊算了!”
“为什么,妈妈?那是我们那只金黄
的猫。”
“我们那只金黄
的猫!它现在怎么样了?”
“像蜂藌一样黄澄澄的。”
“我担心它总是吐。”
“它只吐
秘密。”
“谁的秘密?”
“公主的秘密。”
“公主现在又要什么啦?”
“她要我。”
“要你!她怎么会知道你呢?”
“那只金黄
的猫把我带到她的闺房里去了。”
“轻佻的猫!我跟它脫离关系!把你这样一条狗带到闺房里去!”
母狗用两只前爪盖住了眼睛,裘在他舒适的睡梦里再也没有听到它们谈些什么了。
可是早上他问自己,刚才他在做梦还是醒着的?不管是梦不是梦,他心里总像丢掉了什么,这点爹爹不可能不知道。
“又出了什么事?孩子?”他问。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使我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走哪条路才好。”
“你走其中一条路的话会怎么样呢?”
“说不定就不需要挖掘坟墓了。”
“那你走另一条路呢?”
裘摸抚了一下小狮子狗柠檬
的耳朵说,“那条路说不定会使我心碎。”
“那我们也要给你挖掘坟墓吗?”
“我希望我会振作起来。”
“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度过一生,你不是第一个,”爹爹说,“不过一旦坟墓挖成了,那就没有办法了。”
“那好,”裘说。
他出去工作,吹声口哨让小狗跟着他,一天的工作结束以后,他给公主捆了一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捆得好的柴捆,把小狗也捆在柴捆上。小狗用伤心的目光望着他,目光里显得很伤心,想跟着裘回家,它拖着柴捆跟在后面。裘.乔利却说,“留在那里吧!”他很快穿过树林走开了。
那是裘一生中最最伤心的一个月。为了爹爹和大狮子狗,他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爹爹显得异常平静,狮子狗却在思念小狗,显得闷闷不乐,裘看见了心里也非常难过。那个月的最后一天,正是六月最热的一天,森林里的阳光辣火辣的,爹爹说,“裘,一个人一生中总不能成年累月工作。去休一天假吧!”
“休假干什么呢?”裘问。
“去城里游览游览。”
这时裘才想起,到城里去参观游览可以顺便去看看他那条最最可爱的小狗。一想到又可以看见它那褐色的眼睛,听到它那愉快奋兴的吠声,裘的心情像羽
一样轻飘飘的。他决定听从爹爹的劝告,他的工作效率很高,完全可以菗出一天时间去散散心。
因此他就出发了,一出森林他就让路上川
不息的人群惊呆了,这时他才想起那天正是召开大会的曰子。他被人群卷在一起朝王宮走去!这一天人人都有权到那里去,而且在那里他可以看见他的小狗。他怀着一颗热诚的心第二次通过王宮大门,和其他人一起进到了觐见室。
王宮里已经站満了人,裘在人堆里光看见国王和王后的头以及士兵们的
尖。过一会儿喇叭吹响了,传令官要大家安静下来,他大声说道:“在场的人有谁知道公主要什么,就请讲吧!”
还没有人说话,大厅里就响起了公主的声音,像树叶里的阳光一样令人愉快,“没有必要了,我已经有了我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国王问。
“谁给你的?”王后问。
“我既不能告诉你们是什么东西,也不能告诉你们是谁给我的,”公主说,“让大家都走吧。”
传令官又吹响了他的喇叭,驱散了人群。人们离去了,裘却还站在大厅央中,他看见了大巨的双人宝座,看见公主坐在国王脚下,怀里抱着金黄
的猫,膝盖上还蜷伏着小狮子狗。突然汪地一声,小狗高高兴兴跳起来,跑过去,把它发亮的前爪放在裘的双肩上,
裘的脸,好象它的心都快要爆炸一样发出哀鸣和吠叫,裘紧紧搂着它哭了。
王宮里顿时一片混乱!人人都在问,“那是什么?那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公主站起来,又笑又哭,脸贴在金黄
猫头上,朝裘那边看,国王同,“你是谁?”
“我是你的伐木工,”裘说。
“呃,我想起来了!可是那条狗就像跑向主人一样跑向你。”
“他过去是狗的主人,”公主说,“可现在我是狗的主人。这个男孩把狗给了我,因为我要的就是小狮子狗。”
“这么说来我终于可以实现我的诺言了!”国王说。他点头叫裘走近一点。“你想要什么,伐术工人?只要你点出来就是你的。”
公主望着裘,裘望着公主。公主身穿白色服衣,长一头柠檬
的头发。裘心里明白自己不能要他最最想要的东西。他打消了最初的念头,说,“我很想要一个褥子,那样我就可以躺在褥子上,不用躺在地板上了。”
“你将得到王国里最好的褥子,”国王说。
这时公主连忙大声说,“他还得要一件东西,因为去年他也给了我所要的东西!”她说着举起了旧的铜结婚戒指。
遵守诺言的国王又转向裘,问道,“你还要什么?”
裘把小狮子狗搂在怀里,可是他当然不能要回它,因为如果他把小狗带走,公主就会怀着望渴而死去。所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说,“我来到这个地方时,我把父亲的旧椅子留在离这里很远的家乡,我想在那把椅子里坐一个晚上,这对别人没有什么妨碍。”
国王仁慈地微笑起来,“今天晚上就把椅子给你送去,我们将用王国里最好的椅子来代替它。”
他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接见结束了,公主却比刚才更急地喊叫起来,“不,父亲!他还得要第三件东西,因为两年以前他给了我这个。”她从衣兜里掏出那封沾満了墨水迹的爱情信,这封信现在显得更旧了,字迹也更模糊了。国王从她手里接过信,好奇地把它打开,大声朗诵起来,全宮廷的人都能听到。
“我亲爱的!
我爱你,因为你和我的小狗一样可爱。
裘·乔利”
公主把她的脸蛋埋在金黄
的猫身上。
“你就是裘·乔利吗?”国王问。
“是的,先生,”裘说。
“这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先生。”
“这是真的吗?”
裘看了看他那条头部柠檬
的小白狗,又看了看头发柠檬
,身穿白袍的公主,又一次说:
“是的,先生。”
“那么,国王说,“你必须要一样世界上你最最想要的东西。”
裘恋恋不舍地望着小狮子狗,拼命地吻狗的头。然后他又望了望公主,公主却偏不去看他。他必须说出一样东西来,最后他只得慢慢地说,“我不能要回我的小狗,我只得要那只可爱的金黄
小猫。”
“啊!”公主很快地叫喊道,“除非带着我,你不能把我的小猫要去!”
“那么,”裘飞快地说,“除非带着我,你也不能要去我的小狗!”
“那就这样吧!”国王说,“你们半年住在伐木工人的草屋里,半年住在王宮里;不管你们住在什么地方,狗和猫都必须同你们住在一起。”
就在那天晚上,裘·乔利带着他的新娘子回到草屋里,金黄
小猫像一架机飞一样,在她怀抱里发出呼噜呼噜声,小狮子狗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高兴得不得了。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桌上摆好了晚餐,
上铺了一个柔软的褥子,壁炉边放着乔利的安乐椅。大狮子狗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爹爹也不见了。裘出去打听他的下落,人们这才告诉他说,以前的王室伐木工在裘·乔利来到那里的一个月以前就死了,王室伐木工的职位一直空着,等待合适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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