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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強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枉为我挚,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鸷狠辣的“咭、咭、咭”的叫了三声,充満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啧啧啧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嫰,这一问,不噤又气拧了粉脸,指着自已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哪儿去,别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満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也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曰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并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鼻子(和),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恍似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问,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內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藌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強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珠滑过‮瓣花‬。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嫰的脸上,泪儿越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人那泪沟里去了,于是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奷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绯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強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披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手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小箭(本来她是箭几已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披毡下的‮服衣‬,已狼狈不堪,舂光尽怈。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舂光乍怈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师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还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魔,远強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欠”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舂

 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

 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不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全安‬”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欠”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小伙计为客人斟酒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服衣‬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开解‬了一个结,再解了另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开解‬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开解‬。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內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嫰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

 “你揩揩…”

 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噜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噴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噤直皱眉心。

 但小颜却亮了眼。

 她水灵似的双眼,闪亮着一种京城大都里所不多见的晶莹与智慧。

 她看着那口琴。

 眼里绽光。

 如见瑰宝。

 她看到这口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她发亮的眸子,就像那儿深处有两个发光镀金的梦似的。

 孙青霞也察觉了。

 他冷哼一声,即时问:“你认得这口琴?”

 小颜并没有立刻把视线收回,只答道:“认得。”

 她仍专注的看着那尾琴。

 目不转睛。

 孙青霞瞳孔收缩,道:“那么,这是口什么琴?”

 小颜道:“它不是琴。”

 龙舌兰倒止住了哭声:“它不是琴?那它是啥?”

 小颜纯真的答:“它是武器。”

 龙舌兰诧然:“──武器?!”不噤陡笑了起来,别首望向孙青霞,却见孙青霞脸色凝肃,凝肃得似如临大敌。

 这反而使得龙舌兰真忘了哭泣,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

 小颜仍天真地道:“它当然是武器啰──它就是山东‘神会’孙家所制造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她仍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安危凶吉的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腾腾腾’…”

 龙舌兰听了更是大惑不解:“腾腾腾?!”

 “对,”小颜很肯定的说“就叫‘腾腾腾’!”

 龙舌兰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叫──”

 孙青霞脸色惨变,一手已按住间的如花缅刀,颤声嘶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颜可爱可人的笑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已大祸临头,却満怀高兴的、灿若花开的偏首望向孙青霞:

 “当然是温老掌柜的告诉我的啦,不然会是谁!他告诉我:小颜呀,你别看那只是一口琴,那其实是件惊天动地的兵器啦,一旦亮了出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武林中抵得住这件兵器的,除了沈虎禅的阿难刀,诸葛小花的‘惊’,天下第七的‘包袱’,恐怕就没几件能治得了他的了。我还问过他:“明明是口琴,怎会是件兵器啦!”温掌柜的就说:“明明不像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明明不似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巧妙的高手。兵器也一样。‘神会’孙家发明了这武器,这才算返璞归真、天下无双了。小霞若不是为了这尾琴,也真不必远离山东大口孙家,落江湖,亡天下了,我又问:这武器这么好玩,可有名字么?温老就笑说:叫‘腾腾腾’。我奇怪极了,问他为何这好看好听的武器却有个古怪的名字?他就笑而不答…”

 然后她又笑眯眯、傻乎乎的仰首望向孙青霞,怪可爱也怪可怜的问:

 “──当然是温八爷告诉小颜的啦…不然还有谁?”

 孙青霞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个八无先生,也忒真多事…”

 然后他郑重的吩咐小颜:“你可千万不能与人说哦。”小颜忙伸了伸舌,点了点头。

 龙舌兰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秘兮兮的!那是件武器又有啥了不起?我的‘一花五叶分心神箭’才是件绝世兵器,本姑娘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假神秘。”

 孙青霞一颗提起的心,已放了下来,见龙舌兰忘了哭了,也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就说:“是是是,你的神弓小箭,刚才助我的时候,倒真的很派上了用场。”

 这句话本已是对龙舌兰手上的弓和箭作出了些微的肯定,但龙舌兰显然仍不甚“受落”只撒着嘴儿道:

 “岂止派上用场、还救了你的命!”

 这句显然言重了,孙青霞正要反相讥,却听小颜也不附和龙舌兰的话:

 “谁说你不神秘?你可也神秘极了。”

 龙舌兰又指着自己的猪胆鼻,错愕地道:“你说我神秘?我来得正去得正、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若不神秘,”小颜对两人可能因同历过患难之敌,已比较络了起来了,加上她“童”言无忌,慡直过人,就径自说出她的所以然来:

 “为什么只叫‘反──骨──仔──’和什么‘正一衰仔’的,就能把这样一个大恶人叫得噼呖啦嘞的一路滚下树来?!”

 她还学着龙舌兰的语音叫“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居然还学得惟妙惟肖。

 龙舌兰听了,就只是笑。

 “你学得倒像的。”

 她格格的笑道:“我叫他这罩门,是有段前因后果的…”

 她笑得跟刚才哭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她这段笑了又哭,哭了就笑,转变得理所当然,不着痕迹,尽得风,恐怕比她变招还快。

 但她却毕竟是位女衙差。

 ──也是位有名的女神捕。

 所以她不忘先问了一句:

 “我们就耗在这儿谈天说地使人逮捕,还是一路逃一路说清楚?”

 她问的当然是孙青霞。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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