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12
“她说的没错,你确实是笨蛋。”我用手掩着嘴巴,轻轻地笑着“最重要的试考不去准备,竟然只顾着找工作,如果没考上怎么办?”
“梁姐小,每个人都有年纪小的时候嘛,”关老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总不可能都没有胡涂的时候。”
“所以李心蕊姐小在停车棚抱住你的时候,已经知道你为了车钱在找工作了?”
“是的,她知道了。”关老板点点头。
“哇…”我羡慕着“她一定很感动吧?”
“是感动吗?”关老板笑了出来“感动的人应该不会骂人笨蛋才对呀。”
“是你自己讨骂。”我指着关老板,微笑调侃着。
当我问李心蕊为什么要骂我笨蛋时,她的回答也是“是你自己讨骂”
这天,我们最后一次跷了补习班的课。说是逃课,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今天补习班不会有课上了,只会有一堆考前猜题让我们带回家慢慢伤脑筋。
我曾经计算过,高中三年,补习班、学校,跟学校的辅导课加起来,每一科的每一册至少都教了四次。而四是一个很神奇的数字,它代表着绝大多数的人都能在这样的次数之下学会一个东西。
我对阿智说,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我只念四次就背起来了,他不信,我便背了一次给他听。
“大江东去,
淘尽,千古风
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強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背完,我回头看他一眼。
啪啪啪啪啪。他拍了拍手,然后不屑地说:“你背得很好,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念了四次就背起来?”
“我真的念了四次就背起来了。”我说。
“好,那你把唐诗三百首念四次,然后背给我听。”
“唐诗三百首唐诗三百首唐诗三百首唐诗三百首…”
“首你妈啦!”他朝我脑袋打了下去“你在白烂什么啊?”
“是你自己胡闹的,”我也回敬他一拳“唐诗三百首,顾名思义就是有三百首,每一首念四次,至少要念一千两百次才行啊。”
“那你念啊。”
“我不跟你讨论这个了,”我拨了拨头发“跟你讲这种有理论的事情都没有结果。”
“讲输别人就来这套。”他哼哼地笑了两声。
“我讲一个你一定不知道!”
“你讲啊。”
“刚刚我念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里面,有一句‘強虏灰飞烟灭’对吧?”
“嗯。”他点点头。
“你知道,其实本来应该是‘樯橹’灰飞烟灭吗?”我拿出纸笔,写给他看。
“你唬烂!这是什么字?”
“一样啊。语音一样啊。樯橹就是指船只,樯是帆柱,橹是桨楫。樯橹被拿来当作曹军‘強虏’的借代词,所以后来才会变成強虏。”
他一脸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苏东坡托梦给你吗?”
“托你妈啦!”我朝他脑袋上打了一下“不信就算了。”
我跟李心蕊最后一次逃课,是真的逃课了。她没有打电话到补习班请假,我也照惯例没考虑到回家会不会被妈妈打死。距离联考只剩三天,我跟李心蕊在一起的时间,感觉好像也只剩下三天。
我先带她到一家位在我补习班附近,专卖排餐跟意大利面的餐馆。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去过这家店,在进去餐馆之前,我还偷偷地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钱,还好,里面的钱应该够付这一顿。
服务生拿来了菜单,一人一本地放在我们面前,替我们的水杯加水直到七分満后,说:“请先看一下,我等等再过来帮你们点餐。”说完,他就转头离开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服务生…”我才刚要继续说,李心蕊就把话接了下去。
“很像张雨生?”
“对对对对对!”我点头如捣蒜,坐在我对面的她也是。
接下来,我们就一直在讨论张雨生的歌,说他的音高得不像人,说他的歌一点都不好唱,说他出唱片真的就是出唱片,因为他的歌没几个人能原音原key地唱上去。
我们完全忘了要看Menu这件事,直到张雨生走到我们面前。
“请问,要点餐了吗?”张雨生开口询问。
“可以点〈我的未来不是梦〉吗?”一个不小心,我脫口而出。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比较好听。”坐在对面的李心蕊接着说。
张雨生看了看我们,笑了一笑“其实最好听的是〈天天想你〉。”
他说完,我们三个人都笑了。不过笑归笑,餐还是要点的。在翻了翻Menu之后,我问了一个问题:“请问猪牛变
西红柿
酱意大利面是什么?”
“那是用四分猪
六分牛
碎片加上西红柿酱和多种香料与蔬菜熬成的好酱,淋在面条上面,还不错吃喔。”
“那红叶片片青酱罗勒意大利面又是什么?”李心蕊好奇地问着张雨生。
“青酱就是松子跟罗勒还有香料配制成的酱汁,比较适合湾台人的口味,红叶片片其实就是培
片。”张雨生依然很有礼貌地解说着。
“好,那我们要黑胡椒牛排跟猪排各一份。”我说。
当张雨生拿走Menu,离开我们桌边的时候,李心蕊稍稍歪着头,用她的大眼睛直视着我。
“干么?”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你…你居然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我不吃牛。”
“喔?”我念头一转“我不记得啊,牛排是点给你的,我要吃猪排耶。”
其实,我怎么会不记得?跟李心蕊在一起已经一年了,即使不知道彼此的生活习惯,某些动作与噤忌应该都是了解的。
“你在找工作的事,我很感动。”吃饭时,她这么说。而我到现在还一直记得她说这句话的表情,像是在心疼什么似的。
回到家之后,妈妈的表情照惯例一样很难看。这次我被噤足两个月,零用钱也直接少了两个月。
“那我们只好暑假后再见啰。”电话的那头,她说。
“我想我会受不了的。”
“谁叫你这么爱逃课?”
“你今天逃课没事吗?”
“我跟我爸爸说,我到补习班拿了考卷就去同学家一起研究了。”她诡谲地笑着。
“是啊是啊,”我接着说“一起研究张雨生去了。”
说完,我们两个都笑了。但在笑声结束后,电话的那头与这头,都突然安静了下来。过没多久,她说了一句:“闵绿,我们会分开吗?”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们放烟火的约定…”
“我们一定会去放烟火的!我明天就去买烟火!”
“明天买会不会太早?更何况你已经被噤足了。”
“那我两个月之后去买!”
“那要去哪里放烟火?”
“我们选一个夜晚,夜深人静,四周空旷的地方,先来个仙女
秀,再来个蝴蝶炮秀,然后再来个火树开花,再来个…”
那天我到底说了多少个“再来个什么什么的”我早就忘记了。
李心蕊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静静地,彷佛一个母亲,看着孩子如何如何地口沫横飞,如何如何地天马行空,说着他的梦想。
发榜那天,同样在电话的两头,我们的烟火秀,只能永远记在心里了。
心里的烟火秀,为何不那么绚烂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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