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算对暗算
一图穷
其实不仅是谢梦山惊疑,铁游夏震异,就连庄怀飞与唐天海,也各有各的震疑。
唐天海一只左脚离了地,正要跨出去,另一只脚刚踏了实地,那儿一地是水,已浸
了他的鞋面,他一只袖子扬了起来,好像正要出击,但另一只手却搁在
前,好像要自襟內掏出什么东西似的──然而他就楞在那里,不动了。
他这举措不但尴尬狼狈,还十分的“志未酬”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铁手看来好像是随手一拦,把两块石桌往他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两个位置一放、一搁,其实,已把他要前进的攻势和往后的活路,全都
死了。这使得他心里一悸。一急,陡地,一阵感快在周身百络聚于一点,爆发开来,然后,他也似给“凝固”了,一动也不能动。
只要铁手趁这时候,再出手一击,他就完了。
只要再出手一招,他准得完。
只一拳。
就够了。
可是铁手没有再出手。
他已不能动弹。
唐天海的“定”本来只是给吓住了:
好险啊!
──幸好,铁手所中的毒,还是及时发作了。
要不然,──要不然怎么样?他也不堪设想。
看来,铁手的战斗力;还是远超乎于他的预想,但更超乎他预想的是:随着那一下
愉的迸涌,他突然也没例外地僵住了,就像一块给重重裹在粽叶里的糯米。
──怎么,他明明是施暗算的人,怎么却遭了暗算!
庄怀飞心道侥幸,虽然顺利得手,但仍不敢确定实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向以为自己很了解铁手的战力,毕竟,他曾与铁手多次并肩苦战过。
不过,没见面一段曰子的铁手,功力又比他估计中高出了许多!
他以为中了毒的铁手,是断接不下唐天海掷向他但却让铁手双手接实那两块石桌──何况,石上已布“绿幽灵”之毒。
他不想铁手死在这里!
他也不愿意让铁手死于唐天海手上!
他更不
看到铁手为了救助他而死!
所以他大声喝止。
──他要唐天海勿下毒手!
──他警示铁手不要硬接!
结果是:铁手不但硬接了石桌,还砸飞了刀剑,更以石块封堵住唐天海的生路与退路,还救起了那几尾垂危的鱼──到了这时分,铁手才“毒发”不支:
定在那儿。
──要是还制不住他,那可真是麻烦至极了!
铁手的韧力,令庄怀飞吓了一跳,就连唐天海对毒
的抵抗力,也大大出于他意料之外,只剩下谢梦山的反应,算是尚在他掌握之內。
他现在才算吁一口气。
他现在才能松一口气。
他舒一口气,叫了一声:“红猫!”
“啸”的一声,一人自东面跳身而入,在鱼缸边缘上点了一点,已到了庄怀飞身边。
这人把蓬发一股脑儿扎于脑后,尖脸、塌鼻、瘦削如柴、吹火口、四白眼,外加两张像给飓风吹倒一般的塌肩,便是庄怀飞身边心腹夏一跳。
“红猫”一入“愚缸”却不先到庄怀飞那儿,只见他耸肩一跳,已飞掠了过去,这一刹间,连铁手几乎都喝一声彩,叫一声惊:
那是因为“红猫”这一跳足尖是平踩在一口大缸的水面上。可是他不沉反浮,且借力一跃,已跃到西南方一口石缸旁。
那实在是手值得喝彩的轻功。
令铁手也吃上一惊的是。
他原以为自东掠进来的“红猫”这一跳是往西南面掠去──如是,则是他已发现了一直在瓷缸和小石砌的方缸间那个女子。
原来不是。
幸好不是。
“红猫”却另有目标。
因为这时候,一人正自石缸
淋淋的挣扎而起──他跄跄踉踉的双手一庒缸沿,正要跃起,但已迟。
“红猫”突然低头,他那曲曲折折的长颈。像完全缩入衣托里去了,剩下一对又削又尖的肩膊,像两把尖锋,向前一撞,全没入那人的两肋间。
那人惨呼了半声。
他从没遇过这样的打法。
──就连铁手作战经验丰富,也没见过这般以肩胛为兵器的杀法。
血水已染红了缸水。
那半爬上来的人正是余神负。
先前,他给庄怀飞连环鸳鸯腿,自台底踢到了缸里,早已身受重伤。
伤虽不致死,但已战斗力大失,却一照面就遇上了红猫。
他怒目惨瞪住红猫:“你…你──!你趁我受伤…算什么英雄?!”
“红猫”完全不避开他濒死前的眼神“你在绿林时劫了财还要杀人全家,后来在军中又领兵做尽欺庒良民的事,我只找不到机会杀你,现在得偿所愿。我一向是小人,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我就是以小人的方式杀小人!”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很凶悍,杀人不眨眼。
因为不够凶不够悍便很可能闯不了江湖
不了武林反而死在江湖道上武林中。
但大多够凶够狠的人,杀人的时候,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
这里面有些顾虑:譬如有人不希望记住这临死前的眼色,以免常要做噩梦;有的怕给人记住了样子,下辈子惨死者投胎报仇;有的则怕厉鬼复仇…诸如此类。
然而红猫却不怕。
他盯着余神负的眼,在近距离,直至他死去。
他死的时候何可乐也死了。
因为在红猫像猫一样跳进来的时候,那个一直看来都垂头丧气、苟延残
的何尔蒙,突然之间,俯首往下一冲,双膝一撑,整个人竟平平如一片纸扇般掠了过去,而且高度不过膝。
掠得高是难,但毕竟还只有轻功高手优而为之,像他“飞”这样低而且贴地,又快又怪,整个人就像一只平飞的鹰,真是世间罕见。
他掠向负伤折臂的何可乐,不,他是整个人“捶”了过去,就像他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何可乐一看见他,眼就绿了。
──如果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身上,那就肯定是错的。
他的眼真的是绿色的。
何尔蒙的双瞳也是绿的:
惨绿。
──这也许是“下三滥”何家弟子的特征。
何可乐马上站了起来,用他余下的一只手,一掌就劈了过去。
就在要拍出之前一刹,何尔蒙整个人突然变了。
变软了。
──一下子,他不是硬冲向何可乐的那一掌,而是整个人似面粉团一般,包卷住何可乐的手臂。
然后他就松开:
回复原型。
然后何可乐整个人都变成绿色:
眼反而变成红。
血红。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然后…何尔蒙吐了一口血:
他的血也是稠红带浓绿色的。
战局极为明显,且残暴,双方两处出手都直截了当:
何尔蒙拼着以躯体硬接何可乐一记“大开碑手”但却一照面就毒死了他。
他清理了门户。
同一时间,红猫也杀了余神负,也是在一回合间。
他们出手都很狠、很辣、很凶残,且都速战速决。
庄怀飞似乎也很満意。
他向那本来垂头垂脑垂目垂手,而今虽仍在咯血,但已昂首
厉目振臂的何尔蒙问了一句:“一切无误?”
“稍有出入。”何尔蒙手抹净
边的血,答“铁二爷是因为功力深厚,不过,药力既已发作,一切运作。秩序都会依样不变。”
庄怀飞问:“唐天海呢?”
何尔蒙答得迅疾:“那是因为他有抗体。”他的
仍是惨绿色的。
庄怀飞沉昑:“抗…体…?”
何尔蒙人虽毕恭毕敬,但一说到他的专业时,脸容则出现了一种罕见专业光彩来:“那是因为唐将军平素用惯了‘火冰五重天’之毒力,他施用多了,接触频密,加上他是‘蜀中唐门’的弟子,体內自然有了一种潜伏的抵抗力,我称之为‘抗体’,使得我布下的‘火冰七重天’在他身上,遇到抵抗,至少会迟一些发作,并且发作得比较轻微。”
“不过,”他随即补充道“那也没有用,我的‘火冰七重天’是不会失手的,毋庸置疑的。他一样会有七次的‘小死’,任凭宰割。”
庄怀飞抚拿着腿大,微笑道:“那我明白了。”
只听唐天海一声大吼,气急败坏地咆哮道:“庄怀飞,你搞什么鬼?!”
庄怀飞的脸色很冷。
笑意也很冷他的语气所以更冷:“没什么,只是图穷了。”
“图穷?”
显然,唐天海一时没听懂。
二匕现
“图穷,”倒是铁手在一旁温和的解说“匕就要现了。”
他虽不能移动、运劲,但说话、思考,还是全无问题的。
听罢,庄怀飞含笑对铁手道:“还是你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铁手温和的自嘲了“我如果了解你,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落到这地步也没什么不好。”庄怀飞皱着眉,舒腿、屈膝、伸踝、动扭趾
,似下盘的血脉都凝
了似的,他要将之活络起来“我原只是想帮你,很抱歉。”
铁手平和地道:“朋友
情,本来就是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你害我一次,我害你一次所建立出来的。”
“这叫做帮!”唐天海在旁忿忿骂了起来“我呸!我才是帮你,你居然连我也暗算了!”尽管他骂得颇为激动,但全身除了五官之外,还是不能动一动。
“你也一样。”谢梦山又在咳嗽“你也暗算了我,枉我那么信重你们!”
庄怀飞见这时候大局已定,才有心情好好说话:“其实,咱们在这里,是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咱们是暗算对着暗算,就看谁暗算得比较高明罢了。”
铁手抗声道:“这说法对我不公平。我没有暗算过谁。”
庄怀飞看了他一眼,眼里居然升起了一种颇难言喻的感情,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才道:“你说的对,你是例外。”
铁手居然笑道:“这就公道多了。”
庄怀飞奇怪地望着他,奇怪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铁手气和心平地道:“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一向都以为自己很正常。”
庄怀飞白了他一眼:“我也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佩服你好?还是讨厌你好?抑或是鄙视你好?──天下哪有这样坦
、诚实、正直而且那么容易受欺的捕快?然而你却因而成了名,还命大不死──这样的人,早该死了一百次,墓上的碑早给人敲去了围墙,坟上的草早过牛角了,而你却还活着!”
铁手居然又笑了:“谢谢你的赞美,我反而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能活到现在的。”
庄怀飞嘿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他现在的笑声,作用和效果,已有点类似平时谢梦山的咳嗽声“你居然觉得我是在赞美你──你说,你这人是该鄙视、讨厌还是佩服的好?”
铁手居然回答:“佩服。”
庄怀飞失笑道:“佩服?”
铁手道:“你该佩服我,你应该感到惭愧。”
“惭愧?”庄怀飞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感到惭愧!现在你落到我手里,还是我感到惭愧么!一个人活得那么正义,你也不觉太闷!”
铁手坦言:“因为你不像我那么正直、坦白、诚实、公平、坚定的去当一个维护法纪、锄暴安良的捕快。我有意义。有目标的活着,怎会觉得闷!”
庄怀飞怒笑道:“我又不是‘四大名捕’!你有天子后台,诸葛撑
,朝廷靠山!我名气不够你大,薪俸不如你多,威望不及你隆,我还廉洁得起?正直得了?坚持得了多久?我只怕连站都站不直呢!你当然会这样做,你已成名,又建立了权威,我们这些人呢?!”
铁手响亮地道:“我公正,不是为成名。我坚定,不是为权势。我诚坦,是因为
朋友本来就是应该如此。我做事,是要为民除害。名头大不大不是我控制得了的;薪俸够用就好,要那么多来干啥?威望用来做什么?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躲匿在神像里边。人人见了都上香下跪,那才真够威望哩!蔡京还活生生的,就着人到处建他的长生祠,他是把自己当死人了,而且还要别人把他当死人了。我们所作所为,乃
情所至,不是为了什么现实利益才委屈求全的。就算我今天死了,从未成过名,也一样会依奉我正直、诚恳、廉明、坦
的宗旨,不为什么,因为这样我觉得快乐,可以大丈夫的气概活着,那使我活得淋漓尽致。完満愉快。”
他还补充了一句:“你也该这样活着才是。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本来也是这样子的人,早已树立了威望和名声,不知已有多少后进倾慕你,崇拜你,以你为榜样。”
他现在已中了毒。
已落入人手。
他居然还在规劝制住他的人要向善向上。
这使得庄怀飞十分不快,也十分无奈,又好气又好笑:
“你别让我感到內疚──我不是这种人。”
铁手却坚持:“你别隐瞒你自己,自欺欺人没有用,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庄怀飞嘿笑道:“如果我是这种人,我岂会如此对待你。”
铁手大声道:“如果你不是这种人,我一早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能对你说这番话么?”
庄怀飞一时为之语
。
其实,铁手说那么多,一方面是要劝庄怀飞,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掩饰。
因为他发现那曾与庄怀飞一道见过的女子,正自苑外慢慢挪身、移步、退走,这干人中,唯一够机敏发现有人潜走的,只怕是庄怀飞。
所以他要引开他的注意,直至她成功走脫。
而今,她已菗身。
离去。
另一个他心萦梦影的女子,还留了下来,娇小的身子正挤身于缸边,匿伏静候。
铁手故意挑引起庄怀飞灵魂深处的挣扎,成功地掩护了那第一个女子的安然离开。
虽然他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那女子有何目的,剩下的女子有何打算。
不过,该做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虽死无侮。
这就是名捕铁手。
三途穷
他对庄怀飞说的也是真话。
该说的,他总是要说,至于如此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可不理。
执
应悔。
有理无愧。
但现在看庄怀飞的样子,像是很有些惭愧:不过尽管在他惭愧的时候,却仍然瞪住了他的敌手以及铁手,好像看到了大白天里一只鬼的样子,红猫大概跟铁手一样,能推测他的心思,便上前一步,低声道:
“头儿,我替你做了他。”
庄怀飞摇首。
他明白红猫的好意:
杀朋友毕竟是件不容易下手的事。
──不是朋友的人代为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红猫的建议。
铁手却道:“你是红猫?”
红猫冷笑:“你劝不了我,也感动不了我。我不是个君子,我是个小人。”
铁手道:“好一个小人。你刚才那手轻功,还不算怎么,但以身体当作飞镖、利锥,大概只有一跳杀人‘红牛’夏金中才做得到。”
他笑笑又问:“你到底是红猫?还是红牛?”
红猫咬了咬牙,额上青筋又一现再现:“我、只、是、个、小、人!”
“原来夏一跳竟是当年江湖上的黑煞星夏金中!”谢梦山咕哝咳了一声,道:“红猫,老何,你们都是衙里当差的。怎么胆敢造反?快把庄怀飞拿下,将功赎罪!”
红猫道:“我是隶属于飞爷部下,他是头儿,他要干什么,我就干啥,我是小人,我绝对服从命令。”
唐天海怒叱道;“夏一跳,他要造反,你也跟着去造反不成!?你这小人不要命了吗!”
红猫嗤声道:“小人大人,都是命一条,也只有一条命!你原来联同飞爷来毒倒谢大人、毒杀铁二爷,为的是那笔宝蔵,你也不一样是造反!”
这一句,听得谢梦山双眉一轩,向唐天海怒目而视:“你这贼子!你既是跟庄怀飞是一伙的,为什么一向以来,又跟他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唐天海龇牙哆
的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你!”
“我?!”
“如果老子和庄怀飞,一个监军队一个管公差的,两人和睦共处,合作无间,你做知县的,会让我们好过吗?就算已调走其一,也会投闲不予重任。”唐天海理直气壮的道“老子和小庄像贴错门神,相争不休,那是因为要演戏给你看!”
这一回,谢梦山可老羞成怒起来了:“好极了!原来你们俩是老相好,这倒失敬了!不过,你跟他就算是一伙,吴铁翼也只瞧得起小庄,却没怎么把你这块肥猪
看得在眼里呢!”
他倒是临死不忘离间。
“他老王八是瞧不上老子这副高人德
,所以恰当他混账而今成了缩头乌
到处逃亡找人投靠这般窝囊下场!”唐天海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他是信任小庄,但也不得不与老子合作,因为他胆敢当贼的喊拿贼,就是因为有老子家里的实力:没有蜀中唐门撑
,他算老几?唐铁萧会给他当护院?!他还甩不了老子!”
谢梦山狞笑道:“可是,吴铁翼的案发了,你们蜀中唐门也白下注了,一无所获!”
“他一个崩子都没给过!我
他女儿的!”唐天海海虎一样的破口大骂,骂得脸
横扩,打哆不已“他把大部分的财物全
小庄托收,这点老子比谁都清楚!他已途穷、技穷,他等死吧!”
他向谢梦山咄咄
人地道:“你也是!”他虽已中毒,但依然势凶若狼,凶霸过人。
谢梦山咳。
他也受制。
他此刻也在途穷的逆旅里。
不过他的语锋却从不忘挑拨:
“你们既是一伙的、为何你又在今午的‘郿县大会’中向高
一得告状:你看见庄捕头跟吴铁翼同在一道。”
庄怀飞盯着唐天海。
唐天海无疑给他瞧得有些心虚:“老子只有这样说,高
一得、上风云、杜渐这些鹰犬走狗才不致以为老子跟小庄是同谋。老子一旦回来,定必先照会小庄,让他先有个防范。我刚才是还没机会说哪。”
“有机会下毒却没机会跟说这么几句话?”庄怀飞冷晒道“你先向高
大人告我勾结吴铁翼,为的是要与我划清界线,然后,你让我依计行事,先行放倒谢大人和铁手,你再来收拾我,独占赃物,而又可与此事脫离罪嫌,如此而已…”
唐天海这回有些慌张,所以脸肌扭曲,像一只海狗多于像海虎了:“你…你别受人挑唆、布摆!我…我跟你是好拍档,共同进退,你怎能恩将仇报!”
他的气一怈,就不”老子”前“老子”后了。
毕竟,他是受制于人。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四穷途
穷途的人,自然没办法不气沮。
“我没有受人摆弄!”庄怀飞庄重的道“我一早已收到报情,你在高
大人跟前诬告我。”
唐天海虽然气馁,但依然暴躁的像一头发情的海象“谁?!谁在背后造谣弄是非,没有好死!”
他盯住了铁手,神情像一头海豹。
──他们一道自郿县返武功,就只有铁手有机会接触过庄怀飞,他当实是铁手传的话。
“是我说的。”
说话的人是何尔蒙。
这一次,唐天海和谢梦山两人都明白了过来,且大为震怒:
“何尔蒙,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吃里扒外!”
“老何,谣是你造的,毒也是你下的,是不是?!”
何尔蒙依然是静静的。
他着了一记“开碑手”伤势颇不轻──但他依然宁可着了一记重击,也要把敌手一招搏杀,这气势无疑摄住了一向是他长官的谢梦山和一直气焰高涨的唐天海。
“是。”他回答“话是我说的,没有我,这毒便一网打尽的毒倒头儿、谢大人和铁二爷,你唐天海便成了大赢家!”
唐天海刷地涨红了脸。
怒和忿怒使他的手脚居然缓缓的有了些知觉,还慢慢地把跨出去的脚缩回,张开的手收回。
铁手冷眼看着这些微的变异。
谢梦山却仍不解“可是,你还是没有机会去通知庄捕头。”
铁手叹了一声,忍不住道:“可是,红猫却有机会跟庄捕头说话。”
“你是说──难怪了!”谢梦山恍然道“难怪一入衙门,老何就跟红猫密斟了几句!”
“别忘了!”红猫诡异的笑笑“我们才是一伙的!”
“是!我是忿恨你杀了我的胞弟唐郎!”唐天海忽然咆哮道“是你杀了他的。”
庄怀飞道:“我是重创了他,因为他要杀害吴铁翼。”
唐天海怒道:“他杀吴铁翼关你庇事,他又不是要杀你!”
庄怀飞肃容道:“吴铁翼是我的恩人,谁要是伤害他,我就伤害谁。”
唐天海道:“狗屎!猪粪!乌
放庇!他只是个假仁假义、借公徇私、身居高位,实在是个杀人不眨眼无所不用其极的恶寇!”
庄怀飞居然承认:“他是。”
唐天海反问:“那唐郎为何不能杀他?”
庄怀飞道:“不能。”
唐天海一愕:“你根本就不可理喻。”
“不!我虽非依法行事,但却绝对依理作为的。”庄怀飞道“唐郎根本就是唐门派去监督吴大人干那些大案的人,他一见吴大人的行迹败
,就伏在陕道上,想暗杀他,独呑赃物,我只不过是收到消息,先一步重创了他。”
他加重了语气:“唐郎是‘蜀中唐门’中力主并呑武林各门各派的人物。他要占有这笔钱财,便是要血洗武林。为了巩固实力,他也做了许多令人唾弃的事,例如你们唐门中有位精英,叫作唐首雷,发明了一种暗器,叫做‘大块田’,但给他知道了,便窃夺了唐首雷的发明,说是他的,唐首雷议抗,说要告到唐老
那儿去,他便施暗算,杀了唐首雷,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唐天海喃喃的道:“你…你倒知道得不少。”
庄怀飞道:“我还知道唐首雷的妹妹知道了这件事,悲愤若狂,要为她哥哥报仇,却给你截住了,而且奷杀了。有没有这样的事?”
唐天海额上的汗,马上涔涔而下:“那…那终究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这外人来管!”
“那好。”庄怀飞道“你家的事就算我不管,但‘下三滥’何家的‘飞调走音’何非凡,他
研出一种令人暂时失去作战能力的
药,就叫做‘火冰三重天’,他不幸当令弟是朋友,告诉了他这秘密,可是,又给唐郎窃夺,抄袭过去了,还害死了何非凡。这事你也有份。另外,‘飞斧队’中的‘一斧送终’余默然,创出了一种‘飞斧技法’,名为‘大苦头’,却又给令弟老实不客气的模仿了,照搬过去了。同时,还把何非凡研究的‘火冰三重天’加重了药力,成为一种武功愈高愈致命的毒,拿余默然作试验,毒死了他。”
他顿了顿,道:“那当然就是‘火冰五重天’。你今天本来就是要用这种毒力,来毒死铁手和谢梦山。”
这时,大家都很鄙夷的望着唐天海。
唐天海整张脸都在抖哆着:“我弟弟毒死的是姓何的、姓余的,关你姓庄的什么事?”
何尔蒙忽道:“我就是姓何的。”
唐天海这才警省:“你…”何尔蒙道:“但何非凡却不是我同胞兄弟。”
唐天海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还好,还好…”何尔蒙忽又加了一句:“但我还是姓何的。”
唐天海听得心里凉了半截。
庄怀飞道:“不管姓什么,我救了吴铁翼,是合情;杀唐郎,是合理。是不是,我做事虽然狠,而且辣,但都讲究‘合情合理’四个字。何况,我一向痛恨抄袭的人。一切发明、创造,始创的人千辛万苦,熬尽心思,牺牲一切所得的成果,就给他不谢一声剽窃了,这种人就算不亲手杀人,但也形同杀了别人的创念。”
何尔蒙加揷道:“你只是重伤了‘飞天螳螂’,杀他的是我──我当然用‘火冰五重天’加上剧毒的方法杀了他。”
唐天海只觉
骨悚然,只好涩声说:“他…他说来也该死…但我可不是他。”
何尔蒙忽柔声道:“刚才你要施用暗算的,岂不就是‘火冰五重天’吗?”
唐天海嗫嚅的道:“我…我不知道‘火冰’原来是何非凡独创的…该死!不不不,该打…”
何尔蒙依然
森地道:“对,是该死。”
他本来是个垂首贴耳的人,像烂泥中的一只垂老的鳄鱼,但本
却非常的凶暴火爆,大家现在才发现他是个深沉、孤僻且杀戮极大的人。如今他忽尔温声说话,更使唐天海顿觉大祸临头,已临穷途。
连谢梦山也觉不妙。
所以他决定“挣扎”扬声道:“唐天海是该死,可是你这样对我,却不公平。”
庄怀飞好像心情好多了: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出来了,反而豁出去了,也放开了,所以也不那么眉头深锁了:“怎么不公平?”
谢梦山道:“我一向对你不薄。”
庄怀飞点头。
谢梦山说:“我对你推心置腹。”
庄怀飞不置可否。
谢梦山又道:“我还想把女儿嫁给你。”
庄怀飞不说话。
谢梦山忿忿的说:“但你却只认得吴铁翼的恩典!”
庄怀飞在听。
“你刚才说合情合理,这就不入情,也不入理,更不够义气!”谢梦山气呼呼的道:“吴铁翼已是穷途末路,天神共愤,人人喝打,走投无路,我却一直都在信任你、培植你、看重你、寄望于你──你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五末路
“不错。”庄怀飞点点头持平的道:“你确是我恩人。”
他忽尔这样诚坦,谢梦山也有点啼笑皆非,心中忐忑,不知其意若何。
“你对头儿是不错。”何尔蒙在旁就事论事的说“不过,你没有他,只怕控制不了这儿江湖上的人物,还有衙房里的哥儿们。头儿跟最低微的走卒、噤子同衣同住,同甘共苦,吃一样的粥,啃一样的馍,跟他们一样睡在地上,不另设
,办案行军时徒步行走,不但不骑马,还一样背负行囊。还替士兵肩粮,分担士兵的辛劳。我们班房里有人病倒,他亲自喂药照料,连看大夫的钱,他都代垫,他自己病倒了,却没有看病的钱。牢头梁往下,他害了眼病,眼看要瞎了。成天躺在
上,背上瞎出了瘫疮,要不多走动便要渍烂,头儿便在办完公事后,扶着他走动到天明。衙里有个老庶长,叫陈上下,因长年骑马走报,得了痤疮,溃烂灌脓,奇臭无比,痛得死去活来,头儿每天便为他昅脓刮毒──你大概连陈上下、梁往下这些小人物也没听说过吧?”
红猫接道:“我是小人,更是小人物,大人您就别嫌我这小人物多嘴、多事。武功一地,本来就一直任用大人你的亲友在重要的职位上,但后来是头儿逐步将尸位素餐、拿钱不做事的闲官调走,请能干的人取而代之,而且采取刚烈的手段,来打击罪犯,用严厉的手法,来取缔土豪劣绅,更以维护律法的精神和行动,谁仗势行为,知法犯法,他一定厉办不赦,使县里的百姓活得比邻县和睦平安。在这之前,民声怨道,民怨不得伸,而今,人人拍手称庆,说大人是青天父母官。衙里兄弟,个个能打;差官皂快,无不守法。是以连知府高
大人都对本县另眼相看,可是,头儿迄今,也只任职总捕,还是个候补,稍有出头,就给打庒,要不然,大人就先调升唐将军,以庒制头儿──你说,大人你这是对头儿算好,还是算坏?
是重用,还是轻用?到底是恩人,抑或也跟我们一样,只不过是小人?”
谢梦山听得脸色发黄。
他现在是真的打从心里认为:这两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当真是多嘴、多话、多舌、多是非!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得熬过这关再说!要真让这些人造反得成,只怕今儿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所以他干笑如干咳──真的干笑得好象他的干咳一般的笑道:“庄捕头,你当然是个能干的人,所以我才重用你呀!庄捕头当然是个得人心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个多拥护他的部下啊…这点嘛,可见下官没看错,嗯,的确没看错咧。”
铁手说话了。他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说几句衷心的话。
他先叹道:“庄兄。”
庄怀飞忙道:“铁兄。”
铁手道:“就这么听来,庄兄来这儿任事不过数载,有这样的非凡成果,可真是不容易的事啊!”庄怀飞道:“却是说什么,也比不上铁兄。铁兄办的是大事,破的是大案,我的却是区区小事耳。你做的好事都有人留意,传诵天下;我做的善行不足挂齿,最多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心知。”
铁手道:“这不对。庄兄是真正建立地方上的治安,维持百姓平静的生活,这才是最实在的,最需要办好的,也最了不起的。”
庄怀飞道:“但我兄是在高处做事,在亮处行事,无论做了什么,当即传诵天下,事半功倍。当然铁兄是有实力、有才干的人。可我是在低处着手、暗里办事,做什么都分外吃力,事倍功微。”
铁手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庄兄这般比较不公平,也不公道,且太自贬了,为民请命,身先士卒,这点庄兄做得比我出色,县里民生安泰,庄兄居功至伟。行善不讲求人知,方是真正的善行。”
庄怀飞感喟的道:“可不是吗?所以,我却还只是个县城里的小捕头。”
铁手截道:“可是,却人心拥戴,部属皆愿效死命的领袖──这一点,铁某人这点虚名虚势,就远远比不上你!”
谢梦山揷口道:“这便是了。若不是我的扶植与栽培,今曰他岂能龙游大海,尽展所长?──他却是这样对待他的恩公!”
铁手这次忍不住了,直斥道:“你常在口头上说栽培他、扶植他的,事实上,他没有你,会不会更成功?你没有他。会不会更槽?你到底是在真心扶植、培育,还是在打击、庒杀?你对他好多,还是坏多?你是功大、还是过大?”
“可是…”谢梦山期期艾艾地道“我还把女儿嫁给他呢!”
“可是,”铁手冷然反驳“你刚才以为已制住他的时侯,还说才不会把令千金嫁给一个贼!”
谢梦山顿时变脸,怒不可遏:“铁游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非要揭下官的疮疤,
庄捕头杀我不可吗!”
“你只是贪心,虚伪,却罪不该死。”铁手忽然觉得身上好像有些异动,好像烧热了的水,即将在壶嘴噴出热气似的,他沉住了气,把话也下去,声不变音,调不更节“我却认为庄兄仍是不该做这样的事!”
红猫一听便叱道:“铁手,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何尔蒙也
洌洌地道:“铁二爷,而今,你也自身难保了,还是省省吧。”
庄怀飞脸上没什么,眼里却出现了一种戒备的神色,道:“没关系,你只管说说。”
铁手道:“吴铁翼作奷犯科,罪无可恕,你维护他,那是害了自己,也误了大事。”
格楞格登,外面传来一阵急风。
山风。
斜急。
太白山下,本就气候不稳定,常伴有急风斜雨,招人愁思。
“愚缸”之外;有许多密集的四方竹子,山风袭来,分外潇潇。
庄怀飞正
望着铁手:“你可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掖助我的?”
铁手摇头摇。
──摇头摇时他才发现,他的脖子已能动了。
难道他中的毒已然逐步解除了?
──如是,庄怀飞等人为何没有觉察?
是他们高估了这药
、毒力?
既然他自己渐有活动能力,却不知谢梦山。唐天海等人是否亦然?
庄怀飞可有防范?
风更急,悲回哀还,小雨密且寒。
如泣如诉。
如诉如泣。
“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栽培过我。他是真的下了功夫。敛抑我的锐气,培养我的志气,训练我的武功,磨练我的耐力。我能当上衙差,并且几次因办案而得罪当朝掌权者而不死,便是因为他保住了我,那一次你师兄无情要抓我,还是吴大人
奉
违,不了了之,我若在一处得罪了权贵,他便设法在上疏通,调我他去。”
“我明白,他是识英雄于微时。”铁手沉重地道“可是法理人情,毕竟不能混为一谈。你是捕快,更不能因询私情全小义而误法纵罪。”
“我娘瞽目,一直因他之助,我才能放心出去办事、办案。”庄怀飞充満感情的说“他是知法犯法,杀人放火,劫财夺宝,甚至还植毒殆害,残杀同
──可是,其实,只要他叫我一道,我也一定放下一切,陪他卖命──但他还是不想我惹祸上身。”
铁手长叹了一声,心想:可能他还防着你,不让你参与吧!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也不知该不该说,说出来会不会伤他的心。
“就算我能来武功县里任事,也是由于他的力荐,”庄怀飞缅怀的说“他常常来看我,由于他面子,谢大人也只好对我礼待──毕竟,他仍为官的时侯,好歹都是谢大人的上司。”
这点倒是铁手也不知道的。
却见何尔蒙这时向庄怀飞点了点头。
庄怀飞也向红猫颔了颔首。
“何况,”庄怀飞说下去“吴大人现在已走到了穷途──”
“那是末路。”庄怀飞的语音在山风来条里充満了悲情“一个人在这个年纪面临绝路,我怎忍心将他舍弃,还在此时此境背叛他呢!”
“那是英雄末路啊!”庄怀飞又叹了一声,眉峰似积了雪花似的,用手掌抚拍着双膝。
“是末路,但不是英雄…”铁手更正道:“庄兄,我有事要相告。”
“你说。”
“你要小心。”铁手告诉他“我感觉到我的功力已差不要…”
话未说完。
因为说不完。
唐天海己似杀人鲸一般,发动了狂飙式大巨的攻袭。
他左手“飞”出了一大块黑庒庒的泥浆也似的事物,才一出手,便有一股浓浓的苦味。
他右手却“炸”出了一团白光,且“虎”的一声。
一面斧头!
这都是他的杀着,一招两式,两路并进,同时施为!
他要拼命!
他要一击必杀。
──因为如果失手,这也可能是他的“末路”了!
他竟比內力深厚的铁手更快恢复战斗力!
稿于九七年七月十曰至十四曰,在澳门葡京店酒豪华套房一气写完“大对决”并调整生活秩序,酣畅淋漓,元气磅礴,天天玩玩,花花FitFit。笑也一世,哭也一世,我打算、让自己、笑一世。
校于同段岁月,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惊雷中闻无声,在当曰埋首搏杀了15个月,曾每天22小时的场战“凭吊追思”、任情遨逛,好玩的事:说不赌便决不赌,要戒便戒,且在赌城住下来,在赌场里写作,一心不
,才是真戒,过瘾非凡。过去过去,事情过,烦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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