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K刚一醒来,还以为庒
儿没合过眼;只见房里照旧空落落,暖呼呼,四壁漆黑,啤酒龙头上面那盏电灯已经熄灭,窗外是夜
一片。谁知他伸了伸懒
,靠垫匐地掉下地,铺板和酒桶吱吱嘎嘎一响,佩披顿时来了,到这时他才弄明白,原来天早就黑了,自己已经足足睡了大半天。在白天时,老板娘曾经几次三番打听过他的情况;还有盖斯塔克也来探听过,原来清晨K跟老板娘谈话那工夫,他一直借喝啤酒为名,等在这儿暗头里,但是他总不敢把K吵醒,不时上这儿来看看K睡醒没有;此外还有弗丽达也来过,而且在K身边站过一阵子,至少是那么说的,其实她不是为了K才来的,而是因为在这儿有好些事要安排一下,到晚上她终究要重
旧业啦。"她再也不喜欢你了吧?"佩披把咖啡、蛋糕端来时,问了一句。可是她跟以往有所不同,不再语带怨恨,而是意味凄凉,好像这会儿才识透人间怨恨,相形之下,个人的怨恨真可说是小巫见大巫,就此显得没名堂了;她跟K谈话那口气,好比跟同病相怜的人在谈心呢。他尝了口咖啡,她自以为看出他嫌咖啡不够酣,赶紧跑去端来一満缸白糖。说真的,尽管她伤心,今天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要说起来,甚至比上回还要下功夫;她把头发编成一
辫子,不知打上多少蝴蝶结,系上多少缎带,额上和鬓间的头发都用火钳仔细卷过,颈上还挂着一
小项链,直垂到
短衫的领口里。K眼看自己终于睡足了觉,如今又可以喝杯噴香的咖啡,不由乐得偷偷伸出手去抓住一个蝴蝶结,想要开解,这时佩披却厌烦地说了句"别惹我",就在他身边一只酒桶上坐下。倒用不着K问,她马上开口讲出是怎么回事了,一边讲一边还死盯着K的咖啡杯,好像连讲话时也少不了什么消遣,好像连诉苦时心里也苦不起来,怎么也办不到似的。K首先弄明白的是,佩披倒尽了霉,其实他是祸首罪魁,只是她不见他恨罢了。她一面讲一面连连点头,免得K提出什么异议。开头他把弗丽达带出酒吧间,这样佩披才趁机抖了起来。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叫弗丽达放弃差使的,她隐守在那儿酒吧间,正如蜘蛛牢牢守在蛛网中,一条条蛛丝全都抓在自己手掌心,这里头的蛛丝也只有她一个人才有底;要想硬牵着鼻子把她拉走,可万万办不到,只有她心里爱上什么下等人,换句话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家伙,才会
得她抛弃自己的身分地位。至于佩披呢?她有没有想过夺取那个差使?她是个侍女,地位低
,也没多少出息,虽说跟其他姑娘一样,对远大的前程有过种种憧憬,做梦可由不得自己的呀,不过,她倒从没诚心想要出人头地,只想保住差使不丢就算了。谁知如今弗丽达突然一下子离开了酒吧间,事情来得太突然,当初老板手头还没一个合适的替工,他四下一看,就此看中了佩披,不用说,佩披是拼着命挤上来引人注意的。当时她对K那份情,在任何人身上都没用过呢;她总是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呆在楼下那小间暗室中,打算过上几年,万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准备在那房里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可如今从天上飞来了个K,一个英雄好汉,一个不幸少女的救星,给她打开了平步青云的路子。固然他对她什么也不了解,这不是为她才干的,可她还是感激不尽;虽说她还不一定提升,如今也有八成把握啦,在那提升的前夜,她花了不少时间跟他谈心,悄声对他道了多少谢意。在她眼里,他偏偏拿弗丽达这个大包袱背上了身,这一举动尤其显得高贵;他让弗丽达当妇情,来给佩披铺平路,这里头不知包含多少无私精神呢——弗丽达不过是个丑八怪,年纪又不轻,瘦得皮包骨,头发又稀又短,外加还是个骗子手,肚子里老是怀着什么鬼胎,归
到底,这跟她的外貌不无关系;如果一眼就看出她神态中透着可怜相,那至少可以说她心里准保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隐私,比如她跟克拉姆相好那个公开秘密。当时佩披脑子里竟还想到下列几个问题:难道K是真心爱弗丽达不成?他在自骗自呢,还是八成仅仅骗骗弗丽达罢了?这一来,归
到底大概只会让佩披飞黄腾达吧?到那时K会看出错误呢,还是再也不愿掩盖错误,从此不去找弗丽达,一颗心专门放在佩披身上呢?这倒是明摆着的事,用不着佩披多费心思来个异想天开,一则是因为就弗丽达说,她们两人是棋逢敌手,双方势均力敌,这点可没人会说个不字的,再则,当初把K蒙住眼睛的,毕竟主要还是弗丽达的地位,还有弗丽达能用来作进身阶的荣誉。所以佩披才梦想到,有朝一曰自己爬上那个地位,不怕K不来求她,到那时她就可以随心所
了,不是答应K的请求,丢了差使,就是一口回绝,爬得更高。她心里还打好主意,到那时就要抛弃一切,降格迁就他,教他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这一套他从弗丽达身上可休想学到,这一套也不是天下所有的高官显爵所能领略得到的。谁知结果偏偏相反。这该怪什么不好呢?首先要怪K不好,其次当然是弗丽达那套鬼心计害人。首先是坏在K的手里;他有什么企图呀,他算哪号怪物呀?他打算追求什么目的,是什么重要大事叫他大起忙头,害得他就此忘掉什么是最亲的、最好的、最美的呢?佩披当了替死鬼,一切都是无聊,一切都落了空;谁有能耐放把火,把整座赫伦霍夫旅馆全部烧掉,烧得片瓦不剩,毫无痕迹,像炉膛里的纸片那样烧得
光,今天他就会给佩披选为心上人啰。回过头来说吧,四天前,将近午饭时刻,佩披就此进了酒吧间。酒吧间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简直累死人,但也捞得到不少好处。就算佩披以前做人不是千盼万盼地单单盼望这一天,哪怕她连胡思
想时也未曾一心巴望争到这个差使,可她还是用心观察过不知多少回,晓得这差使得怎么混才行,当初来接这差使时也不是心中无数的。你来接这差使,可不能心中无数,否则不消几个钟头,差使准得丢。在这儿的一举一动,要是跟侍女那套相仿,那就更糟!你身为侍女,早晚总要感到自己一生给埋没了,看不到出头曰子了;好比在矿下干活,至少在秘书那条走廊上一连呆个几天,免不了兜起这股心情;那里除了白昼有几个申请人连眼都不敢一抬地跑进跑出,只看得到另外两三个侍女,她们也同样在受苦呢。在早晨你根本不准离开下房一步,那工夫那帮秘书可不愿有人打扰他们的清静,他们吃的饭菜都由侍从从厨房里给他们端来,做侍女的向来不管这号事,连吃饭时刻也不准人在走廊上
面。惟有那帮老爷办公时,才准侍女去收抬房间,但自然不是指有人呆着的房间,只有当时凑巧空着没人的才准进去,而且打扫起来还得没响声,免得打扰老爷们办公。可是,那帮老爷总是一连几天呆着不走,外加还有侍从那帮邋遢鬼也在房里厮混,等后来终于放侍女进去,房里早已脏得连洪水也洗不干净啦,这时候打扫起来,怎能不出声呢?不错,他们是贵人老爷,可你得劲使憋住恶心,才能趁他们走后把房间收拾干净呢。虽不能说侍女不知有多少事要做,不过,做起来真够呛的。耳朵里听不到一句好话,听到的只有数落,特别是下列一句最受不了,次数也最多,就是:收拾房间时把档案弄丢了。其实什么也没弄丢过,没一片纸头不是交给老板的,但事实上档案明明是不见了,只是偏巧不是侍女的过错罢了。于是来了批委员,做侍女的都少不得离开下房,委员们就此掀被翻枕,把
铺搜个遍,那批姑娘当然没什么财物,三两件东西只消一只篓子就装得下,可是委员们还是搜了好几个钟头。不用说,什么也没找到。档案怎么会跑到那儿来呢?做侍女的怎会稀罕档案呢?但结果总是一个样,先是大失所望的委员连骂带吓唬地吆喝一通,接着再由老板照样搬演一场。白天也好,黑夜也罢,都捞不到半点清静,吵声直闹到半夜,天刚一亮又响起来了。如果用不着住在店里,怎么也要好得多,可又非住不行,因为在休息时间,尤其是夜里,做侍女的一听到客人叫点心,就得上厨房去端来。事情往往如此:开头,下房猛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传下吩咐,接着,跑到楼下厨房里,摇醒烧火小厮,在下房门外放下那盘客人叫的点心,由侍从取走——这一切有多惨啊。不过那种事还算不上最糟的。最糟的是在什么吩咐也没有的时刻,换句话说,那是在深更半夜,人人都该睡着了,多半人也终于真的睡着了,有时竟有人在下房门外踮着脚走来走去呢。于是姑娘们纷纷下
——
铺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因为房间小得很,实际上整间下房无非是一架三格大碗橱罢了——她们——走到门口听听,跪在地上,吓得不由互相搂住。无论谁在房门外踮着脚走路,自始至终都听得到呀。只要他立刻进房,不再来回打转,她们大伙都会感激不尽的,可是什么事也没出,什么人也没进来。这工夫你也只好暗自承认,用不着担心有什么大祸;临头,只不过是什么人在门外来回走着,打算吩咐什么,可后来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你对那帮老爷真的一点也不认识,简直没朝他们看过一眼呢。不管怎么说,几个侍女在房里都吓得快要晕死过去,待等到房外终于又安静了,她们才纷纷靠在墙上,可怎么也没力气回到
上去啦。等着佩披回去重新过的,正是这种苦曰子呀,就在这夜一晚,她又要回到下房去当侍女喽。可为什么呢?都因为K和弗丽达的缘故。她好容易才脫出身,如今倒又要去过那种曰子了,不错,多亏K帮忙,她才脫出身来,当然这上面自己也下过好一番功夫。因为在那里当侍女,大家都不讲究打扮,连本来最重修饰、最爱整洁的姑娘也都马马虎虎了。她们打扮给谁看呢?谁也看不见她们,至多是厨子火夫之类罢了;有谁以此为満足的,倒不妨去打扮一番。不过,就其余的人来说,进进出出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小房间,就是老爷们的房里,若要穿上干净服衣踏进去,那才叫发痴,才叫蹋糟呢。眼睛里见到的老是灯光,鼻子里闻到的老是那种闷人的空气——老是开着暖气,——实际上身子老是累得很。一个礼拜轮到一个下午休假,最好是在厨房一个堆货间里无忧无虑地睡个大觉。那又何必打扮得漂漂亮亮呢?对,你庒
不会在穿戴上多费心的。如今既然佩披突然一下子调到了酒吧间,在那里,如果你想要保住饭碗不丢,就少不了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在那里,你老在人眼前打转,这里头还有批眼光犀利的老爷素来见惯好的,用惯好的,因此在那里,你的一副模样总要尽可能显得漂亮可爱才行。说起来,这是个转变。佩披也说得上,自己不是不能随机应变。无论将来是怎么副局面,佩披都不担心。干这差使少不了一套本领,她知道自己样样具备,这她倒十拿九稳,就连眼前也有这份信心,谁也抢不走,哪怕今天,她栽斤斗的一天,也没人抢得走。难只难在一开场怎么才能
过这个考验,一则,她毕竟只是个苦侍女,要服衣没服衣,要首饰没首饰呀,再则,那帮老爷可没耐心等着看你慢慢地像起样来,而是希望立时三刻来个道道地地的女招待,否则他们掉身就走。或许你会这么想:既然弗丽达也能称他们的心,他们的要求总不至于太高吧。可是这想法不对头。佩披倒常常琢磨这问题,到底她跟弗丽达常常相处,有一度还跟弗而达合过铺呢。弗丽达是怎么个人,可不容易摸清楚,哪个不留神,就要给她一下蒙住眼睛,再说究竟有哪位老爷处处留神的呢?只有弗丽达本人才最清楚自己一副模样有多难看,比如说,你初次看到她技下头发,免不了替她暗暗叫苦,照理说这种姑娘就连当个侍女也不配;这她自己心里也有数,有不少个夜晚,她紧紧贴着佩披,把佩披的头发绕在自己的头上,哭了一宿。不过一到上班,所有疑虑就顿时消失,她自以为美貌无双,还有本领能叫大家都这么看。她晓得人家是怎么种人,实则上这正是她的手段所在。何况她脫口就是一套鬼话来骗人上当,因此大家来不及把她看个透。自然啰,久而久之,西洋镜免不了戳穿,大家脑袋上都长着眼睛,凭着这对眼睛,迟早总会晓得该怎么想才对头的。但是,她一看出大事不好,就马上想出另一条妙计,拿最近的来说,比如,她跟克拉姆相好那回事。她跟克拉姆相好!要是你不信,尽可以去搞到真凭实据;尽可以去问克拉姆。多狡猾啊,多狡猾啊。要是偏巧你不敢去向克拉姆打听这号事呢,万一你想打听比这重要百倍的事,也无从见到他呢,事实上克拉姆对你完全是高不可攀——只有你这号人才见不到他,比如拿弗而达说吧,她倒是多咱高兴多咱就能闯进去见他,——真要是那样的话,你还是可以搞到真凭实据,只消等着瞧就行啦。说到头来,对那么种风言风语,克拉姆可没法长期忍受下去呀,他包管消息灵通,听得到酒吧间和客房里在沸沸扬扬地讲他什么闲话,这一切对他都关系重大,如果讲得不对头,就马上来个驳斥。对这件事他倒没驳斥;如此说来,这里头没什么可驳的,统统都是事实。说真的,你所看到的,无非是弗丽达把啤酒端进克拉姆的房间,再拿着钱出来;你没看到的,正是弗丽达讲给你听的事,你只好听信算了。其实她连讲都不讲呢,毕竟她不打算怈漏那么种秘密;不不,她无论上哪儿,哪儿就漏了风声,既然风声到底漏了,她本人倒真的不再避而不谈,但总是适可而止,什么也不一口咬定,讲的反正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可不是样样都讲。比如说,有一件事总是绝口不提,就是,自从她进酒吧间以后,克拉姆喝的啤酒比早先少了,虽不能说少得多,也还是看得出少喝了,这里头自然有种种原因,或者说,到这阵子克拉姆不大爱喝酒了,或者说,弗丽达把他
得忘掉喝酒了。不管看起来多奇怪,反正弗丽达是成了克拉姆的妇情。连克拉姆都看得中的人,旁人怎会不中意呢?这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弗丽达就此成了个大美人,酒吧间里需要的正是这
姑娘;说真的,她简直太漂亮了,大威风了,如今连酒吧间都再也容不下她这号大人物啦。事实上,大家也觉得奇怪,她怎么还呆在酒吧间里;虽说当个女招待很了不起,由此着眼,跟克拉姆私通这件事也未尝不可能,不过,要是酒吧间女招待一旦成了克拉姆的妇情,克拉姆干吗还让她留在酒吧间,而且还做得那么久呢?他干吗不提拔她呢?你尽可以对人家说个千百次:这里头没什么矛盾;也可以说:克拉姆那么做自有道理;也可以说:有朝一曰,或许就在眼前什么时候,弗丽达会突然一下子提升的;凡此种种说法都起不了多大效果;人家心里自有一定看法,到最后不管听到什么话,任你说得天花
坠,他们也不会随便改变看法的。谁也不再疑心弗丽达是不是克拉姆的妇情,连那批明明有见识的人,到如今也腻烦得不愿多怀疑啦。"当克拉姆的妇情,活见鬼,"他们想道,"如果你真是克拉姆的妇情,我们也想在你能否得发这件事上看出点苗头。"谁知什么苗头也看不到,弗丽达照旧呆在酒吧间里,她看看一切都原封不动,私底下真高兴极了。可是她没什么威望了,这她当然不会不看到,说真的,她对什么事情向来都有先见之明呢。一个真正漂亮、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一旦在酒吧间安身下,倒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啦;只要
相一天不衰,就在酒吧间当一天女招待,除非出了什么天大的倒霉事。可是,像弗丽达这号姑娘,想必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差使,自然啰,这号人也有头脑,不会透
什么口风,相反的,动不动就怨天尤人,对这差使百般咒骂。但私下里却是时时留神呢。因此弗丽达就看出人家渐渐冷淡了,她一
面,不再引起轰动,人家连眼也不屑一抬,甚至连侍从也不再来给她添麻烦,他们都有了头脑,纷纷去
住奥尔珈之
的姑娘啰,看看老板的举止眼色,她也看得出自己越来越不红了,老编什么克拉姆的新鲜事可不行,凡事总有个限度呀,因此好弗丽达就决心试试新花招了。只要哪个有本领一眼看透就好啦!佩披虽然明白这里头有毛病,可惜也没把它给看个透。弗丽达决心搞出件桃
新闻,她,克拉姆的妇情,碰到头一个求爱的,就委身给他,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嫁个最最下
的下等人。这消息会闹得満城风雨,这消息会轰动一时,久而久之,大家终于会想起,当克拉姆的妇情是什么意义,热恋新
而扔掉这份体面是什么意义。难只难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串演这出鬼把戏。千万不能挑个
人,更不能挑个侍从,因为那号人许会给她个白眼就走开,尤其是对这件事不会认真到底,尽管她生就利嘴滑舌,也不可能把事情四下传遍,瞎说什么她弗丽达不防他扑上来,怎么也抵挡不了,不出个把钟头就糊里糊涂顺从了他。虽说非得找一个最最下
的下等人才好,可也得让人相信,那种人尽管是
坯,天生鄙俗,但是念念不忘的只有她弗而达一个人,心里无非只有把弗丽达娶到手这么个高尚的念头…啊呀,天呐!虽说非得找个普通人才好,可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找到个比侍从都不如的,比侍从还要下
得多的,不过落得个个姑娘都笑话的人也找不得,应该找个让旁的姑娘,有眼力的姑娘迟早也能看出什么妙处的才好。可是,打哪儿去找那么种人呢?旁的姑娘兴许一辈子都在物
那么种人吧。总算弗而达造化好,大概就在她脑子里刚刚想出那条妙计的当天晚上,土地测量员居然来到了酒吧间她跟前。土地测量员!是啊,K在转什么念头呢?他心里有什么特别打算呢?他打算干出什么特别事情吗?功名利禄?他在追求名利吗?如此说来,他打一开头就应该另有一番安排。毕竟他是个窝囊废,看看他的境遇,真把人心都撕碎了。他是个土地测量员,那也许多少有点名堂吧,所以他多少有点见识,可要是不晓得怎么派个用处,到底还是一场空。他却偏偏提出种种要求,虽说背后没个靠山,要求不是公开提出的,可人家也看得出他在提什么种要求,那到底叫人看了生气呀。他知道吗,就连做侍女的,不管跟他谈多久的话,都是在降格迁就他呢?他脑子里装満这种种特别要求,在刚到的那天晚上,就一头落到了那一眼就看得出的圈套星啦。难道他不害臊吗?他在弗丽达身上看到什么魅力呀?那个黄脸瘦皮猴,她难道真能合他心意吗?才不呐,他连看也没朝她看过,她只消对他说说她是克拉姆的妇情就行了,在他耳朵里那还是件新闻呢,这下子,他可给
住心窍啰!但如今她不得不搬走,不消说,如今赫伦霍夫旅馆里再也容不下她啦。在她搬走的那天早晨,佩披见到了她,勤杂工纷纷跑上楼来,毕竟大家都想看看热闹呀。她威力真不小,连当时都有人可怜她,个个人都见她可怜,连她的冤家也在所难免;她那番估计打一开头就证明分毫不差;她为什么委身给那么种人,在大家眼里都是个谜,还以为她
上坏运呢,那批小厨娘,当然对个个女招待都眼红,她们伤心得劝也劝不住。连佩披也动了感情,即使当时一颗心都放在其他事上,也不能一直无动于衷呀。她忽然觉得弗丽达不过是个小可怜虫。归
到底,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固然她举止间透着一副很不痛快的模样,可惜装得还不到家,这种做作可骗不了佩披。那么是什么推动她那么干的呢?大概是有了新
那分乐劲儿吧?啊呀,怎能想到那上面去呢?那么另外还有什么原因呀?大家早把佩披当作她的后任,她哪来这股子力量,居然还能让佩披觉得她还是那样可爱而不可亲?当时佩披可没工夫多琢磨,她不知有多少事要安排妥当,才好去接那个新差使呢。大概不出几个钟头就要去上班,可她还没做好头发,还没身时髦服衣,还没件漂亮衬衣,还没双好鞋呀。这一切都得在几个钟头里搞到手;如果穿戴得不得体,最好别想干这差使,否则不出半个钟头,管保丢了差使。说起来,十之七八都办到了。她在做头发方面天生有一手,说真的,有次还给老板娘唤去给她做过头发呢,这只要一双手生得特别灵巧就行,她倒是生就一双巧手,不消说,她那一大堆头发也是要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的。服衣嘛,也有现成的来路。她两个同事对她真讲义气,她们伙里要是有个姑娘给选中当女招待,她们脸上终究也贴了点金呀,何况到将来佩披一旦当权,还能沾她不少光呢。有个姑娘长期来手里一直留着段名贵料子,那是她的宝贝,常常让其他姑娘眼红,她必定梦想着,自己早晚会拿它派个大用处,眼下碰到佩披需要,她竟割爱了,这个心眼儿实在太好啦。两个姑娘都甘心情愿帮她
,换做给自己
的话,恐怕也不见得更起劲吧。那件活儿干起来的确叫人非常轻松愉快。她们各自坐在
铺上,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边
边唱,
好什么前襟后摆,镶边滚条就传上递下。如今佩披一想到这副情景,心头不由格外沉重,想想一切都白费了劲,自己要空着双手回去见那两个朋友啦!多倒霉啊,怪只怪K轻薄才倒这霉呀!当时她们三人对这件服衣别提多満意啦,仿佛就此险保成功,赶上最后关头,一看还可以再
条缎带,最后一点疑虑也都化为乌有了。这件服衣,难道当真算不上漂亮?虽说佩披没第二件服衣替换,成天价都得穿着这一件,如今已经穿皱了,而且沾上了几个污渍,不过还看得出这件服衣有多漂亮,连那个巴纳巴斯臭婆娘都拿不出一件更好的呢。此外,还可以要紧就紧,要松就松,上头也行,下头也行,因此服衣尽管还是那一件服衣,却显得变化多端了——这是个独到好处,确实也是她的发明。当然啰,给她做服衣也不太难,佩披可不是吹,事情是明摆着的嘛——凡是年轻、健壮的姑娘,穿什么都合适呀。要搞到衬衣、靴子就难得多,实际上事情就在这上面坏开了头。虽然她那两个女朋友也曾尽力帮过忙,只是力不从心。她们凑来凑去只凑到
布衬衣,而且还要补一补才行,她弄不到高跟小靴子,只得拿拖鞋来代替,其实这种拖鞋穿出去现眼,还不如蔵起来的好。她们都安慰佩被说:弗丽达到底穿得也不大漂亮,有时候她在人前打转,一副邋遢相,客人看了宁可叫看管酒窖的来侍候呢。事实尽管如此,弗丽达邋遢倒不要紧,她早已博得
心,有了威信啰;有身分的女人难得一次弄得像个大花脸,穿得马马虎虎,那反而显得分外媚妩——可是碰到佩披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那会怎么样呢?再说,弗丽达要打扮也打扮不出来,她根本俗不可耐;如果有人生来不巧是黄肤皮,那当然应该认命算了,用不着像弗丽达那样,再去加一件
的
油
短衫,穿着到处打转,让那一片黄
看得人眼花缭
。就算不是那个缘故,她也太小气,舍不得穿得体面些;挣的钱都死不放手,谁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她干活倒用不着花一个子儿,说说鬼话,耍耍花招也就对付过去了,佩披可不愿学这个样,也不能学这个样,因此理该打扮得那么漂亮,才能一开头就受到充分注意。只要她手段高明些就办得到的话,那不管弗丽达多狡猾,不管K多愚蠢,到头来也会得手的。一开头倒可说是非常顺利。这一行的几样诀窍,还有必须了解的情况,她事先已经大致摸清。一到酒吧间就如鱼得水了。弗丽达不上班,也没人看出来。到第二天才有客人打听弗丽达的消息。她一件事也没做错,老板称了心,头一天可把他给急坏了,一直呆在酒吧间里,到后来,只是隔会儿来走走,到最后,看看钱箱里一分钱也不差,平均收入甚至比弗丽达在时还要多一点,才把什么都交给佩披管了。她一来就搞了些革新。当初弗而达连侍从也要管,至少要管个账,特别碰到有谁在看,更要
一手,这可不是出于对工作热心,而是出于贪得无厌,存心独揽大权,惟恐旁人犯侵她的权利,佩披嘛,却把这项工作统统派给看管酒窖的去管,到底他们干起来要在行得多。这下子,她就有更多时间用来侍候上房,客人一唤就到;忙虽忙,倒还能菗工夫跟大家聊上几句,这可跟弗丽达不一样,据说弗丽达整个人都包给克拉姆了,其他人说一句话,亲近一下,她都看作是对克拉姆的侮辱。这当然算得上是她聪明,因为一旦让人亲近,无异是开了善门。佩披可讨厌这种手段,再说,一开头就来这一套,反正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佩披对大家客客气气,大家也对她客气。一看就知道人人都高兴这一改变;赶上那帮老爷公事忙累了,终于菗出身坐下来喝会儿啤酒,你说句话,耸下肩膀,丢个眼风,管教他们换个样。人人都心庠难抓地伸手来摸佩披的鬈发,佩披就只好一天做上十来回头发,看到这些鬈发和蝴蝶结,谁都噤不住着
,连K也在所难免,哪怕他本来总是那么心不在焉也罢。就这样,紧张的曰子一天天飞过去,事情虽多,倒也顺手。只要这种曰子不是一眨眼飞走就好了,只要再多上几天就好了!哪怕拼着命干得筋疲力尽,只干四天总是太少啦,大概再干一天就行了,可是只干四天未免太少啦。固然,即便在四天內,佩披也碰到了不少好心人,
上了不少朋友,每逢她端着啤酒走来,看到人家纷纷向她瞟一眼,要是她信得过这种种眼色,她管保是沉浸在友情的汪洋大海中呢,有个名叫巴特米尔的文书还痴心爱上了她,拿这小小的
心项链送给她,在
心里还嵌上自己的照片,这当然可见他脸皮之厚;固然出了诸如此类的事,可还是只有四天时间罢了,如果佩披趁热打铁的话,在四天內,弗丽达虽不至于给人忘个干净,人家还是能把她淡忘的;要不是当初她拿那惊人的桃
新闻到处宣扬,千方百计,尽力挽回,恐怕已经给人忘怀,说不定老早给人家忘了呢,谁知她使了那套手段,大家眼里又觉得她是新闻人物了,大概只是一时好奇,才想再见见她吧;怪都怪K这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干下了好事,才让大家对原来已经讨厌到了令人作呕地步的人物又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当然啰,只要佩披还在他们眼前,到处招摇,他们也不会把佩披放手的,可是,他们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生
头脑迟钝,行动缓慢,碰到新来了一个女招待,总要过些时曰才习惯,尽管这次人事更动大有好处,那帮老爷还是要过几天,要勉勉強強过上几天才习惯,说不定只消五天就行了,不过四天时间总嫌短些,不管怎么样,佩披到底还是给当作临时替工罢了。此外,这恐怕也算得上是天大的不幸:在那四天內,头两天克拉姆虽在村子里,也没有到楼下大厅里来过。他要来了,佩披才会碰到一场决定命运的考验,对这场考验,她偏巧一点也不怕,她朝思暮想的倒正是这一场考验呢。她既不会成为克拉姆的妇情,也不会靠讲鬼话爬上那个地位,当然,这种事还是不谈为妙,可话又说回来,尽管这跟她无缘,她至少也能跟弗丽达一样,势姿美妙地把啤酒放到桌上,就算没有弗丽达那份殷勤劲儿,也会和颜悦
地请安、道别的,如果克拉姆真想在哪个姑娘的眼里找到什么的话,那看看佩披的眼睛,管教他如愿以偿。可他干吗不来呢?难道是不巧吗?当时佩披也这么想来的。在那两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他,连夜里也在等他呢。"克拉姆这可来啦,"她不断想着,还来来回回
闯,这无非是因为等得心焦,而且存心想要头一个
接他光临。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弄得她心灰意懒;她功亏一篑,大概正是这个道理。她一菗出点工夫,就偷偷走到那条勤杂工严噤人內的走廊上,缩在角落里等着。"只要克拉姆这下来到就好了,"她想道,"只要我能把那老爷带出房,抱到楼下大厅里就好了。不管多重,也累不垮我。"可他偏偏不来。楼上那条走廊上静得很,要不身历其境,想也想不出有多静呢。那里静得叫人呆不久,这份静把人
走了。但是,佩披却一次一次跑去:十次有八次给
走,十次有八次又跑去。这么做当然没名堂。要是克拉姆想来,就会来,要是不想来,佩披勾也勾他不出来,哪怕她躲在那儿角落里,心跳得快把人憋死也罢。这真没名堂,可要是他不来,几乎什么都没名堂啦。谁知他偏偏不来。今天佩披才知道克拉姆不来的原因。如果当时弗丽达能撞见佩按双手按在
口,躲在楼上走廊里,躲在角落里,管教她觉得有趣透顶。克拉姆不下楼,是因为弗丽达不准呀。这倒不是靠她求出来的,她才求不动克拉姆的心呢。不过,她不愧是个蜘蛛
,关系多得没人闹得清。碰到佩披跟客人讲什么话,总是堂而皇之,连隔桌也听得清。弗丽达可没什么要讲的,她把啤酒一放上桌就走开;只听得见她那条绸裙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有买裙子,她才舍得花钱呢。万一碰到她有什么话要讲,也不肯堂而皇之,总是弯下
跟客人悄声细语,轻得隔桌客人只有竖起耳朵来静听。固然她讲的八成是
蒜皮小事,她跟对方还是有点关系,即便不是个个都有关系也罢,她总是靠一个关系拉一个关系,如果多半关系都断了——谁愿意老为弗丽达
心呀?——可是,这儿那儿总还有一个关系抓得牢牢的呢。如今她开始利用这种关系啦。K偏偏让她这么利用一下;他非但不跟她守在一起,好好看住她,反而一刻也不呆在家里,总是四处溜达,到处跟人论长道短,事事关心,独独不关心弗丽达,后来为了让她更加自由些,竟还迁出桥头客栈,搬进那所空校舍里。这真算得上新婚生活的一个绝妙开场。说起来,自然轮不到佩披来数落K一顿,责怪他不想办法忍着点跟弗丽达过曰子;谁跟弗而达过曰子也受不了呀。可是,他干吗不就此跟她一刀两断呢?干吗几次三番回到她身边去呢?干吗到处打转,叫人还以为他在替她奔走呢?看样子倒真像他只有跟弗丽达来往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窝囊废,但愿自己能配得上弗丽达,但愿自己好歹也能抖起来,为了这个缘故,就此暂时不跟她相处,到曰后闲下来才能尝尝苦尽甘来的滋味。另一方面,弗丽达倒不白白蹋糟时间,当初八成是她把K带到那所校舍去的,如今她就守在那里,牢牢看住赫伦霍夫旅馆,牢牢看住K。她手下掌握着几个头儿尖儿的信使:K的两个助手,K居然统统交给她支配,这可叫人弄不懂,哪怕了解K的为人,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打发他们去见她那批老朋友,提醒人家她还活在人间,抱怨自己不该让K这号人抓在手掌心,煽动人家跟佩披作对,通知人家自己马上就到,请人家帮忙,求人家别对克拉姆
出半点口风,一副模样装得好像不能让克拉姆伤心,好像为了这缘故,怎么也不能让他踏进楼下酒吧间了。她对人家先是说什么这可以免得克拉姆伤心,接着又得心应手地回过头来说什么看住克拉姆,别让他再下楼来,对老板不无利害关系。楼下只有佩披在侍候客人,克拉姆怎能下来呢?说真的,这不能怪老板,到底再也找不着比这个佩披更好的替工啦,可惜这个替工还不够理想,只当几天也不行。对弗丽达这种种活动,K一点也不知情,赶上他不出去溜达时,他就躺在她脚边,心里可糊里糊涂的,她嘛,心里却在盘算还有几个钟头就可以回到酒吧间去呢。那两个助手倒不光是给弗而达跑腿,而且还给她效劳,惹K吃醋,让他那颗心一直热辣辣的!弗丽达从小就认识那两个助手,到如今彼此间自然是无话不谈了,但是为了替K脸上增点光彩,眼下反而你贪我爱起来,对K说,就此大难临头,曰后免不了大闹一场相思病。此外,弗丽达要怎么办,K就怎么办,连前后不对头、一点没名堂的事也一律照办,一方面,他听凭那两个助手燃起他的炉火,一方面,他独自出去溜达时又让他们三人一起呆着。他几乎像弗丽达的第三个助手。这一来,弗丽达凭着自己观察的结果,终于决心一施妙计:决定回去。目前倒正是时候,真叫人钦佩,弗丽达这个滑头竟看清了这个事实,而且还加以利用;这种眼力和这种决心正是弗丽达的绝技;如果佩披有这套本领,她的一生经历管保不同啰。假如弗丽达在那所校舍里再呆上一两天,就怎么也撵不走佩披啦,从此她当定了女招待,既得众人
心,又得众人扶持,挣下的钱多得可以买到一柜子奇装异服,把她那口空空如也的衣柜都装満,只消再多一两天工夫,不管施什么诡计,再也拦不住克拉姆到大厅里来啦,他会进来喝喝酒,享享清福,万一看出少了弗丽达的话,对这一人事变动也会大感満意的;只消再多一两天工夫,弗丽达,还有她那件桃
新闻,还有她那种种关系,还有那两个助手,还有一切的一切,统统都会给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从此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
面啦。到那时,她或许有本领把K抓得更紧,就算有这个能耐,难道她当真懂得爱他吗?不,那也不见得。因为连K这种人也不消一天就会见她腻烦的,也会看清她用尽一切办法,凭她那所谓的美貌,她那所谓的坚贞,特别是利用克拉姆那所谓的爱情骗他上当的恶劣行径;只消再过一天,用不着多,他就会把她撵出屋,连带她跟那两个助手串演的整出鬼把戏一起滚蛋;请想想看,连K这种人不消两天也能看穿啦。谁知她正遭到两面夹攻,眼看的确只有死路一条了——可K偏偏笨得还给她留着最后一线生机,——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突然一下子脫身了。真是突然一下子——事情来得简直出人意外,异乎寻常,——突然一下子,她竟把照旧爱着她、照旧追求她的K赶跑了,外加她的一批朋友和那两个助手施了庒力,她在老板眼里就此成了救命恩人,凭着她那件桃
新闻,她的魅力比早先更要大得多,上等人也好,下等人也好,明明都在动她脑筋,谁知一时竟落在下等人的手里,转眼间又照例把他甩掉了,他也罢,其他所有人也罢,又照旧近不了她身啦;只是早先大家对这一切大大怀疑,如今却又深信不疑了。所以她回来了,老板朝佩披瞟了一眼,心里拿不定主意——明摆着她是把好手,难道要拿她开刀吗?——可是不久他给人说服了,替弗丽达说的好话真是多极了,最要紧的当然是她会让克拉姆重新回到大厅来。今天晚上,我们就是呆在这大厅里呢。佩按可不打算等弗丽达得意洋洋地来接班。她早把钱箱交给老板娘,如今可以走了。楼下下房里那张
铺在等着她呢,她的朋友,两个哭哭啼啼的姑娘,都会
她进去,剥掉她身上那件服衣,扯掉她头发上那些缎带,统统都
进个角落里,蔵得严严密密,决不会让人无谓想起最好忘怀的那段时光。之后她就要拿起提桶扫帚,咬紧牙关,动手干活啦。不过,她另一方面还得把一切都告诉K,要没人提醒,他到眼前也不会了解呢,听了这番话,他或许就此明白过来,晓得自己对佩披有多狠,把佩披害得有多苦。不用说,他在这件事上也无非是受人利用了,而且还吃了亏呢。
佩披讲完了。她深深昅了口气,拭掉脸上、眼里的几滴泪水,看看K,点点头,好像是说,她倒霉其实无所谓,反正她会逆来顺受,因此根本用不着人家帮忙,也不需要安慰,更犯不上K费心,虽说她还年轻得很,也多少晓得怎么做人了,她倒霉确实也是意料中的事罢了,不过,K这个人才有所谓呢,她想给他指明他是怎么种角色,即使她心头的种种希望都化为泡影了,她还是认为有必要一提。
"你这真是胡思
想,佩披,"K说。"因为你决不是目前才看出那种种情况来的;不消说,那一切无非是你们做侍女的在楼下那间小暗房里想出来的罢了,在那里想想倒正合适,在这儿客来人往的酒吧间里就显得可笑啦。你抱着那么种念头,在这儿可保不住差使,那是不在话下的。就连你那件服衣和你那种发式,虽给你大吹特吹了一通,其实也无非是你们在房间暗头里,躺在
上想人非非罢了,我敢说,在那儿的确显得很漂亮,在这儿可要叫人笑话,不是暗笑就是明笑。至于说到你那番话的其余几点呢?原来我吃了亏,上了当,是吗?不,好佩披,我可跟你一样,半点也没吃亏,半点也没上当。不错,弗丽达眼下是离开了我,照你说,是跟个助手私奔了,你是看到了点真相,她确实绝不可能嫁给我,不过,我见她已经腻烦这一点,可完完全全不对头,更不必谈什么我在第二天就把她撵跑这种话了,也用不着说她会像其他娘们骗男人那样骗我了。你们做诗女的在钥匙孔里偷看惯了,就此凭这一孔之见,对全局有了那一套想法,下了那一套结论,好是好,可惜不对头。因此,比如拿我说吧,在这件事上就远远不如你知道得多。弗丽达离开我的原因,你能讲得头头是道,我可半点也讲不出。照我看,最讲得通的一层道理是给你提到了,但是你没有琢磨透,那就是我不把她放在心上。这虽不幸是事实,我是不把她放在心上,不过这里头也自有原因,跟这次讨论可不相干;万一她回到我身边,我自然高兴,但又会马上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就是这么回事。她跟我同居那时,我经常出去,正如你大大挖苦的那样,出去到处溜达;如今既然她走了,我几乎闲得没事干,我累了,巴不得连半点事也不于呢。难道你没什么指点我吗,佩披?""有啊,有啊,"佩披说,她突然一下子精神抖擞了,一把抓住K的肩头,"我们俩都上了当,让我们俩牢牢守在一起吧。随我到楼下侍女那儿去吧!""只要你还说什么受骗上当那种气话,我跟你就说不到一块。你总是自称上当,因为你觉得这么说说既动听又动心。可事实上你确是不配于那活。照你看来,我比哪个人都不懂事,要是连我这种人都看得出来,可见你一定不配啦。你是个好心人,佩披;不过这真不容易看出来,比如我吧,开头还以为你心狠气做呢,其实并非如此,这只是因为你不配干那活,才把你给搞糊涂了。我可不打算说,这个活太重要,你干不了;这个活也许还算不上头儿尖儿的呢,如果仔细看看,是比你以前那个活多少体面些,可大体上也没多大差别,确是
质相似,简直分也分不出来;说真的,几乎可以肯定说一句,当女招待还不如做侍女,因为做侍女嘛,老是在秘书堆里打转,但是当女招待嘛,虽说可以到上房去侍候秘书长,也要跟平民百姓打不少交道,比如说,跟我吧;实际上,我除了可以在这儿酒吧间坐坐,哪儿也没我坐的地方——难道跟我这号人打交道,是莫大的光荣吗?唔,你是这么看的,也许你这么想自有道理吧。不过,正是这么想,你才不配干这个活。这活虽跟其他活一样,可对你来说,好比是天堂,因此你干什么都过分热心,一身打扮照你看就像仙女一样——其实并不一样,——你生怕丢了这个差使,自以为经常受欺,想用股异乎寻常的甜劲儿来拉拢人,照你看来,人人都可能撑你
,谁知这下子反而叫他们烦心,反而叫他们厌恶,因为他们在旅馆里原想图个清静,可不愿听女招待发愁来个愁上加愁。自从弗丽达离开后,没有一个贵宾看出来,这说法倒也不是讲不通,但是今天他们看出来了,都在真心想念弗丽达呢,因为弗丽达办起事来的确大不相同。不管她骨子里是怎么种角色,也不管她多看重她那个差使,她侍候人方面还是经验丰富,又冷静又沉着,固然你什么也没学到,你不也是那么亲口強调来的吗?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眼风?那不仅仅是当女招待的眼风,简直像做老板娘的在左顾右盼呢。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而且连个个人都看在眼里,给她眼光一扫,那股余力还足以把人家的魂儿都摄住呢。也许她是瘦得有点皮包骨头,是上了点年纪,也想不出有比她更
的头发,可那有什么大不了呢?——跟她的真正好处一比,那都是些芝麻小事,有谁对这种缺陷感到不顺眼,无非是说明他对大事没见识罢了。自然步,谁也不能就此责备克拉姆,你没法相信克拉姆爱弗丽达,那只有怪你这姑娘年纪轻,没经验,看法不对头。在你眼里,克拉姆是高不可攀的,那也有理,因此你就以为弗丽达也近不了他身。你看错了。在这点上,即使我拿不出铁证,也情愿相信弗丽达亲口讲的话。不管你觉得多么靠不住,不管跟你那套对人生、官场、豪门、女
魔力的看法多么格格不人,事实总是事实,眼下你我并肩坐在这儿,我双手捧住你的手,想来克拉姆和弗丽达也照样并肩坐在一起,好像这是天经地义,他也是自愿下楼的,确是匆匆下来,可没人躲在走廊上专门等着他,其他什么事也不管,克拉姆总得劳驾下楼来呀,说到弗丽达衣着上的短处,是引起了你反感,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顺眼的。你不信她那一套!你不知道你就此
出了马脚,这正好表明你缺乏经验!即使有人一点也不知道她跟克拉姆相好那回事,看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也不会看不出她受过什么人熏陶,这种人比你我和全村人都要高明得多;也不会看不出,他们两人谈起话来跟一般顾客同侍女之间的打情骂俏不同,看来那种谈心方式倒正是你做人的目的呢。可我把你给冤枉了。弗丽达的长处你倒看得很清楚,你看到她的眼力、她的决心、她的威力,不消说,可惜你统统误解了,还以为她自私自利地一心只为自己打算,存心不良,甚至拿来当武器跟你作对。不,佩披,哪怕她有那么种暗器,隔得那么近也放不出呀。说到自私自利呢?倒不妨说,她放弃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和曰后享有的一切,给我们个机会证明一下是否配高升,可我们俩都叫她失望了,势必
得她回到这儿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一点也摸不清自己错在哪里,只有跟你比一比,才多少明白这种事:好像我们俩只要像弗丽达那样沉着、那样实事求是,心头所追求的目的就不难达到,也不消煞费苦心,可我们劲使得太足,闹得太凶,孩子气太重,经验又太少啦。我们想达到目的,就哭啊,抓啊,拖啊——正像小孩子拖桌布,什么也没捞到,反而把所有好东西都带下了地,就此再也够不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可我敢说,比你讲的那一套多少像一点。""啊呀,"佩披说,"你原来爱着弗丽达呢,因为她把你扔了;她不在眼前,爱她倒不难。不过,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就算你什么都对,连拿我当笑柄也罢,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弗丽达已经离开你,无论照我讲的一套也好,照你谈的一套也罢,休想她再回到你身边,就算她要回来,在这以前你也得有个地方安身,天又冷,何况你既没事做,又没
睡,就上我们那儿去吧,你会喜欢我那两个女朋友的,我们会让你过得舒舒服服,你就帮我们做事,这种活叫姑娘们自己干起来,实在吃不消,今后我们姑娘就用不着样样都光靠自己啦,在夜里再也不会心惊
跳啦!上我们那儿去吧!我那两个女朋友也认识弗丽达,我们要把她的事统统讲给你听,让你听个腻。去吧!我们也有弗丽达的照片,统统都要拿给你看。当初弗丽达可不像今天那么神气,你简直认不出她来,也许只有看了那对眼睛才认得出,甚至在当时她那副眼神都
出她多疑、谨慎呢。好吧,你去吗?""这行吗?昨天我刚在你们那条走廊上给人闯见,闹得満城风雨呢。""这都因为给人闯见了,可你跟我们在一起,就不会给人闯见。除了我们三个人,谁也不会知道你。啊,往后的曰子才美呐。即便是眼下,那儿的曰子也叫我觉得比前一会儿要好受得多。现在我没办法只好离开这儿,说不定也落不到什么损失吧。听着,哪怕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们倒也不觉得心烦,一个人总得让苦曰子过得甜美些,我们年纪还轻就尝到苦曰子的滋味喽,说起来,我们就三人死守在一起,在那儿尽可能过得美好,你会特别喜欢亨莉爱塔的,也会喜欢爱米丽亚,我跟她们讲过你的事,那种故事在那儿房里听起来,总不会教人相信,就好像房外当真出不了什么事似的,房里是又温暖又舒适又局促,而我们三人挤得格外紧;不,虽说我们只有互相依靠,倒也没有彼此嫌弃;相反,我一想到那两个女朋友,简直高兴自己又要回去了。我干吗要比她们过得好呢?当初我们三人连成一条心,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出头的曰子,可如今我到底出了头,才跟她们分了手。我当然没把她们忘掉,牵肠挂肚的头一件事,就是怎么给她们办点事;尽管我自己的差使还不牢靠——究竟怎么个不牢靠,我也不摸底,——可我已经跟老板谈到亨莉爱塔和爱米丽亚的事了。在亨莉爱塔身上,老板倒不是一点情面也不讲,至于爱米丽亚呢,必须承认,她比我们两人年纪都大,跟弗丽达差不多,可别指望老板提拔她。想想看吧,她们都不愿离开,明知道在那儿过的是种苦曰子,可都甘心受苦,真是好人啊,我们分别那时,她们掉了眼泪,我看这多半是因为可怜我,一来,不忍心看我离开我们那一间房间,到外面冷风里去——我们在那儿还以为房外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呢,——二来,不忍心看我闯进陌生的大房间去接触陌生的大人物,这为来为去无非是为了混口饭吃,其实我们三人一起过曰子,到那工夫,我也毕竟可以凑合过去啦。如今我重新回去,她们大概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想要顺我的心意,才会
下几滴眼泪,叹惜我的命不好罢了。但是等她们看到了你,就看出我走掉倒也是件好事。这下她们就会高兴如今我们总算有了个男人当帮手,做保缥;眼看什么都得守秘密,有了这个秘密,我们三人的心连得更紧了,这真要叫她们乐到极点呢。来,请上我们那儿去吧!决不要你尽什么义务,你用不着像我们那样老呆在我们房里。等到来年舂天,你在别处找到安身地方,要是不愿再跟我们一起过,那么要走就走;不过,即使到那时,你当然也得保守秘密,别把我们出卖掉,因为那一来,我们在赫伦霍夫旅馆的曰子就算完啦,自然啰,你跟我们一起过时,在其他方面也得小心,哪儿也别去
面,要么是我们认为太平的地方,处处都得听我们的;你只有这点受管束,你跟我们都得把这点事放在心上,除此以外,什么都随你便,我们分给你干的活可累不死你,这你用不着害怕。话说到这儿,你去吗?""到舂天还有多久?"K问。"到舂天?"佩披照着说了一遍。"这儿的冬天长,很长很长呢,而且也没个变化。可我们在那儿楼下从不抱怨,我们吃不到冬天的苦头。是啊,有一天舂天也会来到,还有夏天呢,想来总也有个夏天吧;可如今回想起来,仿佛舂夏两季都短得不到两天似的,就连在那种曰子里,就连在最美好的曰子里,就连在那时候,也往往下雪呢。"
这工夫,门打开了。佩披吓了一跳,她心坎里还以为自己不知离开酒吧间多远了呢,不过来的倒不是弗丽达,原来是老板娘。她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没料到K还在这儿。K一边辩解说是在等她,一边连声感谢她让他在这儿过夜。老板娘弄不懂K为什么等她。K说他以为她再要跟他谈次话,如果弄错了,那就请她原谅,此外还说什么反正他马上就得走,他本在学校里当看门的,当时随随便便走开了,到如今出来得可太久啦,这都怪昨天的传讯误了事,对这号事他还没多少经验呢,自然从此不会再像昨天那样给老板娘添麻烦啦。临走,他还鞠了个躬。老板娘好像在梦里头那样看看他。这一看,倒把K多拉住了一会儿。这时她笑了笑,可以说,只有看到K脸上那份惊讶,她才醒过来;好像她原来等着人家回她一笑,可看看对方面不改
,这才醒过来。"你昨天厚着脸皮议论过我的服衣吧。"K不记得了。"你想不起了?那你不光是脸皮厚,而且还加上胆子小呢。"K借口昨天身子疲劳,很可能讲过什么胡话,但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了。他能议论老板娘服衣什么啊?他生平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服衣呢。至少也没见过哪个老板娘穿着那么种服衣做事来的。"别跟我来这一套啦!"老板娘赶紧接口说。"我再也不想听你议论我的服衣。我的服衣关你什么事?干脆一句话,往后不许你再议论我的服衣。"K又鞠了一躬,就向门口走去。老板娘冲着他背后嚷道:"你说你从没见过哪个老板娘穿着那么种服衣做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讲那么种胡话,是什么意思?真是胡说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K回过身来请老板娘不要发火。那种话当然是胡说八道。说到头来,他对服衣可什么也不懂。在他这等人眼里,不管什么服衣,只要干净,没打过补钉,就很阔气。当时他只觉得惊奇,老板娘怎么会在夜里穿上那么件漂亮的夜礼服,跑到那儿走廊上,跟那些一身寒酸相的人混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好啊,"老板娘说,"看样子你倒终于想起昨天讲的那句话啦。你竟然又胡说一通,来个添枝加叶。不错,你对服衣确是什么也不懂。可我规规矩矩对你说一句,你既然不懂,还是请你别充內行,胡说什么服衣阔气,什么夜礼服穿着不合式这类话…我还要告诉你…"说到这里,她浑身上下仿佛直打冷颤,"我的服衣根本不关你什么事,听明白吗?"眼看K不声不响,转身又要走,她就追问了一句:"穿服衣的学问你究竟打哪儿学来的?"K耸耸肩,说是他这方面没什么学问。"你没半点学问,"老板娘说。"好得很,那也别装做有什么学问。上账房间去,我给你看点东西,但愿你看了从此不再厚着脸皮
议论。"她领先走出了门;佩被借口跟K结账,一阵风似地赶去:他们俩一下子想出了办法,这倒不难,因为K晓得那个院子里有扇门通小巷,院门旁边还开着扇小门,回头佩披在小门后站上个把钟头,一听到笃笃笃三下就把门打开。
账房间就在酒吧间对面,只消穿过门廊就到了,老板娘早已站在灯光通明的账房间里,急躁地望着K。不料半路上又出了个岔子。原来盖斯塔克一直等在门廊上,想跟K谈谈。甩掉他可不容易,连老板娘也走了过来,责怪盖斯塔克不该来打岔。"你们上哪儿去?你们上哪儿去?"门关上后,还听得见盖斯塔克在门外这么嚷嚷,一边喊一边煞风景地唉声叹气,还夹着几下咳嗽。
这房间并不大,烧得实在太热了。横里两端,挨墙搁着一张账台和一只险保箱,直里两边,靠墙放着一口衣柜和一张长榻。那口衣柜占了一大半房间;不但把直里一边墙都占了,而且横里也弄得房间很窄,装着三扇拉门,可以拉到底。老板娘指指长榻,意思是叫K坐下,她自己在账台前那张转椅上坐下。"你曾经学过裁
吗?"老板娘问。"没,从没学过,"K说。"你目前是干什么的?""土地测量员。""那是干什么的?"K解释了一番,这可听得她昏昏
睡。"你讲的不是实话。干吗不讲实话?""你也不讲实话呀。""我?原来你又要厚着脸皮胡说起来了?就算我没讲实话——难道我还得对你担保讲实话吗?到底我是怎么样不讲实话来的?""你装得倒像个老板娘,其实哪里只是个老板娘。""倒听听你说的!什么都给你看出来啦!那么我另外还算个什么呢?老实说,你的脸皮真厚到家了。""我不知道你另外还算个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个老板娘,而且还穿着件不合老板娘身分的服衣,据我所知,这儿村里再也没人穿这种服衣的。""好,我们这可谈到正题啦。其实你心里也憋不住,或许你脸皮还不算厚,你无非像个娃娃,晓得有什么无聊事,心里可怎么也憋不住。好,说出来吧!这种服衣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一说,你免不了生气。""哪儿话,我可免不了笑出来,那不过是小孩子家
嚼头舌。到底是什么种服衣?""你硬要听吗?好,那种服衣料子是不错,
值钱,可是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常常要翻新,穿旧了,论你年纪也好,身材也好,地位也好,都不配你穿。大约一个礼拜前,我在这儿门廊上头一回看见你,那身服衣可叫我看呆了。""这下到底把话都抖出来了!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你另外还说什么来着?你怎么样样都看得出来?""我凭两只眼睛就看得出来,这可用不着什么训练。""你不费什么事就看得出来。用不着到哪儿打听,就晓得时兴什么式样。这下我可少你不了啦,因为老实说,我好穿漂亮服衣。我告诉你,这口衣柜里净是服衣,不知你要怎么说呢?"她把拉门统统拉开,只见服衣一件件紧紧挨着,把整口衣柜都
満了,多半服衣是深
的,灰色的、棕色的、黑色的都有,一件件都仔细挂着,摊开着。"这统统是我的服衣,照你看来,都是式样过时了,做工太讲究了。可这不过是我楼上房里放不下的服衣,我房里还有満満两衣柜呢,两柜子服衣,每口衣柜都跟这一口差不多大。你可没想到吧?""哪里。这倒没出我意外;我不是说过你哪里只是个老板娘,你心里还另有打算呢。""我只打算穿得漂漂亮亮罢了,你要不是个傻瓜,就是个娃娃,再不就是个危险分子,心眼儿坏得很。走,走吧!"转眼间K到了门廊上,盖斯塔克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谁知这时竟还听见老板娘冲着他背后嚷道:"明天我就要拿到件新服衣,说不定要打发人找你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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