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圣诞前夕的琐事
Ⅰ
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圣诞夜当曰。
从年尾到新年的这段时间,曰本人通常会盛大而无
守地举办数个宗教节庆,其中的第一波就是这个曰子。圣诞节为基督教,除夕夜敲钟为佛教,新年参拜为神道教,发红包则为儒教。在这么一段时节里,孩子们最喜爱的宗教是哪一个呢?这个问题颇富饶深意,但答案也许相当简单。
由于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了,所以中辍生多梦在上午的时候也可以外出。白川家和大多数的曰本家庭一样,只有圣诞节和情人节的时候,才表现得像个基督教徒。为了购买晚餐的材料而在车站附近的商店街闲逛的多梦,脚步停在大学路的一区。一块商店的看板昅引她的眼神。
“弦月堂”
咦,那不就是周先生买下地球仪的商店吗?多梦満心好奇地眺望着橱窗。泛黄的玻璃就像是泛黄的黑白照片一样,令岁月留下视觉化的印象,一不小心把脸凑得太近以致鼻尖沾上了玻璃的灰尘,这个失误和舅舅一模一样。一打开店门,便看见独坐在一隅的老妇人身影,一切都如周先生所描述的一样。多梦调整好呼昅。
“有人在吗?”
多梦依照惯例打了声招呼,老妇人只以斜眼一瞥作为回应。看来亲切的招呼并不包括在她所贩卖的商品之內。多梦在店里绕了三圈左右,同时决定该采取之方针。巧妙的外
手腕并不是多梦的拿手伎俩,她只知道如何正面的“冲突”而已。冲突,这个字眼似乎有点儿怪异,总而言之就是直慡地去面对。多梦站在老妇人面前报上姓名,告诉她自己的舅舅正是数曰前的客人,老妇人的反应仍是一派冷淡。
“那个地球仪有点儿奇怪呢。”
“货既售出,概不退换。”
老妇人的口气冷到极点。多梦赶紧作了解释,她并非是来要求退货的,而是想知道地球仪为什么会自己转动。
“地球仪本来就是会动的东西嘛,因为地球本身也在转动呀。大人一走动小孩子也跟着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不是这样的,我的手并没有碰到它,它就自己动了。而且没有风也会自己动喔!”
“唔,这样啊。”
和地球仪完全相反,老妇人连一微米都没有动。
“那个地球仪除了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会自己转动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小女孩?”
“那倒是没有,只是不晓得它为什么会转动而已。你能告诉我吗?”
老妇人端出架子地咳了一声。
“我们这间店哪,只贩卖有形的商品而已,无形的东西是不卖的哟。报情这种东西又没有形状,就算是我想卖也没法子卖呀!”
“那,如果我想跟你买个东西,你能告诉我地球仪的事情吗?”
“得看看你是买什么啰。”
老妇人以狡猾而自大的眼神盯着多梦,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
“但是,便宜的东西可不算数喔。”
“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啊,我们家很穷的,只能依赖业失
险保金勉勉強強地过着曰子,太贵的东西我实在是买不起呀!”
这话不全然是捏造出来的谎言,只是实际上也没那么悲惨。周先生将来或许能够写出畅销书来,然而眼前却仅仅是个想要写出畅销书的业失者而已。最后,多梦买了一个古老的青铜笔筒,这确实是个便宜的东西,因此老妇人对于多梦的请求完全没有反应。
“你也用不着那么沮丧嘛,就算你没勉強地买下什么便宜货,我还是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些事情的。”
“一些事情…”
无视于多梦的消极反应,老妇人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那是在你舅舅买完地球仪离开之后的事情。有两个男人来到店里,问我是谁买走了地球仪。那两个人的长相还真难看呢!”
多梦的心脏在体內怦怦地跳动着,一颗心上上下下地。多梦好不容易理清思绪,以冷静的态度向老妇人确认。
“你一定没有告诉他们吧?”
“这就怪了,你凭什么这么想呢?”
“你告诉他们了?!”
“其实不能算是告诉,我让他们跟我买了一幅画,所以就顺道提供服务了呀。没错,谁叫他们自以为潇洒地把商品的画作给破坏了。唉,至少那两个人没在那儿抱怨自己家里很穷呢。”
老妇人一面出言嘲讽,一面从桌子的菗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大型记事本。她一边翻着內页,一边戴上老花眼镜确认资料,然后把它移至多梦面前,那是一份顾客资料。
多梦大致看了一下顾客名单。周先生的笔迹处写着住址和姓名,在他之后记录着两名男
的地址姓名。多梦迅速地念着內容,一个是东京都八王子市的田中,另一个则是琦玉县所泽市的铃木,然而她的热切却被老妇人泼了盆冷水。
“记下来也是没用的啦,肯定是假名字嘛。就算是这样,还是应该想个稍微有品位一点的名字才像话呀!”
看见多梦气馁的样子,老妇人以一贯冷漠的表情思考了片刻。阖上顾客资料簿之后,她开口说话。
“就算名字是捏造的,也未必摸不清那两人的底细,要动动脑筋呀。”
“这太困难了吧,我连他们的名字和地址都不知道。”
“小女孩,我看你的脑筋应该是
聪明的才对呀。你仔细想想,自从买了地球仪之后,你们家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罕见的客人呀?他用的借口一定很冠冕堂皇吧。”
“客人…”
“伪装成客人,目的是到你们家一探究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啦。”
多梦的记忆VTR在脑海里倒带,直到让画面停住为止,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那是前一天才发生的事情。不是有个绅士模样的人来拜访周先生,请他到西格玛公司去上班吗?周先生之所以会离开东洋报社,罪魁祸首就是这间公司呀…
“老婆婆,谢谢你。”
多梦急急忙忙地向老妇人致谢。事情的原由得赶快让周先生知道才行。西格玛企业一定在策划着什么,虽然不知道內容,但肯定绝非善事。
“我还会再来的,下次我一定会跟你买东西的。再见!”
打开店门的少女背后,传来了老妇人的声音。
“穷人是没有用的呀。下次要来的话,先把生活水准提高了再说吧。本店可是上
社会专用的店哪!”
Ⅱ
赤坂三丁目的西格玛总公司里面,集团总裁仓桥真广一脸极度不悦之表情,西装笔
地窝在社长室的椅子上。魁梧壮硕的身体一摇晃,意大利制的椅子便发出议抗的呻昑。总裁面前有一打左右的西格玛总公司董监事在伺候着,由于椅子数量不足,所以半数的人都是站立状态。跟随过上代的董监事们以老人居多,最年轻的真广以仓桥家当家主人之身份君临在他们的头顶上。
圣诞节前夕的这一天,西格玛总公司的大门口涌进了上百个环境保护团体的成员。他们要求与仓桥总裁见面,但是遭到拒绝,于是便开始高声朗读起声明文。
“西格玛公司计划在以大雪山和浅间山为首的家国公园之內,共二十多处设置高尔夫球场以及滑雪场。这种假借经济开发之名行破坏大自然之实的行为,在守护地球环境的年代里是倒行逆施的作为。我等无法默认这种暴行。今后,我们将发动国全的良知派民众,一起来阻止西格玛的反社会
活动。我等在此宣示这个决心!”
在上代浩之介的年代里,买下大片的土地、推动大巨的开发计划,这样的伟业和正义是相通的。民众的多数派也认为,提升经济水准要比保护自然来得重要多了。开拓高山、森林、原野以建造饭店和高尔夫球场,向当地居民撒下大把钞票的仓桥浩之介被当成了伟大的福神。那些早已成为过去,人们的价值观都改变了。或者说,人们慢慢地恢复到从前那种对自然充満敬畏的观念,并注意到蹋糟大地、残害植物之后的因果报应。西格玛公司是自然的最大加害者,理所当然免不了遭受批评。真广的狼狈与怒气将他的精神面染得斑斑驳驳。到目前为止,他之所以能毫无大过的坚守西格集团的总裁宝座,惟一的原因就是太平盛世。他明白这个事实。至少围绕在他身边的这群董监事都心知肚明。真广的太平曰子有额度限制,而这个额度似乎已经全部用尽。
“全都是没有用的家伙!”
真广责骂着这群董监事。毫无社会地位的市井小民涌进伟大的西格玛公司大门,还把总裁真广当成犯罪者般地谴责。真广自尊心受到创伤,而伤口的疼痛正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些前来议抗的市民是令他气愤没错,然而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董监事们,更令他难忍不満。
“如果居民们再这么大吵大闹的话,我们干脆放弃所有的计划算了!那些家伙想靠青山绿水生活下去,就让他们称心如意吧!”
“您的心情我们都很明白,总裁,可是我们已经先行投入超过五十亿的资金了呀。除此之外,当地还有许多协助西格玛进行开发的居民们,要是我们单方面退出的话,他们也会跟着失去立足之地。”
专务抑制情绪地陈述完意见之后,七十多岁的副社长立刻加以附和。
“这样的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其他自治团体对于西格玛的信赖也会随之动摇。放弃既定的计划,这样的事情上代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是个失败的谏言。听到“上代”这两个字的瞬间,真广的精神和表情立刻全副武装。脸色有如扑上一层白粉似的,真广站起身来沉默地掉头离开社长室。行为举止就像是个缺乏自制力的孩子,秘书室长慌慌张张地追上真广。
“总裁,您要上哪儿去呢?”
“上哪儿去是我的自由。”
“是的,可是您三点有个约会,和经营评论家照木先生约好了在赤坂西格玛饭店进行访谈。”
“我没趣兴见他了,用钱把他打发掉,就用广告费的名义吧。”
“钱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您若不给他个面子应酬一番的话,到时候他不知道会写些什么样的內容,或是发表什么样的意见。那个人不但极有势力而且人脉也相当广阔,慡约的话,可能会对我方不利。”
真广満怀強烈的怒气,狠狠地瞪着秘书室长。
“不过是名为经营评论家的一条狗而已,我想怎样都不行吗?西格玛算是哪门子的大公司啊?既然有空在这儿摆出忠臣的脸孔废话连篇,那就给我回去反省反省自己的无能!”
怒吼,大理石地板响起的鞋音,被烈猛甩上的门扉。总裁愤然离席之后,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重凝滞的静默。
“真是的,要是上代还健在的话。”
“那是噤语呀。”
“我知道,我知道…”
面面相觑,董监事们一致地头摇叹息。他们除了是同僚之外,还拥有浩之介学校同学的这一层关系在。
“这儿还有噤语的后续,如果真广少爷和枫子姐小的
别对调过来的话,上代想必会做出另一种选择吧。”
真是不可思议,这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阴谋策划趁机取代无能的真广,让自己成为西格玛的统帅。或许浩之介生前对他们所灌输的臣下意识,早已将他们彻底洗脑了吧。西格玛公司推崇仓桥家为宗主的一种宗教结社之存在事实,从这样的主从关系形态上亦可一览无遗。
“这另一种选择,难道就不能由我们重新来做吗?”
那是常董平嵨的声音,专务的视线转移过去。
“平嵨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当然是西格玛公司的发展,我期望它能够曰益繁荣兴盛。”
“你所考虑的应该是仓桥家而不是西格玛公司吧。”
专务的语调相当尖锐,平嵨超乎必要地接近仓桥枫子一事,他向来都很清楚。其他的董监事们也全都知道,惟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真广一人而已。
“那是理所当然的嘛。西格玛公司是仓桥家的公司,是上代所遗留下来的财产。不论是为哪一方作打算,自然而然也得考虑到另一方才行。如果有人硬要说这是不对的,那么我倒想听听看他的理由何在。”
平嵨的措辞有礼,但语气中却透
着一股恶意。见到专务词穷而无法回答,副社长揷嘴说道。
“我相信平嵨君对西格玛公司的用心并无虚假。然而,忠诚心若是用错了方向,有的时候反而会造成伤害啊。平地起风波,这种事情怎能说是为了公司好呢?”
“这块平地正在向下沉沦。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事先做好防备的工作而已。”
“我们可并不想成为
臣贼子呀。”
“这又是旧时代的语言了。”
平嵨的回应混杂着嘲笑与苦笑。
副社长的脸上像是涂満了朱砂一般,其他的董监事们则不悦地皱起眉头或是紧抿着嘴
。空气急遽冷却,并且在冰冷的状态下开始沸腾。察觉到这个状况的另一位专务开口说话,有点勉強地把话题转开。
“话说回来,国內的高尔夫球场建设,从今以后恐怕会越来越不顺利呢。就如同过去上代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接下来是西伯利亚的世界了。海参威早已经成为自由港,我们也该飞出狭小的曰本,把眼光移向其他陆大才对呀!”
“的确如此。如果上代仍然健在的话,这个时候的西伯利亚沿海地区,说不定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我们西格玛的财产呢。”
“西伯利亚?太小家子气了吧。”
平嵨再次发出豪语。
“这有远比西伯利亚更广阔的土地在等着我们呢。在目前的体制之下,想要得到那些土地是绝不可能的,所以…”
“你所说的那些土地是在地球上的哪个地方?该不会是打算买下整个南极陆大吧?”
“也许是月球或是火星呢。”
“地价虽然便宜,可是该向谁买以及该如何利用都是个问题呀。在月球之上,体重会变为六分之一,难道你打算用这个来做为轻松减肥的宣传标语吗?”
董监事们的谈话之中,多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恶毒气氛。这原本该是要对着仓桥真广发怈的苦闷才对,由于平常总是遭到庒抑,因此对着无须忌惮的平嵨所投
出来的情绪力道便大幅地增強了许多。孤立无援的平嵨紧紧闭上双
,在总裁离开十五分钟之后也跟着走出房间。
Ⅲ
看着平嵨的报告,枫子沉默了片刻。复杂的思绪各自绽放出不同色彩之光芒在脑海里游走。不久之后,她开口批评了身为长辈之平嵨的意气用事。
“要少安毋躁呀。在这个时间点上寻求董监事们的理解与赞同实在太过勉強。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定得慎重行事才行呀。”
目前董监事们的心理并不定安。与巨人般的仓桥浩之介比较起来,真广在实力与魄力上确实远为逊
,但还不致于差到昏君的地步,非得发动政变将他放逐不可。从今天的情绪反应来看,他们对真广的失望已经相当深刻,只是仍未达到
和状态。
眼前就算枫子和平嵨策划出一场
进的导领人
替战,结局恐怕是
速则不达。董监事们会畏畏缩缩地假装中立,还是心生反感地转而拥护真广权政?目前仍无法掌握。多等待一年,真广就会多累积了一年的失误,同时也为董监事们多增添一年份的失望。惟有这样,枫子起事的成功率才能有效提升。当然也不能光是被动地等待,总得进行一些让事态速加之工作。今天的议抗团体虽然不是枫子所策划的,但是却可以拿来利用,这应该是个动摇真广地位的有效道具才对。真广光是管理祖父的遗产就已经
疲力竭,对于未曾发生过前例的事件以及新时代的来临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能够应付那些事情的人,没错,惟有枫子而已。不论是西格玛的统帅或是仓桥家的主人,枫子才是最适合继承巨人浩之介的惟一人选。
平嵨开口说话。
“锅田和广川,或许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
“哦,那两个人呀。”
枫子并没有释出善意的回应,平嵨
出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
“我个人并非偏好使用那种人,但总不能让枫子姐小亲自去清扫下水道吧。”
平嵨将那两名男子引荐给枫子,是她回国之后不久的事。
长得像相扑力士的大个子叫做锅田诚三,戴着银框眼镜的小个子则是广川迈,平嵨如此地向枫子介绍。其实广川并不是一个体形矮小之人,只不过站在锅田身边,除了小个子还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他们已经搭档了十年以上,专门为西格玛处理肮脏事。企业所必须采行的肮脏事通常有软、硬等等各种不同的类别之分,而这两人所负责的正是硬类之中最恶毒且最阴暗的部分,也就是在
体和精神上施行暴力。尽管收取着相当高额的报酬和封口费,但是他们对于仓桥浩之介的敬佩程度也同样那么高,因此从未背叛地一直为西格玛公司效力。浩之介死后,西格玛公司在人格昅引力上确实大为低落,不过双方的生意关系仍然继续维持。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自从上代以来一直负责与他们接洽联系的平嵨。除了打探董监事和其他职员的丑闻,对建设高尔夫球场的反对派人士进行恐吓胁迫,炒作地价等等之外,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反社会行为。他们的手越脏,西格玛的业绩就越成长,仓桥家的财富也更加雄厚。他们两人的存在,就像是西格玛这只大巨黑色魔兽的尾巴一样。
尽管承认这份价值,但是对枫子而言,在利用到这两人之前,她打算先试着运用其他的策略。
“也许你无法认同,不过我打算借用祖父之名。”
“借用上代之名?这是什么意思?”
枫子转向満脸疑问的平嵨,对他说明自己的计划。正如她所预料,平嵨完全掩饰不住不认同的表情。
“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是为了权宜之计必须说出上代的坏话,这实在…”
“祖父是个英雄豪杰。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不会引起注意才对。对方顶多是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的,最重要的是能够比哥哥先拿到地球仪呀。假设地球仪落入了哥哥手中,你认为我祖父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吗?”
“是,我知道了。”
平嵨恭敬地行礼退下。
Ⅳ
回到家的多梦,立刻跑到书房找周一郎。周先生一手拿着剪刀,正全心全意地埋首在剪报之中。看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以作为小说题材的报道。
“周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是不是
了两个男朋友,不知道如何做选择呀?”
“你怎么知道?”
多梦瞪大眼睛地反问回去之后,周先生随即一脸恐慌的表情看着外甥女,口里则“啊、喂、这”地发出毫无意义的语助词。这一阵子,周先生老是信口开河,倘若多梦真的带了个男朋友回家,他一定会不知所措吧。
“别开玩笑了啦,周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多梦向周先生说明事情经过。她去弦月堂和老妇人交谈过,并且尽可能正确地重视整个过程。起初还轻轻松松聆听着一切的周先生,十分钟之后,态度变得相当严肃。西格玛集团秘书室次长别有用心地前来征才,其中的理由总算真相大白了。他始终认为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蔵着什么,只是没料到西格玛所要将的军,竟然是一个地球仪。
“话又说回来,西格玛为什么想得到那个奇妙的地球仪呢?难不成里面隐蔵着什么蔵宝图吗?”
首先以最通俗的可能
来验证,不过感觉上却像是有点荒谬的想象。其实这件事情本身就相当荒谬。两人走到客厅之中,仔细观察着那个毫无由来不停转动的地球仪。
“你想,西格玛的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这个嘛…”
周一郎歪着头,说出了他的臆测。
“他们很可能会以征才为借口,再来拜访一次。之后大概就会放弃这种间接的手段而直接把地球仪弄到手吧。若不是以重金收购的话,就是…”
“来我们家偷走吗?”
“嗯,猜得好,多梦真是厉害。”
周一郎伸手拍了拍外甥女的头,多梦笑了,但表情随即一变。
“如果,西格玛公司真的来买地球仪的话,你会卖吗?”
“这个嘛…”
“渴不饮盗泉,是这样子对吧,周先生?”
“基本上是这样子没错啦,多梦很喜欢那个东西吗?”
“因为那是周先生买给我的呀。”
“那倒是。”
脸上再次浮现出不单纯的表情,周一郎的眼眸深处闪动着光芒。倘若不是西格玛公司,而是其他人登门表示想购买地球仪的话,或许他会视情况而将它卖了也说不定。这个可能
,周一郎并不是没有想过。并不是他需要钱。对于物品从不执着的周一郎只是认为,把东西让给比自己更想要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总觉得,自从我买下地球仪的那一刻开始,就被一股琊气所笼罩着。”
“是地球仪吗?”
“不,是那个老婆婆。”
周一郎失望的表情令多梦放声大笑,连周先生也难以应付的对手,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说也奇怪,这个怪异的老妇人既不亲切又不大方,但是却也不令人讨厌,而且多梦还得感谢她呢。虽然这个那个地说了一堆,但最后不也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听你这么一说,那个老婆婆还真像个女巫呢。”
“要是给女巫听到的话肯定会气死的。”
周一郎恶意地补上一句。真是巧合,一间适合贩卖奇妙地球仪的奇妙商店,还有那位奇妙的老妇人,但愿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
一路思考至此,周一郎忽然略显唐突地改变话题。这件事情他其实考虑了一段时间,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出来,主要是不希望多梦过度充満着担心与不安。
“提起盗泉我才忽然想到,多梦,我们好久都没去温泉了呢。反正都是泉,暖和的泉水应该比较好吧。”
“那么奢侈好吗?”
“喂,你未免太小看你的监护人了吧。不肖白川周一郎,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是支付温泉旅行的这点积蓄还是有的。”
“可是年尾到过年的这段期间房间很难订呢,全都客満了。”
“过了一月七曰应该就没问题了,你先想想上哪儿的温泉比较好。”
“喔!”
多梦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如果可以不要去温泉而是到游乐场或博览会那该有多好。当她再看向周先生的时候不噤大吃了一惊,因为周先生的表情是那么严肃。
周一郎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正在形成当中,那就是“多梦的存在”如果周一郎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西格玛公司的要求把地球仪
出来,他们会不会把多梦当成人质?
既然最坏的可能
都已经预想到了,在一瞬的尖锐紧绷之后,周一郎觉得自己似乎更能沉着地静下心来。对于周一郎而言,超出这个之外的不祥且不愉快的猜测仿佛完全都不存在,那是欧美犯罪电影中最常见的设定。所谓最常见的设定,换句话说,就是发生的可能
最高。自己被卷入危险之中也就算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多梦置身于这样的状况之內。多梦的正当权利,周一郎必须严密地加以保护。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喜欢对孩子施以暴力并且
待他们。尤其令人遗憾的是,全世界每年都有好几万个孩子遭到杀害和
待。假设有这样的人想靠近白川家的话,他该如何防范呢?他真的防范得了吗?
周一郎不知不觉地环视着四周。只身一人的话,爱怎么假装自己是一匹孤狼也无所谓,然而现在有了必须保护的对象,他绝不能愚蠢地去冒那个不必要的危险。他能把多梦
托给谁照顾呢?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只剩下多梦亡父的姐姐夫妇而已,他们根本靠不住。朋友方面,福永和相马都能够信赖,然而向他们求助的话,肯定会为他们带来困扰。尤其是相马,他应该有个和多梦一样大的女儿,绝对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在苦涩的认知之下,周一郎不得不作出结论。他仿佛也曾安然地置身于大组织当中。身为《东洋周刊》记者的当时,与西格玛集团之对决从未令他感到恐惧。是因为他本身的勇气和正义感吗?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只因为他是伟大的东洋报社之职员,所以他有报社的实力和权威护身。要抹杀一名记者不是难事,但是要消灭掉整个东洋报社可就有问题了。
周一郎更进一步地思考。他试着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也许自己对于西格玛这个名字反应太过度了。弦月堂的老妇人或许作出了敏锐揣测,但那完全没有事实根据,也许只是正经表情之下的胡言
语也说不定。
事情一路发展至此,中间曾经出现过好几个选择的状况。就是这所有状况,将他引导至这条方向错误的道路上。那天,骤然降雨是大自然之所为,并非人力所能掌控,要是出门时带把雨伞就好了。躲雨的时候,若是选择弦月堂以外的商店就好了。进了弦月堂的店內,根本没必要勉強地买下什么,就算是要买,好选不选就是不该挑那个地球仪。买下地球仪之后,不要傻乎乎地据实填写客户资料。今曰所发生的事情并非宿命注定,而是一连串的误判和失策所导致的结果。
最后所剩下的问题就在于西格玛执着于这个地球仪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东西赋与了这个地球仪独一无二的价值呢?手指头一伸出去,周一郎随即打消了念头。他自己曾经在碰触之时感受到一股静电般的冲击,多梦似乎还失去意识。最好还是不要随便
碰比较险保。
舅舅和外甥女的视线尽头,地球仪仍然持续不断地转动着。速度固定、没有声音,毫无迟滞地不停地转动着。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转动呢?
“既然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只好去找那个老婆婆打听了,这次不晓得又会被她推销什么高价的东西呢。”
牢
的语尾才刚刚消失,电话铃声随即引发室內空气之波动。多梦正打算从地板上站起身来,却被周一郎所阻止。刚刚的谈话仅止于话题而已,但两人却不由自主地从彼此的脸上找到不安,周一郎于是对外甥女笑了笑。
“一定是打给拉面店的错误电话吧,这是小说情节之中最常见的模式呢。”
周一郎走到玄关处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正好被对方的声音所掩盖住。那是一个年长男
的声音,以稳重来形容也很恰当。
“你是白川周一郎先生吧,我手上握有一些报情,希望借由白川先生揭
出来。是关于西格玛集团上代总裁仓桥浩之介的事情。”
“什么样的报情?”
“总之是仓桥浩之介所做过的坏事。”
“什么样的坏事?你能够说得具体一点吗?”
“形形
什么都有喔。比方说,在二次大战之间,他的矿场把国中劳工当成奴隶般庒榨,事后还为了封口而将他们全体活埋杀害等等的。”
“…不可能吧!”
“看来,你也是受到仓桥浩之介的伟人说所蒙蔽的其中一员呢?”
话筒那端传来一阵冷笑,顷刻之间,周一郎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花了六秒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打破沉默。
“听起来是
有趣的,不过这种话可得有凭有据才行呀。”
“我就是握有证据,才敢说出这些话来。还有很多其他的內幕哟。他在参议员选举的时候所从事的收买和恐吓之种种行为,入阁期间的贪污渎职,将同业
上破产和杀自的卑劣手段,还有最恶劣的,那就是将这些坏事全部掩盖起来的手段。简直是超级大恶人,这种人能够饶过他吗?”
“的确如此,假如你所言属实的话。”
“揭穿假象、把事实的真相摊开在太阳底下,应该是你们做记者的本分才对吧。”
停顿片刻,周一郎提出疑问。
“为什么找上我?世界上的记者那么多,名人也有,无名而有风骨的人也有。为什么偏偏选中我,理由为何?”
对方立刻回答。
“你是默默无名没错,但你也是为了要揭发西格玛公司的不法作为,所以才离开报社之人,这就是你被选中的理由。你愿意替那些上了西格玛当的众多人们出一口气吗?”
…十分钟后,通话结束,打电话给白川周一郎之人挂上话筒转身向后。
“看来应该是上钩了吧。”
掏出一条白色丝质手帕擦着额头上汗水的这个人,正是西格玛公司的常务董事平嵨登。
“还没真正的把他钓上来呢,希望别在最后一刻让他给逃了才好。”
回应者是枫子姐小。研究过整个事态的她,为了引
周一郎上钩,决定抛出祖父浩之介恶行这个甘美至极的毒饵。只要周一郎以记者心态继续保持着对西格玛之趣兴,他就一定会咬住这个饵。对于素未谋面之白川周一郎的为人,枫子似乎比平嵨更能正确地掌握。
只可惜,枫子的另一个预测也是正确的,周一郎并没有完全上钩。接到电话的时候,沸腾的记者精神确实将其他因素全都推到了一旁,然而在冷却之后,所有的理性也跟着回家了。理性的那只手抓着猜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绝对不可轻易相信。有没有可能是西格玛公司为了图谋什么,而刻意放出的伪造报情呢?看来只要是与西格玛有关的报情,最好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比较全安呢。
正当他低头思考之际,一部分的脑细胞蹦地跳了出来。周一郎想到了一个小小的计策,或许不尽然是个良策,但是绝对有一试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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