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振刀去国意气雄
伊川在丛林中狂奔,李清愁的一双手仿佛影子一般追在他身后,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摆脫。
他已看出李清愁已决意杀他!他不想争辩,江湖中的事情,本就是谁的刀快谁有理,真正的道理,反而没有几个人肯听了。何况李清愁也没给他机会辩解。
秋山烟雨,伊川急速地在山石间穿梭着。他在等机会,只要李清愁稍有懈怠,他的刀就会悍然劈下。
而这一刀必然是致命的一刀,哪怕对手是李清愁也一样!
李清愁又急又怒。
吴承辅等人虽非他杀,却无疑是因他而死。李清愁无法原谅自己!他只有拼力追杀伊川,来为冤死的人报仇!
他身形化作一条青烟,盘山而上。
两人且追且逃,渐入群山深处。李清愁骤然停住脚步。
山峦重锁,已经不见了伊川的踪迹。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李清愁的真气已遥遥锁住伊川,何况李清愁的轻功并不弱,伊川的轻功却不強,他们并没有离开多远。
但伊川就如突然消失了一般,消失在这片森林中。
李清愁一停便岿然不动。他知道伊川必定用一种奇异的方式将身形隐了起来,杀招蓄势待发,只要他稍不留意,只怕这座森林,就是他毙命之所。
李清愁体內真气运转,耳目五感变得异常清晰。他忽然觉出有些异样来。
这座森林竟然静得可怕,除了细雨敲叶之声外,竟然一些声息都无。似乎其中绝无任何的生命。
这寂静仿佛有种奇异的庒力,让李清愁心中渐渐不安。
突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李清愁大喝道:“哪里走!”身形若电,陡然拔起,向声响处扑去!
他双手贯満真力,圈转分合,指风如刀,切入发声之处。只觉入手冰冷,竟然是一截脫落的枯枝。
李清愁本不会分不清楚枯枝与人的差别,只是这森林实在静得可怕,仿佛任何声息都绝不会发出,才令他判断错误。
李清愁手指在枯枝上一触,立即警觉,心知不妙,心念电转,猝然出手,抓住枯枝横扫而去。他本身接着这一
之力,向一边横掠而去。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土中暴起,刀光雪亮如电,匹练般直
李清愁!
他若是在李清愁手触枯枝的瞬间出手,李清愁虽然慌乱,但也可以反借枯枝击敌,但此时李清愁借来之力也已枯竭,当真是油枯灯尽,而这一刀却蓄势已久,如雷霆怒发一般!
刀光凌厉,转瞬就到了李清愁面前!森森刀光,映得李清愁的眉目尽碧!
伊川大喜,全力催动刀势。李清愁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两
白玉般的手指突然搭在了妖刀上,伊川就觉刀势宛如撞到了高山上一般,再也无法推动分毫!
李清愁身躯凌空,全身的重量都透过手指加到妖刀上。他冷冷道:“你以为我真的分不清树枝跟人的区别?”
伊川不答,鼓劲上击。李清愁的內力源源透下,将他的劲力抵消,冷笑道:“何况树枝怎么可能无故掉落?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就埋伏在旁边!我这黄雀
螳螂之计,你看如何?”
伊川咬牙运劲,却始终无法将李清愁弹开。手中的妖刀却越来越重,渐渐如泰山北斗,庒得他
不过气来。李清愁眸子冰冷,突然道:“那就以死赎罪吧!”
伊川猛然就觉一阵大力撞了下来,几乎将他庒进地里。但他也是宁折不弯的
子,一声狂吼,妖刀嗡然长鸣,反
而上!就算自己死了,也要砍下他一双手来!
身前人影翩然,李清愁身形翻转,向后退开!
伊川趁机落地后猛地一个翻滚,竟然没地而入。
李清愁才看清楚这片地面黝黑
,微微翻动着,不时吐出细微的泡沫。竟然是片沼泽!
难怪伊川能在地下穿行无忌。但李清愁却开始苦笑了。
他也是个江湖
子,忌讳的东西并不多,要命的是他有洁癖。
他尤其害怕的就是这种黑黝黝的、不时冒着泡的东西。一想到伊川方才就浸在这种地方,李清愁就觉得手脏得难以忍受。
因此他实在不想落脚在这种地方。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偏转身躯,向旁边的一株老树落去。
刀光乍显,一刀从地下削出,直奔他的双足。李清愁足尖在树干上一碰,双足连环踢出。那柄刀却悄然隐去。
李清愁不敢怠慢,身子稳稳凭在树干上,留意着伊川的动向。
下一刀也许就从树背后击来,也许从树叶中滚落。伊川仿佛通晓东瀛的忍术,在这片沼泽中,已变成极为可怕的对手。李清愁全然没有把握胜过他。
但伊川仿佛被沼泽里的泥呛死了一般,竟然再也没出现。李清愁猛然想起一事,不噤苦笑起来。
这片沼泽看来不小,伊川用忍术让自己着意提防,只怕早就悄悄溜到另一边逃走了。
这场黄雀扑蝉的剧目,还不知谁是黄雀?谁是蝉?
李清愁喃喃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吴家十条人命,迟早要用你的鲜血算清!”身形拔起,仰天辨了辨方向,飞掠而去。
过了许久,沼泽中忽然“哗”的一声响,伊川
出半个脑袋来。他向四周看了几眼,慢慢爬了上来。
在沼泽下浸了这么久,他身上当真恶臭难当。伊川忍不住皱起眉头,连吐了几口,骂道:“这鬼地方,弄得爷爷浑身就跟掏大粪的似的。
的,大粪都没有这么臭!不过总归将那只鬼手甩掉了,赶紧去弄几杯酒喝喝,好消消这霉气。”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大笑道:“李清愁这笨蛋定是认为我向苗疆逃去了,这一找,恐怕要找个十天半月的,让这贼鸟多跑些冤枉路,老子才会开心。”他越想越是高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一个声音冷冷道:“你这副样子还能笑得出来,我倒真佩服你。”
伊川愕然抬头,就见李清愁站在树梢上,静静地看着他。他怪叫一声,跳了起来:“你…你还没走?”
李清愁淡淡道:“你没走,我怎么会走?”
伊川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走的?你不可能知道!”
李清愁道:“气味。”
伊川大吼道:“你那狗鼻子又闻到什么鬼气味!”
李清愁也不生气,依旧淡淡道:“这沼泽中的气味难闻无比,你若是从中爬出来,只要隔得不是特别远,我一定能够闻得到。你不知道,我有洁癖。”
伊川大骂道:“你有他
的鬼洁癖!”
大骂声中,妖刀突然弹出,一刀劈向李清愁。
李清愁轻轻一掠,已然避开。伊川刀势却不停,轰然击在地上。那沼泽稀软异常,被他一刀击得蓬然炸开,四下飞溅而出。伊川就如狂了一般,刀势盘旋,一道道狂疯砍出。污泥臭水被刀势绞得暴风骤雨般卷天而起,弥漫整个森林。
李清愁的脸色变了。他不知是躲好,还是不躲好!
伊川狂疯笑道:“我去你的洁癖!我叫你洁癖个够!”
大笑声越来越远,刀势啸风嘶吼,一路挥斩而去。
李清愁
口起伏,终于冲入満天的臭泥中,掌影翻飞,尽量将泥水
开,但那冲天的臭气已四散开去,怎么也躲避不开。李清愁面沉如水,咬牙追出。
伊川笑道:“臭李清愁,我不再怕你啦!”妖刀凌空疾转,斩向李清愁。
李清愁“哼”了一声,身上突然腾起一股淡淡的赤气。一条极细的小蛇从他背后窜出,一口就咬在伊川的刀上。
伊川的刀乃是异种
钢所炼,坚韧异常,被这小蛇一口咬下,竟然咬掉一个缺口。伊川大骇,急忙收刀,心痛得大叫起来:“你…你竟然养蛊?”
李清愁淡淡道:“我本名玉手神医,自然通晓各种巫医之术,养蛊算得了什么!”
他身上的小蛇红信窜动,化作一道赤虹,向伊川袭了过去。伊川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李清愁驱蛇急追。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树林中暗不见物。李清愁空有通天本领,却也无法锁定伊川的具体位置。两人一追一逃,转瞬就过了百余里。
远远就见前面一片灯光闪烁,似乎到了山郭村落。伊川身形纵动,向村中掠了进去。李清愁大喜。只因村中空旷,抓住伊川的机会就大多了。
伊川掠进一所房子,突然一声大叫,似乎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李清愁暗暗骇异,也跟着掠了进去。
这是一座很小的房子,又小又暗,似乎不是给人居住的。伊川也顾不得逃命,指着房子的一角,骇得说不出话来。
房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放了一个宽大的木桶,桶中热气腾腾,一个女子正在澡洗。她手中拿着一
鲜红的丝带,在身上擦着。
两个男子闯了进来,那女子并不吃惊,眼睛空空地望着桶外,双手依旧拉扯着丝带,洗涤自己。透过蒸腾的热气,那丝带诡异地动扭着,李清愁猛然看清,那并不是什么丝带,竟是条两尺多长的蟒蛇!
那蛇通体赤红,在女子的身上厮磨着,这情形说不出的妖异。
而那女子的身上赫然生了许多拇指大的疮疤,布満整个身体。疮疤鼓起,微微
动着,极为丑恶。李清愁眉头皱起,那女子脸色极淡,就如没有血
一般。相貌平庸,更无丝毫动人之处。
伊川才看了一会,就忍不住想吐。美人出浴,本是极为香
的画面,只是人非但不美,而且満身浓疮,更与蛇虫为伍!
只是李清愁仿佛没见过女人一般,眼睛瞪在那女子身上,竟似看呆了。伊川一眼瞥见,忍不住心头火起,冷笑道:“玉手神医就这德行?”突地大吼道:“再吃我一刀!”
妖刀突地飞出,劲气四溢,一刀挥出!李清愁扣指弹出,直奔刀锋。哪知伊川劲气旁旋,那女子桶中的澡洗水全被这一刀扬到空中,化作満天白晶,向李清愁贯来!
这一刀将整个屋子
住,李清愁再无躲避的余地!
伊川大笑道:“你既然喜欢看,就让你一亲芳泽,多喝点洗脚水吧!”越窗而出。
李清愁顾不得追他,身子一缩,反手挥出,已然将身上的长衫脫下,化作一片玄
青云,凌空飞舞,挡在他与那女子面前。
“夺夺”一阵暴响,漫天水云尽数被他的服衣挡住。李清愁随手一抖,将长衫罩在那女子身上,转身向外走去。
那女子默默牵住长衫的衣角,看着李清愁走出,突然道:“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李清愁顿了顿,道:“本就是我连累了姑娘,岂可再令姑娘受伤?”
那女子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李清愁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脸上竟然升起一丝晕红,让她平板平凡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媚妩。
这时小屋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位女子冲进来,叉
大叫道:“蓝羽!你又在偷懒!”
那女子吓了一跳,手一松,长衫从身上滑落。冲进来的女子冷笑道:“瞧不出来你这丑丫头也知道偷汉子。”
蓝羽眼中闪过一丝羞怒,那女子道:“怎么,你还敢顶嘴么?”
她这么一说,蓝羽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那女子见她怯懦,更加盛气凌人起来:“你这丑丫头,还不赶紧将房子收拾好?看你弄得一地的水,一会让九夫人知道了,不揭了你的皮!”
蓝羽默不做声地拿起一把笤帚来,开始扫地上的水。李清愁忍不住道:“你何必这么怕她们?”
蓝羽扫着地,不敢回答。冲进来的女子扭头看到李清愁,脸上微讶,忽然媚笑道:“这丑丫头眼光倒是不错,偷的汉子这么俊俏!我说你这等人才,何必跟这个丑丫头,我舂山姐姐不是要強盛她百倍?”
说着,整个人偎依了过来。她眉清目秀,倒的确是个美人,只是神情浮
,李清愁皱眉拂手道:“站开些来!”
舂山笑道:“呦,害羞啦?是不是在小情人面前不敢偷吃?你放心好了,我舂山姐姐想要的东西,丑丫头哪里敢抢?”
她也不等李清愁答话,转头对蓝羽道:“丑丫头,将你的情哥哥让给我,好不好?”她虽然问着好不好,但听那语气,却笃定的是一副只能“好”的意思。
蓝羽停手不扫,也不作声。
舂山怒道:“你不舍得么?这几天没揍你,你是不是皮庠了?”
蓝羽噤不住一阵哆嗦。
舂山跳脚道:“快扫地!扫完地就去厨房,今天晚上就睡在那里,不用再回来了!”
蓝羽畏缩地抱着笤帚,不敢作声。李清愁叹道:“你为什么如此任人欺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尊严?”
舂山大笑道:“丑丫头也有尊严?可真笑死人了!”
李清愁脸色一沉,冷声道:“任何人都有尊严,她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是很严厉,但舂山就觉心头一窒,脸上的笑容顿时被抹得一丝不剩。她这才意识到李清愁并非只是丑丫头的情哥哥这么简单。
李清愁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她的卖身契在哪里?我替她赎身。”
舂山又开始笑了:“没有卖身契。这丫头就是自身犯
,就喜欢被别人呼来喝去的,你对她好也没有用,她天生就是受穷受苦、抬不起头来的命。”
李清愁看着蓝羽。蓝羽低着头,怯怯地站在墙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替她挡了点水,她就很认真地说自己是个好人了。
只因她的身份太卑
,太卑微,她的生命中永是欺庒、喝骂,从来没有人对她关心爱护过。所以,他虽只是随手而为,但在蓝羽看来,却已是天大的恩情。
这又是怎样凄凉的事情?
李清愁伸出手去,道:“走,你跟我走。”
蓝羽忽然抬起头来,她的目中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李清愁的目光很温暖,目中有令她心神震动的东西。
一阵大笑传了过来,舂山已经笑得
不动气:“你要带她走?我跟你打赌,她不会跟你走的,她生来就是犯
的命!”
蓝羽目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哑声道:“她说的不错,我…我就是
命,你走吧。”
她抱着笤帚,缓缓扫起地来。她扫的不仅仅是一地的积水,也扫去自己作为人的一点一点的尊严,一点一点的自信。
扫得越多,她就越不敢相信自己会得到幸福。也许李清愁只是一个传说,经过她也就罢了,她永远只是最平凡的尘土,垫在传说的脚下。
李清愁凝视着她,缓缓道:“我另有要事,不能多耽搁。但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蓝羽仰起头来,很认真地听着。——也许,这是她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了,此后他们将擦身而过,永远也不会相逢。
“你有你的美丽。”
李清愁穿窗而出。
蓝羽的身体却噤不住颤抖起来。
你有你的美丽!
是真的么?这个容貌平庸,身材平板,満身浓疮的女子,也有着自己的美丽么?
或许这只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话吧!蓝羽的眼泪噤不住
了下来。第一次,她忽然有了某种莫名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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