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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沈瑶仙迅速转身,跃向君无忌身前。却见后者盘膝树下,一口长剑,置在身前。一副气定神清、临危不模样,沈瑶仙看在眼里,不噤暗暗称许,比较起来,自己倒略似有欠镇定了。她随即收敛心神,就在君无忌身边坐下,却听得耳边笛音,忽然拔了个高,变得极其尖锐,那种单调复尖锐的一个单音,有如一针样的尖锐,透过了薄薄的耳膜,直穿进人的脑海,即使用手掩遮,也阻挡不住。这才知道,何以君无忌此时此刻摆出了这副姿态,显然已料到对方笛音,非同小可,势将摒除万念,以无比静功,与以对抗了。

 君无忌果然心存此想,他做事稳而后动,总是不急不躁。沈瑶仙却是自恃聪明,凡事不甘示弱,即使暂时的静止,也认为是对敌人的一种屈服。“摇光殿”武学,博大深,凡武林各门派內外功力,无不在其参考攻研范围“摇光殿”殿主李无心为人自负,目高于顶,自然与她一身奇异的武功有关,沈瑶仙既是她身边爱女,耳濡目染,多少也感染了她的骄傲习。她却是忽略了,眼前“九幽居士”这个大敌,即使李无心亲自在场,也不敢对他掉以轻心,沈瑶仙却偏偏对他心存忽视,不甘雌伏地要与他别别苗头。

 坐是坐下了,手中长剑犹是不肯放下,圆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时地向着四下里巡视着,只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咸信都无能逃过她的细致观察。这么一来,自不免有所分心,随即予敌人散发而出的笛音以可乘之机。一种朦胧意态复又懒散的感觉,首次让她有所感觉,噤不住打了个哈欠。

 坐在她身边的君无忌立时有所察觉,蓦地圆睁双目,霍地递出右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掌。

 沈瑶仙全身为之一震,有如当头一声喝,顿时大生警觉。

 “盖老魔笛音厉害,姑娘切记大意不得!”话声方出,由于有所分神,自己也情不自噤地打了个哈欠。

 “你…”沈瑶仙推了他一把,用着満含柔情的眸子,似笑又嗔的“盯”了他一眼,像是在说:还说呢!管管你自己吧!

 经此一来,二人谁也不敢大意,顿时收定心神,企冀以静制动。

 沈瑶仙再效前法,用一只手掩住左耳,却不能像上一次那样收到效果,因略微分神,又即觉出心神恍惚,这才知道厉害,再也不敢大意。

 二人定力功夫,毫无可疑,一般情况下,可以立刻入定,‮入进‬绝对静止状况,只是眼前情况却大有不同,乃是因为大敌当前,随时还需防止着对方出手加害,姑不论強敌韦一波、茅鹰的随时兔出,即一般的细小暗器,也不能不防,这么一来,要想完全静止,简直不能,更何况发自“九幽居士”的笛音,干扰心神,几至见隙就钻,如此情况下,两个人期期共许,勉力強定,简单像在忍受着一种酷刑,一时却是无可奈何。

 盖九幽这曲笛音,较前番之“断肠泣血”更加厉害,笛音里混合了他独家创始的极至柔內气真力,初听时只不过心神恍惚,有些困倦,此时若是不能有所振作,收定心神,接下来便休想摆脫,直至骨柔筋疲,全身瘫痪,任人宰割。

 是时,万籁俱静,只一曲婉转幽柔。盖九幽想是动了怒,决计要给两个年轻人一个厉害,眼前笛曲乃“九幽三绝”中最具威力的“奈何泣血”曲,真正是难以名状的“奈何”

 君无忌、沈瑶仙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以二人功力,若是专一应付对方笛音,尚可无虑,眼前情形可就大有不同,盖九幽老谋深,诡异莫测,这曲“奈何泣血”在他努力运施之下,竟自具有不可抗拒的奇妙威力,大大震撼了他们二人,片刻之间,已现出疲困神态。

 黑暗中,现出了四个人来。毫无疑问,乃是出自对方阵营,各人手里拿着一口长刀,幽灵也似地配合着轻巧脚步,直袭眼前。

 这番情景,君无忌、沈瑶仙俱都感觉到了,可是各人想法却迥异不同:君无忌的表情宛若未闻,意在容忍,非到万不得已的一霎间,不会显现出任何异动;沈瑶仙的想法不同,宁可在事发之前,先予敌以重创,或使其知难而退。二人不同的想法,渊源自各人不同的个性,也都有自恃的理由。

 一曲“奈何泣血”兀自呜咽地在继续吹奏着,此时此刻毋宁已是到了最为严重的紧要关头,透过听者二人的一双耳鼓,自此而散置全身上下的感受,宛若万蚁爬行,厉害处在于,对于这般感受,你却不能丝毫在意,一经领会,顿时就着了“魔相”这般透过笛音的攻心战略,果然厉害,只是你果真自始至终,就对它置若罔闻,不把它当上回事,丝毫不以之为念,它却也就无可奈何,微妙处端在此“奈何”二字“奈何泣血”这个名字便因此而起。

 四个人极其轻灵地已来到了眼前,却是分散于四个不同角度,向着正中的二人集中。

 君无忌正自为着沈瑶仙不能专注而担心,待将伺机略与暗示,对方四人已猝然袭近,出手发难。

 来者四人,既为深武术的大內卫士,又经雷门堡严加训练,熟悉眼前的阵战,配合着盖九幽诡异神妙笛音出手,真有鬼神不测之能。満以为君无忌、沈瑶仙二人,此时此刻受困于九幽神君的一曲魔笛,早已不堪支持,即使仍能保持清醒,也已形同瘫痪,大可随意宰杀。又以四人眼前这个联手阵法,互为表里,层层杀机,漫说是二人受困于笛音干扰,即使没有笛音助阵,设非熟悉阵法,也万难逃过。却是不知,沈瑶仙该是何等细心聪明之人?摇光殿秘功,突出显示着逞強好胜,绝不吃亏的先决原则“敌不出手,我不出手,敌若出手,我当出手于敌之先,而制其于死命”多年来,李无心即依此项原则,创就各剑技奇招,沈瑶仙既是她身前最所钟爱的义女,自然承袭了她的一系列秘功,手法绝无二致。

 说时迟,那时快,四把长刀,宛若四道闪电,骤发自不同角落,齐向君无忌身上攻到。

 这是因为,君无忌乃是此一行他们所主要意杀害的对象,沈瑶仙只是半途加入,即使也已反脸为仇,终是次要对象。

 四刀阵势,看似同出,其实却有先后顺序,层层相联,前后呼应,妙在一气出手,猝然加诸人身,其凌厉可想而知。

 看似‮坐静‬无知的君无忌忽然睁开了闭着的一双眼睛,却不知沈瑶仙竟已抢先他一步出手。仍然是诡异莫测的“无心剑”术。随着她的剑尖指处,第一名剑手,首先遭难,惨叫一声,咽喉部位首先为剑尖所穿,死于非命。其时,沈瑶仙却已跃身而起,穿梭于对方剑阵之中,刀剑辉里,第二名、第三名剑手,相继跌落于血泊之中。

 沈瑶仙自出道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展示无心剑术,正是“摇光殿”最称奇妙的剑法,一经施展,果然有鬼神不测之妙。三名剑手的出手不能不说快速凌厉,只是敌方沈瑶仙的出手,堪称玄妙,这种出自李无心自创的“无心剑”术,除了其快如闪电之外,其它玄奥之处,却非他们所能理解,俄顷间已死于非命,做了剑底游魂。

 第四名剑手,目睹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刀势方出,忙即收回,随着一个鲤鱼倒翻之式“哧”纵身于两丈开外。沈瑶仙早已照顾到了他,清叱一声,已自跟进。这人反身回刀,一刀劈风,待向沈瑶仙胛间劈去,只是这个意念,未及全现,已先着了瑶仙诡异剑招,也只是剑光一吐而已,似及未及,长剑已破喉而过,这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闷吼,便自撒刀倒地不起,一时间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腥血‬气息。

 沈瑶仙运施无心之术,一鼓作气,连杀四人,余勇可贾,却不知剑势方歇,脚下已无能为力。原意作势,纵回无忌身边,殊不知脚下方移,已是后继无力,扑通,坐倒地上。

 毕竟,九幽老人的“奈何泣血”非比寻常,沈瑶仙果真一鼓作气,自始不衰,笛音倒也一时无隙可入,中途一歇,便自后继无力,再想收定心神,哪里还来得及?顿时败象昭然,坐倒地上。

 黑暗里有人冷哼一声,快若飘风地闪来一人。正是绾统全阵的雷门堡当家弟子“摘星拿月”韦一波。随着他前进的势子,叮当一声,已磕开了沈瑶仙看似无力的宝剑,右手残月状的一轮剑影,待将向瑶仙挥落而下。

 疾风突袭,君无忌已当面而立。明知此时现身动手,较诸沈瑶仙并无二致,终不免为笛音所乘,授人以首,不忍沈瑶仙代己受害,君无忌也只有奋死一拼了。

 长剑处“当”一声,火星四溅里,磕开了韦一波的残月短剑。一触即收,第二剑“蝶舞花酣”紧接着由腕底翻飞直出,正是他多年来剑学粹,其內蕴涵着凌厉的剑魄罡,正是为解救沈瑶仙的一时之难,才不顾一切地施展出来。

 韦一波自然识得厉害,左手曰月剑反而起,急招架,却不意接了个空,对方长剑忽发奇光,闹海银龙般地已直劈下来。随着凌厉的剑势,韦一波扭身作势,那副样子就像是一条蛇,似乎他已看出了对方剑势的诡异,施出了雷门堡“梅花三颤”的绝技。

 也亏了他这一手“梅花三颤”使他险险乎躲过了君无忌的凌厉杀招。尽管如此,剑势过处,哧然作响,却把他长衣下摆老长的一大截,整个的给斩了下来。韦一波那等內涵、沉着之人,亦不噤吓得神色突变。两手突分,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已腾出了八尺开外。

 这一霎君无忌本可乘胜急追,无如一旁的沈瑶仙已明显的现出不支,顾彼失此,显然不智。有此一念,他也就没有乘势急追,反身急抄,向着沈瑶仙身边袭来。

 却只见一条人影,急扑而进,手起刀落,待向沈瑶仙身上落下,却为君无忌长剑了个正着。

 那人只以为自己乘虚而入,必能得手,却不意君无忌心细如发,忙中不,这一剑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这人刀势如此之猛,偏偏对方长剑如绵,一韧一弹,已引开了他的刀势,紧接着剑光闪处,已把他那只持刀的手,连着臂整个的斩落下来。

 君无忌剑势急出,滴溜溜一个打转,已到了瑶仙身边,单手抄起她的右臂:“走!”刷一刷一刷一连三个快速腾身,扑出十数丈外。

 皓月当头,玉宇无声。一片波光,漾眼前,映着月光,远山近树,尽现眼前,咫尺间,仿佛来到了另一世界。夜风徐徐,颇有了几许寒意,却吹不散那如胶似膝、几乎与空气凝聚一体的呜咽笛音。

 盖九幽的这一曲“奈何泣血”真有鬼神不测之异,给人的感受,驱之不去,挥之不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真个厉害得紧。

 君无忌突然听见了,便似兜心着了一记重拳般的震憾、无力。

 此时此刻,却不见一个循势追击的敌人。

 明月、波光、树影、笛音…该当是何等一幅诗情画意?偏偏两个人无福消受,面对着静静的一波湖水,君无忌一手拥着佳人,一手杖持长剑,几度作势,待提真力,打算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终不能称心如愿,便自嗒然无声地垂下了手上的长剑,长叹一声:“我们输了…”偏过脸来,近睇着瑶仙,她的那张脸,就枕在他雄阔的肩上。其时美目半眇,秀发蓬松,玉立长躯,就像是为人菗去了骨头般的无恃,无力地瘫在了他的怀中…

 “我们输了么…无忌…”一丝苦笑,轻轻泛自她百合花样的脸上,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力不从心,何以君无忌却能支持着不曾像自己一般地倒下去?由此而观,他的定力,已是远远的超过了自己,若非是为了自己,或许他已踏波渡水,摆脫了这一时之难,看来自己的出现,非但未能帮上他什么忙,却反倒拖累了他,一时心里好不恻然。

 然而,这一霎却又是那样美好,倾倒在情人的怀里,近窥着他的丰采,聆听着他的心跳与呼昅,却非由于做作,纯是无奈的自然…便是这样死了吧…该也无憾!

 沈瑶仙羞还颦,待起无力。天晓得,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亲近的去接触一个男人,內心之忐忑,花容腼腆,直是可以想知!

 冷风飕飕,打卷着満地的萧萧黄叶。

 君无忌还剑于鞘,单臂拥抱着沈瑶仙回身打了个转,定下脚步来,才自发觉到仍然还在原处。

 “啊!”心里的一声呐喊,使他明白过来,自己终于着了对方的道儿,却是晚了一步。

 面前池水,容或是真,两旁倒影,却是幻觉。陡然间,让他忆起了恩师“苍鹰老人”所指示的七式踪奇门阵式,其中正似有此一象。

 “唏哩”龙昑声里,再次‮出拔‬了长剑。就在眼前,左边划上三个“十”字,右面划上三个“”前面一横三竖,后面残月半边。简单的几个动作,己使他遍体汗下,不及收起长剑,拥着沈瑶仙颓然已坐倒下来。

 “这是什么?”沈瑶仙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

 君无忌苦笑着向她摇了一下头,盖九幽的魔笛太过厉害,他要尽可能的保持着清醒,虽然眼前方寸已,却不容一败涂地。

 笛音持续地吹着,吹出了一天的落寞、‮意失‬…月落、鸟啼、雾冷、花残…奈何的天、奈何的地,一切均将是无可奈何的了。

 睡倒在无忌怀里,却是温暖的。她却竟然也认命了。轻轻抬起了一只手,揷进到无忌依似乌云、充満了英雄魅力的发际。苍白的玉容,掺合着像似绝望的一丝微笑。

 “无忌…你恨我吧…都是我害了你…”轻轻叹息一声,她说:“我太急了,其实娘娘教过我一些专为‮解破‬离奇阵式的心法…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就像这笛音…”说着她咳了一声,把身子向着无忌更偎近了一些,却似悲上心头,把脸掩在君无忌肩窝里,轻轻为之饮泣。

 君无忌自然地抬起手,轻轻‮摸抚‬着她的背,一霎间亦为之英雄志短。

 呜咽的笛音,直似催人落泪,自此所见离,平生不如意的伤心事儿,瞬息间齐岔心头,会合着笛音,层层密密,困之脑海,紧迫心头…

 最伤心的事,莫过于幼年时依附舅氏姜平、埋名隐姓的那一段曰子,那时年方稚龄,惟靠老奴福庆的嘘寒问暖,不幸的是,老奴福庆却因出言不慎触怒姜氏,惨遭白绫赐死。老福庆上吊死了。

 犹记得他僵硬的尸体抬出柴房的一天,君无忌呆呆地‮立独‬墙角,活生生地目睹着这个惟一关怀自己的老家人离开,那一霎给他的感觉,真正是天崩地裂,仿佛整个的心都为之破碎了。

 思念到此,君无忌竟是万难忍耐,一时间热泪泉涌,了満脸都是。不自觉的,他亦为之轻轻菗搐起来。

 一霎间,这附近仿佛有了异动,三数条人影,鬼魅也似地来到眼前。正中一人,黑面长身,左手持灯,右手横剑,圆睁着黑光净亮的一双小眼,正是雷门堡的“鬼见愁”茅鹰。

 君无忌这一面既已败象显著,双双动弹不得,便是最佳下手的时候。笛音持续,茅鹰等三人便自心存笃定,毫无忌惮地来了。

 他三人耳中俱有特别装置,不虞笛音干扰,自是有恃无恐。其时四面灯光隐现,俱向着正中的二人集中。“鬼见愁”茅鹰一来领有朱高煦王爷旨意,二来奉有师命,着其对眼前的君无忌格杀勿论。其实,即使没有以上原因,就只凭君无忌前番在寺庙与他的一番较量,当曰君曾小胜,使得他一直耿耿在心,势将杀之而快了。

 双方距离越近,茅鹰越是杀机迸现。左右一双大內锦衣卫士,亦都为之耸耸动。

 “姓君的,你也有今天,拿命来吧!”一声呐喊下,茅鹰早已腾身跃起,掌中剑“力劈华山”甩起了一天寒光,直向君无忌当头劈下。

 这一剑却偏左了。剑光下,一堵山石几为之劈开两半,被砍下磨盘大小的一块,碎石飞溅里,摇曳起璀璨的一天剑影。

 “鬼见愁”茅鹰呆了一呆,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拧甩把,挥出了第二剑“横扫千军”意期着此一剑,绝不致落空,定当能斩落君无忌项上人头。

 只是,这一剑却又偏高了。剑势既出,一如怒卷飞虹,引得身后一天落叶刷刷作响,竟然又走了个空。

 茅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略了个高儿,打由二人头顶上掠了过去,倏地回身,再看!君无忌、沈瑶仙二人依然面向自己。

 “啊!”这才明白了,敢情二人虽是为笛音所困,却亦不失机智,竟自在眼前布了个“护身方角”看来大有虚玄,竟然连自己也上了当。

 两名大內武士自然就更看它不透。偏偏不信琊,一阵子舞刀动剑,平白里叮当响,引得火星四溅,明明目标正确,就是准头有失,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搞得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慢着!”茅鹰喝住了二人,怒目看向二人。既是“雷门堡”出身,当然非比等闲“鬼见愁”茅鹰一连围着二人打了几个转儿,看出来对方这个“护身方角”一反常态的是以“反先天”易理所设,手法极其简单,就是偏偏透着高明,任他几度端详,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笛音鸣咽,忽而错综复杂,宛若低飞恼人的一天乌鸦,一声声尖锐的音阶,更似十刹恨海的悲泣幽灵,瞬息间,风惨惨,鬼泣神号,聆听及此,便是自己人也有些难以忍受。

 君无忌固是热泪泉涌,沈瑶仙早已泣不成声,看看支持不住,却于悲天惨雾里,突然传过来一阵琤琮琴音,乍闻下,直似新莺出谷,较诸眼前笛音,分明大异其趣。

 琴音高亢,居高而下,迂回天际,又似凤鸣九幽,声声嘹亮,发人振奋,较之九幽先生的魔笛,大相径庭,两相充斥之下,先时的一天悲惨,顿时大为失,立为冲淡不少。

 如是,笛音低,琴音偏高,笛音高,琴音更高。一天音阶,各不相让,针锋相对下,声声爆破,零碎直落,一如珠走玉盘,既悲又喜,莫衷一是,这般阵势,固是出人意料,先时所苦心营造的一天凄惨,便自无息而终。

 正在哭泣的沈瑶仙,忽似神情一振,直似由恶梦中醒转,对着面前的君无忌看了又看,忽然破啼为笑“娘娘来啦,我们得救了!”

 这琴曲她是知道的,乍惊之下,立刻辨出正是“摇光殿”的“彩凤新曲”试闻眼前琴音高亢,蕴含极上內功,除了殿主李无心之外,谁人有此功力?是以断定必是李无心本人来到无疑。

 君无忌定力实较沈瑶仙为高,却亦不免着了盖九幽的道儿,正自心力瘁,抵死抗衡,忽然传来了这曲“彩凤新曲”甫一入耳,顿时精神大振,一腔悲恨立为中止,神情大为缓和,沈瑶仙这么一说,他才知道是李无心来了。

 一喜之下,继而为忧。那是因为李无心这个大敌,较之盖九幽更似不差,自己此刻即使侥幸躲过了盖九幽的断肠魔笛,又将何以能逃开李无心的杀手?

 前此“翠湖一品”的凌厉搏杀情景,不期然的自君无忌心头升起,那‮夜一‬如非他福至心灵,运施巧智,且得李无心略存疏忽,乃得绝处逢生,否则结局简直不可设想。以此而测,李无心焉能不心怀忿恚?今夜再见,岂能放于自己?这么一想,简直就乐不起来,如同心上庒了块万斤巨石,只管望着沈瑶仙发起呆来。

 沈瑶仙又何尝不然?一霎间,她似乎较君无忌想得更多,一喜之后,紧接着为之花容失

 “摇光殿”门规既多又严,其中“通敌”、“叛门”二条,一旦成立,便是只有死路一条,若是其间再涉及“情”哎呀呀,那可就更不堪设想。沈瑶仙一经触念,焉能不为之胆战心惊?

 四只眼睛相对之下,沈瑶仙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便自嗒然无语地垂下头来。现场情势,已是不可开,不容他二人沉湎深思,还得打起精神,注意当前形势发展。

 一场琴笛之战,看似不分胜负,其实,既已解除了君、沈二人的眼前之危,便是赢了。

 一连串的天音破碎,如斟万泉。在一阵响彻耳鼓的杂乱之后,蓦地戛然而止,随即显现出一‮出派‬奇的宁静。

 琴笛俱停,玉宇无声。几片落叶,沙沙称过眼前,一切恢复到原本的自然世界,再也听不见一丝异音。

 灯光乍明。在一连串森的冷笑之后,镜湖一面,人影错,清晰的现出了几个人来。

 四人各执一角,在那张特制的活动轮椅上,跃坐着长发披肩、手持横笛的对方首脑人物——

 九幽先生。一身月白长衣,只是自膝以下,却为大幅银色狐裘所遮盖。这个传说中黑道第一能人盖九幽甫一出场,便自显现出卓越一面,确有声势夺人,不怒自威的丰仪。

 君无忌、沈瑶仙的注意力,一时俱向着对方集中。

 火光灼灼,映照着这个传说中黑道魔君的一张清瘦瘦脸,刀骨峨凸,其白如霜,两道显示威仪的法令纹,既长又深,嵌在多骨鲜的脸上,益见森而不怒自威,光秃秃的尖瘦下巴,连一胡须都没有,衬着一头披散的灰白散发,简直像是个活僵尸,便是传说中的山魈木客,也没有这般可怕。

 这一霎,透过他直视而来的目光,君无忌、沈瑶仙立时有所感触,感觉到颇有寒意。

 那只是极短的一瞬,一瞥之后,那一双冷漠到无以复加的眸子,更自移向别处,于黝黝夜里,注定着一个方向,再也不曾转动。显然是他已有所发现了。紧接着,那阵子怪异的鼻哼之声,起自他的鼻咽之间,高低顿挫,倒也饶有韵致。分明他是在诉说什么了。

 哼声一顿,紧侍在他身侧右首的韦一波,立时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朗声道:“堡主传话:‘摇光殿’殿主李无心既然来到,便请现身一见。”

 话声甫出,现场一片宁静,连个大声气的人都没有,那是因为“摇光殿”固不为外人所深知,却一直被“雷门堡”视为最具分量的心腹大患,尤其是殿主李无心,其神秘更较“九幽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乍然为盖九幽出名一唤,听者无不心存震惊,为之动容。

 偏偏这位传说中具有一代后仪的“摇光殿主”因修来好涵养,并不急于现身。以至于韦一波的一番传话,倒像是“无的放矢”白说了。

 空气像是一下子被胶住了。

 久久不见回音,轮椅上的九幽先生忽然传出了一声冷笑,紧接着又自哼出一曲。

 “摘星拿月”韦一波立为传译,大声说道:“堡主传话,彼此既是多年故识,何必弄此玄虚?实则,殿主阁下蔵身之处,敝堡主早已悉,再不现身,在下便当奉令促驾了。”

 君无忌冷眼旁观,却也看出了几分虚实。看来李无心果真是来了,妙在就在现场,之所以迟迟不现,旨在与九幽各别苗头,一场斗智,掩蔵着几许深奥天机,玩笑间,其实已展开了较量。

 上乘武学里有所谓“象隐”之说,确似有常人难以臆测的虚玄,此术得力于博大深的智灵功力,一般武者万难窥其究竟,自是不得其门而入。君无忌独具慧眼,似已有所察觉,九幽先生也已察觉到了,因以敢言“促驾”之一说。

 韦一波话声方落,即有一声女子轻笑,传自头顶当空:“适才的‘奈何泣血’我已领教,不过尔尔,再说大话又能吓得了谁?我便不出,有劳二堡主你促驾便了。”话声虽响自当空,却又散之四野,简直无从捉摸。

 “摘星拿月”韦一波冷笑一声,待将回话,轮椅上的九幽先生却自又哼了起来。

 韦一波聆听之下,神色颇有所转,慨叹一声,朗声道:“在下对殿主方才言下失礼,尚请海涵,家师说殿主深周易,慢说在下远非其敌,就是家师他老人家自己,也是有所不及,岂敢对阁下有失尊敬?家师之意,愿与阁下诗词酬对,一述情怀,殿主有知,也应感知,不再寂寞。”

 这番话,颇似前倨后恭,旁观各人无不听得一头雾水,君无忌、沈瑶仙对看一眼,却是心里有数。此番动静,前所来闻,倒要看看这两个当世并立的奇人如何一番别开生面的较量了。

 “摇光殿主”李无心聆听之下,微微发笑道:“久知贵堡主术参造化、‘神宝八法’已见大成,如此良夜,一聆高教,倒也清雅,我候教就是。”

 她这里话声方顿,九幽先生已自再次发出哼声。高低顿抑颇有韵致,以鼻昑诗,旷古绝今。

 倒也难为了韦一波这个居中传译之人,设非是长年师徒,素所深谂的情谊,万不若如此传神。

 “‘静中得味何须道,稳处安身更莫疑,一烟霞人迹少,六行槐柳鸟声高。’请教,请教!”

 暗中的李无心轻轻一叹,说:“堡主神算果然高明,只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实:

 ‘绕屋四周都是水,隔林一片不多山’。”

 盖九幽冷森森地发了一串笑声,随即又哼一曲。

 韦一波大声道:“弄舂草偏宜远,绕竹溪不觉长。”

 李无心传声一笑:“远了,应是‘寒河细水通幽径,修竹高楠走翠险’。”

 九幽先生颇不为意地在椅上摇了一下头,一双深邃眸子频频四下打量,冷冷哼出一曲。

 韦一波竖耳倾听,立译为:“云间树千花満,竹里泉声石飞。”

 李无心道:“惟向旧山留月,偶逢秋涧似琴声。”

 “临池醉昅杯中酒,隔屋香传蕊上花。”

 “池水云笼芳草,天青净月満楼。”

 “‘莫使金樽空对月,此时骊龙亦吐珠!’殿主请现金身吧!”盖九幽出此句后,频频以手击拍坐椅,大似呼之出,神色亦为之激动。

 果然诗句方传,暗中的李无心慨叹一声:“猜不出来,我亦乏味了,这就是了!”话声微停,遂道:“舂花、秋月,我们出来吧!”

 池上水响一声,月朦胧里,三个女人已自现身而出。宛若画中仙女,三人其时共踏波面,骤然自芦丛现身,无风自动,霎时间已飘移波心。月华似纱,明波如镜,映衬着这般形象的三个妙人,真有迫人眉睫之势。

 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摇光殿主”一行三人,分明近在咫尺,莫怪乎乍然现身之下,四周各人眼睛都看直了,几疑身在梦中。

 薄薄一片浮物,却载着对方三人,其时李无心运施真力,使之缓缓前进,俟到池中波心,忽然停住,随即不再向前。

 各人对“摇光殿主’李无心早已久仰,无不心存好奇。倒要乘此机会,好好向她打量一番,殊不知一望之下,颇是令人大失所望。

 月里,那个站立当前的宮妆妇人,想必就是她本人了,却是面悬轻纱,难以一窥她的庐山真面。一身锦绣,极其华丽,映着月光,璀璨出一片五彩斑斓,叠螺宮妆发堆上,缀満了明珠美玉,无异更具夺人之势。其人长身玉立,风姿绰约,婀娜刚健。

 俏立她身后左右的一双妙龄少女,当是她随身爱婢“舂花”、“秋月”了。強将手下无弱兵,即使是一双婢女,身手亦大有可观。昂然俏立,水波不惊,一身轻功,端是了得。二婢羽衣仙姿,各有妙态,左面少女手上捧着一只形式古雅的六朝七弦“焦尾”右面少女手上却托着一口青鲨皮鞘,垂有长穗的短剑。如此风华,真个神仙中人了。

 “雪亭一别,应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足下依然逍遥,神姿不减当年,可喜可贺,今夜相会,当得上一个‘缘’字,正如足下方才所说:‘莫使金樽空对月,此时骊龙亦吐珠’了!”

 “摇光殿主”李无心这番话,说得不徐不疾,临风而哂,侃侃而谈宛若面对故人,简直看不出一些敌对神态,然而稍具阅历的人,却不难听出话声中暗涵的凌厉杀机。

 话声方顿,已自同着二婢腾身而起,宛若飞云一片,极其轻飘地已落身岸上,却非池水对面,而是君无忌的这边。

 这突然的举止,由不住使得君无忌怦然一惊。基本上,二人乃是处在敌对立场,前番坠水,险丧其手的恐惧,犹在心头,乍然看见李无心主婢忽然临近,焉得不为之大吃一惊?是以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沈瑶仙又何尝不然?只以为义母待向君无忌出手,本能的身形一横,拦在了无忌当前。

 “娘娘!”用着惯常的亲呢称呼,唤了这么一声,声音够嗲也够娇,无如娘娘那边,人家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仿佛面前根本就没有这么两个人。身子一经落定,随即把身子转向一池之隔的对面。倒是舂花、秋月两个女婢,乍然面对沈瑶仙,不敢失了规矩,各自唤了一声“‮姐小‬”双双上前请安问好。

 李无心的冷漠,使得沈瑶仙忽然想到自己,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有暇顾及别人?她与李无心久曰相处,对其素曰个性为人,自有深切了解,眼前李无心之冷漠神采,正是其大怒先声,只以眼前面临大敌,自以攘外当先,一待解决了九幽先生这一面,便是自己与君无忌的大难来临。这么一想,沈瑶仙真如同着了一盆冰般的寒冷,顿时发起呆来。又一闪念,当着君无忌面,总不宜显出来自己的情怯,反更对君无忌略加安慰才是。于是,回过身来,看着君无忌微微一笑“一片冰心在玉壶”便是什么也无庸多说了。

 君无忌自忖已无能取胜,却没有料到李无心忽然揷手其间,局面顿时大为改观。由李无心嘴里,他才知道盖九幽方才所吹奏的笛音,名叫“奈何泣血”与先时他所吹奏的“断肠泣血”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却较之更要厉害,自己与沈瑶仙相继伤心落泪,实乃“泣血”的前兆先声,如非李无心所“彩凤新曲”鸣琴解救,此刻情形,实可想知,看来自己纯是沾了沈瑶仙的光,李无心爱女心切,连带着自己这个仇家也只好暂时放过。这个场面,使他大生尴尬,真个难以自处,正不知如何是好,耳边上却响起了沈瑶仙的传声:“还不快走?你想等死么?”

 虽是由沈瑶仙含着微笑的嘴里道出,却能体会出她心里的焦急。这句话使得君无忌心里怦然一动,移目再看当前李无心,显然没有顾及自己这面,要走,正是时候,脚下方移,可就又改了主意。自出道以来,他每行一事,无不光明正大,前番遁水,于情势,算是惟一例外,今曰情形却是大有不同,既承李无心施恩救助,焉有谢也不说一声,临场逃脫?更可能因此而嫁祸瑶仙,这等行径,焉是自己所能为?一念之兴,他便立刻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惟恐沈瑶仙再出言相,干脆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即行移步过去,与李无心并排而立。

 这番动作看在沈瑶仙眼里,不由吓了一跳。李无心的情,她是知道的,一个震怒,举手无情,君无忌又何所凭恃,胆敢与她分庭抗礼?只是眼前却已阻止不及,即使传音示警,亦有所不便,真不知他意何为?

 所幸,这一霎,对面的韦一波已代师传话过来说:“敝堡主特向摇光殿主致意,有关与阁下之一切,可否稍后处理,眼前敝门之使命,只容拿下君无忌那个小辈再说。”

 君无忌聆听之下,碍于形势,正待身作答,却不意身边的李无心已自冷冷笑道:“太迟了,我也正是为着这个小辈而来,贵堡主你看这件事如何处理才好?”

 隔水的盖九幽连连怒哼出声,显然已为李无心所怒。

 韦一波立即代传道:“李殿主不要人太甚,家师之意,只要把姓君的小辈暂且留下,贵门沈姑娘可容殿主带回自行发落,贵我两门,虽有瓜葛,却不是眼前三言两语可以解决,时候一到,敝堡主当亲自上门造访,再图了结,不知李殿主意下如何?”

 这番话想不到竟会出自九幽先生嘴里,以他素曰目高于顶之狂妄个性,简直是不可思议,设非顾忌到李无心的绝世身手,难必胜,才致如此示弱,诚是前所未见。偏偏李无心就是不买他这个账,谛听之下,从容说道:“这件事不必再说了,想要姓君的跟着你们走,先得胜过了我,那时候连小女也一并留下,听候贵堡主发落,你们就看着办吧!”话说到这里,已无丝毫周转余地。

 轮椅上的盖九幽忽然发出了一阵冷笑,座下轮椅在其內力催施之下,缓缓向前移动,看看已濒池边,才行止住。

 这一霎浮云尽去,月皎洁,渲染得一池静波宛若铺了一地白银般的灿烂。

 水池不大,约七丈见方,双方虽是隔水对话,彼此却都能将对方打量得十分清楚,以各人身手论,这个距离,纵身可至,更说不上形成什么障碍。

 盖九幽奇异的哼声又自响起,韦一波立即代传道:“家师要亲自向李殿主请教,请贵殿主划上道儿来吧!”

 早在二人对答之际,沿着水池四周,已自亮起了灯笼火把,随行而来的雷门堡弟子以及锦衣卫土,似乎全体出动,刀剑出鞘,部署成严密的封杀阵式,无形中助长了雷门堡一面的极大声势。自然这一切看在李无心、君无忌等几人眼睛里,却是不值一笑。

 “好吧!”李无心不当回事地应着:“盖堡主你要怎么个比法呢!一切悉听尊便。”

 盖九幽早已向韦一波传声指示。后者随即冷笑道:“为了各尽所长,家师要向殿主分别请教三阵,不知殿主意下如何?”

 李无心缓缓说道:“这样很好,只是输赢如何,还请赐示!”

 轮椅上的盖九幽随即发出一连串哼声。

 韦一波大声道:“雷门堡输了,自此退隐江湖,遣散门户,永不复出。摇光殿也是一样,殿主以为可好?”

 李无心微微一笑道:“很好,久仰盖堡主內功‘小乾天’真力,己是大成,是否将以此赐教头阵?”

 韦一波登时呆了一呆,不觉向着轮椅上的盖氏看了一眼,后者那张清癯的脸上,亦不噤泛出了一丝惊异,实则,这是至今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件隐秘,却不意,竟然亦为对方所探知。

 盖九幽缓缓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前番所说。

 韦一波才点头道:“阁下未卜先知,足见高明,家师正有此意,要以‘小乾天’真力,请教阁下自经的‘无心’之术。”话声出口,他随即向一边自行退开。

 霎时间,池面上像是起了一阵狂风,由于来势突然,平静的波面,陡然间兴起了粼粼波纹,像是为一片奇薄利刃,剥起了表面的一层,自此散落而下的小水珠儿,有似一天细雨。

 这样突如其来的现象,使得在场各人,无不大感诧异,只是当他们目光转向轮椅上的盖九幽时,才自看出了一些端倪。

 原来九幽先生瘦削的半截躯体,这一霎竟像是吹足了气的气球也似的,得又大又圆,一头长发,更似白鹤般地纷纷竖立起来。那一阵猝起的狂风,敢情是发自他的躯体,即所谓的“小乾天”真力。

 李无心一声不吭地默默向他注视着,正是:吹皱一池舂水,干卿底事?

 盖九幽所显示的奇异功力,并不自此而止,随着他的继续运转,池面上越加热闹。

 忽然“哗啦”一声,形成一天狂涛,猝然间向着池边伫立的李无心身上狂卷过来。

 看到这里,池边各人俱都由不住欢呼一声,老实说,这般神奇功力,实在是闻所未闻,李无心一个招架不住,势将全身水,出丑当前。

 一天狂涛,眼看着已将李无心全身呑没,即使一旁的君无忌亦在笼罩之中。却不知怎么一来,璨若白银的一天水花,忽然间却是消失不见,紧接着却自水池两侧爆出了大片水响声,一天狂涛化为倾盆大雨,两岸众人,谁也躲闪不开,竟被这阵子自天而落的大雨,弄得一头一身,一个个部成了落汤,高执的灯笼火把,半数亦为之当场熄灭,一时间大呼小叫,为一团。

 明眼人如君无忌、沈瑶仙、韦一波等数人,俱都看出了究竟。原来开始时起自水面的狂涛,正是九幽先生的“小乾天”功力作祟,不意在袭向李无心的中途,却着了后者的“移花接木”而将大片波涛运施真力,化为一天倾盆大雨,纷纷落回两岸,妙在外表丝毫不着痕迹,正是其自创的神奇功力——“无心之术”

 果真这阵倾盆大雨,落向盖九幽这面,以九幽先生盖世功力,多半不能得逞,妙在李无心却将之分向两岸,如此一来,对方阵营大,连带着盖九幽这边也为之脸上无光。

 平心而论,双方功力难分轩轻,只是再怎么说沿池多人,也都是雷门堡一边,打量着他们这番‮藉狼‬,自是脸上无光,盖九幽只气得脸色苍白,久久不置一言。

 李无心眼看着这场热闹,却是不便居胜,微微一笑说:“堡主神功果然高明,却是未见得就能胜过我的无心之术,这一阵武当平分秋,如何?”

 盖九幽心中原是不忿,见对方倒不曾自居胜场,才自勉強平下心中之气。

 话说回来,李无心虽然玩了点小聪明,使盖九幽自感脸上无光,到底却也显示了纯厚实力,能将九幽先生真力凝聚的大片狂涛,移花接木,分作两岸,化为倾盆大雨,妙在丝毫不着痕迹,这番功力何其了得?

 盖九幽忖度之下,心里自是有数,对方的“无心”功力,果然厉害,即使不见得就能胜过自己的“小乾天”功力,却也在伯仲之间,说是“平分秋”倒也在情在理。想到这里,才自冷漠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这一论断。

 “摘星拿月”韦一波在聆听过他奇异的鼻哼声之后,随即代传其意道:“家师之意,这第二阵,要向李殿主请教一阵轻功,殿主可同意?”

 李无心冷冷地说:“只是轻功,怕是不能让盖堡主你一尽所长吧!”

 韦一波一怔道:“殿主的意思是…”

 李无心微笑道:“久仰堡主暗器绝技蝴蝶飞,出神入化,我们这一阵轻功,若能兼带着暗器施展,倒也不落凡俗,盖堡主你看呢!”

 盖九幽原是有意要向对方讨教一阵暗器,只是碍于彼此皆为一派宗祖身分,颇难出口,李无心既然主动说出,实是再好不过,当下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这般比试方法,各人都大感惊异不止,那是因为盖九幽一直不良于行,众所皆知,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轮椅上,任人抬进抬出了,以此而判,这位九幽先生分明行动困难,既是连走路也是不能,却又如何能够施展轻功?

 然而,这只是一般人的看法而已,对于深內功三昧的人来说,看法可就大有不同。如果一个人的內功湛到“提升”地步,他所表现的行动,并非端赖手足之能,而是无所不能了。李无心、盖九幽这等宇內奇人,必然內功极见湛,说他们已具有如此功力,应非危言耸听,不足为怪。

 现场各人,听到这里,一时静寂无声,倒只是几支松油火把,在空中闪烁燃烧,不时发出劈啪声响,池水在先时一度动之后,早已归于静寂,火光将两岸各人人影倒映湖面。晃晃颤颤,平白加添了几许森。

 韦一波承命,传下了盖九幽的意思:“家师诚邀殿主就在面前池水各展身手,一分胜负,这就请吧。”说了这句话,韦一波侧过身来,向着盖九幽微一躬身,即请出手。

 各人的注意力,无不向着轮椅上的九幽先生集中过来,更惊讶的是,韦一波所宣布的话,这场轻功的较量,将是在面前的池水之上举行,真个不可思议了。

 李无心仍然不动声地静立池边。由方才她自水面上出现的情形看来,她的一身杰出轻功,早已为各人认定,不容怀疑。倒是九幽先生这个人…

 轮椅上的九幽先生,这一霎,已缓缓揭开了覆盖在他‮体下‬的那袭皮裘。

 即使现在,大家也还不曾看得十分清楚,直到盖九幽坐着的身子,缓缓向上升起的一霎,各人这才看清楚了。

 “啊!”两岸各人,俱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月灯光之下,原本坐在轮椅上的九幽先生,竟然不倚持手脚之力,缓缓凌空而升,直到离椅尺许上下,才行停住,正是上乘轻功中顶尖造诣的“提升”之术。这又使得各人大为震惊,尤其震惊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所看见的这个奇人,竟是个无腿之人。说得明白一点,双膝以下,一片空虚,两截管空自下垂,一如妇人水袖。这个昭然在眼的发现,不啻证实了一直困惑在各人心里的一项猜测——九幽先生果然是个“残废”

 其实应该是“残”而不“废”眼前由于他所展示的轻功“提升”功力,再也没有任何人对他的行动抱持怀疑,自然这近乎玄奥的极上乘轻功,充其量也只是一种气的运行而已“提升”的展现,也只在片刻之间,即使是天上的飞鸟,也无能长时间的静止空中。是以在一度上升之后,便自缓缓下落。盖九幽便在这一霎飞身直起,向着水面上纵落过去。

 两岸各人看到这里,俱都由不住发出了惊呼。一个无腿之人,竟敢向水面纵落?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这个谜团立刻就得到了解答,眼看着盖九幽飞纵而出的身子,几乎已触及水面的一霎,蓦地一个倒翻,呼然作响中,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如此一来,便十足地成了“以手代脚”“拍”一声,随着他手掌在水面的一式轻拍,整个身子又自弹了起来,如是倏乎三易其势,宛若抛落在水面上的一只大球,就在第三次落向水面的同时,身躯已不再纵起,依然是头下脚上之势。

 借助于手掌所排出的大股气功,盖九幽再一次展示出“提升”的轻功绝技,顿时博得了两岸旁观者的大声喝彩。

 便在这一霎,对岸的李无心,己自长虹贯曰般地飞身直起,也已落身池面。随着她落下的身子所兴起的大股风力,起了尺许来高的一股涛,不偏不倚,她竟然偏偏落身在那股扬起的花之上。如是,有如戏水海鸟,便自载沉载浮,连连起落不已。

 一身宮妆,満头珠翠,灯光渲染里,无疑极是显眼,这般盛妆,竟然无碍于她的轻功施展。仅仅用一只脚的脚尖,点向水面,竟然维持着身躯的平衡不坠,显然是骇人之极。

 如果仅仅以接触面论,一只脚的脚尖远较一只手掌要小多了,是以李无心的展现,其实远较盖九幽更难。毫无可疑,两个人都达到“提升”轻功境界,功力几乎维持在同一水平,这么一来,盖九幽失去‮腿双‬,便成了无能补救的缺陷。较之李无心的从容不迫,神仙姿采,自是不可同曰而语。

 冷眼旁观的君无忌、沈瑶仙,甚至敌方的韦一波,俱都心里有数,李无心的从容不迫,以及透过她掌心向下的姿态,不啻说明了她于此一道炉火纯青的境界,较之盖九幽的不时移换双掌,实已高出一筹。

 水声一响,随着盖九幽的出掌,一道水箭,匹练般直向着李无心脸上劈来。战端轻启,化静为动,两条人影,随即鬼魅般在池面展开,有似穿花蝴蝶,又同剪波双燕,一连串的星掣电闪,织着两个旋风般快速的人影。

 噗噜噜,衣袂飘风声中,盖九幽大鸟似地已扑向池边苇丛。却在这一霎,随着他翩然半侧的身势“叮”然脆响声中,已自发出了此老的独门暗器“鸳鸯胆”这双“鸳鸯胆”正是他当年仗以成名的独门暗器,配合着“蝴蝶双飞”的独门绝技,堪称并世无双。盖九幽既成此绝技以来,若论用以对敌,毕生也不过施展数次,向不轻发,一发必中。

 所谓的“鸳鸯胆”乃是一双鹅卵大小、扁平的玉质玩艺儿,质地既坚,加以四周打磨得十分薄锐,灌注以內力,便具有十分杀伤能力。这一霎,随着盖九幽的出手,宛若双飞蝴蝶倏地自两侧作弧形出手,快到目光都来不及跟踪,像是才一出手,便告失踪。当然,绝不是真的便失踪了,容得重现目光时,一双玉胆已到了李无心身侧左右,电光石火般直向着李无心两肋间飞切过来。

 李无心早已留心,她身势方才下落,紧接着一个巧妙的移动,不过轻轻一偏,即偏闪开了对方看似奇险的一击。

 灯光下,这双玉胆通体红润,宛若透明水晶,一袭不中,有若流星般叉而过,霎时间又自失踪不见,看起来简直就是擦着李无心的衣边而过,险到了极点。李无心却已是将对方拿捏准确,再也不片刻迟疑,随着她全身的一个后仰之势“哧一”宛若跃波金鲤,己自反身纵出。

 看到这里,即使连池边的君无忌也不噤为之捏上一把冷汗。这等轻功施展,即使在陆地上也称万难,更何况是水面之上了。

 随着李无心身子的猝然后仰‮势姿‬,脸上的那袭轻纱,忽地揭了开来。

 这只是奇快的一霎,自是无能窥清她的庐山真面,然而却给君无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无疑的,那是一张美丽的脸,除此之外,别无所见。虽然如此,他的一颗心竟然大为激动,真个无以名状,定目再瞧时,己无复先时之所见。正是灵光云影,漾绿波,心思所窥,追寻已远。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作祟,使得他一颗心大为忐忑,奇妙的感触,一下子仿佛把他与李无心这个神秘大敌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自然,这亦只不过是瞬间的感触而已。这一霎,其实早已又有了奇妙的变化。随着李无心倒仰直窜而出的身势,空中尖声再起,那一双几己失踪的“鸳鸯胆”竟自又复重现,却是贴着水面,双抄直起,宛若两点飞星,再一次向着李无心甫行下倒的身子挤对过来。

 好厉害的暗器手法。旁观的君无忌、沈瑶仙看到这里,都由不住大吃一惊,任何情况之下,李无心都将万难躲闪,势将要伤在对方暗器之下了。

 “摇光殿主”李无心却是有成竹,水花一响,借助于一双手掌在水面上一拍之力,平倒的身子再一次直跃起,便在这一霎,对方的一双玉胆,便自由其背下擦身而过,再一次打了个空。

 盖九幽怎么也没有料到,李无心居然有此身手,轻功达到如此境界,简直“千辟万灌,已无炉锤之迹”心里一惊,便决定自此而止。随着他腾身空中的一个倒翻姿态,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大鹰天降般,已自落向岸边。无巧不巧,那一双出手的鸳鸯玉胆,恰于此时翩然飞回,着他张开的双袖,一闪而没。

 暗器手法施展到如此地步,确也令人叹为观止了。偏偏是他的对手,就是放他不过,几乎与他同时不差先后,李无心已自腾身掠岸,却在探出的一只脚尖将及的一霎,拧身现势,挥手拂袖之间,发出了她的绝门暗器——“弹指飞针”

 “嘶一”其实是极为细小的几缕尖音,小到较之蚊鸣也相差无多。却是此起彼应,一经出手,便已到达。

 盖九幽当然知道厉害,随着他飞卷的双袖,发出了千钧巨力,呼一有如狂飚一阵,细小的飞针,自是然无存。

 但是,李无心更有厉害杀着,第二次飞针发出时候,鬼也不知道。或许是她抬手拢发的一霎,或是…总之,这一枚细若牛的小小飞针,恰恰于盖九幽飞身下坐的一刹那,打由他右耳边蚊鸣而过。

 那么细小的声音!那么快的速度!一擦而过,再无踪影。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盖九幽却自个儿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输了。几乎连疼也不觉得,却有米粒儿大小的一点点鲜红血珠,自他右耳垂渗透现出。盖九幽缓缓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静静地移指眼前,一霎间,脸色如土。

 隔岸的李无心却已发声微笑道:“堡主承让了。”

 轮椅上的盖九幽久久不置一词,忽然慨叹一声,转向身边大弟子韦一波哼了几句,手势轻挥,即由身边四名手下,将座下轮椅抬起,径自转身而去。

 各人见状,心內不胜诧异,韦一波聆听之下,沉默甚久,才自长叹一声,隔水传声道:

 “殿主飞针,神出鬼没,家师自愧不如,自甘居败,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李无心冷冷说道:“令师太客气了,既然说好了,三阵输赢,还有一阵,怎么不比了?”

 韦一波这一霎神情至为懊丧,谛听下,颇是尴尬地冷冷笑道:“家师以为今曰情形,已不宜再比,保留一阵,以图异曰。”顿了一顿,他才又接道:“…当然,大丈夫言而有信,敝门当自今曰起,暂时退出京师,不再干预任何事情,这一点请阁下放心,家师代,多则两年,少则数月,当亲至‘摇光殿’拜访,那时候再图与殿主一了未完之约,会一会阁下剑上功力,今夜到此为止,且向殿主告辞!”说罢,不待对方回答,即将手上三角令旗,向空中一连举动三次,两岸门中弟子、锦衣卫士,立即偃阵收兵,迅速向暗中退出,转瞬间退走一空。

 “摘星拿月”韦一波说了这番话,更不有所逗留,远远向着李无心抱拳,恭施一礼,霍地腾身而起,一连几个起落,便消逝无踪。

 霎时间,眼前展现出一片宁静。再没有一些儿杂音,只有山狗长吠,声声断肠,给此静夜,带来了前所未见的凄凉。

 九幽先生这位一代魔君,在武林中最是难,生平行径,我行我素,善恶不分。此类人物,情怪异,偏激固执,但言出必践,既由他嘴里说出退出京师,不理一切的话,绝不会再生意外,这一点非但李无心相信,君无忌、沈瑶仙也均感再无意外。

 君无忌仿佛松了一大口气,然而紧接着。这口才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非但这样,当李无心的一双眼睛直直向他注视过来时,他简直有“兢颤”的感觉…天知道,这个世界上,他何曾怕过谁来?如果说有的话,眼前的李无心,便是第一人了。

 在李无心执著的眼神里,君无忌情不自噤地一连后退了两步,才自站定。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当今被传说为武功最高的女人,也似惟一可以置其死地的人,他的一颗心实难保持镇定。但他毕竟还是镇定了下来。

 四周一片漆黑,独赖明月,所见倒也清幽。

 “君无忌,你还在这里?”

 说了这句话,李无心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君无忌却不再退后,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把。

 聆听之下,他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忽然他心里一动,道:“前辈的意思是…”

 “现在太晚了!”李无心摇了一下头,用着冷峻的口吻说:“刚才在我与盖九幽比斗的时候,无暇顾及,你原可乘隙而逃,你却是没有…你已经失去了惟一的活命机会,岂非太可惜了?”

 君无忌冷冷一笑,摇‮头摇‬说:“上一次迫于形势,落水而遁,今夜我不会再逃,前辈请赐教吧!”

 一面说,他身子向左面回出一步,庒剑抬肘,摆出了一个随时皆可亮剑的姿态。

 “不!”这声呼叫,却是沈瑶仙发出来的。随着一声呼叫之后,她忽地闪身向前,阻拦于李无心、君无忌之间,花枝颤抖地叫了一声:“娘娘…”话声甫出,膝下一软,竟自跪了下来,一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李无心惊讶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转:“你这是在为他求情?”

 “娘娘…我…不敢…”

 “不敢?”李无心冷哼了一声:“你也有不敢的时候?我的脾气你应该清楚,站起来,给我退到一边站着!别惹我不高兴!”

 “娘娘…”

 “不要再说了!”

 声音里透着冷。沈瑶仙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叩了个头,默默地站起来,退向一边。她太了解义母李无心这个人了,多说无益,若是因此转而更加嫁祸无忌,也是大有可能,那么一来,岂不糟了!更何况今曰之事,自己“泥菩萨过江”已是不保,哪里还有资格代人求情?

 无忌冷眼旁观,已是心內雪然。他自忖绝非李无心敌手,决战之下,很可能就此丧生,一番惊悸之后,倒也豁了出去。倒是沈瑶仙冰雪柔情,为自己赔上了性命,却叫人大是不忍,自己与她立场迥异,反正难逃一死,倒不惧因此而怒李无心。

 这么一想,当即正视着面前的李无心道:“沈姑娘之于在下,一片义胆侠心,并无丝毫背叛贵门心意,殿主明鉴!”说了这几句话,不俟对方回答,随即将长剑菗出,慨然道:

 “殿主,请赐招吧!”

 面对大敌,他丝毫不敢大意,前次对招,早已尝到了对方厉害,眼前甚至于连门派也不敢让她瞧出来,只是摆了一个武林惯常通用的架式。

 李无心深邃的一双眼睛,直直地向他瞧着,由于她脸上罩着一方面纱,瞧不出她的表情如何,那双出的眼睛,却是深沉充満了诡异睿智。谛听之下,她平静地点了一下头道:

 “你倒不必为她多心了,还是小心一下你自己吧。”

 一边说,她换了一个位置,由正面向他打量着。“你以为不现出门户来,我就猜不透你么?”轻轻一笑,她说:“天下武术,本是殊途同归,你能抗拒盖九幽的笛音,不为所乘,这就证明你的定之功,已到了一定水平,而武林中以‘定’见长的门户,却寥若晨星,屈指二三而已!”

 君无忌心头一惊,却不使现之表面,多年来的艰苦熬练,早已练就他处变不惊的习,乍惊之后,立刻处之泰然。他原以为对方会立刻出手,偏偏李无心摆出一副不慌不忙的从容姿态,相形之下自己的“剑拔弩张”反似多余的了。既是这样,乐得好整以暇。

 “愿闻高教!”他随即将一口长剑抱持当,一双眼睛却是瞬也不瞬地向对方盯着,任何动作,即使在未发之生,威信都将逃不过自己的观察。

 李无心点头道:“淮南的司空子,巴蜀的云先生,再就是‘一’字门的苍鹰老人…”

 后者四字一经入耳,君无忌不啻心头一惊,想不到恩师这等杜绝一切外务,专一静修的人,依然逃不过对方耳目,为她所深知。他仍然保持着镇定,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无心原指望由他嘴里套出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字之失,听在自己耳朵里,也能有所臆测,那么对方的来龙去脉,即使不能尽知,也可知其一个大概了。君无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不免令她微感失望。“上一次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你还于水功。”李无心冷冷地说:

 “眼前也有水,我倒希望你能重施故技,让我见识见识。只是这一次海道人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君无忌仍是微微一笑,不作一言。尽管是她已认定之事,自己没有亲口承认,总不能就此定案,对付李无心这等大敌,所能为力者,也只得如此了。

 “你怎么不说话?”渐渐地,李无心终于感觉出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出乎意外的強大,固然他的武技仍不足构成自己的最大威胁,论及沉着心智,实已较己不差。

 自己这一面在对他伸出触角,做多面观察、了解,惟其主动,形象自。君无忌又何尝不在伺机观察自己?惟其被动,不蔵晖。

 自然,李无心仍不失超強地位,只是君无忌却已在她心目中留下了另一深刻印象,真正地不敢小瞧他了。

 君无忌自握剑的一霎,早已全神贯注,剑身上早已真力內蔵,却又不使光华外溢,这番动静呑吐,端在腕掌方寸之间,随时戒备着对方的突如其来。他自知绝非李无心的对手,却也不能让她小看了自己。

 “前辈无心功力,方才已经拜赏,却不知此类玄功,运用于剑术方面,实效又是如何?

 因此斗胆请教。”说时,他身子微微下蹲,将长剑架拱在左手臂上,这个姿态可促使他上腾、下滚、左舞、右翻,几乎无所不能。

 李无心冷冷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吧!”手势微探,二婢之一的秋月立即上前,将手里的一口短剑,双手奉上。

 她为人一向自负,除了像今曰盖九幽这般大敌,才会迫使她考虑用剑,今曰之势,君无忌充其量,不过是个后生小辈,设非是她真的视同劲敌,万万不致如此。

 短剑在手,她的一双眼神渐渐收缩“你出招吧!”说话的当儿,身子已再次移动,转到了另一个角度。却把手上短剑垂直竖起,当直立,这个部位,给人的感觉是直劈而下。

 君无忌却不作如此想。随着李无心的移动,他身子也作了必要的转动,只是定在地上的双脚,固苦磐石,从站立开始,就不曾移动过。

 却在这一霎,耳边有若蚊鸣地传过来沈瑶仙的声音:“别先出剑!”

 一面是亲若骨的恩师义母,一面是魂牵梦系的心上人,两者之间,无论任何一方,都关系至深,出不得差错,良心上也不容许她偏向任何一方。只是在武功实力上,李无心毫无置疑,要较诸君无忌高出许多。义母且曾自谓早已是无心之人,对于君无忌更不会手下留情,这边使得她为君无忌的安危暗自担心。这声“别先出剑”自有高见,鉴于她对义母的了解,这一剑正是李无心生平最得意的剑招绝学之一——“七巧风铃”君无忌昧在无知,若是抢先发剑,便是正中下怀,接下来的剑式轻回,如同风铃一响,便是夺命断喉的险招。碍在母女之间的深情,也只得与无忌略为示警,如此而已。

 君无忌聆听之下,心里一动,认真再看对方握剑姿态,简直莫测高深,便自暂时打消了抢先出剑的冲动。

 李无心原指望他剑式甫发的一霎,即予以重创,随即将其制伏,押回去再行论处,却不意对方竟没有上当。

 这“七巧风铃”剑招固是诡异莫测,无如有个先决条件,必敌人先行发剑,乃得伺机而逞,设非如此,其机动灵巧便自大失。

 李无心见他久久不与出剑,寒声道:“你怎么还不出剑?”

 君无忌道:“前辈剑势诡异,一时莫测高深。”

 李无心哼了一声,倏地睁大了眼睛。寒月下,她打量着对方那张脸,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长眉遗分,英姿盎然,颇有几分威武不屈的豪气,这番神态正是自己素曰所喜,一时心生爱惜,先时所酝酿的一片杀机,不由自主地竟为之打消了一半。冷冷哼了一声,她随即将手上直立的剑势,改为平待。

 一旁的沈瑶仙看到这里,才略略松下了一口气,最起码她可以断定,义母己打消了一上来即行向对方施以狠厉杀着的念头。

 君无忌也就毫不迟疑的,选择了这一霎的出手良机。长剑倏转,由侧面向李无心劈出一剑。

 李无心甚至看也不看一眼,短剑突扬“叮”一声,点中了对方剑身。这一点之力,力道非凡,一片光四颤,竟使得君无忌一口长剑忽悠悠为之疾直起。像是一片花,分明“惊涛拍岸”短剑上织出一片光华灿烂,连人带剑,直向君无忌身上卷来。

 昔曰越王问剑,玄女曰:“內实精神,外文安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气候,与神俱往,捷若奔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观之这一瞬的李无心,显然已深具如此气候。只是君无忌却也大非弱者。随着他挥出的剑身,像是洒下了一天的剑影,哪里是一把剑?倒像是十把剑!一百把!

 双方剑势,排山倒海,猝然在了一块,接触势所必然。想象中,该是何等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响。

 情形却大非如此,竟然是一下无声的接触,说得清楚一点,双方的剑,根本就没有真地接触。看来一天的剑影,分明叉而过,妙在差在毫厘,一闪而过。“呼一”凌厉的剑气,有似一天飞铲,将地面表皮泥沙大片削起,劈劈剥剥,散落一地一池。

 剑势初展,即已显现了彼此大异一般的实力。妙在彼此的“寸心妙谛”分明“心有灵犀”即在臂而过的一霎间,霍地施出了杀着,君无忌反臂抡腕,长剑倒卷;李无心回身甩臂,平剑直穿。

 双方的势子看来是一样的快,一样的狠。黑夜里有如一双鬼影,却在临危一发之间,竟自双双又闪开了。

 君无忌第三次待将施出杀着时,猛可里大片剑光,齐头而落。俟到他举剑上时,忽似觉出有异,待将菗剑,却已“时不我予”奇光乍现,李无心那一口出神入化的短剑,已自抵在了他的前心。随着对方抖动的剑身,一股冷锋透心直入,君无忌只觉得身上一冷,紧接着打了个哆嗦,眼前一阵发黑,便自人事不省地倒了下去。

 风引铃动,便是那一系列悦耳风铃声,把他由梦境中惊醒。

 向来很少作梦,但昨夜却作梦了。梦中景象,极是清晰。他竟然梦见了自幼即已失散的母亲,以至于这一霎分明已经醒转,却贪婪着犹自舍不得睁开双眼,情愿陶醉在有母亲存在、关爱呵护的梦幻之中…

 母亲的手,曾由他冰冷的面颊上轻轻抚过,以至于,这一霎,他的半边脸兀自留有余温…

 梦里的母亲,仍然是孩提所见的美丽,只是鬓边多了几茎白发,眼角微微有几道纹,除此之外,竟是一些儿也没有改变。

 她说:“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然后落下了眼泪,说:“原谅妈妈,妈妈竟以为你死了!”说了这几句话,就把他紧紧地拥抱怀里,直到濡濡的眼泪,渗透了他的‮服衣‬,直浸肌,冰凉一片,才使他悚然为之一惊。接下来便是那叮叮的悦耳风铃声,把他由梦中‮醒唤‬。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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