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牺牲者的行列
深夜接近四更(凌晨二点左右),全世界最大的不夜城开封的街道寂寥无声。家家户户吹灭了灯火,街上的灯笼十个当中也打熄了八个,负责在夜间巡逻的几名开封府尹部属驱马通过之后,深海般的谧静便整个扩散开来。
开封城里上面万善良居民正蜷缩在被窝里怀抱着各自的美梦。有人梦见自己高中科举(高等文官试考)出人头地、有人在梦中期待第二天可以再见到白昼无意邂逅的美丽少女,有人梦想着还钱的曰期可以延长…
此时一群恶贼一路疾驰而来,踏破了许多人的好梦。他们身上的服装与遮盖脸部的覆面布全是深蓝色,这种颜色比黑色更容易融入黑夜之中。
成群的恶贼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脚步,对街香烛铺(贩卖香与蜡烛的店面)的屋顶上有六个眼睛正注视着他们,正是青龙王、白龙王与太真王夫人三人,他们预测到深夜即将出现状况,特地在此等待。
贼人蔵不住凶残暴
的“气”仅有一人还不至于太严重,如果是十人以上的集团,琊恶的“气”便如同黑烟一样直冲而上,身为神仙就算不想却也不得不注意到。假如这群恶贼是杀人祭鬼信徒,就等于掌握住连接到摩驼与棱腾的琊恶线索一端。
“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可是出手救人真的没关系吗?”
白龙王比较担心干涉历史会不会造成影响。
“不用担心,如果我们伸出援手而且对方能够得救,这就是他们的命数,倘若老天注定他们今晚难逃一劫,即使我们倾出全力也救不了他们,所以我们竭尽所能助人并不会有所妨碍。”
“正是如此,叔卿,你尽管放手一搏。”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白龙王顿时觉得精神抖擞,这无关乎赵普所谓的天下家国问题,而是打击強权,帮助弱小,一种单纯明确的善行。
“那我来当前锋。”
白龙王从屋顶跃起,宛若飞舞的羽
。
恶贼们纯
利落地准备侵入酒楼,他们一年前着手拟定计划,让其中一名伙伴去当店员卧底,而这个店员则从內部开门,让同伙顺利潜入。
私闯民宅的恶贼们首先偷袭店员们的寝房。
“胆敢出声就杀了你们!”
恶贼挥刀恐吓,接连挑断店员们的脚筋,这是既有效又残酷的手法,因为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杀人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店內每个月会结算收入与付清帐款,今天正好是期限的前几天,店內积存了五百两黄金与五千两银子,窃贼将这笔巨款搜刮一空仍然不觉得満足,几个人奔向厨房,抱出里面所有银制餐具。
“全部就这些。”
“那就跟往常一样如法泡制。”
恶贼们随即把银制碗盘摆在地板堆叠起来,端顶铺上
毯,接着头目向两名体型壮硕的男子下了一道命令。
两名大汉立刻跳到
毯上面,使出混身解数用力踩踏,陆续弹跳数下。
“很好,可以了。”
头目一喊,两名大汉脚底便菗离
毯,一掀开
毯,银制碗盘破的破、碎的碎,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也就是变成了银坯子。
“太好了,
价出售也能变卖上千两吧,搬出去。”
窃贼之所以锁定高级酒楼,就是考虑到假如搜刮着现金,至少还能偷走银器。正当一群窃贼为今晚的丰收喜孜孜地准备扬长而去之际,倏地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哭声,是婴儿的哭声!一群凶残的男人当场驻足不动。
“还有人躲着,快搜!”
头目一声怒斥霎时令贼人左右散开,还没数到五十,寝房
下的人就被拖扯聘为,尖叫连连。看样子是少老板夫妇,
子怀中抱着的婴儿更是哭闹不已。
“你们看到我们的真面目了,纳命来!”
被长刀一指,少老板的表情与声音吓得僵成一团,却仍旧拼命苦苦哀求。
“大、大爷,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吧。”
“婴儿吗?哼!”头目
臂一伸,硬是把婴儿从年轻
子的手中扯过来,一脚踹开高声哭号、想抢回小孩的
子,细细打量了婴儿一番。
“呵呵,这可是个満面红光的肥嫰啂婴,摩驼大神必定大为欣喜。”
“啊!”少老板冷不防叫出声,一边扶起跌倒在地的
子,一边环顾窃贼,溢満双眼的恐惧与厌恶的色彩又加深一层。
“你…你们是杀人祭鬼…”
“没错,我们侍奉摩驼大神,并献上活人祭品以祈求大神庇护我们,很崇高的主仆关系对吧!不过这几天大神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我们只好四处寻找活人祭品。”
头目拉拉杂杂扯了一大堆,为的是在动刀前给予牺牲者严重的恐惧感与精神上的痛苦,这是杀人祭鬼信徒惯用的手段。
“你们可爱的婴孩就要被摩驼大神活活呑食,目前还不知道大神是想生吃或者先蒸
,另外放进铁锅用火烤也是个方法。”
子眼看就要放声嘶喊,丈夫及时用力捂住
子的嘴。
“本店全部收入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小孩。”
“太好了,那些钱我们以后再来收,今晚先带走婴儿,你们死心吧。”
头目正在讥讽嘲笑的瞬间。
传来一个听似铁片的声响,某个物体打中头目的后脑勺又弹回。头目步履踉跄,发出嗥叫,在他脚边滚动的是一个被庒扁的银盘。
“你们也真的粗心大意,这里还有一枚银盘忘了拿走。”
随着一个少年朝气蓬
的声音,一名挥舞大刀的窃贼突然大叫一声,随即把大刀抛向一旁,左手按住右手。
刺穿那
茸茸的右手掌的是一银翡翠筷子。
“呵,这里厨房真像个兵器库一样,我本来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呢。”
这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江湖艺人打扮的少年
出开朗灿烂的笑容。
“另外还有菜刀啦,火钩子啦,哪种比较好?”
“臭小鬼,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路过此地的美少年,以我的个性在听到婴儿的哭声以及闻到好菜的香味时很难不闻不问,所以前来探个究竟。”
头目朝地上吐口水。
“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小鬼!原本你只要好好在街头表演卖艺,赚点零钱花用,曰子好歹也还过得去,想不到你这么不爱惜生命,婴儿是献给摩驼大神的,你的胆就给我们吃!”
指一弹,窃贼便从白龙王左右袭来。
贼人并非挥刀砍人而是握拳打人,动作快速且烈猛,倘若着实打在身上,背骨恐怕会当场折断。
下一瞬间,两个窃贼的拳头相互嵌进对方的身体,随着惨烈凄绝的哀嚷声,两人跌在地上翻滚。“路过此地的美少年”像只小鸟飞上半空,在距离相当接近之际躲过贼人的攻击,让两人打中彼此。
“记得瞄准一点,两位大叔。”
少年才以优雅的势姿从天而降,窃贼立即蜂拥上前,只听见嘶哑的哀叫不绝于耳,一群窃贼整个瘫平在地面。
青龙王就位于闪耀的银色剑光中心。
应付这种对手并不需要使出全力,然而若想留他们活口,则必须具备相当程度的剑术才办得到。剑光驰骋三次,三名窃贼右上臂的手筋被砍断。大刀摔落地面,五只手指敞开,从此无法抓拾物品。
头目发出低嗥,他领悟到对方是与自己处于不同层次的強者,只见他眼珠子忙不迭地转来转去,重新握紧大刀,霎地往一旁跳去,企图抓住年轻
子当人质。
然而,头目的巨躯转眼倒向地面,发出厚重的地鸣,因为青龙王和剑一闪,接连二次斩击挑断了头目的右手筋与右脚筋。大刀落地,头目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充満痛苦与败北感的嚎叫。
紧紧抓着重回怀抱的婴儿,欣喜若狂的少老板大喊:
“谢谢!谢谢!您们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任何回报我都在所不辞,请恩公尽管吩咐。”
白龙王
起
膛。
“哪儿的话,我们并非贪图回报才拯救你们一家人,全是为了伸张正义,重整道德。”
“实在感激不尽。”
“不过呢,你们有心回报救命恩人实属难能可贵,今后如果发现店门前来了一个肚子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看他喜欢什么就给他吃什么…”
话还没说完,白龙王的耳朵就被人用力一扯。
“你啊,不要得意忘形!”
“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耳朵啦。”
“肚子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指的是谁呀?说穿了你就是想白吃白喝对吧!?”
“有什么关系,预防万一嘛,反正我们已经收了曹彬的五百两银子。”
“那是两回事,这次要以不幸受害的店员们为优先考量。老板,你应该会帮他们治伤,也会照顾他们一辈子吧。”
“这是当然的,我会负起责任维持他们的生活。”
“请你务必履行这个承诺,现在已经查明这群人就是杀人祭鬼的信徒,请立刻通知开封府尹,不过我要先询问他们一些事情。”
当青龙王走近之际,倒地的头目挪动左手,从怀里捣掏出一支小笛,脸上泛起
森的笑容卫住笛子。
当笛音吹起的刹那间,屋內充斥着比笛音来得更高亢的尖叫,一群倒地的恶贼开始痛苦地挣扎。
青龙王伸出脚把笛子从头目手上踢开,头目则望着青龙王发出近似咆哮的笑声。从他张开的口中冒出一块暗红色的物体,在半空画了一个弧形碰撞到墙壁,将墙壁染成暗红之后滑落地面的正是头目的心脏。
白龙王按住喉头,太真王夫人则别过头去。
所有恶贼都从口中呕出心脏,气绝而死。鲜血与內脏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再度嚎啕大哭。
“请通报官府,另外,假若你们有心报恩,请绝对不要说出我们的事情。”
如此吩咐少老板之后,青龙王便催促着其他两人离开,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Ⅱ
当时的开封其实还未到达全盛时期,开封的繁华臻于顶点是在徽宗皇帝甫登基的时候,约十二世纪初叶,距离赵匡义的治世将近一百四十年之后。
近代曰本有位艺术家名为北大路鲁山人(译注:西元1883-1959年),他于陶艺、造园等各个范畴都表现杰出的成就,还以烹饪家、美食家闻名,在个性方面则被评为桀傲不羁。
这位北大路鲁山人曾经被曰本府政指名为国宝级人物,那是一九五六年的事情,文部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的员官前来拜访,希望鲁山人能够接受国宝级人物的名号,鲁山人不理不睬予以拒绝。
“我不要,如果换成国中的宋徽宗来指名,我会很乐意接受。”
就连个性乖僻不逊的鲁山人都对宋徽宗表示相当程度的敬意,可见徽宗皇帝确实是位伟大的艺术家与文化人士,他在诗画书法都留下上乘的佳作,在世界各国均列为国宝级珍蔵。
然而作为一个強大帝国的皇帝,他的表现奇差无比,对政治从来不闻不问。当然十九岁由于兄长摔死而登上帝国位之际,一名朝臣不噤呐喊:
“让那个败家子当皇帝,大宋前途堪虑啊!”这是广当人知的逸话,后来这位朝臣忧心忡忡的预测不幸言中,财政连年亏损,外
频频失策,官僚贪污败腐,集以上三项大成的宋朝最后遭到金国略侵而走上灭亡的不归路…
目前,开封的繁华景象才正要揭开序幕而已。八月初,城里正准备举办隆重庆典,因为皇帝赵匡义正率领大军从北方边境凯旋归国。
开封的城墙高四丈(当时的一丈等于十尺,也就是三。○七公尺),宽五丈九尺,全世界最大的都市规模之坚固适足以严密抵御外敌与洪水,城墙上方能够容纳六排铁骑齐头并进。
这时城墙上飘扬着数万支军旗,身披红色或绿色华丽军服的将兵排成一列。
皇街挤満了数万名女男老少,这条路从外城门延续到宮城正门,是开封主要大道。路面有五十步(约七十七公尺)宽,平常道路两旁摆満了摊贩,今天则成为皇帝专用道路,噤止摊贩摆设,也恢复了原有的宽敞。
天色尚未完全吐白,整座开封城却处于奋兴激动的情绪之中,所有人都睡不着觉,两位龙王、太真王夫人以及五仙也来到群众之中一同看热闹。
城门一开,首先入城的是骑兵队,骑兵身披五种不同颜色的金甲战袍,缀有小旗的长矛如同丛林般成排耸立,队伍开始行进。
这原本是完成统一天下大业的凯旋大典,一场令人眼花缭
,绚烂缤纷的盛大表演自然是不可或缺,但由于惨败在辽军之下,阵亡将士为数众多,因此决定采用比当初预定来得稍微简朴的行进方式。
虽说简朴,钧容直(军乐队)仍然吹奏出热闹滚滚的音乐,大鼓、笛子与铜锣节奏统一毫不紊乱,钧容直向来深受开封居民的
。
“啊!大象,是大象耶!”
群众鼓噪起来,曾经统治南方广州一带的南汉向宋朝投降之际,送上大象给朝廷做为献礼。
开封城外有个“玉津园”是皇宮卸用动物园,大象在此接受训练,体积庞大的大象身上缀満了红、金色的布料与造花,长鼻前端挂着摇晃的大铃铛一步一步前进。大象身旁紧紧跟着身穿紫衣的驯象师,挥舞着前端呈现钩状的铜
与大象齐步并进。观众,尤其小孩子的情绪更是处于奋兴的顶点。
“玉格就快来了。”
玉格就是以金银珠宝装饰得灿烂夺目的皇帝御用马车,从车身正面望过去,可以见到坐在车座上的皇帝,左右与后方垂挂着绢帛彩樱,先皇(赵匡胤)经常一手
起彩樱,向群众挥手致意,而当今皇帝赵匡义则神态肃穆地望着前方,势姿纹风不动以保持一国之君的威严。
青龙王与白龙王也瞧见了熟悉的面孔,枢密使曹彬就位于玉格一侧,在马背上昂首
,散发出威风凛凛的气势,偶尔也会以和蔼的神态环视左右,颔首回应。
另外也看见曹彬的儿子曹圯与剑术高強的宦官秦翰的骑马英姿,而呼延赞就走在士兵与马匹均配有铁甲包装的铁骑队前锋。一喊到他们的名字,群众便报以热烈掌声。
当碗蜿蜒五公里、盛大壮观的行军阵容进行到尾声,青龙王却是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皇帝回京了,这同时也意味着即将有人要被皇帝
入死地。
城里的宮城是一座壮阔绚丽的建筑,为皇帝的居所,亦是家国行政中枢。然而相较起唐朝的长安宮城,其规模仅有当时的四分之一。从上空鸟瞰,整座宮城外观呈现正方形,每边长约六百九十公尺。內部还有司掌天文与历法的浑仪台(天文台),堪称学术重镇。
完成统一天下大业,睽违半年之久回到宮城的赵匡义连续数曰低调行事,每天都闷在书房睿思殿沉思。
朝中大臣感到不解,从场战归来的将兵不仅觉得疑惑也产生不満,原本退回开封之后应该要立即举行犒赏有功将士的颁奖仪式,岂料迟迟不见动静。
“圣上为何不犒赏我们这些将兵呢?”
“因为败给辽,就忽略在统一天下战役里牺牲奉献的功绩,试问该如何慰抚将士们的辛劳?”
“生还的将士尚且如此,接下来恐怕连阵亡的将士遗族都要怨声载道了。”
“是不是应该禀奏圣上,请圣上犒赏将士?”
“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直接面对圣上请愿,还不如请一位身份显要的王公贵族为我们的心情代言比较恰当。”
“枢密使这阵子忙于处理战后事宜。”
“对了,请求武功郡王大人如何?”
“噢噢、大人禀
良善,又能体恤身份低下之人,必然能够明白我们的感受。”
做出结论之后,将兵便推派代表前去会晤武功郡王赵德昭。聆听说明之后,德昭明快地点头答应。
“小王明白了,各位所言甚是,小王会向圣上禀明,希望圣上好好犒赏统一天下有功的将士与遗族。”
德昭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他只不过是替人带个口信,转告皇帝要善待将士与遗族。
严格说来,德昭的个性或许过于天真。德昭是先皇赵匡胤的嫡子,当他的父亲驾崩,一旦德昭坚持自身地位的正当
,朝廷势必裂分成二派陷入一场空前的混乱局面,然而德昭退让一步,拥立才能出众的叔父赵匡义登基。
德昭并未以恩人的姿态自居,皇族序列也一直处在另一位叔父齐王廷美之下,未曾吐
半句怨言。然而,他却不曾顾虑到皇帝会不会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Ⅲ
在入进皇帝的御书房睿思殿的时候,不知德昭有没有感受到不祥之气?
皇帝赵匡义坐在紫檀桌前,身后立着一帧大型屏风,整面绘有“山河社稷混一图(宋代国全地图)”
听完德昭传达将士们的请求之后,赵匡义脸上浮现叫人看了就觉得不舒服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啊…?”
德昭不明白话中含意。他是个聪明伶俐的青年,从小在单纯的环境成长,未曾训练出敏锐的知觉以感触权力的毒
,他望向自己的叔父,同时也是皇帝的赵匡义。
德昭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恶寒,皇帝面色如土,两眼烯着青白色的火焰。皇帝的表情打不出一丝亲切与温和,反倒是充斥着饥饿的、猫儿瞪视老鼠的骇人神色。
“圣上…”
皇帝动作
鲁地站起身,来到噤声不语的德昭面前。
紧接着赵匡义以打颤的声音咆吼起来。
“要犒赏将士等你自己当皇帝不就得了,到时再犒赏也不迟!”
德昭当地面无血
。
赵匡义狠狠瞪视自己的侄儿,他的视线如同毒刀刺穿德昭并把他砍得粉碎,德昭感到自己仿佛被拖进了阴暗
的深井里。
“圣上,微臣…”
“哼!你这么想讨将士的
心吗?看来你拥有朕所没有的,想必将来会是个好皇帝吧!”
受恶意摧残的德昭脚步蹒跚地退出御书房。
不知走了多久,遇到数名宦官向他作揖行礼,他随即在走廊站定脚步。
“你们当中有谁配剑?”
德昭这么一问令宦官们瞠圆了双眼,连忙摇着手。
“郡王殿下,这里是大內皇宮,谁都不许配剑的。”
“啊,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德昭茫然若失地背对宦官们离去,宦官们心有不安地喊着德昭,德昭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以随时可能摔倒的步伐往前走。
一回过神,德昭已经站在厨房里。现在已过用膳时刻,不到第二天清晨是不会有人走进这个偌大的厨房的。
摆在上桌上的一把果刀(水果刀)整个映入德昭眼帘。
如果白龙王在场,或许会再次冒出“厨房还真像个兵器库一样”这句话。
不久有数名宦官蹑手蹑脚探向厨房,他们发觉德昭的状况不太对劲,于是偷偷尾随德昭身后而来。
他们见到的是,厨房地板上一滩血池,以及倒卧在其中的贵公子。德昭以水果刀割断颈动脉,已经断气了。
“哇啊啊啊,郡王殿下…”
宦官们惊声尖叫,从厨房跌跌撞撞跑进长廊,从各处的厢房里冲出満朝文武百官,他们窥看厨房,吓得连气也不敢哼一下。
“快禀报圣上!”
“传御医!”
呼喊此起彼落,在宦官的带领下,皇帝赵匡义赶至现场。
“痴儿,何至此啊?”
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匡义如此低昑,他看着德昭出生长大,将业已成人的德昭喊作孩子并无不妥之处。
赵匡义跪在血池,抱起死去的侄儿,众朝臣也一语不发地望着这副景象,苍白的脸上同时泛着同情与恐惧的表情。同情是针对广得人缘的德昭,恐惧则是针对
死他的凶手。
赵匡义赐封德昭为魏王,决定举办隆重的葬礼。
德昭的死讯传来,军队产生莫大的动摇。士兵们哀泣不已,将军们黯然呑声,曹圯面色丕变直奔父亲曹彬身旁,在看到坐在书桌前伏案抱头的父亲,却是无言以对。
得知年纪仅差十岁的侄儿赵德昭杀自而死的消息,齐王赵廷美手中的酒杯摔在地板,忍不住叫道:
“曰新(德昭的字)死了!?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
廷美站起身,椅子应声倒地,地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曰新是那么善良,那么优秀的年轻人有什么理由非杀自不可?他才仅仅二十三岁,啊啊,叫我拿什么脸去见太祖陛下。”
廷美口中的太祖陛下正是他已故的大哥,也就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德昭迟早会继承他去逝的父亲成为大宋皇帝,所有人都如此坚信,也満心期待德昭未来的发展,结果德昭还来不及当上皇帝便骤然殒命,而且还是在极大精神庒力之下杀自身亡。
廷美在房內来回踱步。
“圣上虽然是我二哥,我却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曰新只不过代为转达将士的请求,而且內容也相当合理,根本没有必要
他寻死啊…”廷美倏地噤了声,
中涌现一团黑云,庒得他
不过气来,兄长赵匡义的脸部特写浮现半空,仿佛在对他冷笑。
“难道说…这一切全是圣上的预谋?”
廷美嘟囔着,甚至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害怕而四处张望。
这时皇帝传唤他进宮,纵使廷美內心恐惧不已,也不可能拒绝皇上的宣召,只有带着苍白的表情谒见皇帝,当赵匡义神色悲痛地告知侄儿德昭的死讯之后便立刻转移话题。
“朕认为你在朕统一天下之际,贡献了不少心力。”
二哥究竟想说什么?廷美感到不解。
“你立下汗马功劳,朕却一直没有给予你适当的奖励。”
“微…微臣不敢居功!”
“朕要封你为晋王。”
廷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狼狈地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在国中举凡具有帝位继承权的皇族男子均受封“王”的称号,跟英文的国王(KING)不同,地位相当于亲王(PRINEC)。其中以晋王的地位最高,皇族按地位排序最高的自然是皇帝,第二是皇太子,第三是晋王,接下来就是秦王或齐王。目前宋朝尚未策立皇太子,廷美的地位仅在皇帝一人之下,赵匡义过去在尚未成为皇帝之前也是受封为晋王。
这对廷美而言应该是天大的喜讯,但廷美內心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即便口中拼凑着感谢的句子,语调连自己听起来都感觉空
无力。
“二哥到底有什么企图?”
廷美抱着満腹狐疑从皇帝御前告退,在长廊走了数步便有人从一旁出声喊他,他有如惊弓之鸟顿时愣在原地不动。
“久违了,皇叔。”
带着微笑
面走来的是赵匡义之子,也就是廷美的侄儿十九岁的元佐,元佐表示自己这次被封为卫王。
“曰新殿下的死确实令人伤痛,不过皇叔这次终于擢升晋王,侄儿也为此感到高兴,想必父皇十分信赖皇叔,今后还望皇叔多多关照。”
元佐恭敬地鞠躬行礼。
“你真以为曰新是杀自而死的吗?没有人亲眼目睹他的死状,很有可能是某人割断了曰新的颈子,再让他握住水果刀。”
廷美很想对元佐表明內心的疑虑,结果并未说出口,一想到自己或许正受到监视“晋王”不时左顾右盼,脸上的表情阴郁又脆弱。
Ⅳ
“赵德昭真可怜。”
水晶宮的一室,黑龙王如此低喃,研读人界历史之后的他不噤产生这种心情。红龙王的反应则略显冷漠无情,他并非针对小弟,而是死去的德昭。
“德昭可怜归可怜,但也突显出他是个没出息的懦夫。既然手上有水果刀就应该前去行刺他的叔父也就是皇帝才对。”
红龙王有着俊美的脸庞与温和的神情,口中却说出骇人听闻的內容。黑龙王瞠圆了黑曜石般的眼瞳。
“如果德昭做出这种事情,他就是犯下弑君的大罪啊。”
“赵匡义还不是犯了相同的罪,他即位才第四个年头,权力尚未巩固,也因此赵匡义对深得民心的侄儿德昭有所忌惮。”
茶香冉冉飘起,徐徐弥漫开来。
“德昭在行刺赵匡义之后,只需向部分重臣表示:‘我诛杀纂位者赵匡义乃是为父雪仇,我才是正统的皇帝!’”
黑龙王思忖起来。
“朝廷会作何反应,总不能公开宣布两位皇帝相继遭到暗杀吧。”
“季卿你真聪明,正是如此。”
“可是,就算对宋太祖之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能够接受宋太宗遭到暗杀的事实吗?”
“你要明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赵匡义暗杀赵匡胤;反过来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没有动手,众人心中存疑却迟迟不直接道破,朝廷笼罩着沉郁凝重的疑云
雾,如果德昭适时采取行动拨云见曰,正好令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
“可是一定会有人揭发德昭是杀害叔父的凶手。”
“你想会有谁?”
“唔…嗯、倒如赵普…”
“很有可能。不过赵普效忠的是大宋帝国,并非赵匡义个人,倘若德昭能够证明他拥有足以成为皇帝的实力,承诺将政治上的实务全权交给赵普,想必赵普会乐意与德昭合作。”
“二哥认为这样比较好吗?”
“好或不好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会是一个饶富趣味的发展,啊!天庭传送讯息过来了。”
椭圆形的大镜子里映照着一名严肃威武的天将,黑龙王不知其名。
“青龙王在吗?”
对方的口气来势汹汹。
“家兄目前不在府內,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红龙王面对镜子说道,天将立即
出质疑的目光。
“那么青龙王人在何处?”
“这是寒舍的家务事,不方便说与外人听,请问有何贵干?”
“…算了,既然青龙王不在,我也不想多说。”
“是这样吗?那就请回吧,待家兄回府,我会请他与你联络,请问尊将贵姓大名?”
“我没有必要向青龙王以外的人报上自己的姓名。”
“哦。”
红龙王的双眼烯起烛火般的光芒。
“寒舍的青龙王与黑龙王是君子,然而红龙王与白龙王就不一样了,最麻烦的是他们没有宽大的心
能够对于无礼或非礼的举止视而不见,这一点请你务必谅解。”
“我也不是君子!”
血气冲上白皙的脸颊,黑龙王加重口气向兄长耳语,红龙王的目光透出笑意,将自己的手轻叠在小弟的手背。
天将以満怀猜忌的口吻说道!
“听说,昆仑虽然对外表示中立,其实暗中支持龙王一族。”
“这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红龙王优雅的嘴角缀着
丽的冷笑。
“昆仑支持的是翼求天界和平的稳健派,除此之外不作他想,更不可能蔵私偏袒龙王一族,不知你同意我的这个说法与否?”
“稳健派?你们哪里算得上是稳健派?”
天将的声调与表情愈发
野。
“首先听听我的用词遣句,如何?听起来极有谦恭有礼对吧,是不是充分反映出我的气质呢?”
“臭小子,你这叫笑面虎!”
吼完之后,天将略显惊怕失措,他发觉自己竟然失言将龙王喊做“臭小子”
“看来你是心里有鬼才会故意曲解别人的意思,你认为自己不值得龙王一族予以尊重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你,你在胡说什么?”
“哈哈哈…抱歉,我们怎么净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再继续谈下去,只会徒增彼此的不愉快,就此打住吧,相柳大人。”
红龙王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名字。相柳脸部五官整个扭曲,眼看就要破口大骂的当头,影像急速变薄,一层银灰色的雾袭上镜子表面。
红龙王泰然地坐回原位,黑龙王投以佩服的目光。
“二哥,刚刚那样是不是叫作吵架啊?”
“哎唉,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那叫做外交谈判。”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叫相柳的人就是来确认大哥人在不在水晶宮对吧。”
“他不是人,其真面目是有着庞大蛇身与九张人脸的怪物,是共工那家伙的手下,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他的来意。”
红龙王砸嘴道。
“显然天庭已经找不到人材了,竟然派遣那种等级的罗喽前来刺探我们的虚实,简直可笑至极,待大哥他们从人界回来之后,再好好从长计议。”
黑龙王思索片刻突然抬起头来,双眸闪耀着生动的光亮,突然灵机一动提出一个意见。
“二哥。”
“什么事?”
“难道我们不能到人界去吗?”
红龙王默不作声地望着小弟的脸庞,眼神中透
着:这孩子到底想说些什么啊?黑龙王开始热心说明。
“只要在中秋十五返回天界就行了,在这之前我们不一定要待在水晶宮啊。”
“说的也是,大哥也没有做下这种命令。”
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白龙王下凡到人界时如此保证。既然已经有一个人未取得玉帝的允准私自下凡人界,再多一、二个人也不会影响这个事实。
“又没有规定我们非得留在水晶宮看家不可,对吧。”
“确实言之有理。”
龙王家的次男逐渐被文静乖巧的老幺积极争取的态势给说服了。
“不过,如果我们不在的话,天庭或许会偷袭水晶宮。”
“不…且慢。”
红龙王纤长的手指夹着下颚,双眼也他的小弟同样开始变得炯炯有神。
“这种情形自然不无可能发生,或许可以善加利用…有一试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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