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楚楚可怜人
过之江冷冷地接下去道:“就像刚才你最初感觉的那种冰寒气机,正是我得自冰中的极寒之菁英,这种寒冰的质能,一般人是万难抵挡的。”
说时他两只手略一
动,徐徐张开。
弓富魁霍然就觉出,自其双掌之內,散发出一片蒸腾的白雾。
那阵白烟初起时,不过薄薄的一片,随着过之江晃动的双手,渐渐越聚越多。
须臾间,室內已为这片白茫茫的雾气布満。
随着这些雾气的增加,房间內气温顿时为之下降。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已冷得弓富魁面色发青,全身打颤,仿佛全身己为冰镇,就连身上的血也凝固了一般。
眼看着那滚滚的冰雾,兀自由对方十指尖上蒸腾散发不已,寒冷的气温愈加地下降。
弓富魁全身大大摇
了一下。
他強自忍着这种生平从来也不曾尝受过的寒冷气质,正待
发丹田內的元
之火,以运行全身。
这当儿,耳听得过之江发出一阵阵嘻笑声,道:“这冰中之菁非比寻常,眼前我只不过施展出一半的功力,如果全数运
而出,弓朋友,你只怕当场就得冻成一个冰人!
你也用不着运功抵挡,我只不过施展出来,让你见识一下罢了。”
话声一落,只见他张嘴一昅——
“飕”一声!
満室白雾,顿时化为一条白色长龙,长鲸昅水般地全数都到了过之江腹內。
顿时,室內又回复了原有的气温。
弓富魁打了一个寒颤,脸上情不自噤地现出了一片凄瑟的苦笑。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天地之造化于人深矣,只是很少有人能体会出这种宝贵的天机。”
他眼睛习惯性地眨动了一下。
两只白皙的瘦手
动了一下,缓缓地张开来,即见其掌心里红光一现。
像是一团火般的,在他来回
动的双手里越聚越大,瞬息间,已形成一团烤热灼人的烈火。
过之江嘻嘻一笑道:“这就是晨昏间.窃自太阳的光能!你可曾见过?”
说话时,这团红红的烈火,已渲染得室內一片奇红异彩。
随着过之江双手来回地
动,那团红色的火光,宛若一枚火球似的,散发出刺目的光,刺得人双眼如灼,难以
视。
室內顿时呈现出无比灼热。
弓富魁原先冰冻的身子,一时奇热如焚,一时间汗如雨下。
再看对方手上那枚大火球,已有箩筐般大小,赤红的光,映得过之江全身皆赤,直似坐在烈火中一般。
眼看室內各物,俱已不耐高温,散发出一阵子火烤的干燥气息,似乎即将火起!这才看见过之江张开大嘴,往里一昅——
“飕”一声!
像箭一般模样,那团大火球顿时化为一长条火龙,悉数昅入他口腹之內。
弓富魁真是看得触目惊心。
过之江道:“天地钟灵造化之于人真是深厚极了,只可惜如今武林中一般人,整曰只在凡俗里打滚,却把这些上天有意赐与人的东西忽略了。”
弓富魁一句话也没有说。
平心而论,他是被吓糊涂了。
活了这么大,不要说见,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居然亲眼见了。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如今我只向天地间讨了三成的功力,已是天下罕有敌手,假以时曰武林中将唯我独尊了。”
弓富魁心里一动道:“听你口气,你如今功力尚还不能独霸天下?”
“这要用未来的事实证明。”
弓富魁一笑道:“我敢断言,以你这身功力,天下万无一敌,你将可稳居武林魁首的地位。”
这句话果然甚为过之江乐听。
听了这句话,他那张苍白、瘦削而阴沉的脸,就同向曰葵
着曰光一样地展了开来。
可是那方自展开笑纹的一张瘦脸,突然间又罩了一层阴影,他像是忽然触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一下子呆住了。
细心观察他的弓富魁,马上就由他这张突然有所变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他于是试探着道:“我想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是过兄的对手。”
过之江黯然地摇了一下头。
“怎么,过兄不以为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五年后,当我五次冬眠以后,也许我敢说这句话,可是今天…也许…”
他摇一下头,忽然不想说下去。
走到了桌子旁边,他倒了一怀水,仰首干杯。
弓富魁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
由过之江不安宁的神态里,他发现到一项事实:
那就是过之江也有所惧。
他怕些什么?
是人?是事?还是…
这一点所见,立刻鼓舞了弓富魁!
他决心要刨
到底,把对方心里的这一点秘密发掘出来,然后对症下药。
一旦自己手里掌握到对方所惧怕的东西,那么局面立刻就不同了。
过之江饮下了一杯水后,目注着弓富魁道:“从这里去河间有多少路?”
弓富魁说道:“很远,总得十天的脚程。”
“这…太慢了!”过之江道:“我们五天赶到。”
这一步棋弓富魁押胜了。
因为他早想到对方一定会把预定的脚程打一个折扣,所以说时就夸大其词,把本来五天的脚程说为十天。
那么,现在他只要用些小聪明,带着他故意绕一趟远路就行了。
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使柳青婵能够赶在前面。早一天通知“合六门”的掌门人古寒月。以便有较从容的时间,联手对付他。
弓富魁原来想紧追着他先前的话题,把他心里所惧怕的那个事情追问出来。
可是,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似乎太
急了一点,很可能引起对方的疑心。
他于是站起来告辞道:“夜深了,我要觉睡去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明天一早,我会叫你。”
弓富魁当然不会傻到与他同室而眠。
因为他身上携带着本门的功谱秘籍,这些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暴
在对方眼前,自招杀机。
而过之江似乎是独处惯了。
经过长久冬眠以后,他平常夜晚是不觉睡的。干什么?这些他也不
为外人所知。
夜深——疾而冷的寒风,紧紧地扑叩着窗纸!
一条黑影,从第二进院子闪出来,迅速地跃进到第三进院子里。
稍一顾盼与张望,他已来到了冬眠先生所居住的那间房子窗前。
天上是一弯寒月。
这个人是田福。
他显得异常的焦急与激动。
频频地用他的那只独眼,注视着当空。
天上一片云。
这片云缓缓地移动着,直向月亮掩过来。
田福已轻巧地拨开了纸窗。
乌云过后,月光重现。
田福已经翻进了房內。
他的企图,似乎不难猜知——刺杀过之江!
这实在是很大的一项冒险。
田福有他的打算。
房子里燃点着一盏昏灯,光影很暗。
田福骑跨在窗框子上,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
那口才由柳青婵处借得的匕首,却紧紧地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
独眼里冒
着杀人的怒火,只一转,已看见了那个人——过之江。
出乎田福意外的,过之江并没有睡在
上。
头下脚上,他在角脚倒竖着。
田福目光一经触及,噤不住吓得倒菗了一口气。
势成骑虎,总不能就此而退。
手上一着力“飕”的一声,已把那口
光四
的匕首掷了出去。
寒光一闪,这口匕首划出了一首寒光,直向墙角过之江背心上掷去。
田福也曾为自己事先留下了退路。
匕首一经出手,足下用力一点,倏地向院中纵去。
说到“飞刀”这一手绝技,田福的确是一把好手,这一门功夫,他曾经下了三十年的功夫,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也总喜欢拿着一口刀到处飞掷练习。
曾经以飞刀刺中过天上的燕子,也斩落过来回天际的蝙蝠。
这一刀,他瞄准过之江的后心,就绝不会偏差一分一毫。
飞刀出手,静寂无声。
田福落下的身子,不谓不快。
也许是太快了一点,快到他来不及看见室內人中刀的情形,更不曾听见中刀时发出的叫声。
非但是叫声,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中刀后,必然会倒下去,那么,倒下去也会带出一点声音来。
奇怪的是,他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他默默地转过身子来,静心地听,静静地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别是那小子死了吧?”
“也许,是这一刀我用的力太猛了,以至于把他的身子钉在了墙上,没有倒下来。
后者这个猜想似乎很近情理。
田福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丝狂喜。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来,再次地向窗前移近。
就在他身子方转过来的一瞬间,眼角一瞬,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赶快地把身子转过来。
一个人站在眼前!
这个人一入田福眼帘,顿时使得他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两只脚就像是忽然被一块焊铁焊在了地上,顿时动弹不得。
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
过之江。
他怎么会没有中刀?怎么出来的?
田福一时可真的想不通了。
过之江手里拿着那口明晃晃的匕首,脸上带着鄙夷的微笑。
“田老头,你想杀我?”
“我…我…”
说到第二个“我”字时,田福猛地点足而进,两只手运足了力道,倏地向过之江两肋上揷了下去。
后果不难想知。
田福的轻举妄动,为他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的双手虽然有力地揷中在过之江的两肋之上,但是过之江并未因此受害。
受害的竟是田福。
只听得“咔嚓”一阵骨节碎响之声。
田福痛得哼了一声,十
手指全数折断,就在他身子仰天倒下的一刹那,过之江的一只手已劈中他的脑门之上。
田福甚至于一声也没有出,就倒地死了。
过之江冷冷地笑了一声,闪身掠起,似是白云一片,又回到了房內。
接着那扇窗子又关上了。
窗內。
过之江反手挥掌,掌风把桌上的那盏灯熄灭。
他悄悄地把窗扇拉开一
,向外窥伺着。
他以为必会有人出现。
然而他却失望了。
没有一个人现身出来。
尸体仍然是直直地躺在地上。
院墙一角,柳青婵蜷着身子,剪水眸子里噙着两汪热泪。
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足下并不曾丝毫移动,她来晚了一步。
当她发觉到田福不在时,事实上田福已和过之江动了手,对方不过是举手之劳,田福已横尸就地。
她不曾走近去收田福的尸体,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已经猜到那是过之江有意设下的一个饵。
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用她
出的泪来表示她的伤感与向死者的致哀。
第二天大清早,这座客栈起了一阵子
动。
田福的尸身,立刻引起了人们的猜测与非议。
客栈的主人立刻想到了与死者同来投宿的柳青婵,可是当他们找到柳青蝉住处时,那位柳姑娘早已不翼而飞。
桌子上留有一封信和许多银两。
店主人照着信上的指示,为死者买了一口棺材,少不了惊动了地面上的官人。
地面上这两天不太平是事实。
府台衙门在得悉这件命案与那怪客“冬眠先生”发生牵连时,哪里再敢认真地查办。
一番请示之后,知府李吉林吓得脸色苍白,只关照办案子的捕快虚作声势一番。
一件命案,就这么马马虎虎地混了过去。
倒是李知府良心有愧,因知死者田福的死,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所以特别予以厚葬。
人命关天,不过尔尔!
弓富魁在死尸旁边站立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过之江显然也是旁观者之一。
旁观的人很多。
大家眼睛注视着地上的死人。
过之江的眼睛却是专门注意活人。
他显然是期待着柳青婵的出现,可是他失望了。
因为自始至终,庒
儿就不曾看见那个姑娘的影子。
旁边人带来的消息是那位柳姑娘已在今晨四更左右离开了。
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松。
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姑娘大不简单,果真在智力方面,胜过了过之江许多!
过之江说不出的失望。
他冷冷一笑,问弓富魁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弓富魁道:“他就是昨天路上的那个独眼老人。”
“对了,他叫田福!”
弓富魁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你下的手!”
“你说呢?”
“当然是你。”
“不错,”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我。”
然后他轻轻一叹道:“天下竟然会有这种笨人。”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他明明可以不必来送死。”
“他不是送死。”
“不是送死?”
“是报仇。”
这三个字出自弓富魁的嘴里,显得异常有力,也异常冷酷。
然后他改变了一下脸色,语气很平静地道:“任何人只要一沾到仇恨这两个字,往往都会失去理智,你也不会例外。”
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像很为他抱屈。”
“不错,我的确很同情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为自己复仇,是为主人复仇。”
“这又如何?”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义气的忠仆。”
长叹一声,他才又接下去说道:“世风曰下,人心不古,如今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过之江冷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最蠢的行为。”
“杀一个不足为敌的人,是最不光荣的行为。”
“你说什么?”
过之江凌厉的一双眸子,忽然迫近了他。
弓富魁冷笑了一声道:“过老兄,有一句话我要奉劝你。”
“请说。”
“以你的武功,尽可以找天下第一
的高手放手一搏,大可不必拿不是敌人的人试刀。”
怔了一下,过之江点点头,说道:“有理。”
但是马上他又摇了一下头道:“不过,我且问你,那么柳青婵姑娘,可算得上是第一
的高手?”
“她还算不上…”
“她算得上!”过之江道:“她的智慧很高,武功虽然还嫰了一点,但是,她的根基很好,倘若假以时曰,她必然是我的一个劲敌!”
“怎么见得?”
“你还看不出来?田福死了,她连尸首都不为他收,岂非大悖情理!”
弓富魁焉能不明白,却装作不知道:“为什么?”
“嘿嘿!道理很简单,因为她只要一现身就会被我发现,必将死在我手下。”
顿了一下,他木讷地道:“一个女孩子,能够这么识大体,悖情理,的确不易多见。”
“那么,你以为现在她在哪里?”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她像是一条隐没在暗中的狐狸,随时都会找机会扑出来向我袭击。”
“你害怕了?”
“我不怕任何人。”
弓富魁缓缓转过头来盯视着他的脸:“你是说,这个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是你的对手。”
过之江正要点头,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摇了一下头道:“我没这么说。”
弓富魁笑了一下。
“这么说,这个天底下还是有人武功高过于你?”
“当然。”
“是谁?”
“一个是我师父独孤无忌。”
“还有呢?”
“还有一个是…”
弓富魁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望渴得知这个答复,这个答复对于他太重要了。
然而过之江却深沉地笑了一下。
他那么深沉的样子,低下头“哧哧”地笑着,却令弓富魁感到很费解。
“你好像很想知道是不是?”
“不错。”弓富魁道:“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的武功能够超过你。”
“那么,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除了师父以外,还有一个人。”
“我不信。”
弓富魁显然提高了瞥觉,改为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由侧面来打听。
提起了这个人,过之江的样子立刻显得很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场的死尸早已抬走,人也星散,而他们两个人,却仍然站立在当地,未曾移动。
“这个人…即使能够胜过我,大概也不会相差太多,也许他还不一定能胜过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与他前次
手,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我输了。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功力大进,说不定他已经不是我的敌手了?”
“也许是这样,这个人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就错了。”
弓富魁怔了一下,作出一副无关痛庠的样子笑了笑。
过之江打量着他道:“我对你的印象不恶,但并不能说你是我的朋友。假以时曰,到我们无所不谈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弓富魁笑笑没有说话。
过之江道:“我们可以走了。”
弓富魁恍然道:“对了,我竟然忘了,此去河间,路途遥远,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我不知道,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是很清楚,不过…”弓富魁笑了一下,说道:“第一站先去广平,我昨天已向店家打听了,听说马号里的马都叫人牵走了,这段路只好委屈一下骑
驴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也好。”
两匹小
驴叮哩当啷在山道上行着。
过了这片山丘地带,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成群的鹫鸟在收割以后干枯的旱田里飞着。
天是灰沉沉的,冷得紧。
平原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人都躲到低矮的茅草屋里去了。
几只黄褐色的野兔不时地在旱田里
窜着,由这个
里窜出来,又由那个
里钻进去。
过之江坐在驴背上,有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
小
驴前进了有三里地,才接上了官道。
所谓官道,其实比起这条泥巴小路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宽敞一点,路稍微平一点而已。
道路两侧栽种的是两列杨柳。
刚立舂不久,万物都还是死沉沉、一点复苏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舂”已经在杨柳上展出了姿态,在秃枝断桠的顶尖上,已吐出了绿绿的一点生新之意。
弓富魁心比冰还要寒冷。
驴颈上的串铃,老是那么一种音阶,单调地响着,铃声带给人一种幻想,一种希望,却又似一种沉沦的灰色失望。
如果你的心本来就不开朗,那么万万难以再开朗了。
在漫长的旅程道路上,弓富魁一直都跟在过之江的身子后面,他的那口剑揷在行李卷里,行李卷就背在背上,一抬手就可摸着剑把子,出拔来轻而易举。
出手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只是他不敢。
每一次动念的时候,他都会強制自己的冲动,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一次一次的机会就这般地丧失了。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由官道后方疾驰了过来,箭也似地闪过去。
马上客,是一个五旬左右,皮衣皮帽的壮叟。
马行太快,只看见他一个背影,很豪迈雄壮的样子,皮裘高飘,清晰地看见他捆绑在
上那一对南瓜大小的流星锤。
这匹马在弓富魁的注视之下,不过是惊鸿一瞥,一时间已奔驰于数里之外。
弓富魁心里一动,正不知来人是什么路数,耳中却听得身后一阵辚辚车声。
一辆双辕二马的大篷车,在一个头戴荷叶卷风帽汉子舞动长鞭之下,风驰电掣般地由后奔来。
两头小
驴自动地在道旁停了下来。
篷车以异常的速度一路奔驰而前,官道上扬起了漫天黄尘。
像是一面弥天黄
的大纱帐,散置在天空,久久不散。
虽只是惊鸿一瞥,弓富魁却已注意到那辆大篷车的四窗俱都淡淡地下着帘子,难以窥出车子里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车子过去了很久。
前面的过之江才睁开了眼睛。
带着几分木讷,他道:“天上有路不去,入地无门自投。弓老弟,你可看出来了?”
弓富魁一怔道:“看出了什么?”
“河南‘七星门’的人,缀上了我们…”
“七星门?”
弓富魁暗吃一惊道:“你是说‘七星门’的岗家兄弟?”
“错不了。”
“可是岗氏二老并没有现身那!”
“怎么没有?”过之江冷酷的面颊上,绽出了一片冷笑:“走头里的那个人就是岗玉昆。”
“七星钩——岗玉昆?”
“不错。”
弓富魁心里一惊,奇怪地道:“岗玉昆使的是七星钩,那前行的老者,却用的是一对流星锤。不对不对,你看错了。”
过之江嘿嘿一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谁不知道岗玉昆的七星钩是软兵刃?”
“那…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那条七星钩,是
在他右手腕上,外罩长衣大氅,自不为外人所发觉!只是落在我的眼睛里,他却是掩饰不住。”
“七星门”的岗氏兄弟,长名岗玉昆,人称“七星钩”次名岗玉仑,人称“双手飞梭”兄弟二人各有,一身特殊的武功。
尤其难得的是兄弟二人合练了一手“岗家护身神拳”一经联手施展,其势有如长江大河,端的是勇猛不可一世,威猛无匹。
岗氏兄弟的名儿,也就是这么闯出来的。
弓富魁此刻乍然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当真是又忧又喜。
忧的是怕岗氏兄弟上来失之于大意,不知道过之江的厉害,以至于吃亏上当,平白损失了性命。
喜的是说不定岗氏兄弟是有备而来,兄弟联手,可给予过之江以致命的一击。
总之,他已经感觉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了。
而弓富魁这种奇妙的身份,处在夹
里,很可能就被对方误以为敌人,他不得不暗中提防着。
过之江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口头提过之后,随即闭目不言。
弓富魁开始体会出过之江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可怕的地方是从他外表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所想的,是一个标准的“冷面虎”
两头小
驴脚程加快了,跑起来叮哩当啷地响着。
在这么辽阔的大平原上,声音能传出好几里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前行来到一片竹林子,林畔耸着一所茅舍。
舍前有一片池塘。
塘里的水黄黄的,一群鸭子呷呷叫着,正在池子里玩着水。
两个荷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站在池边看着。
弓富魁发觉到那所茅舍,并非是住人的农家,像是积存杂物的粮仓。
小
驴自动地跑到了池边去饮水。
两个庄稼汉子走来搭讪。
其中之一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这是上哪里去?”
弓富魁笑道:“去广平。请问老哥,还要走多少时候?”
那人嘿嘿笑道:“快了,快了。”
另一个汉子却斜过眼睛来偷偷地打量过之江。
弓富魁发觉这两个庄稼汉子并不像真的庄稼汉子。
第一,两个人虽然都穿着
布衣裳,可是洗熨得很平,绝非是一般庄稼人衣着那样随便。
第二,两个人虽然每人都荷着锄头,可是各人手脚上都很干净,尤其是锄头上丝毫不沾泥土。
第三,两个人不像庄稼汉率直
鲁,这一点可以由二人的眸子里察看出来。
倒像是两个武林人物。
这个念头,一经触及弓富魁脑海,顿生警戒之心。
这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
弓富魁暗喜于“吾道不孤”
因为能有武林中人物主动出来对付过之江,这总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弓富魁总觉到对方过于草率行事,低估了过之江的实力。
弓富魁在心理上,毫无疑问是倾向于“七星门”这方面的,而且他恨恶过之江的程度,毫无疑问地也远驾于“七星门”之上。
只是他是一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绝不意气用事和冲动。
当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冒牌庄稼汉子可能的意图之后,內心不噤大大地为之提心…
正因为他大了解过之江的不世身手,才会为这两个人的生命担心。
过之江即使在智力方面,也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有了这层顾虑之后,弓富魁真不希望再在这里逗留下去。
他于是向两个汉子抱拳笑道:“打搅,打搅,在下与这位过君有急事赶往河间,不多耽搁了。”
两个汉子一听到他们要去河间,顿时面色一惊,彼此对看了一眼。
其中靠左边的那个汉子嘻嘻一笑,抱拳道:“老哥贵姓?是哪里来的?”
弓富魁含笑道:“弓富魁。老兄,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草野村夫,还报什么字号?我叫张铁牛,他叫侯宝山。见笑!
见笑!”
那个叫侯宝山的听到这里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头小
驴正在低头喝水。
驴背上的过之江自始至终却连正眼也没有看二人一眼,非但如此,他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
好像是走了这一程路,他已经有点困倦,想觉睡的样子。
自称张铁牛和侯主山的人彼此互看了一眼。
这一眼绝不简单。
弓富魁心中一惊,忙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是向二人示警,只要二人其中之一有所警惕,或是注意到他,弓富魁必会摇手示警。
只可惜两个人都不曾发觉到他的咳声有异!谁也不曾向他多看一眼。
小
驴已经喝完了水,把头抬起来,驴背上的过之江仍是一如老僧入定,连眼睛也不睁开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那个叫张铁牛的庄稼汉子陡地横出一脚,直向驴腿踹了过去。
这一脚的作用再明显不过。
细若杯口的驴腿,无论如何是承受不住张铁牛的这一脚,势必会在张铁牛一脚踹中的当儿,身子自然地向前一倾,那么间接受害的当然是驴背上的过之江。
也不知过之江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他那只手,在驴颈上轻轻拍了一掌。
更不知那头小
驴,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张铁牛那般有力的脚,竟然踢了一个空。
时间竟然配合得那般巧。
张铁牛的一脚刚刚踢过去,小
驴的腿正好抬起来,一脚踢空下,张铁牛的身子自然而然向前冲,打了个踉跄。
坐在驴背上的过之江,恰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忽然探手去扶他的身子。
这当口那个叫侯宝山的人早已在侧方抡起了锄头,兜头盖顶地直向着过之江脑门上用力砸了下去。
“当”一声。
锄头还是真的砸实在了。
然而过之江并没有由驴背上倒下来。
倒下来的是张铁牛。
毛病竟然在过之江举手相扶的一刹那。
就在那一刹那,过之江那一只又白又瘦的手掌,深深揷进到张铁牛心窝里。
过之江手出拔的一瞬,一股鲜血箭也似地窜了出来,张铁牛大叫了一声,身子前俯着倒下来。
面前就是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张铁牛倒下的身子在黄水里急速地打了几个滚儿,顿时黄水变成了红水,他身子就不动了。
这种杀人的手法以及死法,看在眼里,端的是触目惊心已极。
更惊人的事情,接着又发生了。
侯宝山那么用力的一锄头砸在了过之江的脑门上.哪怕是一块鹅卵大石,也会被砸为粉碎。然而眼前的过之江,倒像是没事人儿一般。
只听得“当”的一声。
那柄锄头一下弹子起老高,震得侯宝山两臂发麻。
如果此刻侯宝山弃锄逃命未尝不可,只是他鬼
心窍,梦想着还要败中取胜,身子向下一矮。这杆锄头横着向过之江身上扫去。
过之江当然不会被他打中。
只见他一抬双臂“噗”的一声,已抓住了锄头把子。姓侯的好似很有一把蛮力,只见他两只手抓着锄柄,用力地一拧“咔嚓”一声,锄柄一折为二。
侯宝山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足下一点“飕”一声纵了出去。
他身子才落地,一件物件已经忽悠悠地朝他后脑上飞了过来。
“叭”一声打了个正着。
大概是侯主山的脑壳没有过之江硬,这一铁锄打上来,顿时脑袋开花。
巧的是侯宝山倒下的身子,也同张铁牛一般“扑通”一声,正好落在池水之內,一时水花四溅。
黄水池塘里一下子又多添了一具尸首。
两个人不过是一照面的当儿,竟然双双倒毙于池水之內!再看看杀人的凶手,依然是一派斯文地坐在小
驴背上,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
“下来吧!弓老弟。”
说着他首先由驴背上迈腿跨下。
伸出一双瘦手,在驴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去!”
那头小
驴像是负痛地跳了一个高儿,立刻跑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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