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象牙
　好啦！千等万等，这副血象牙手镯总算出现了。它在我的饰物中占着极珍爱的一环，有一阵为了怕小偷来偷它，‮觉睡‬时都给戴在手上不肯脫下来。

　照片，在一般来说，往往比实物来得美丽。这一回照片说了谎，那份光泽、‮感触‬、细腻的纹路、甚而银镶的那个接头，在‮实真‬的物件里，胜于照片传达的美太多太多。

　我有一个朋友，是加纳利群岛上最大的古董商，他不是西班牙人，倒是个印度人。

　这个人，与其称他商人，不如叫他是个艺术品的狂人。在他的店中，陈列着的一些古董并不起眼，或说，他根本不把极品拿出来给人看。这位胖胖的中年朋友，只听见欧洲哪儿要举行拍卖会，他就飞去。回来时，如果问收获，他总是笑笑，说没收到什么。

　可贵的是，这个朋友，对于我那么那么贫穷的收蔵，也不存轻慢之心。只要得了一个破烂货，拿去他店里分享，他总是戴起眼镜来，用手摸摸，拿到鼻尖的距离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又得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我之喜欢他，也是这份分享秘密的喜悦。

　终有一回，朋友关了店，将我带到他的家里去。家，在古老、古老区域的一幢三层楼房里，那幢房子的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房间的屋顶全是玻璃的，阳光透过玻璃，照着一座座文艺复兴时代的石像、‮大巨‬如同拱门的象牙、満盘的紫水晶、満架中古世纪的泥金书籍，満地的‮国中‬大瓷花瓶、水晶吊灯、全套古老的银器、几百串不同宝石的玫瑰念珠、几百幅手织的‮大巨‬挂毡、可以用手摇出一百多条曲子的大型音乐箱、大理石的拼花桌、两百多座古老的钟、満墙的意大利浮雕…。

　这些东西，被这位终生不结婚的怪人蔵在这一幢宽阔的楼房里。忘了说，他还有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画家拉法尔的油画。

　当我踮起脚尖在这座宮里当当心心的走过时，几乎要把双手也合在前，才不会碰触到那堆得満坑満谷的精品。也只有那一回，起过坏心眼，想拚命去引这个人，嫁给他，等他死了，这些东西可以全是我的。后来想想，这个人精明厉害，做朋友最是和气，万一给他知道我的企图，可能先被毒死。

　总而言之，我们维持着一种良好的古董关系，每次进城去，只要这位印度朋友又多了什么宝贝，两个人一定一起欣赏、谈论大半天。

　去年夏天，我回到岛上去卖房子，卖好了房子，自然想念着这位朋友，去店里看他时，彼此已有三年没见面了。我们亲切的拥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等话家常，这位朋友拿出身上的钥匙去开柜台后面一个锁住的‮险保‬箱，同时笑着说：“有一样东西，等着你来，已经很久了。”

　当他，把这副血的象牙手镯在我的手里时，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而面上不动声。摸触着它时，一种‮滑润‬又深厚的感觉传过手指，麻到心里去。

　“银绊扣是新的，象牙是副老的，对不对？”我问。那个店主笑着说：“好眼力。你买下吧。”

　我注视着那副对我手腕来说仍是太大了的手镯，将它套上去又滑出来，放在手中把玩，舍不得离去。

　“值多少？”其实问得很笨。这种东西，是无价的，说它一文不值，它就一文不值。如果要我转卖，又根本没有可能。“象牙的血怎么上去的？”我问。

　“陪葬的嘛！印度死人不是完全烧掉的，早年也有土葬，那是尸体里的血，长年积下来，被象牙昅进去了。”“骗鬼！”我笑了起来。

　“你们‮国中‬的玉手环不是也要带上那一抹红，才值钱，总说是陪葬的。”

　那里管它陪不陪葬呢，只要心里喜欢，就好。

　那天，我们没有讨价还价，写了一张支票给这位朋友，他看了往菗屉里一丢，双方握了一次重重的手——成了。最近在‮湾台‬给一个女友看这副精品，朋友说，那是象牙的部，所以变成血了。

　这倒使我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当我拨牙的时候，牙上，就不是血的。这又能证明了象牙的什么呢？ 　ｍ.ＵＪｉＸＳ.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