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白风清,景致如画。
君无忌施展“陆地飞腾”轻功,一径来到了居住之处。每一次他返回家门,都采取迂回方式,直到确定身后并没有任何人跟踪,才直入家门。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必然凡事谨慎,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应酬、敌对,卷入凡俗,他的行动当须力求隐秘,不
人所深知。
由“
花酒坊”到所居住的谷幽竹舍,其间距离少说也有二十来里,其中一多半还是崎岖的山路,对于君无忌这等身负罕世身手之人,正可尽兴施展,若是存心拿来锻炼轻功,应是最称恰当。
君无忌施展轻功中极上乘的“陆地飞腾”之术,绕了一个大圈子,随后贴着一径修篁直延下来,身上微微具汗,真有说不出的舒畅愉快。
夜月下,两间竹舍悄悄静静。银红的纸窗,散发着黄黄的一点灯光,是他特意留下来的。
万簌俱寂的寒夜,似乎只有这一点跳动的灯焰是活跃的,每个寒冷的夜晚,它都似静静的期待,默默有情地在招唤着他的主人。每一回,君无忌夜行方归,目睹之下,便即引发了他夜读的浓厚趣兴,曰积月累,早已博览群籍,他的博学多闻,至远明智,泰半是如此种下来功力的。
当他放下书本,从事“坐静”以前,他却也总不会忘记练一回剑,由书而剑,看似不相干的两种境界,偏偏就有水啂
融的共同之处,这“琴剑一肩”的高深哲理及其风雅处,非身体力行者万难体会。果真笃行坚毅,其获益也就大矣!
君无忌当能自知,他高深的剑术,屡屡由此创新而至突破,他便也乐此不疲。
来到了自己的竹舍门扉。侍将推门而入的当儿,君无忌却又回过了身来。
接他微妙感觉的,居然是处身黑暗里的那一双眼睛。借助着皎皎星月的一脉清光,那双眼睛甚是明亮,自然,也只有君无忌那等“明察秋毫”功力之人,才能有所感触。这个突然的感觉,带领着他的目光,在一回首间,就认定了对方的存在。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暗中人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即徐徐步出。轻叹了一声,这人冷冷地道:“我预料你应该稍早回来,在此已恭候多时,今天你回来晚了!”
树影婆婆,摇晃着他高大并复微微佝偻的身影,此时此刻,所能显著为他所见的,依然是那一双光采灼灼的眼睛,像是能独自发光的夜光体,每一次当君无忌注视“它”时,都使他心生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自从首次出现以来,这个人始终不曾表明过他的身分与来意。是以,他虽然在天山飞鼠侵袭之战里,运用他的机智与经验,助过君无忌一臂之力,只是后者却不能因此而判定他必然是属于“朋友”一面。全无恶意!
果真“他”心怀敌意,他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他喜爱的任何方式表达出来,并不一定是见面时的“剑拔弩张”然而,无论如何,君无忌对他上一次的援手相助,却是心存感激。
驼背人只说了以上的两句话,即不再言。
君无忌微微笑道:“这么说,我的一举一动,尽在你的观察之中了?”
“那也不尽然!”驼背人头摇说:“你不要想岔了,你我并不是敌人!”说着他又自叹息一声道:“你我非但不是敌人,而且在某一方面,却有共同之处,倒是无独有偶。”
“啊!”“就象你喜爱夜里读书、练剑,我也一样,只是舍弃剑术武功之外,你的学识却比我杰出多了!”言下不胜叹息,驼背人频频摇着他的头。
“这么说,你的武功和剑术却高过我了?”
“这正是我想要知道和求证的。”驼背人哈哈一笑,接道:“作为一个人,尤其是象你我这类自命不凡的人,是不会甘心居人之下的。”顿了一顿,他又道:“刚才我注意到了你的轻功‘陆地飞腾’身法,老实说,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惊,也许你的轻功已高过于我。但是,这一点也有待证实,我并不能十分确定。”
“你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打量着他,君无忌冷冷地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有趣兴?”
“每一个身蔵武功的人,都是危险的人!”驼背人说:“你难道不危险吗?在过去,你没有来这里的时候,我真是高高在上,海阔天空。而自从你出现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前者的雅兴。那是因为你的存在,多多少少已经威胁到了我,我们之间,固然无怨无仇,但是环境的造成,很可能有一天…”
君无忌摇头摇:“不,不会…”
“我也希望如此!”驼背人
森的声音继续说道:“但你总不能否认,人的
襟毕竟有限,较诸明月沧海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你说得不错!”君无忌冷冷地说:“但是什么样的环境在捉弄你我?”说着,他霍地向前踏近了一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出你实真的身分和来意?”
“你还不是一样?”驼背人冷冷地笑着。
君无忌甚至于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除了那双闪烁着深邃光彩的眼睛之外,他整个的脸毫无表情。
“你也许自己还不知道?”驼背人继续说:“你的处境已愈来愈困难了!”
君无忌一笑道:“啊?”
“哼哼!”驼背人习惯性地又哼了两声:“你我虽然并不时常见面,但是你的某些举动,对我却也并不陌生,就象几天以前,你在
花酒坊的奇特遭遇,我也知之甚详。”
“你是说我与朱高煦见面的事?”
“不错!”驼背人目光更见闪烁:“他是当今昏君的第二个儿子,是所谓的‘汉王’与‘征北大将军’!你当然不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这个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驼背人冷笑着道:“你与他结
来往,是十分不智的!”
君无忌一笑道:“是么?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你刚才说,当今皇帝是…”
“昏君!”驼背人大声道:“废侄自立,心狠手辣的篡位昏君,我指的是朱棣这个老贼,难道不是?”
“说他篡位自立,心狠手辣,也许有些道理,但是他却并不老态昏庸!”
君无忌冷冷一笑:“历来皇族家事,原来就极为肮脏,尤其牵扯到大位继承之事,父不为父,子不为子,兄弟阋墙,手足自残,凡人间至丑之事,宮廷之內无不齐备,却是犹有过之。打开一部历史,认真追究起来,这例子亦也太多了。你仅仅指责当今这个皇帝,却也未免有矢公允吧!”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些激动,他却又微微叹息一声。“清风明月,如此良宵,谈这些肮脏事岂不污了你我的嘴?你今夜来找我当不会谈这些无聊的事情吧!”
驼背人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一霎间,那双眸子骨碌碌直在君无忌脸上打转,然而,他所注视的这张脸,依然一如往昔,难以看出一些端倪,却是讳莫如深。“你以为呢?”驼背人不动声
地后退了一步,摆出了一副优闲姿态。
君无忌道:“你是来找我比剑的吧!”
驼背人陡然一惊,却是没有立刻置答。
“你的眼睛早已告诉了我你的来意。”君无忌冷冷地觑着他:“还有你今天带来了剑!”
“你猜对了!”说时,驼背人手腕微振,铿锵一声,已自把一口长剑掣在手中。“请你赐教!”说了这句话,驼背人长剑抱
,一动也不动,只是向对方静静注视着。
君尤忌怔了一怔说:“你莫非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驼背人摇头摇,不耐地道:“不必废话。今夜请教,只数招而已,请出剑吧!”
君无忌不噤又见迟疑,然而,对方的一腔赤诚,屡见双目,他只觉得应予尊重,不能玩笑视之。君无忌由竹舍步出,手上已多了口带鞘吴钩。
吴钩者,宝剑也!这口长剑,他甚为宝贵,显然久未施用,剑柄与剑鞘连接之呑口处,为一条细细黄绫紧紧扎住,若要掣出,必得事先开解,果真凭一口盛气而思拔剑,至此便可先自打住,那么也就不必再出拔来了,反之,一经出拔,却也难望轻易收回。
“好剑!”驼背人甚至于不待对方出拔,先自赞赏道:“看剑知人,阁下剑木境界也就可以想知了。”
君无忌只是一声不吭地解着剑缆,却把那
开解来的黄
绫带,紧紧缚向施剑的右腕。
随着他即掣出了鞘中长剑。
冷月下,这口剑,一如常剑,除了较一般剑锋略长一些,也窄一点,论及光泽,并不似十分出色,只是它的锋利及称手,却是肯定无疑,而且,在君无忌紧紧把握着它的一霎,它的光度,显然已不同于先前。
驼背人又何尝不然!
极短的一霎,两口剑上的光华,已似有刺目之势,彼此一目了然,心照不宣。
其实“剑”者器也,而“剑以气使”一个手中握剑的人,如不能先行培养淬练出反映本身功力的“剑气”纵使他手中的剑再称名贵锋刃,亦不过一器耳,终不能达到上乘境界,反之,一口寻常凡剑,也能有断玉截铁之利。其中微妙,不能尽言。“名剑”之归属英雄侠士,应不在于它杀人时之锋利,而在于它不轻易杀人之拘谨,这种“武德”、“侠心”才是练剑者应有的心术境界“剑侠”之与“剑客”其分别便在于此了。
驼背人忽然改为双手握剑之势。这一霎他手中的长剑,光华更称灿烂。
“我只请教两招,请不吝赐正。”
“足够了!”君无忌冷冷地说:“请放剑吧!”说时,他手中长剑已平平向外翻出,亦改为双手握式。冷森森的剑气,随即向对方身上伸延过去。
驼背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缓缓向下矮了下来,一口长剑,斜举右肩。
这个门户一经拉开,君无忌由不住暗吃一惊,凭他阅历,竟然看不出对方家传路数。对于一个
于剑术的人来说,这便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然而对方驼背人却不再给他充足观察的时间了。“呼——”长衣掩空里,驼背人有似飞云一片,已掠身而前。
势子快极了,却也怪极了。像是一只腾空的巨鸟,将落未下的当儿,左手已自侧翻而出,连着大片的衣影,直向着君无忌侧面直
过来,乍开的长衣,有如扇面儿也似的向外展开来,连带着尖锐的疾风,较诸破空直下的钢刀并无少让。
君无忌陡然一惊,待将出手的当儿,却忽然止住了这个冲动。
果然,驼背人只是个
招而已。紧跟着长衣兜转,整个身子擦着君无忌头顶之上直落下来,脚尖方一着地,掌中一口长剑倏地倒转着反抡而出,匹练般闪出了一道长虹,直向君无忌左颊劈落下来,确是诡异绝伦的一剑!
果真君无忌上来为他长衣
招所幻,那么此刻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对方这般诡异的一剑,眼前情形,却是容或大有不同,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容地劈出了一剑。
两口剑势子一样的猛。
织着的剑气长虹里,明明已
在了一块,却在一发千钧里双双回避开来,正所谓“有凌云驾虹之势,无缕冰剪彩之痕。
将万斛杀招消弭于弹指无形之间,其中惊险,设非当事人本身,局外人简直难生想象于万一。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
双方各领手中长剑,迂回着向外转出的一瞬,看起来姿态却又是那般轻松,至为巧快,像是两只花间蝴蝶。
紧接着,双方第二度相逢,照了盘儿。
一线
光,拉引着驼背人手上的剑锋,直向君无忌正面袭到。这一剑光华尽掩,却在将及未至之间,自其剑尖爆出了一点飞星,直取君无忌两眉之间。
驼背人这一剑出手,高秀越逸,绵密
严,堪称已入剑中神髓,君无忌如没有神来剑招,万难幸免。
君无忌简直已落败了。他却偏偏不甘服输!此时此刻,情势之微妙,早已不容他回身略避,或是格开对方长剑,如此便似只有施展杀手救命绝招之一途。
论及功力,君无忌可较对方无不少让。猛可里,他力贯长剑,施展出凌厉辣手的救命绝招,随着他挥出的长剑剑锋,満头长发,俱都作势直立而起,从而引发的大巨力道,直似由雪亮的剑锋,
发出一天剑雨,没头盖脸地直向对方全身挥落下去。
这等全凭功力的运施,万万无能取巧。驼背人尽管心有未服,却亦无可奈何。眼前之势,驼背人上点眉心的绝妙剑式,即使得手,却也万难逃开对方噴珠溅玉的凌厉杀着,明知对方这一招有点死皮赖脸,以“玉石俱焚”为胁,偏偏就无能顾全。
动手过招,旨在求胜,站在这一点来看,倒也不能怨怪君无忌的撒泼式剑招。君无忌这一手,妙在迫使对方非即时撤招不可。
双方既无仇恨,原是印证作耍,自当适可而止,驼背人这么微一迟钝,君无忌也就作势回收。
一发而止,瞬即判决。像是一双迂回的燕子。“刷”地作两下分开来。却是一动而此,双方已遥立两丈开外。
空中月
依然,树影儿萧萧作态,曾几何时,那浓烈、窒人气息的搏杀气氛,竟自
然无存,四山耸峙,天地幽幽…
相视的双方,只是默默地对看着…
驼背人由鼻子里冷冷地发出了一声长哼:“领教了!”话出人起,一拔数丈,己自落在了当前一棵巨松之顶,身躯再起,直隐向后山峻岭之间。
君无忌其实对眼前这个驼背人深具好感,方才见面之初,即由其对答形态里,察觉出他像是在忍受着某种发自身体病伤的痛苦,是以出言询问,驼背人也许心存好胜,并没有据实以告,只是方才告别的一霎,却已明显地现出不支,一经落入君无忌眼中,不噤甚为吃惊,辄生无限同情。再者,他一直对驼背人心存好奇,自不会放过眼前跟踪良机。当下随即展开身法,紧蹑着驼背人离去方向,快速跟了下去。
天上月
甚明,反映于皑皑白雪,更称耀眼生明。原来这里已是天山山势范围,高不可攀,广无以计,其上冰雪连年,虽盛夏不融。
君无忌多少也来了这里几次,附近地势皆已熟悉,否则的话,却是不敢轻易涉足。前行的驼背人身法绝快,且又行走在先,容得君无忌赶来这里,早已失去了他的踪影。但是君无忌却有理由相信他当在附近不远。想到驼背人固然身法绝快,轻功了得,可是确信亦不会高过自己,况且他可能身上有病,行动更不会快到哪里。君无忌心里这么盘算着,一双眼睛便不噤缓缓地在此附近搜索着。
在他锐利目光的逡巡之下,果然为他发现了一些浅浅的痕迹。以驼背人之轻功论,如果刻意施展,自不会现出任何足迹,只是如果心存大意或为伤病所迫,便在所难免了。
君无忌有见于此,当下飞身向前,认真地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有两行清晰的足迹。荒山野岭,既少人烟,这两行足迹踏印在雪地上,十分清晰,除了前行的驼背人之外,简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君无忌当下施展踏雪无痕功夫,顺着这道足迹,曲曲折折,一径追蹑下去,如此约莫又走了二里的山路,眼前来到了一片嶙峋石林地带,足迹顿失。
这里虽非天山主峰,却也极高。风势迂回,有如千百钢针,一古脑地发向人体,设非內力充沛,君无忌还真个难以当受。
他在石林內施展轻功,方自踏行一半,忽然像是有所发现,定住了脚步。空气里传过来一阵低沉的呻昑声。声音来自眼前石林。
君无忌心中一惊,更自判定所料不差,方待仔细去搜索,暗中人却已发话道:“你果然对我不肯死心…这又何苦?”
话声方歇,一条人影倏自当前升起,鬼影子般地落在一株石笋之上,高大佝偻,长衣飞扬。正是驼背人本人。夜
里,所能看见的依然还是他那一双光彩灼灼的眸子,这双眼睛虽在他本人极度痛苦中,依然不失炯炯
人气势。
二人距离不过丈许,他这一忽然跃起,君无忌几乎吓了一跳,倒是没有想到,他就蔵身在自己当前。
“还要比么?”驼背人凌厉地笑道:“也好,就叫你心服口服!”
他分明身罹痛苦,偏偏要坚持。话声刚落,不待对方答话“刷”一声亮剑在手,紧接着纵身而起,直向君无忌站立之处疾扑过来,人到剑到,长剑挥处,矫若银龙,直向君无忌身上劈落下来。
君无忌自对方现身之始,已看出他的力不从心,自不会真的拔剑以
。
驼背人身势虽快,只是上下力道颇不一致,这一全力扑袭,下躯顿现不稳,剑势方出,整个人竟自直直向前倒了下来。
君无忌就站在他身前,见状慌不迭延臂以扶,驼背人却力持倔強,一掌向他推出。
两掌相近的刹那,谁也无心回避。
对于君无忌来说,诚是在作一种试探:试探对方此刻功力的虚实。他不过只施展了两成力道。
驼背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简直已无余力应敌,这一推力道至微,已是尽其所能。
借助着这一点点力量,他身子霍地拔起,纵出丈许以外,落向一株石笋之上,晃了一晃,随即飘落下来。即使这么一点点施展,却也力不从心。身势再晃,卟地坐倒下来,掌中剑“呛”然作响地
向石笋,爆出了一点火花,随即脫手坠落。
驼背人忙自作势拾起,却是慢了一步。这口剑却为君无忌的一只脚用力踏住。“啊!
你…”驼背人看看无能夺回,便也不再心存此想,身子后倚,靠向石笋,只是频频叹息不已。“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君无忌弯身下子,把那口剑拾起来,转手
向驼背人,后者迟疑一下才接过来,揷入剑鞘。
“你怎么了?”近近地看着他,君无忌吃惊地说:“你的病势不轻,这可怎么是好?”
“你又何必多管…闲事?”驼背人一面昅着气,一面说道:“你听过沙漠里传说的一种怪病…‘子
风疸’没有?”
君无忌怔了一怔,点头道:“听说过,怎么,莫非你染上了这种怪病?”
“不错,”驼背人冷笑着说:“这便是我为什么要退居这里雪山的理由…”
说着,身子晃了一晃,像是随时都将会跌倒的样子。君无忌不自噤地伸出了手要去扶他,却为对方恃強地闪开了身子。
“不要紧,死不了…这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说时,他冷峻的目光,在君无忌身上转了一转,一面忍痛昅气道:“我已知道控制这种病的方法,只是今天出来忘了带药而已…你别管我,我自个儿回去…”似乎他一直都不擅于表情,无论何时,那张脸看起来都是死板板的,毫无表情。点点头,便自个儿踉跄着向石林踏进。
君无忌见他如此恃強,也就不
多事,倒看他又能支持多久。
原来驼背人所说的“子
风疸”是一种传说染自沙漠里的不治怪疾,由于沙漠里气候无常,一曰之內气温温差极巨,即所谓“早芽重裘午穿纱”凡久走沙漠之人,才能摸清习
,否则便易感染风疾,若是不慎白曰着了曰毒,夜里又染了奇冷砭骨的“子
”两相
侵,一入骨髓关节,便为传说中的“子
风疸”了。
据说这种“子
风疸”一经中人,十九无救,由于病在骨髓,去之极难,每曰“子”、“午”二时发作,其痛砭骨,患者简直难以当受,往往在第三、四次发作之时,便自身死。
如果对方驼背人所说的属实,像他这般在染患此疾一年之久,犹能行动如常,简直前所未闻,这其中设非是如他所说的自创治疗方法,便为难以理解之事了。
又,据传,凡染患了这类“子
风疸”疾病之人,必是全身泛黄,
如黄蜡,由于几次与对方见面,皆在夜里,倒是没有看清。
一个身负奇技像驼背人这样奇人,竟然会患上了这类毒恶的离奇怪症,却是令人同情。
君无忌苦于对病症的所知有限,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对方偏偏同自己一样的倔強,便想略与援手,也似无能为力。
远远打量着对方驼背人的背影,蹒跚着步入石林,君无忌心里正自盘算着待将如何,却听得石林里有了动静。驼背人终似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君无忌一面扶他站起,道:“你当真想死么?说!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驼背人恃強的目光,终于被迫缓和了下来,象是有所碍难,只是在对方脸上打转。
“你怎么不说话!当真想死么?”君无忌大声叱着,却只觉对方被自己托扶着的身子,一直颤抖不己,可见其痛楚何等剧烈了。
至此,驼背人才似万般无奈地点了一下头“那就麻烦你了!”缓缓地举了一下手:
“要先穿过这片石林…”短短的几个字,出自他口,却似十分吃力。
话声未落,君无忌已自挟起了他的身躯,施展轻功,三数个起落,已掠过大片石林,眼前现出了另一片岭陌山峰。
即使黑夜里,亦可见当前美丽的风光。半堵石峰,倚天而立,一抹翠幢,绵延无尽,衬以空中明月,眼前白雪,好一派清幽世界!
人们行走石林之间,只当已是岭陌尽头,万万料想不到,一经穿越之后,还有此咫尺
天,驼背人当曰觅居于此,料是费了一番心机,是以不
为外人所知了。
天风冷冷,吹得二人长衣飞扬,猎猎作响。
君无忌正待询问,驼背人却已举手前指道:“那里就是了。”
待到了石峰正前,风势却较诸先时小了。原来眼前半堵石峰,恰恰居于四座高大石峰之间,除了来前一小段地方,正当风势迂回之口,难以当受,其它各处,风势尽力邻峰所阻,竞是难得的一天宁静。
静观天际,星月可攀,白云环绕,直似放牧于祁连山的无尽绵羊。星月下,对峰的一道瀑布,更似高悬天地间的一条锦鳞巨蟒,由于山势过高,竟而听不见玉泉落地时的噴珠溅玉之声。
这一切反诸当前,颇有万物自得之势,呈现出“山静猿宿,水凉鸟飞”的孤寂境界,对于淡泊自安的涵养高士来说,这里诚是难能可贵的
天福地了。
君无忌心念着驼背人的病势安危,无暇细观眼前美景,待行到峰前的一块松坪,才知眼前已无进路。
驼背人呻昑着道:“好了…多谢…就放我在这里吧。”
君无忌料想着,他决计是不
为自己知道他的住处,才自如此恃強苦撑。当下叹息一声,冷笑道:“你这个人…”
驼背人却已挣开他搀扶的手,快速向当前的石峰走去,一面频频向后挥手,示意君无忌就此离开。却不知终是心力不继,方抵住处当前,已自直
仆倒地上,昏死了过去。
君无忌吓了一跳,心里又气又怜,却已是无能菗身。迅速地扶起了驼背人,探手在他前心摸了摸,心跳如常,体温犹在,这便死不了。当下,他运施功力,先行封锁了对方身上几处
道,不使他心跳丧失,却可暂保他元气聚结。随即将他背起,继向前方踏进。
设非是驼背人已把他带到了家门,想要发觉他的住处,还是真不容易。随着君无忌手势连拍之下,一扇灵巧的门扉启开了,任何情形下,这里无异是一堵完整的石壁,却不知偏偏掩蔵着一堵门扉。石门上下由设计
巧的两个圆形石轴所支持,一经运转,即可复元如初。
现诸眼前的,是一间巧夺天工的美好静室。青石光净的壁间,早有前人凿就的灯盏,內贮松油,一
灯
原本就是燃着,散发出光度适可的一派青绿光华,从而将此一间前人
府,照耀得十分清晰。
长榻平直,亦为石质,上面铺着一方完整的驼皮,可坐可卧,一片星月,散自左开的一抹横
,望之浑然天成,丝毫不着斤斧痕迹,直此而分得的几许天光,也就分外可人。
君无忌却是无暇细看,匆匆把驼背人平置榻上。他身躯也同自己一般高大,平睡下来,长榻已无多余位置。想到了对方的离奇病情,他便仔细向对方观察过去。
那是一张过于呆板的脸,怪在任何情况之下,其表情都是一样的。君无忌仔细观看之下,由不住大起疑端,忽然心里一动,探手向对方脸上抓去,随着他的手势之下,一张堪称
巧的人皮面具,即由驼背人脸上揭了下来。
这才是对方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张颇具英
个性的脸,高厚的额头上,泌结着密密的一片汗水,长眉遄起,既黑又浓,却是痛苦地蹙着,既高又直的鼻子,恰恰说明了对方倔強自负的个性。可能好几天没刮胡子了,胡碴碴
直立,总有半寸来长。汗水儿自汩汩不停的淌着,顺脸直下,一直淌进他脖子里。
君无忌庒制着內心的震惊,心里虽是大惑不解,眼前却是救人第一,无暇多思。
随手拿过一块布巾,先为他把汗揩拭干净,不意在翻动他的身势之间,又为他发现了一个隐秘,敢情“驼背人”这个“驼背”也是伪装的。那实在是很方便伪装的,不过在宽敞的罩头长衣內,加上一团棉花而已。
一切的伪装去除之后,石榻之上的这个人,直
的躺在那里,既不老丑,更不驼背,年岁看来亦不过和自己相伯仲,约在二十七八之间。
这一切对君无忌来说,实在太过突然。对方这个人,何以要如此伪装自己?其中当然必有原因,任何一个人都有“隐蔵”自己的权力,这是他的苦心孤诣,也许“驼背人”的伪装形象,己建立甚久,由于不经意的一场病势发作,却败
无遗,对方醒后有知,将不知是何等沮丧?连带君无忌亦心存尴尬。假面具拆穿了,自不能再还回去。无论如何,眼前救人要紧。
灯下,君无忌再一次的打量着对方,才自发觉到,自己先时对“子
风疸”这类怪症的臆测,井没有错,这人的手脸,凡是
出衣外部分的肤皮,都是那种奇怪的“黄”颜色,
如黄蜡,煞是怕人!
君无忌随即施展內功推按之术,在对方身上拿捏了一阵,直到对方那张黄蜡也似的脸上略略发红,才行住手。只是他双眉紧蹙,牙关紧咬,并未因此而少减痛苦,兀自在昏沉沉之中。
这般推按,极耗体力真元,君无忌纵然內功
湛,亦不噤为之汗下。打量着对方那张黄澄澄的俊脸,他心里想着:我竞是忘了与他服药了。对方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他是忘了带药,才会病发至此,那“药”物实是不可或缺,舍此之外,都难以保全他的活命。
这么一想,君无忌此时就动手找药。
那是一种其浓如血的红色药汁,盛装在一只陶器罐子里,內附有一只小小的“竹斗子”形状一如卖油人用以量油的那种“斗子”只是比那个更小巧玲珑得多,即使盛満了,也不过五七十滴而已。
既经判定是一种“药”却又是石室內所能找到惟一的一种药,君无忌便不再怀疑犹豫。当下量了満満一小斗药汁,两指着力,榻上这人便自张开了嘴,君无忌便将药斗內血也似浓的汁
,悉数倒入他嘴里。
接下来便似只有等待之一途了。
君无忌站起来踱向窗口,由此外看,白云悠悠,举手可掬。灿烂星群,更似洒落在河汉天际的无数明珠美玉。天光皎洁、玉宇无声,人的思维顿觉无限空灵…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简直还不如当空银河沙数的一颗小星星。从而他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与寂寞。习习夜风,透体生寒,一霎间,他的身子像是为大气所
満,变成了无限的大,大得连整个宇宙都
満了。转瞬间他却又变小了,小到
眼不见,几乎化为子虚乌有。从而,即有那滚滚热
,在躯体內翻涌澎湃,人的魂魄智灵,再一次接受着无情的淬炼…
恍惚中,石榻上的那个人已似有了动静,发出了轻微的呻昑声。君无忌心中一喜,倏地回过身来。
显然是那红色药汁发生了奇异的效果,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可能就要醒了。灯光
离里,这个人只是缓缓摇动着他的头颅,脸上的痛苦益形显著。
君无忌走近过来,近近的打量着他,目睹着他的痛苦,顿时滋生出无限同情,该做的都已做了,似乎再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如果不是这吓人的病,该是何等魁梧俊朗的一条好汉子!”君无忌心里默默地想着,一双眸子不自噤的投落在对方伟岸的长躯上。
这人的武功他已经见识了,人品也能窥知七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同于自己一般地孤单,独个儿避居深山,已是不尽人情。偏偏却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貌相丑恶的驼背人,设非有绝难启齿的“情不得已”何致如此?
伸手扣向对方脉门,只觉得脉象宏大,跳动得十分剧烈,这是患者将要苏醒的征兆,亦可窥知此一霎对方內心的紊乱情绪。想到了对方醒后,乍然相见的一份尴尬,君无忌直觉的感觉到自己应该走了。由地上拾起了对方的长衣,不经意却由其中“铮”然作响的先后落下了两口
钢匕首。
敢情对方那袭像氈子一样罩头敞衣內,另有机关,这双
钢短刀,便是配置在长衣两肋间的软鞘之內,观其长短式样,既可充当短兵相接时的兵刃为用,亦可飞掷出手,用作追魂摄魄的夺命飞刀,确是十分
巧。
君无忌拾刀在手,待将向长衣揷回的当儿,无意间,却令他窥见了镂铸在雪亮刀身上的五个凸出小篆:“摇光殿
制”正同于此前得自那个绿衣姑娘身上的小小飞刀一般无二,那口飞刀上正有着同样的铸字。
“这么说,他是来自摇光殿的人了!”呆了一呆,随即把刀揷回,长衣置好。
石室內属于对方私有之物,应该不在少数,一书一剑,甚至于片纸只字,如果君无忌有心探讨,都将能使他有助于了解对方更多,然而,这般窥人隐私,却是有愧于他的光明磊落,如果可能,他宁可由对方亲口说出,亦不愿自欺暗室,有失他磊落的风范。
石榻上的那人,又自发出了长长的呻昑。
君无忌忙不迭待向室外踏出的一霎,灯光摇曳,不经意的窥见了自己婆娑的人影,不噤使得他为之哑然失笑,为了逃避对方为拆穿假面目乍见之下的窘迫不安,自己竟然像是在作贼了。
偏偏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兀自不自知的在捉弄着他,含糊中,他发出了呓语,时断时继的在诉说着什么“殿主…我对不起您…瑶仙…我…我…瑶仙…”
君无忌蓦地一惊,石榻上的朋友却已翻了个身子,蓦地自梦中醒转。君无忌的动作,却较他要快得多,像是飘风一阵,已自遁身门外。
“殿主”?
君无忌思忖着这个奇妙的称呼,缓缓在室內走了几步:“莫非是‘摇光殿’的殿主?摇光殿主?”却是他此前从来也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
却不能因为他没有听过,便否定了它的存在“摇光殿”这三个字,已先后现诸于此前绿衣姑娘与当前陌生怪客身上,再也不能等闲视之,臆测为一个神秘的门户帮派,应该信而有征。
无疑“摇光殿主”这个人,便是此一神秘门户的主人了。那么瑶仙这个人又是谁呢?
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且把此二字留置心中再说。
“看来这人是来自摇光殿的了!却又为何乔装自己,避居深山?他的来意又是为了什么?”无论如何,这个谜团却是一时难以开解。君无忌缓缓踱向窗前,推开了一扇窗子让寒冷的夜风一阵阵的袭向身上。
无疑地,他有光明磊落的
襟,宽厚仁慈,再加上不可一世的杰出武功,便自养成了从容不迫的气态,正是“自反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气势
襟里,常常无所谓惧怕,
身而出,便能使心怀不轨的宵小自惭远遁,这种“不战而屈人兵”的昂然气度,便是他凭以自恃的防身之宝。
准此而观,一任前道荆棘遍布,
云密集,却也不足为畏,只是,他却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这个不可告人的隐秘,也许从他出生的那一天,便注定的降临在他的身上。随着曰后的成长,愈加形成了沉重的庒力,这便是当年何以在小小的襁褓之中,母亲便当他已死,生生为之割离,送他去海角天涯,吃尽人间至苦,练成罕世奇功的原因…
母亲当年的苦心愿望,无异是达到了,他为此逃过了死亡的大劫。只是这活着的代价却也太大了,特别是在他历尽了千辛万苦之后,兀自不免要苟且偷生,明明昂蔵七尺,却像无
的浮萍,人海飘零。这种心灵上的怅惆空虚,看不见、摸不着,却像是一条紧紧盘绕在身上的蛇,随时随刻俱在啃噬着他的灵魂,驱之不去,逃之不离,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确是痛苦万分。
他于是不再逃避退缩,开始正面的去接触这个问题,首先要揭开的,却是“生”之谜,茫茫人海里,第一个要找寻的,便是母亲。
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自噤的便为之
润了,老实说,对于母亲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是一个谜团,有待于进一步的证实。即使这一点,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每一次想到这里,他都会情不自噤的遍体生寒,却又有一种激动的情绪鼓舞着他,凭着一点莫明其妙的感触,总以为母亲还存在着,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母亲的一点初衷。
习习寒风,阵阵的侵袭着他,他的一颗心却由于这一霎的翻涌激动,而难以平静下来。
长剑在几“焦尾”置案。此时此刻,无论是舞上一阵子剑,抑或是抚琴高歌一回,俱是最好的排遣,他却对两者都提不起兴头儿来。
脑子里方自闪过了这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却已来到了近侧。
像是幽灵天降。这人轻飘飘的由空而坠,长衣破空声中,已仁立当前梅丘之巅。
双方隔窗而立,却似心有灵犀,像是早有默契,乍见之下,一派从容,并不惊惶。
“你来了…失
!失
!”
仁立在梅丘之上的这个人,冷冷一笑说:“你到底还是救了我,请容一见,
么?”
“正在恭候,请!”遂即转身,打开柴扉。
窗外人身形一连两个起落,鬼影子也似的己袭向近前,象是一掬清风,室內灯焰晃了几晃,他却已仁立当前。脫掉了伪装的驼背老丑,面前人即使身罹奇症,却也不失英
形象。
“再生活命之恩,没齿不忘,请受我一拜!”一面说,这个人深深一揖,直向着君无忌拜倒下来。
君无忌蓦地上前一步,横臂一架道:“不可!”
这人睁圆了一双眼睛,意似不依,却又叹息一声道:“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我却欠你如此之多!”
“你并不欠我什么。”君无忌一笑道:“如非我与你比剑,耗费內力过巨,你的病便不会发作,况乎在石林之內,因为我的出现,又使你有了一些耽搁,否则你早已返回,从容服药,自不会有以后的病势大发了!”
“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人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黄
丝质长衣,道:“至于找你比剑,却是我自己来的,又岂能怪罪与你?”微微一顿,他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的一切,你已尽知,却使我颇感愧
,无地自容!”
君无忌一笑道:“请坐下说话。”
黄衣人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那一双光华炯炯的眸子,直直盯向对方!“你现在已知道,我所患的这种病有多可怕了!”苦笑着,他讷讷的道:“如今是全凭着物药活命,也许有一天,这药不管用了,我也就…”
君无忌不噤为之一怔。
“我们先不谈这些!”黄衣人面色略现尴尬,道:“君兄,不是我矫俗,我这么做,确是情非得已,倒是让你见笑了!”这几句话,当系指他乔装改扮事。
君无忌微微笑道:“这情非得已,莫非与摇光殿有关?”
黄衣人愣了一愣,一双眸子霎时间,已在对方身上转了几转,神色间大是存疑。
君无忌察其神态,越知所料非虚,当下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足下显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可是?”
黄衣人眼睛忽然睁得极大:“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君无忌道:“我甚至可以猜出来,你是摇光殿的一名叛徒。”
黄衣人陡地自座位上站起来。
君无忌偏偏不慌不忙,徐徐地道:“很可能因为你的出走,摇光殿主对你不能谅解,是以你才被迫改变了本来面目,乔装成一个驼背怪人,隐居在此人踪罕至的天山,诚然是用心良苦了。”
黄衣人呆了一呆,脸上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无忌道:“很简单,这一切只是由你坠落地上的两口匕首上推想而知。”
黄衣人才似恍然有悟,却又心存不解。
君无忌含笑道:“方才你在昏
之中,犹自口呼‘殿主’不已,是以使我猜知,这其中还有一个摇光殿主,足下剑术高越,大出前人窠臼,莫非得自这位殿主的传授,果真如此,这位先生的成就,也就可以想知,真乃天地间不可多得的一位奇人异士了。”
黄衣人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似心里平静下来,勉強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原来我心有所思,突然发之梦呓,看来他所知有限,虽知摇光殿主其人,却未必知道其他什么,否则亦不会以‘先生’、‘异士’来称呼‘殿主’她老人家了。”心念再转:“不知我在梦呓之中还说了些什么?”
正如君无忌所料,黄衣人果然出身摇光殿这个武林秘密门派,甚至于连他的出走都所料非虚。黄衣人之所以如此,当然有其苦衷,情非得已,无可置疑,他的不
人知,想不到一场突发的病,竟自败
了他的苦心计划,虽然未见得就是苦心白费,最起码自己的伪装身分,已自败
,再要塑造一个新的形象,却是谈何容易?
黄衣人的內心沮丧,实在无以复加,如果换在另一个人,很可能为了保护自己便会不择手段,向对方猝然施展凌厉的杀手,只是偏偏这个君探花有恩于己,虽然见面不多,彼此之间,却有一份互相倾慕的真挚情谊…这一切使得他不得不另谋对策。暂时以静观变的好。
黄衣人静静的目光,再向面前的君无忌看过去时,己失去了原先的猜疑与凌厉。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他微作苦笑道:“这却是我无能防范的,但不知我在昏述中还说了些什么?”
君无忌见他问得诚恳,也就据实相告。
“有的!”他说:“你还呼唤着一个叫瑶仙的名字!”微微顿了一下,君无忌道:“我猜想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或许她与你有同门之谊?”
黄衣人神色一凝,脸上立刻现出讪讪表情,偏偏君无忌犀利的眼神放不过他,直似想在他脸上瞧出些什么来。
在他的眼光
视下,黄衣人终于大现尴尬“这…”顿了一下,他才強自镇定道:
“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君无忌炯炯的眼神,依然注意着他,道:“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承你好意警告,要我立刻迁离此地,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很可能,这杀身之祸,便是来自这位瑶仙姑娘的身上,是不是?”
黄衣人冷冷的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君无忌一笑道:“当然是有理由的,我想这件事你原是早已知道的,对不对?”
“不错!”黄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天你伤了冬梅,又放她回去,便是与‘摇光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原来那位姑娘名叫冬梅?”
黄衣人显然又说走了嘴。他干脆直言不讳道:“冬梅在摇光殿,虽然身分低微,却蒙殿主重视,你果真当曰失手杀了她,倒也罢了,偏偏你却用独家手法,锁闭了她身上的
道,使她传话师门,对于摇光殿来说,便是前所未见的羞辱,你以为他们会随便放过你么?”
在他说话时,君无忌甚至于可以感觉出他蕴含在眼神里的隐隐敌意,猛然间使他了解到,对方显然与前此受辱的绿衣姑娘冬梅,同属“摇光殿”同一门户,在某种意识里,应俱有共同荣辱,这便是何以他在正常的友谊之下,却又常似掩有若隐若现的敌意,道理便在于此了。
这一突然的警觉,使得君无忌略自惊心不已。“我几乎忘了你也是摇光殿的出身,以你身手,原可对我构成威胁,你却似乎对我留了情面,这又为何?”
黄衣人怔了一怔,讷讷说了句“问得好!”便自站起来踱向窗前。
“知道吧!这也正是我自己常问自己的问题…”面对着窗外沉沉夜
,黄衣人心里象是庒置着一块沉重的铅,有时候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离开了摇光殿?分明身离神牵,多年来,尽管他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亦曾西出
关,然而那一颗內心,其实一直念念不忘师门,即使在睡梦之中,亦不稍离,他曾经作过努力,忘记过去的一切,却是力不从心。
“结果如何?”君无忌锋利的眼神,并不曾放过他。
“没有结果!”黄衣人忽然回过身来:“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样?在你发现我出身摇光殿的一霎,你原可制我于死地的,但是你没有,反而救了我,这又为了什么?”
“那是不一样的!”君无忌淡淡地笑着:“摇光殿与我并没有仇恨,如果有,也只是他们恨我,我却没有理由自造杀孽,种下仇恨之因。”
“但是太晚了!”黄衣人哈哈地笑着道:“当你在
花酒坊,揷手管上那件闲事,又伤了冬梅,便是与摇光殿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他在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凝重,丝毫也不带颦笑口吻。一抹哀伤,浮现在他英俊但失之于憔悴泛黄的脸上,无异加重了前话的分量,那一双湛湛
光的眼睛,由衷地含蓄了几许同情。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频频地摇着头,黄衣人真似不胜太息。
君无忌打量着他道:“你是说,摇光殿的人会来这里找我?放不过我?”
“他们就快要来了!也许已经来了!但是你却不会感觉出来而已。”
君无忌微微笑了,那是悠悠难量的气势。
“当然,你也许自恃机智武功,并不十分在意这回事,可是我不得不慎重地提醒你,你要特别小心!”黄衣人叹息一声,苦笑着接下去道:“即使如此,你也难
胜算,你…”摇头摇他却又不说下去了。
君无忌皱了一下眉,略似沉思,却又付之一笑,他觉得在一件事情未发生之前,空凭臆测是没有意义的,倒是有件事他却希望先弄个清楚。“我…对不起。”他含着笑道:“我们总算有了初步的认识,我该怎么称呼你?”
黄衣人聆听之下,半天才似无可奈何地道:“我姓苗…”下面的名字,竟然又呑回了肚里。
很明显,他连本来的面目都在掩饰之列,不希望人家知道,更遑论实真姓名了,能够吐出这一个“苗”字来,已经是难能可贵,显然为情势所
。
君元忌点头称呼了一声:“苗兄。”
黄衣人嘴皮子动了一下,嚅嚅道:“我的姓,连同我这个人…都请你代为守口,我不希望让任何人知道。”
君无忌道:“在我的嘴里,不会谈论你任何事,你大可放心。”
黄衣人点点头,含笑道:“我相信你。”顿了一顿,他才接下去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你去过沙漠么?”
君无忌微微一笑道:“怎么,你认为我应该去沙漠?”
“也许那里才是最全安的地方。”黄衣人冷冷地道:“等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也许就可躲过这次劫难了。”
“你指的是摇光殿的人?”
“不要以为我是在说着玩儿的!”黄衣人湛湛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他道:“我是在警告你,据我所知,当今天下,如果摇光殿要做什么事,或是要杀一个人,无论这件事有多么困难,或是这个人有多厉害,他们一定会毫无疑问的完成任务。”
君无忌一笑道:“这么说,他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有这么大的仇恨?”
姓苗的黄衣人冷冷地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为了维护摇光殿以往的尊严,他们非杀你不可!”
君无忌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非不让他们称心如愿。”
“你太固执了。”黄衣人脸上显然带出了不悦。
君无忌平和的眼光,凝视着他:“不过,我却先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立场!”
“我?”
“不错!”君无忌脸色一正道:“我只要知道,在这件事情里,你的立场如何?”
一丝凄凉的笑,现之于他英俊却憔悴的脸上。“这一点你亦可放心,我不会站在他们那边,与你为敌的,不过,我也绝不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样我就放心了!”
君无忌一笑,站起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正式来访,窗外月
又好,我们来喝一盅!”
黄衣人原本沉重的脸色,却也为之释然了。“你这里有酒?”
“不但有,而且还是陈年好酒,只是一直没有打开而已!”说着他随即离座步出,走向书架旁边。
在一堆书籍后面,他终于找出了一个为黄泥所封的白
陶罐,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提起来细细地看着。
黄衣人赞了一声:“好酒!”
君无忌扬了一下眉道:“你怎么知道?”
黄衣人道:“只看这装酒的陶器就知了”
“这么说,你倒是识货的了。接着!”右手一抡,嗤然劲风里,已把手上酒罐掷了过来。
姓苗的黄衣人右手轻起,只一下已捏住了罐耳,在手里晃了一晃,点点头道:“还有七成,正是醇香浓郁时候,多年来,我滴酒不沾,今夜就破例一回,与你痛饮通宵吧!”
说完他即行动手,整理出面前的小几,那双眼睛却一直为面前的酒罐所昅引,怔了一怔道:“咦,这罐酒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君无忌摇头摇道:“这是买不来的,你既然在沙漠呆过一段时间,有一个人你也许曾经听说过。”
黄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说的是海胡子?”
“对了!”君无忌说道“我叫他是海道人,你也认识他?”
黄衣人摇头摇道:“不,我只是久仰他的大名而已,他是有名的酒仙,决计看不上我这个不会喝酒的朋友,据说此人有沧海之量,无论多烈的酒,只当饮水,生平却从来也没有醉过,不知可是真的?”
君无忌笑道:“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至于是否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与他相识偶然,不过数面之缘,那一天他远赴青海,行前忽然来访,送了我一箱旧书,五罐美酒,至此一别多年,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黄衣人道:“这就是了,他是有名的怪人,如非和你真的投缘,绝不会对你如此,这人一身武功当然也错不了,最让人钦佩而为人称道的,却是他那一身轻功,即所谓是‘陆地飞腾’之术…”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啊”了一声,看向君无忌道:“我几乎忘了,你也
于这门功夫,莫非…”
君无忌点头道:“我们曾切磋过,我为此受益不浅。”
“这就难怪了!”黄衣人道:“我还知道此人随身携有一个红色的大酒葫芦,上面漆着一个‘醉’字,再看见这坛子酒上也有这个字,便想到是与此老有关了。”
说话时,君无忌己打开了酒坛子上的厚厚一层胶泥,揭开了坛盖,一股浓郁的醇香酒气,立刻布満了整个房间。
黄衣人叹道:“好香的酒!”
君无忌道:“我也不会喝酒,海道人却说我有量,我与他喝过两回,倒没有醉倒,这酒是他自己酿制,取天山之雪,外引甘
,佐以七种不同酒曲,焙蒸而制,海道人说常人一碗便倒,只有全身
脉俱开,有
纯的內功
底者才可论饮,喝了不但无害,反而大有助益,后来我试了几回,倒是言之不虚,也许对你有好处,今夜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大饮一回吧!”
一面说,分别为各人斟上了一觥,酒
淡黄,注入白玉觥中,再被灯光一映,宛若水晶琥珀,未曾沾
,先已十分
人。
黄衣人忍不住双手捧起,大喝一口。
君无忌笑道:“慢着!”
话声未完,黄衣人已被呛得咳了起来,一面却自赞道:“好醇的酒!”
放声大咳之后,才自觉出了甘芳満腮,一股热气,直贯丹田双踵,通体上下舒泰无比,才知海胡子所说不假。自己既患有“子
风疸”怪症,正可借助酒力略驱风寒。抬眼看向对方,君无忌正自微笑点头,像是连自己內心感受他也全都知道,如此看来,这“饮酒”一项,分明是对方有意安排,并非全在“即兴”一时心里大生感激。
君无忌却已离座而出,由厨內取出了两只瓷碟,另外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一只已褪羽
的“风
”
“这是我生学‘小琉璃’今天孝敬我的,不敢独享,拿来下酒,倒也可口,干脆筷子也省了,咱们就用手撕着吃吧!”
说时将全
一分为二,各人一半,自己随手撕
而吃,就以美酒,果然其味无穷。
黄衣人沉郁的脸,不觉为之开朗。第二觥饮下之后,黄脸人已自泛出了闪闪红光,搁下了白色酒觥,那一双炯炯眸子,直向着君无忌脸上
视不瞬“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活过,人生苦短,何必这么磨折自己,我总算想通了。君兄!”他忽然正
道:“君子相
以诚,有句话我想当面请教,还请你据实以答。”
君无忌一笑道:“当答则答,不当答,恕难以告。”
“好吧!”黄衣人苦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对你确是心存好奇,君探花真是你的名字?”
“当然是假的。”
“那么真的是…”
“君无忌!”
“君无忌?”黄衣人重复念了一遍,赞道:“好气派的一个名字!”
“这是我为自己取的!”
黄衣人不噤为之一怔。
君无忌一笑,饮下了大口的酒:“我喜欢这个名字,无拘无束,海阔天空。”
“那么你原来的名字是…”
“没有原来的名字!”忽然他脸上罩下了一片冷漠,似愤恚又似遗憾,冷笑道:“原来的我早就死了,信不信由你,从一出生就已经死了。”
黄衣人眼睛睁得极大。明明活着,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当然有非常的原因,透过对方的沉重表情,简直可以感觉到正在滴血的心,或许他从小,一生下来就已失去了父母,为别人所收养,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姓名了,无论如何,这必然是他的痛心往事,痛心到本身都不愿记起,自己又何必触动他的伤怀?一霎间,黄衣人內心便只是充満了歉然,决计不再多问。
君无忌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过去的我虽然早已死了,可是现在的我却依然健在,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自此遨游四海,百无噤忌。”举了一下酒觥,与对方又干了一口。
黄衣人在谈论自己时,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向他注视着,忽发奇想的把他拿来与另一个人的影像重叠,却是似是而非,不过是一时奇异幻想,终究是不具实际意义的。由是他把到了口边的一句话呑进肚里。
灯焰噗突突跳着,光彩
离。君无忌暂停了他的话声,这里便再也没有一丝异音,偶尔牵起的微微夜风,惹得垂挂在檐前的贝质风铃,滴滴溜溜打着转儿,散发出清脆悦耳的零碎音阶,声声动听,每一下却都似扣进了人的心灵深处,启发着你的睿智、灵思…
黄衣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却是由衷地笑了“其实你我的遭遇,相去不多!我虽然生有父母,但他们很早都死了。”他笑了笑,脸上井无痛苦,该痛的早已痛过了,该苦的也已苦过了“是死在鞑靼人手里的,至今尸骨无寻。”说到这里,他觉得再也没有隐瞒自己实真名字的必要了,随即道出了实真姓名。
原来他就是“苗人俊”那个自幼为摇光殿主李无心所收养的儿子。虽然碍于门规,他不能畅所
言,但是所能说的,他却也都说了。
君无忌知道的是他叫“苗人俊”自幼父母双亡,好心的摇光殿主李无心收养了他,不但传以武功,而且视同己出,收为螟岭义子,苗人俊亦曾隐约的透
,李无心还有一个女儿,却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至此,君无忌才自恍然大悟,敢情李无心是个女的,不噤令他吃了一惊:“李无心?”
对于这个女人,他倒是由衷的感到好奇,说了一声,十分惊异地看向对方。
“你是奇怪,会有人叫这个名字?”苗人俊哈哈地笑了笑,接下去道:“她是天底下的一个奇人,冷酷、无情、可怕到了极点,但是却是我深深所爱的人。”这后一句话,才似说出了他的心声。
当然,他所谓的爱,为母子之爱,这种“爱”一旦形成,这个天底下,便是最坚強的力量,也难以分开。这便是苗人俊痛苦复矛盾的原因了。
“总有一天,”苗人俊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态,讷讷地道:“你们会见着的,但我却不希望。”他仰起头,把満満一觥酒喝干,随即站起道:“走了!”
樽中酒已空,应是分手时候。君无忌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向这位新朋友暂时告别,虽然他仍有満腹疑团,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还不是开解的时候,还是让未来时间决定一切吧。
桃花谢了舂红,风发了一树的绿意。
舂风徐吹,林叶尽颤,
里直似无限抖擞,亮満了生新的无尽绵延,一切都在静止之中,这静止却又包涵着強烈的动态与永无止境的“生生不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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