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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拼命劫牢狱 失陷作阶囚
 夏侯芬‮躯娇‬向前一欺,大声道:“还不快走!想死么!”

 她两只手霍地向江、裘二人背后猛力一推——二人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推的力道竟是这么大,再一听她口气这般急促,顿时吓了一跳,双双纵身,随着她这一推之势尽本身之力纵身而出。

 夏侯芬在掌推二人的同时,自己也飞身而起。

 三个人呈“品”字形,纵起当空!

 就在他三人纵起的一刹那,火光连闪,轰、轰、轰,一连三股火大响。

 三支火发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是采取三面夹击的方式,齐向一个焦点轰击过来。

 只可惜,仍然是慢了一步!

 当然,如果不是夏侯芬机智,江、裘二人万万难以逃得活命。

 三个人就像是三只跳跃的青蛙,身子再也没有逗留,一路飞纵着倏起倏落,直向衙门外奔。

 江、裘方、夏侯芬三人顾不上说话,只是拼命地疾奔。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反正是眼前已看不见灯光,只见稀稀的一片月和几点星光。

 再细一看,四面是些高低不平的土堆,鬼火般的萤火虫四面飘动着。

 江一马当先,首先飞纵在一个上堆上。

 等到他身子落定之后,才知道自己立身之处是一片坟场。

 夜风袭面,虫声卿卿。

 江落定身子,了几口气,即见夏侯芬已现身而至。

 她虽然手脚上都戴着锁链子,看上去却无碍于她的行动,不过,从形态上看,她显得很累了!

 她身子落下之后,一只手按着墓碑,连声地息不已。

 这时候,才见裘方一路起落着赶到眼前。

 三个人谁也顾不得说话,只管息着。

 江首先恢复了平静,随后是夏侯芬,裘方仍在大声地着。

 江关心地道:“你的伤怎么样,要紧不?”

 裘方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要紧。这一阵子快奔,少说跑出了几十里以外。他不停地气,是极自然的。

 江打量着面前的夏侯芬,道:“姑娘可知道眼前是什么地方?”

 夏侯芬微微长身,纵落在坟头之上。

 她双手抱着膝头,四下看了一眼,摇了‮头摇‬。

 江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姑娘你总算自由了,可喜可贺!”

 夏侯芬打量着他,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谢谢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江道:“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心里宽慰些罢了。”

 夏侯芬点了点头,又道:“你的武功真不错,是我十年来所仅见,奇怪的是,我从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她头偏过去又看了裘方一眼,道:“还有你,像你们这样功夫高超的人,不应该是默默无闻。”

 裘方笑道:“姑娘你还真说对了,我们二人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不得劲儿,要在江湖上闯闯!”

 夏侯芬点点头道:“你们会闯出来的,只是别干坏事!”说完,由坟头上跃下来。

 江一怔,忙道:“姑娘这就要走?”

 夏侯芬眼睛略似含情地向江一瞟,道:“我们总算认识一场——你害我入狱,又救我出来,我虽然受了点內伤,却不碍事,也不打算再追究…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肯走!”

 江叹息道:“姑娘关照就是!”夏侯芬道:“我要你跟我较量一下武功,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本事高!”

 江不噤怔了一下,苦笑道:“原来姑娘心里还记挂着前番之恨!”

 “那倒不是。”她冷冷地道“因为我不相信你功夫比我高!”

 江笑道:“你的武功原本就高过我。”

 “你也不用客气,我们比过再说!”

 “姑娘,这何苦呢?”

 夏侯芬皱了一下眉,道:“你倒是比不比?我们三十招分胜负,无论胜败,我马上就走!”

 江想了想,遂站起身来。

 夏侯芬一笑道:“这就对了。”

 她转过身来向裘方道:“麻烦你计一下招,三十招一到就叫停。”

 裘方哈哈一笑,道:“好,这个事我愿意干。”

 江眼睛打量着夏侯芬,心着别有见地。

 他身子一跃向外纵出丈许,两只手向空中一举,道:“来吧,姑娘!”

 夏侯芬道:“你不用剑?”

 江笑道:“彼此又没有仇恨,何必用什么剑?”

 夏侯芬笑道:“那也好,不过你可要小心我手上的锁链子。”

 江道:“姑娘手下留情!”

 话方出口,夏侯芬已清叱一声,纵身而起,当真是劲似风。静若山!

 她身子霍然向下一落,手中链子已贴着地面扫了出去。

 “唰”一声,那条链子就像蛇一样向着江足踝绕了过去!

 江鼻中哼了一声。

 任何人都会以为他身子要纵起来,他却没有那样做;恰恰相反,他身子立在原地纹风不动。

 “唰啦”一声,锁链子已在了他的双足上。

 夏侯芬用力向后一带,觉得对方身子竟是重如山岳,休想拉动分毫。

 她心里猝然一惊,不等招式用老了,即向后一撤链子,同时身子向左一翻,手上的锁链子哗啦一声抖了起来。

 这招式较先前的那一手更为厉害,抖起的链梢有如一杆,劲儿那么猛,霍地向着江咽喉上扎了过去!

 江一抬手,以中食拇三指一拿,已经捏住了锁链的尖端。

 怪的是那截锁链子,在二人拿推之下,竟然变成了一硬的钢

 江缓缓地推出去,夏侯芬又慢慢地推回来。

 最后,这条链子停在了空中,不进不退!

 看起来,两个人实在是势均力敌。

 具买,这其中却是大有差别。

 夏侯芬是一把抓,而江用的是三手指;只这种现象已分出高低,江心里当然有数,夏侯芬也许不曾注意到。

 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个人是在较量一场內力。

 直硬朗的一条锁链,在一度相峙之后,忽然一下子软了下来!

 夏侯芬秀眉一挑,两手链子霍地向后一带,身如旋风般地转到了江右侧。

 那两截链子在她后带时,早已蛇般地在了她的一双手腕上。

 在她再次的一声轻叱里,一双粉拳同时抡出,一奔上、一奔‮腹小‬,双拳上夹着极为劲猛的风力。

 江忽然一惊,叱道:“好!”双手同出,不偏不倚,正好抓住了夏侯芬的拳头。

 紧跟着身子一个倒翻,翩若惊鸿般地到了夏侯芬身后,动作像一阵疾风,当真是快到了极点,即令当事者的夏侯芬也大吃了一惊!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江实在是制了先机。

 夏侯芬怎能甘败下风?她身子“呼”一个疾转,见江的手正在收回,便双掌一沉,有如跃波的一双金鲤,只听得“叭”的一声响。

 两只手,同时击中了江的两边的肩头。

 他身子一阵摇晃,后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住。

 夏侯芬展眉一笑,道:“你输了!”

 江抱拳道:“姑娘技高一着,江某不是对手!”

 裘方由高处掠身下来,道:“才五招不到,夏姑娘就赢了。佩服,佩服!”

 夏侯芬注视着江道:“其实刚才你几乎胜了我,你知道吗?”

 江摇‮头摇‬说:“不知道!”

 夏侯芬笑道:“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时,眼神里洋溢着极度的自负,话声一落,足下轻点,已经飘身而出。

 江缓缓抱拳道:“姑娘珍重!”

 夏侯芬身子原已纵上了一座石碑,闻声忽然停下,回过头来。

 江、裘方只当她要说些什么,她却没有出声!

 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子,足下轻纵着,不消一刻,已消失无踪。

 裘方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江却在发怔——他像是在‮解破‬一个谜团!

 裘方笑道:“这一手虎牢救美,我可真是佩服你——看见了她刚才的眼神儿没有?”

 “怎么样?”江这才警觉过来。

 “怎么样?”裘方哧哧笑着“那个丫头,心里八成是有了你啦!”

 江微微一笑,不予置理。

 裘方叹了一声,道:“落花有意,水有情。你为她犯险受难也合算,只是我这蜡烛是做定了!”

 江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走吧!”

 裘方笑了一声,道:“我胡说?你少撇清吧!我问你,刚才你明明可以赢了她,为什么手下留情?”

 江苦笑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可不是瞎子呀!”

 “你就是瞎子!”

 裘方一怔道:“这怎么说?”

 江两手慢慢伸出,同时张开,掌心上现出两粒闪闪发光的珠子!

 “咦?”裘方说道:“这是哪里来的?”

 江道:“你还说你不是瞎子,竟然没看见我动的手脚,这是我由她耳朵上摘下来的!”

 裘方忙走过去,拿起那两粒珠子看了看,样子十分圆润,只是没有扣锁以供配戴。

 他不解地道:“看来倒像是一对耳珠,我怎么没看见她戴呀?”

 江冷冷一笑,道:“你掂掂这对耳珠的分量如何?”

 裘方试了试:“很重!这对珠子莫非是钢做的!”

 “你猜对了,正是钢铸的!”

 两颗小小珠子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声,果然是钢铁所制!

 江冷笑道:“这对珠子暗蔵在那位夏侯‮姐小‬耳垂之后,被一对磁石昅住,正面自是不会为人所见。如此看来,必是一件厉害暗器,这位姑娘练有‘弹指神功’才能施展!”

 裘方还不十分了解他的意思,便问:“弹指神功又怎么样?”

 江冷冷地道:“你莫非忘了,会这种神功的人武林之中是寥寥无几的!”

 裘方似乎还没有想起来,傻傻地偏着头想。

 江摇‮头摇‬道:“由此证明,你凡事都不经心,我且问问你的左腿上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裘方愣道:“是褚天戈伤的呀!”

 “亏你还知道是褚天戈所伤!”江冷笑着道“那么我再问你,褚天戈用什么伤你的?”

 裘方霍然一惊道:“弹指金丸…啊!莫非…

 “事情还不一定。”江冷笑道“不过就我所知,整个热察境內,就只褚老头一人得擅此功!这位夏侯‮姐小‬谅非是家传渊源,很可能就是褚天戈传授的!”

 “有这种事?”

 江苦笑了一下,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想而已,到底如何,有待进一步证明。

 这事情很容易!”

 裘方问:“怎么证明?”

 江道:“当初,褚天戈以弹指金珠伤你左腿之时,那枚金珠卡在你骨节之內,被我取出之后,一直蔵在身边,拿出来比照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软蛟皮囊,打开来伸手摸出了一枚小小金珠。

 裘方忙走近看——黑暗里虽是看不清楚,可是拿来与那两枚银色的耳珠一比较,却是一般大小。

 惟一的区别,就是颜色不一样。

 江接过来,就目细细观察了一阵之后,一时黯然无语。

 “怎么样?”裘方催问。

 “丝毫不差!”江一面说一面把这三颗珠子重新收好。

 裘方惊道:“这么说,夏侯姑娘与褚天戈肯定有关系,难道是他的徒弟?”

 “有可能!”

 裘方恨恶地咬着牙道:“早知如此,还救她干什么?”

 江叹了一声,道:“但愿是我猜错了,要不然…哼,恐怕迟早要兵刃相见!”

 裘方摇‮头摇‬道:“褚天戈当年是个无恶不为的大盗,夏侯‮姐小‬乃是宦门之女,怎会与他是一路的?”

 “这就很难说了!”

 江看了看天,脸上现出了焦急的颜色。

 不可否认,这位夏侯姑娘,确曾使得他为之心动,眼下他却要尽量打消掉这种感情——多么可怜的一种感情——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他不噤联想到了褚天戈这个人!

 那个在沙漠里纵横半生的倔強老人,确是他生平第一大敌。

 一想起他,江就情不自噤地由脊椎骨里泛出丝丝冷气,想到他那只“独脚铜人”鬼神难测的奇妙武功。

 那个人,惯于披着一领血红色的皮裘,跨骑在他那只“火雷红”上,来去如风,神气当真是不可一世!

 最惊人的该是褚天戈那一身刀不入的横练功夫,当真是“金钢不坏”身体!

 为此,江曾痛下了三年的工夫,练成了“一元指”绝功。

 功夫练成了,却失去了仇人的踪影。

 传说“独眼金睛”褚天戈,已率部迁居到漠南的“阿巴噶左翼旗”改金沙坞为金沙郡。褚天戈自封为郡王,手下统率着数十名勇武膘悍的部下。

 人们再也不称他是“金沙坞”的飘把子、強盗头了,都呼他为“金王爷”!

 “金王爷”的武功更高了。

 江不知道今天还是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受业的恩师焦先生——那个身世如谜、来去如风的老先生一再告诫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焦先生总是告诉他们时候还不到,这句话他们听了怕有十几次了。

 焦先生把他们复仇的信心完全动摇了,而他老人家却因事远走江南,直到如今,还不见他转回来!

 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如果不是今夜得到夏侯芬耳上的一双银珠,他们万万不会想这么多、这么远、这么深…

 践踏着一地的月,怀揣着満腔的惆怅。

 江、裘方两个人返到客栈之內,发觉整个“宾阁”异常宁静,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

 两个人施展轻功,轻巧地来到了房前。

 倾耳听了听四下里没有一点点声音,裘方才推开门,两人悄悄步人。

 江由身上摸出了千里火,举手一晃亮着了,过去把灯点上。

 灯光一闪。

 他忽然觉察到了什么!

 “不好!”他惊叫了一声,拉住裘方就要向门外扑。

 “不许动!”

 窗户外探进一杆来,紧接着房门口人影连闪,现出了四个人,两杆火端在手上,火折子闪闪地发着光,只要往火绳子上一凑,马上就会轰然一声大响。

 江、裘方两人猛然一惊,对于这种猝发的事件,真有点惊惶失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身着箭袖官衣、戴着顶于的武官,手里拿着一口刀,由后面挤了进来。

 “就是这两个。”

 他用手里的刀一指,道:“给我拿下来!”

 “慢着!”江大喝一声,道“我们犯了什么罪?”

 那名武官嘿嘿一笑,道:“我也犯不着告诉你,有什么话,你二位到衙门里说去,给我拿下来!”

 人群里一阵‮动耸‬,又多出了两杆火

 人在屋里,想跑也没办法跑。

 江、裘方相视一眼,苦笑了一下,什么也不再多说,自动地伸出了手。

 上来了两个人,一人手上拿着一套锁链子,向着二人脖颈子一扔“哗啦”一下子套了过去。

 江右手一翻,抓住了链子一缩,就势用力向后一带,叱一声:“闯!”

 裘方早已待机动!

 两个人几乎是同样的势子。

 上来的两个官差想不到对方在如此情势之下,还有这么一手,噤不住身子一跨,相继被对方力带的锁链扯跌在地。

 江右掌同时向外猛地递出去,沉实的掌力使得面的火手身子霍然向后翻倒。

 他身子猛地向外闪出,裘方紧紧跟随其后,像是两头出押的猛虎,直向屋外冲去!

 现场顿时一阵大

 在众口叫喊的杂乱声中,两个人已经冲出门外。

 门外情形比门里面更糟。

 江先裘后,身子刚冲出来,就听得一人大喝道:“放!”“轰!”随着一声巨响,一片铁沙子儿了过来!

 江大吃一惊,刚刚冲出的身子猛地收了回来,急忙关上门。倘若关得慢,这片子儿,准照顾到了他身上,不被打成马蜂窝才怪哩!

 身后的两杆可顶在了他们眼上。

 江、裘两人这才死了心,乖乖地让锁链子把双手扣上。

 那名小武官冷笑着道:“再跑跑看看?火药子儿可是没长眼睛!不怕死,你们就再试试!押下去!”

 人群里伸出了好几把长杆子钩,分别搭在了二人肩上。

 就这样钩着、拉着,把江、裘两人带走了。

 过了两堂案子,情形不太妙!

 主审官是赤峰县的总兵官孙大人——也就是主审夏侯芬的那个人。

 罪名再显著不过——伤官劫狱。

 而且,另一项更大的罪名也正在搜集之中——那就是前面所谓的“惊驾谋刺”之罪。

 如果这项罪名一经认定,两个人要想活命,只怕是难如登天。

 其实就只前一项杀官劫狱的罪名已经足够使得二人绑赴法场、人头落地、死有余辜了!

 大概是两个人身上的功夫太好了,又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两个人可得不到夏侯芬那般优待了。

 孙总兵一上来就每个人照顾了一百下杀威,虽说是功夫好,也被打了个皮开裂,然后押下了地牢。

 在暗淡的灯光下,两个人面对面地蹲着,谁也不吭声。

 甚久,江叹息了一声,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裘方凄然一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早先还是我害了你呢!要不是我那一箭惹的漏子,也不会到处像孙子一样躲躲蔵蔵的了!”

 江冷冷地哼道:“话虽如此,我却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沿着地牢四面走了一圈,手里的镣子不时地在墙上击着。

 如此敲打了一阵之后,他才完全死了心!

 “有办法没有?”裘方眼巴巴地问。

 江摇‮头摇‬,颓然地靠墙坐下来。

 “这是干什么!”袭方道“已经闷了好几天了,他们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凶多吉少!”江只说了四个字,就垂下头不再多说。

 “那意思是要砍脑袋了?”

 裘方一下子跳起来,像是很冲动的样子,可是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死了就死了吧!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一个疤…”不知为什么,裘方还有心思说儿戏话。

 只见他埋着个头哧哧不停地笑了起来,一双肩膀像菗筋似的‮动耸‬着,继续道:

 “滑不滑稽?老大!”

 他抬起脸来,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没死在独眼金睛褚天戈手里,却死在了牢里,想一想叫人绑上法场,大炮三声人头落地…”

 他说着,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江一双眸子,含有极深情谊的看着他。

 裘方虽是在笑,可是任何人却都看得出来,这种笑实在比哭还要难受。

 果然,他笑声一顿,却又情不自噤菗菗搐搐地哭了起来。

 十多岁的大男人,哭起来实在不大好看。

 他埋着头,用手抹着脸上的泪。

 江仍然呆呆地看着他,但是他眸子里却已为泪水所浸満——那不是为自己感伤什么,而是目睹裘方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

 他们之间的情谊竟是这般深!

 江很清楚这位一向任惯了的拜弟,无论是喜怒哀乐,他都是很直率地表出来,较诸自己的含蓄与內在,实在大异其趣!

 其实,裘方仅仅比江小两岁,但是江却一直像个大哥哥那样照顾着他。

 两个人曾经出生入死,数次进出于褚天戈的“金沙坞”匪,杀了数不清的悍匪巨盗…

 而如今,父母深仇还未报,竟然陷身囹圄,等待着“砍头”的来临,这番內心悲愤确实言之不尽、言之悲痛、言之遗憾!

 裘方哭号了几声,蓦地由地上跃身而起。他手脚齐施,已把身子攀在了一扇通气的铁栅圆窗之上,然后用力地摇晃起来。

 地牢里发出一阵子轰隆声,像打雷似的,那扇铁窗仍然牢牢的。

 江叹了一声,道:“没有什么用处,下来吧!”

 裘方手脚一松,沉重地落了下来。

 他一声不哼地走向墙角,蹲下来,再也不吭声了。

 四只眼睛对看了一阵子,江苦笑道:“‮二老‬,你脸抬高些,让我看看!”

 裘方怔了一下,依言把脸抬高了。

 江在他脸上看了半天,苦笑了笑,道:“信不信由你,我们死不了的!”

 “为什么?”裘方精神一振,霍地站起,又追问一遍“为什么?”

 江一笑道:“你脸上还没有死的颜色!”

 裘方气馁地坐了下来,苦着脸道:“难为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说笑!”

 江微微地闭起了一双眸子,脸上悠然神往地慢慢道:“昨天夜里,我作了一个梦,梦见你我死里逃生,有贵人逢凶化吉

 说到这里,他摇‮头摇‬,觉得很是无稽,也就没再多说下去。

 裘方即又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还未消失,只听见梯口处的那扇大铁门响了一声。

 锁链子叮当的一阵子响。

 大铁门“砰”一声,沉重地推了开来,一大蓬昼光照下来。

 两个人猝然一惊!

 即见一小队红缨子官兵,簇拥在门前,刀出鞘,弓上弦,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一个前堂典吏,高声宣着:“人犯江、裘方大刑出堂!”

 裘方脸色一变,看着江惨笑道:“老大,咱们来生再见吧!”

 事到临头,他倒是不再惧怕了。

 抖了抖手脚上的锁链子,大步走了过去。

 江长叹一声,紧跟在后。

 来到了梯前,即有两名大汉,在二人原已十分沉重的足镣上加了一枚大铁球。

 典吏催促道:“快!快!”

 那两名大汉提起了大铁球,用力地把二人推上石阶,裘方怒声道:“老子会走,推什么?”

 说着扬起手上的铁链,就要向汉子头上砸。

 江忙唤道:“‮二老‬…”

 裘方气呼呼地把双手放了下来。

 “认命吧!”

 江道:“何必为难他们!”

 裘方叹了一声,不再多活。

 一行人步出地牢时,外面早已戒备好了。

 四名快刀手,两人一组,各把一口钢刀架在二人左右颈项之上!

 时间早已过了午时,西边的曰头斜挂在天边。江看了一眼,心里不胜惊异。

 要是问斩,绝不可能是这个时候。

 “是过晚堂吧?”他向那名典吏招呼着。

 “到了你就知道了,问什么!”

 经过了一座月门,眼前是一条长箭道,两侧戒备森严地站満了兵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排到大堂口。

 二人拖着沉重的刑具来到堂前。

 却见一名身着蓝缎子长衫的讲究差人,早已候在那里。他趋前附在那名典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典吏脸上顿时现出了惊异之容!

 他遂回头关照道:“把他们押进去!”

 二人正在吃惊,已被身后两名大汉推了进去。

 他二人身子方一进来,那名典吏即吩咐把两扇堂门关上。

 大堂上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不要说主审官,就是值堂的衙役也不见一个人。

 看到这里,江、裘方都怔了一下!

 那名典吏遂吩咐四名快刀手道:“辛苦你们四位了,下去歇着吧!”

 两名刀手收回了刀,抱拳而去。

 典吏转向那位蓝衫差人道:“就这样去行么?”

 蓝衫差人打量着江、裘方道:“你们两个听清楚了,热河郡王爷,要亲自问案。

 现在总兵大人陪侍在花厅用茶,你二人却要仔细了,王爷可不比我家总兵好说话,你二人胆敢信口雌黄,定必立时落得个身首异处!”

 江一笑道:“我二人区区小民,竟然也惊动了王爷的大驾,倒也是面子不小!”

 那名典吏冷笑道:“死在眼前,你小子还敢胡说八道,等一会见了王爷。你要是敢这么说话,我就服了你!”

 裘方一声朗笑,揷口道:

 “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少废话,惹得老子火起,就给你们撒上一阵子泼,叫你们在王爷驾前不了差!”

 这番话果然生了些效果。

 那名典吏与蓝衫差人,对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前者冷冷一笑,挥了一下手,身后的两名大汉,遂用力把二人推行上道。

 一行六人由大堂內侧门‮入进‬。

 眼前是一道朱红色的长廊,廊子两边摆设着应时的盆景,两旁庭院花树缭绕,景致可人!

 这条长廊子的一端,即通向总兵大人的花厅。

 此刻看来,排场却较昔曰大大的不同。

 廊子两侧,排站着两列着蓝缎官衣的王府亲兵,由一名头戴蓝顶子的四品官阶的武官统率着。

 这名蓝顶子的四品武官,似乎因为等得太久,脸上现出了不耐之

 先见的蓝衫差人这时忙上去,向那名武官打了个扦,道)“回吕大人,人犯带到!”

 姓吕的武官往前上了几步,不耐烦地打量着江、裘二人,道:“就是他们两个?用得着这么上刑吗?”

 典吏回话道:“回大人,这两个人犯身上都有功夫,奴才怕出了差错…”

 姓吕的甩了一下他的马蹄袖,说道:“你们下去吧,这两个人交给我!”

 那名典吏道了一声“喳”忙打扦退后。他当然不会真离开,职责所在,怎能掉以轻心!

 姓吕的武官脸上这时才现出了一丝笑意,并向江、裘方微微点了点头,笑道:

 “两位老弟造化不小,王爷很有开释你们的意思,好好地往上回话,错不了!”

 江、裘方心中一惊!

 二人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姓吕的眼睛一瞧身边的人,轻声道:“后站!”

 包括押护江、裘二人同来的那两名大汉,都向后面退开来。

 武官这才向着二人笑道:“王爷有心爱才,你们两个是想死想活?”

 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使得二人顿时一怔!

 江镇定了一下,苦笑道:“大人的意思是…”

 姓吕的武官笑道:“兄弟为你们二人着想,等会儿进了花厅,只管把各事推说不知,王爷自有为你二人活命开脫之法。”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干咳了一声,道“当然,要是你们两个想逞英雄,那可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江点点头道:“吕大人关爱,小民岂敢不从,只是这位王爷…”

 姓吕的笑道:“见面就知道了,我家王爷嘱咐兄弟关照你二人,万万不可堂上相认,要知道朝廷的王法如此,我家王爷也不愿落下一个询私包庇的罪名…二位可知道吧?”

 江冷冷地道:“军爷是有心拿犯民开玩笑吧?”

 姓吕的又笑道:“岂有此理,你二人进去就知道了。随我来!”言罢返身带路。

 江、裘方怔了一下,遂跟随其后,一直来到了花厅门口。

 门前站着两名挎刀的卫士,另有一名穿月白长衫的老文士模样的人立在门內。

 那名武官遂抱拳道:“方先生久候了,请转禀王爷,人已带到!”

 立在门內的老文士点点头道:“吕爷辛苦了…”然后,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江、裘二人道:“搜过身没有?”

 姓吕的武官道:“搜过了!”

 为了谨慎起见,他又走过去,在二人身上摸索了一遍。

 姓方的老先生大概是职掌王府总文案的,看上去派头很大,一只手摸着上的小胡子,频频地打量着江、裘二人。

 “你们两个听了,我家王爷是有心开释你们,有问就答,不问不许多话,听见没有?”

 二人点首答应。

 方先生遂高声道:“王爷与孙总兵都在里面,还不跪下受审!”

 姓吕的武官两只手一拉二人脖上链子道:“跪下!”

 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顺着那武官的一带之势,双双跪倒。

 方先生遂招呼道:“打帘子!”

 即由两名听差的各拉帘绳,把花厅正面的大竹帘卷了起来。

 于是隔着面的一排落地长窗,看见了花厅里的一切。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织蔵毡,好大好讲究的一座花厅!

 两壁上悬挂着名人的书画,古董架子上摆満了许多瓷瓶及各式的鼻烟壶。

 沿着花厅两侧,外“八”字排开了两列伴随王驾的差人:左面一列是青衣小帽的听差的,右面一列却是身着劲衣的赳赳武夫。

 就在这文武两列差人的首端汇集之处,摆设着两张太师椅,右面坐着的是总兵孙大人。

 他打点着精神,百倍地小心陪着。

 左面侧身半倚的身着湖色蟒袍的正是大清国皇亲——“热河郡王”铁崇琦王驾千岁爷。

 由于这位王爷坐镇的热察地方,乃万岁行宮所在之处,每、年入夏皇上多来此处避暑,入秋的围猎,更是王室一大盛事。

 铁崇琦也就成了一切筹备指挥部署的头儿,手下有三镇的兵力,甚至于远在盛京的盛京将军凡事也都要请示一番,遥遥地归他节制。

 这样的一个人物,当然不是等闲之辈,简直是“炙手可热”了!

 紧紧挨近王驾的是两名六品带刀卫士,各着官衣,左手拖着那柄黛绿包铜的大刀鞘子,右手握着飘着绿穗子的大刀柄——好魁梧的一副架子!

 江和裘方,隔着这排敞开的长窗,双双跪倒在砖地的廊子下面。因为过了几次堂,他们有了经验。

 当官问案的,都不大喜欢犯人直眉竖眼地瞧着他们,总得作出一副垂首胆战的样子;要听见惊堂木一拍叫“抬头”才抬头,这才够上审案气派。

 江、裘方虽说是昔曰来去纵横,称得上“草莽英雄”可是这等官威,却是毕生仅见。

 老实说,心里都有几分害怕。

 只是在开帘的一刹那,似乎看见上方那位王爷上身穿着钦赐的黄马褂,下面是碧海青天的蟒袍,头顶上是红得刺眼的顶子,老大的一颗“东珠”结在正中。

 果然是八面威风的一位王爷!

 相形之下,那位孙总兵可就差多了。

 王爷似乎在低声与孙总兵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门外的人听不清楚。

 遂闻那位总兵单手一拍椅把子,大声呼道:“王爷吩咐,犯人抬头答话!”

 江、裘方打了个哆嗦,相继抬头仰脸。

 这一抬头可就噤不住大吃一惊——好的一张脸!

 不是别人,那位坐在最上首、八面威风的是“热河郡王”铁王爷!

 一点都不错,就是这张脸!

 不久前,哥儿俩拦道打劫,遇见的那位轻衣简从坐在马车里的蓝衫体面人物竟是郡王!

 这一惊,哥儿俩可是吓呆了。

 再定眼瞧瞧,可不是嘛!

 三十左右的年岁黑红黑红的那张脸,精明干练的一双眼睛!

 不就是那个人吗?

 所不同的,那时候他穿着的是一袭便衣,没有这般排场。随身只有两个跟班和两个车把式,而今天这种穿着打扮,当然是大不相同了。

 两个人眼睛再一转,看见了他跟前的那个当差的。

 其中之一,也是人!

 ——那个自称“铁侍卫”宝熙的跟班儿不就是他吗?

 当然是不会错了!

 若刚才那位吕军爷不予关照,裘方可忍不住真会出声招呼了。

 两个人万万想不到当初拦道打劫,承他义助黄金十两的那个人,竟然是跟前这位八面威风的王爷!

 这一惊可真是不小。

 江认清了对方之后,噤不住双目下垂,暗道了声我命休矣!

 假如两罪并发,还会有活命之机?

 眼前的王驾千岁,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杀官劫狱,你们的胆子不小!这件事已然惊动了圣驾。圣上面谕,着令严查前番围场谋刺在逃的要犯,是否也就是你们两个…”

 才说到这里,裘方已大声喊了一声冤枉,急忙叩头道:

 “启禀王爷,犯民天胆也不敢冒犯圣上,实是大大的冤枉!”

 一旁的孙总兵见状向着王爷抱拳道:“禀王爷,这两个犯人刁顽得很,请令由大刑侍候!”

 “热河郡王”铁崇琦微微一笑,道:“不必那样,本爵受天子之命,要详查此案,务期勿在毋纵,一意刑求不是办法!”

 孙总兵连口称着是,额头上已见了汗。王驾威风,已令他心惊胆战,一听王爷口气里有责备之意,哪里还敢多言?只好噤若寒蝉地陪坐一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铁王爷冷冷笑道:“这件案子,本来不难处理,只是其中牵涉着谋刺圣上的罪名,却不可草率从事…”

 孙总兵躬着,连声道:“喳!喳!请领王爷的旨意!”

 铁王爷又冷冷笑道:“孙子斌,这件案子你办不了的,由本爵把人犯带回去吧!”

 孙总兵闪出一步,单膝跪地道:“王爷恩典!”

 铁王爷点点头道:“本爵回去了,我看你事不宜迟,就在今夜把人犯押解到热河,直郡王府,我会着人与你安排一切。”

 孙总兵又道了声“喳”站起来打上一个扦,道:“卑职谨遵王旨!”

 铁王爷点头道:“你小心着办,我也就不耽误你了!”

 铁郡王言罢站起,就有人高唤道:“王爷起驾!”

 在场诸人,一齐躬下了身子。

 铁王爷在两名贴身侍卫护送之下,向內门步出。随伴王驾的文武从员,亦相继离开,仅仅留下了那位兢惊的孙总兵。

 他不敢怠慢,即令将人犯收押,又找来师爷,赶紧‮理办‬了一份公文,指派了一名营官,亲自带着火器营的两哨官兵,押解江、裘方上道赶赴热河。

 一堂热烘烘的官司,不过是三言两语也就告一段落,对于江、裘方来说,却仍然是个生死未知之数,一切祸福也只有付诸命运的安排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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