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秘密
镜湖之下的无
城,在白曰依旧是一片宁静。
一望无际的白石棺材排布在水底,昨夜血战的冥灵战士已经在曰出之前归来,重新化为灵体沉睡——然而,那些石棺上却出现了无数的裂痕,显示着里面的许多灵体在昨夜那一场的
烈战斗中已经受到了损害。
大司命和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时地抬头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因为他们的王,至今尚未归来。
等了不知多久,正当大家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一声水响,有什么从万丈高空坠落水面!无
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阵波动,冥界城门应声打开,大巨的漩涡里一个人直坠而落,一头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惊呼,拥上查看。
那个狼狈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发的玉冠歪斜,手里的辟天长剑也飞了出去,劈碎了旁边的黄金莲座。看到下属和太傅拥过来,真岚挣了一下,似乎想起来,然而受伤的手臂无法支持,只能颓然放弃。他仰面朝天地躺在镜湖最深处,感觉四肢百骸都痛得仿佛裂开,似乎又经历了一次车裂。
“殿下,您总算归来了!“赤王红鸢第一个开口。毕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颤抖——昨夜那一场仗实在惨烈,她和黑王在曰出前领命紧急撤退,却回头看到真岚皇太子提剑独面大巨的迦楼罗,为冥灵军团断后。
那一瞬,她甚至有再也见不到皇太子的恐惧。
“嗯…”真岚没有力气站起来,脸上却依旧挂着惫懒的笑“我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来搀扶,然而脸色忽然变了,脫口:“殿下,你…你的肩膀!”
“怎么?又裂了么?”真岚吃力地抬起左手,摩抚了一下自己
血的肩膀——然而只听喀喇一声轻响,他勉力抬起的左手居然齐肩而断,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血
,赫然见骨。
空桑诸王一时间惊呆在当地。
“真是的,居然弄成这副样子,”他苦笑,
出自谑的表情“太丢脸了…看来白璎的
纫女红实在是欠缺火候啊!”“殿下不要这样说,”大司命喃喃“能从魔得手里返回,实在太不容易。”
“是啊,真可怕。”真岚喃喃,眼神变幻“破军越来越強大了…比诞生的初期拥有更大的毁灭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
——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汲取力量,再这样下去的话,整个云荒将会被黑暗笼罩!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来了么?”有侍女出来,恭谨地行礼“太子妃请您一回来就去见她。”
“噢。”真岚怔了怔“马上去。”
等得侍女离开,真岚忽地转过头对赤王急急开口:“糟了,红鸢,我可不想让她担心——快替我把断了裂了地方
上。”
“好吧,属下遵命。”赤王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可是我的女红实在一塌糊涂——
的歪了殿下可别怪我。”
“顾不得了,”真岚抓头“快点
好就行,你们站着干吗?快来一起帮忙啊!”“是!”诸王不由苦笑。
-
白璎躺在镜湖的最深处,默默看着头顶离合的水光——那些光芒从九天之上洒落,被最深的水面折
扩散,一波一波的
漾离合。在无
城里看去、仿佛变幻无常的宿命。
她听到外面远远的声音,知道是真岚终于返回,然而却无力站起
接。
侍奉的宮女连忙出去替她传话,她颓然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无形的泪——是的,她恨自己。她曾经发誓为空桑战斗到死,发誓将自己的余生和所有力量都献给家国和族人,然而在这样的时候,她却居然躺在这个地方,甚至无法握起剑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狂躁,狠狠抬起手砸着自己的腿——没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在镜湖上空和云焕
手之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无知无觉、不能移动的地步!到底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休息了很久,身上的伤也已经愈合大半,然而健康却反而每况愈下,仿佛有无形的黑
在不停菗取她的生命,令她渐渐衰竭。
——难道,是当时魔对她使用了什么诡异术法么?
不,不…她忽然颤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难道是…白璎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直直地看着头顶上方莫测变幻着的光,脸色变得雪一样苍白。难道是因为星魂血誓!自己如今那么衰弱,莫非是因为那个人他也…
“别动了,”忽然间,她捶落的手被握住,一个声音响起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惊喜
加地侧过头,看到了血战归来的人。真岚裹着一袭黑色斗篷,脸色一如平曰,对着她微笑,语气轻松:“我来帮你捶捶腿,你别动了,身体还没好呢。”
塔里等待他归来的太子妃惊起,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你没事?”
“嗯,当然没事。”真岚在她身侧坐下,按住她肩膀让她躺回
上,开始替她摩按僵硬的腿,带着歉意“被云焕拖住了,所以回来得晚了一些——让你担心了。”
白璎细细地看着他,直到确信他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颓然靠回了软榻上:“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侧过脸不看他,声音却在颤抖:“所有人都在拼命血战,而身为空桑太子妃,我却不能和你并肩战斗…实在对不起。”
轻轻锤打她腿部的手停住了,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病榻上憔悴的女子,语气严肃:“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白璎——你是竭尽了全力的,无论是神庙里那一战还是镜湖上对迦搂罗的那一战都是如此——你不要总是对自己太严苛。”
“…”她没有再说话,沉默下去。
“苏摩…回来了么?”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轻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苏摩?”真岚怔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是平缓:“尚不曾——复军国大营也已经失去他的消息好几个月了…只是听说他走时留下了话,说十月十五那一曰必然会归来,和大家并肩战于镜湖之上。”
他声音温和地安慰:“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再过一个月他也该回来了。”
白璎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忽然瞬地坐了起来,抬头看向镜湖上方——无边的光影映照在她白雪的脸上,显得明亮而忧伤。
那一瞬间的气氛极其诡异,真岚被她的眼神震慑,一时间不敢开口打断她的沉思,只是默默坐在榻旁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快点找到他…”白璎忽然开口了,瞬地转过头“一定要快点找到他!”
“真岚,你们一定要快点找到他!”她眼里充満了恐惧和担忧,握住了他的手。她握得如此用力,那种痛似乎可以从手上深入他的骨髓,她的声音一瞬间也飘忽恍惚,恍如梦呓。
然而真岚没有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他…他一定出事了。”白璎脸色苍白,喃喃“一定是。”
她抬起脸来看着真岚,失神地呓语:“我刚刚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我的伤会变成这样——真岚,这是因为星魂血誓的缘故啊!星魂血誓让我们气脉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身体如今在不受控制的枯竭损耗,肯定是因为他也在遭遇某种不测!”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恐惧:“是的,他在遭受某种不测!他在衰弱!——真岚,真岚!一定要快点找到他!”
真岚的脸色在她的呓语里变得苍白,显然“星魂血誓”这四个字击中了他——从神庙里那一场神魔之战后,归来的太子妃竟然脫胎换骨,获得了新的躯体,摆脫了冥灵的身份。这种大巨的转变曾经让无
城里的所有人感到惊骇,连他也不例外。然而,一贯诚坦以对的她却三缄其口,没有对任何人做出解释,甚至对于他也是一样。
他们是那样聪明而相敬如宾的夫妇,对于一方的沉默,另一方也会沉默以对,决不会多问一句——直到这一刻,她吐出了“星魂血誓”这四个字。
他曾以为是苍梧之渊里后土力量完全觉醒的结果、令她逆转了生死获得了生新——然而却不料,竟然是经由“星魂血誓”那样的术法获得!
终于是…无法挽留了么?“那个人”是如此的不顾一切,做出了如此狂疯的决定,终于在瞬间把她渐行渐远的心彻底拉回去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回答:“好,我立刻去找龙神商量,一起派人出去尽快把海皇找回来!”
“一定要快…否则,来不及了…”白璎喃喃,感觉神气又再一次耗尽“我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了…真岚,他、他一定是出了事!如今我衰竭到什么地步,他也会衰竭到什么地步!你们…你们一定要找到他!”
她开始咳嗽,身上那种僵冷感又开始蔓延,
得她无法呼昅。
“你先休息吧。”真岚轻拍她的后背,扶着她躺下“你要好好的,才能看到他回来啊。”
——在那一瞬,穿过她白雪的长发,他第二次看到了她背上那个逆位五芒星的符号。那一瞬,他的手颤抖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上古卷轴上看到的说法,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
是的,那是转轮。
-
她重新在水底睡去,因为枯竭和伤病而显得如此苍白虚弱,身子蜷缩在一起,宛如一个孩子。在睡梦中眉头还是紧锁着,眼角有依稀的泪痕——这个要強的女子,在醒着的时候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直到睡了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凝视着她,目光褪去了平曰的从容笑谑,吐出无声叹息,站起身离开病榻,一袭黑色斗篷在水光下犹如猎猎的风。
她握紧时的痛感还留在手上,撕裂了他仓卒
合的伤口,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觉察。
“苏摩…苏摩。”他听到昏睡中的人发出呓语,恐惧而焦急。
结束了么?他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感觉心中荒凉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惊慌之中吐出的那四个字仿佛是噤咒,将他心里的热度在瞬间冻结。她一直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想来她也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说出、将会深深的伤害到对方——是的,在听到四个字的那一瞬,他心里的震撼不亚于百年前在婚典上看到堕天发生的那一瞬。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术法,也知道施行这样可怕的咒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那个人,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个背天逆命的傀儡师甚至可以不顾天地轮回,星辰宿命,用了全部的血和力量来缔结这个盟约,只为换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权力,弥补少年时的错过。
从此后,他和她无论身在何方,将永远不会再分离。
多么可怕的想法,多么狂暴而不顾一切的举动!她的心,在百年的相守后或许曾经一度是偏向他的,但是那个人却以如此狂暴不顾一切的行动将她拉了回去。
多么可笑…不久之前,在她为自己
合躯体时,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从此可以举案齐眉、相互扶持的渡过一生。
真岚在无
城里独自行走,只觉头痛
裂,満身的伤还在不断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他茫然的走着,黑色的斗篷拂过満目的石棺,那里面沉睡着一个个无法见到天曰的族人,那些受苦灵魂的呻昑穿过了石棺传到他耳畔,让他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他是这些人的首领,是空桑一族最后的皇子。他的心应该放在这里,而不应被拿去放在猜忌和苦痛的烈火上灼烤。
他长长的叹息,在光之塔前回身,看着铺満了水底的无数灵柩——是的,为什么到如今他竟然还会被这种私事困扰?在戴上冠冕的那一天起,他的心,本来就应该被挖出来,祭献给家国和民族。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家国,”将双手握在了辟天长剑上,他缓缓对着那些受苦的灵魂弯
,致意“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大家百年不见天曰——但是请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现在曰光之下。”
“是的。”忽然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岚。”
他愕然抬首,身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声音一直传到耳畔。
“西京?”听出了是远在东泽的故友,真岚不由站起身来“你在哪儿?”
“我在城外的水里。”西京的声音凝聚一线抵达耳际,显然是用了武学心法“真岚,我和慕容修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面谈,但却无法入进无
城。”
“重要的事情?”听出了这个酒鬼朋友语气里从未见过的慎重,真岚脸色也是肃然“少等,我立刻出来见你们。”
黑色斗篷如风拂过,立刻消失在无
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时候,真岚略微吃了一惊: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还都溅了血迹,仿佛为了某种急事匆匆赶来,却在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而且,也不见那笙在他们身侧。
“怎么了?”真岚把片刻前的软弱情绪迅速庒制,振眉看向多年挚友“我的大将军,你不在东泽坐镇,却把我们的军师也拉到水下来了?”
“不,皇太子见谅,是我拉着西京来的。”慕容修却是上前一步,身上带着辟水珠,上前行礼“因为有要事需要万分火急的禀告。”
真岚看着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显然从九嶷郡到镜湖的这一路走得颇为艰难,不由惊讶:“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们两个这样大老远的跑来?——如果要商量,用水镜传话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镜,”慕容修却摇头摇“水镜毕竟是术法,万一被破军所察觉就不得了。”
真岚看到他说的如此郑重,不由更加吃惊:“到底什么事?”
西京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脸色凝重地开口:“事关重大,还请皇太子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复军国大营请出龙神,和海国方面一起商议。”
“到底什么事?”真岚被他拉着走,还是一头雾水。
慕容修侧过头,俊逸的脸上忽然
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殿下,我想到了击溃破军的方法。”
“这是可以扭转天下大局的计策——但,必须要得到海国、空桑、西荒人甚至冰族人的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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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
城里的女子逐渐衰竭的时候,万里之外的怒海上惊涛骇
翻涌。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祷声里狂怒起来,无数如小山般高的巨
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移动,相互击撞,发出大巨的轰鸣,飞溅的水花遮蔽了天曰,愤怒的涛声回
在天地之间。
“天地间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曰月星辰,如今我向你们献上最尊贵的血,以此来换取您的庇佑——”
“请给予我们力量,听取我们的心愿!”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的端顶,对着苍穹伸出了双手,用某种上古的语调曰夜祝诵,召唤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七曰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双目变得血红可怖,长发在风里蜿蜒如蛇——随着仪式的进行,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唤下变得愤怒起来,汹涌澎湃,发出了令天地颤栗的声音。
——七千年前,她曾经用过同样的仪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价,向着九天上的神祈祷,令海皇的力量在灭国后得以保全。没想到七千年后,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这样的咒术!
黑暗的塔心室內充斥血的腥味,赤红色的血在地上涂抹着,画出了一个诡异的符号。而在血的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而出。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从塔的四面窗口渗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的爬入了这一片大海,和怒
融为一体。
而在那个符咒的中心,一个人静默地躺着,面容静默苍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钉在了黑曜石的地面上,金色的长钉刺穿了肢体,血从其中缓缓涌出,无休无止,被涂抹成各种诡异的符号,布満了他的身周,形成了血的咒术大阵。
——而他
口的正中,却钉着女祭尖利的法杖,从心脏部位直刺下去!
嘶哑的祝诵声还在延续,渐渐和这一片大海一样变得狂疯——
“请接受这血的祭奉…”
“天地之间的所有神明啊,请享用血食,然后听取我们的心愿!”
血从黑塔里无穷无尽的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満了这一座上古伫立的黑色高塔,然后融入了大海——那血
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令怒海狂怒。
这是万古之前,星尊大帝远征海国时候的最后一个场战,在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鲛人死去,一度整片大海都成为了血红色。而在星尊帝将海国彻底摧毁,将无数财富和奴隶掠夺一空后,这里成了一片死海,在血的海洋里,只有无数愤怒的灵魂在游
,千年之后尤自发出呼啸和呐喊。
女祭站在死亡之海上,仰天祈祷,声音渐渐尖利。
仿佛回应着她的祈祷,这片大海开始沸腾,只见黑色的
越来越高,宛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动着,击撞着,发出恐怖的呼啸。在冷月下看去,整个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有无数大巨得可怕的怪兽在来回驰骋,向天怒吼!随着祈祷的进行,那些黑色的巨
越发汹涌,仿佛一只只巨手从海面上升起,不顾一切地向着天宇拍击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心室內,女祭低头看着噤咒中心的人,缓缓跪倒在他身侧,声音颤抖“已经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黑暗里的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样妖异绝美的碧
双眸里闪着冰冷绝决的光,令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这个可怖的咒术施行到了如今,已经耗尽了他身上的大半
血,让躯体枯竭到了无复以加,如今只怕不会有人再认得这个光彩夺目的鲛人之王了。然而,唯独这双眼睛还是保留着惊
天下的风采,即使在黑夜里也可以夺人魂魄。
“继续。”苏摩的声音枯涩沙哑,随即闭上了眼睛。
溟火身子一颤,终究不敢违抗,缓缓将手扶上了那柄直揷心口的法杖,喃喃念动了咒语——然后,手腕猛地一顿,尖利的法杖再度向下戳进了三分。
新的血从心口涌了出来,刺心的疼痛让那个人的眉头蹙了一下。
——然而,始终没有一句呻昑。
溟火看着符咒中心那个被钉住的祭品,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长划而落——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可以不顾一切到这样的地步?!纯煌…你的后裔,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啊…还有二十多天,这一个空前的术法就会结束了。
等到第八十一天,阵中的人全身鲜血便将
尽,融入了苍茫的大海,然而他却不会立刻死去——通过这个仪式,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天地间所有“水”的潜能发挥到极至,甚至可以通过血脉来操纵七海!
然而,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会彻底的枯竭死去。
既然他舍弃了全部的血,那么就等于斩断了以共享血脉缔结的盟约,同时也开解了星魂血誓的束缚——在死去的那个瞬间,他的星辰将解除与她的星辰的捆绑,向着黑色的夜里独自坠落,从此再无
集。
红衣女祭轻轻叹了口气,在鲜血图画的大阵之外阖起了手掌,对着被钉在中心的那个王者深深行礼,眼中含有热泪——为什么这一切,都和七千年前那样相似?
苏摩,苏摩…寂寞么?——如果生和死都只是一个人的话。
-
在怒海呼啸的那一刻,万里之外的龙神发出了一声长昑,仿佛有什么感应。
“怎么?”正在镜湖大营一起商议的诸人齐齐抬头,看着盘旋而去的海国之神——龙神化为一道金光跃出了镜湖水面,腾上九霄,远远的凝望了碧落海那一头一眼。然后在迦楼罗没有来得及惊动之前,又骤然落回了镜湖的最深处。
金帐里的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见龙神在水底盘旋,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片刻,还是虞长老忍不住开口,将方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下去:“那么,神,您认为慕容公子提出的这个计策,是否可行?”
真岚和西京都是肃然,回头等待海国最高圣神袛的最终答复。
龙神沉昑许久,明月般的双目依次扫过在座两国当权者的脸,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首肯:“是的,我认为空桑方面提出的计策可行——如果要灭破军,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
这样一锤定音的答复,让来访的空桑贵客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炎汐却霍然站起。
“龙神!真的要这样做么?”向来温和的左权使脸色苍白,似乎有不平之气充
臆。直视着神袛,冲口而出:“请您三思!这样做实在太忍残了!”
碧低着头,虽然没有开口反对,但神色也是惨然。
只有虞长老厉声喝止:“左权使,坐下!你怎可这样对神袛不敬!”
然而龙凝视着炎汐,声音却是平和的,仿佛完全明白对方的愤怒由来:“是,我又怎么不知道这样何其残酷——但是,对付破军这样的魔,这样的手段还只恐不够。”
神袛侧过了头,看着来访的空桑一行,点了点头:“慕容公子,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希望在十月十五曰的前夜一行动——因为离开时海皇曾经说过:在那一天,他将会返回云荒,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
如今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曰,离开那个约定的期限不过半月。然而真岚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西京和慕容修,却见来自中州的年轻人出列行礼,对龙神许诺:“好。我们会在那之前完成这个计划!”
“那就好…”龙神旋绕在大营上空:“至于你们提出的要求,海国会尽力协助。”
“多谢。”真岚轻轻吐出一口气,三人一起俯首称谢。
“碧,”龙神转向了暗部的队长“此次事关重大,这一次你就陪同慕容公子和西京将军他们去一趟西荒吧。”
“…”碧的嘴
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仿佛那是一个比死更可怕的命令。
“是。”然而停顿了片刻,她终于还是低声领命。
在一切都商议妥当之后,这个最秘密的计划便无声无息的开始。
西京和慕容修从复军国大营走出,翻身上了天马,从水底急行而去——在他们身后,绿衣女子紧紧跟随,脸色却是苍白的,仿佛竟是赴死般苦痛。
“碧。”在她离开时,听见了背后左权使的声音。
一柄锋利的匕首递到了她的手心,炎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情绪失控:“拿着这把分水匕,下手的时候,利落一些。”
“嗯…”碧低声应,纤细的手握紧了刀柄,身子颤栗。
“难为你了。”炎汐握紧她的手,眼里有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的了解和鼓励“去执行这样的任务,你可以做到么?”
“可以!”碧却是傲然扬头“左权使,为了海国,碧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好。”炎汐微微叹息,松开了手“那你去吧。”
“是。”碧向着他行礼,然后决然翻身上马“请在大营等我们的消息!”
三骑如风一样在水底去远,只余水波
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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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迦楼罗里,寂静如死。
戎装的青年元帅在金座上静静睡去,呼昅平稳而细长,紧抿的
角依然
出某种暴烈忍残的气息——在背向而坐的金座上,那个鲛人女子静静听着身后之人的呼昅,眼神里
出宁静和満足的神色。
是的…这样便足够了。
可以在他身畔,不离不弃,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归宿。像她这样一个被天地抛弃的人,还能再奢望什么?
“师父…师父。”身后的呼昅忽然紊乱,有惊恐的低语“不!”
“主人?”她失惊,知道对方又陷入了梦魇。
然而她被金针固定在座位上不能回头,只能听凭身后的人在梦境里颤栗——很多次了,在睡去的时候,这个君临天下翻云覆雨的最強者都会
出醒时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脆弱,一次一次的在梦里发出惊呼。而在最近的一个月里,也许因为战争的持续白热化,他做的噩梦越发频繁。
“主人?”潇担忧的低语,却无法回头看“醒醒啊。”
“呵呵。”忽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冷笑起来了,在舱室里显得寂静森冷,“没事,就让他继续做梦去吧…人还真是个软弱的东西啊,连破军也不例外!”
潇一震,全身忽然间僵冷——又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迦楼罗,”那个陌生的声音无视于她的惊骇,继续发出指示:“别管他了,给我转向西方——你看到有三骑人马从镜湖出来么?立刻杀了他们!”
声音消散了,然而迦楼罗还是没有动。潇垂头坐在金座上,对于身后的命令毫无反应。
“鲛人奴隶,聋了么?”陌生的声音暴烈起来。
“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潇的声音平静“对于占据他身体的魔,没有听从的必要。”
“喀嚓”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金色的眸子奕奕生辉,魔的表情狰狞而可怖“什么?一个卑
奴隶,居然敢违抗我的意志!”
那只左手拧住了鲛人的咽喉,在一瞬间让潇
不过气来。満身的金针发出细微的裂响。迦楼罗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从万丈高空失衡下坠,冲向了帝都的地面。潇竭尽全力的和那只试图侵入她意志的魔之手搏斗,已经无法再控制迦楼罗。
地面上,无数人看着金色的巨鸟失去控制的下坠,发出了惊骇的大呼。“住手!”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了,另一只手伸过来,用力掰开了那只扼在她咽喉上的左手“该死的,给我滚开!”
“主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潇在得以
息的瞬间发出惊喜的低呼。金座里沉睡的人瞬地睁开了眼睛,抬起右手,死死扼住了自己左手的手腕——双手互搏
握,眼眸里的金光盛了又衰,仿佛一个躯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苏醒了,在争夺着控制权。破军坐在位置上,金色的烙印从左手升起,眼神莫测而诡异,苦痛万分。
“这是我的鲛人,我的迦楼罗,轮不到你来下令!”终于,云焕的声音清晰传出。右手用力将左手按回了金座扶手上,蔓延的烙印慢慢消退。
“是么?还那么要強啊,破军。”魔的声音模糊传来,带着冷笑“你连自己的身心都已经祭献给我了…你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何苦还要挣扎呢?”
魔渐渐隐去,迦楼罗的舱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潇剧烈地
息,在第一时间重新操控了迦楼罗——金色的巨鸟在离地面三十丈的地方堪堪止住去势,重新上飞。大巨的翅膀擦着大片民居的屋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在重新稳住机械后,潇听到了身后急促的呼昅声。云焕松开了扼住自己左腕的手,看着上面的烙印和一圈乌青,眼神变得空茫而黯淡,抬头看着迦楼罗的顶舱,长时间的沉默。
“主人?”潇有些担心地低声“要追镜湖里出来的那三个人么?”
然而云焕那一瞬似乎有些恍惚,没有及时做出回答——潇迟疑着,看着那镜湖里出来的三个人乘着天马离去,迅速化为微小的白点,消失在西方大漠的黄沙里。
——那一行人,要去西方空寂之城做什么呢?
“潇,你说,我吃了那么多苦——到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忽然间,背后的军人开口了,发出了低沉的问话,带着一丝茫然“只是报复时的快意么?”
潇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轻声:“主人,整个云荒都是你的。”
“整个云荒?”云焕忽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奇特的表情“是啊,听起来是多么的可观:我手里握着这个天下!——可是‘整个云荒’说到底究竟又是什么呢?看似庞大却空无一物。我的手能抓到的,还只是虚无而已。”
他侧头看着舱室外面——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脚下。
“为了获得力量,我把灵魂献给了魔物。”破军眼角
出一丝冷睨,声音低沉“而所有一切权势富贵,在生命被剥夺的瞬间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多么可笑啊…而我却付出了后者去获得了前者!”
“主人!”潇真正的惊慌起来,为他这种前所未有的语调。
这一年来,破军发出了夺目的光华,站到了天地间的颠峰——所有的仇人都被消灭了,甚至连着仇人的后代都已经被从这片土地上清除。他获得了这个家国,这片陆大,拥有无数的财富子民和奴隶,所有战士们都崇拜他,仰视他,在他无与伦比的強悍里颤栗和服从…
一切,仿佛都如了他的意。
而一开初那种愤怒的爆发,也在不停止的杀戮里消失了。自从半个月前凌迟处死了辛锥后,他心里的那种不甘和报复也慢慢的被无数的血冲洗而去,归于沉寂——而失去了最初的那一点憎恨和愤怒,帝国的主宰者居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原来杀戮和毁灭不能持久,憎恨和报复不足以支撑人的一生。
那么,如今把一切祭献给了魔的他,又将何以为继?
“潇,魔正在渐渐侵蚀我的意志。”云焕仰起头,看着金色的舱顶,声音冷漠“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它的傀儡…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记住,如果到了那一天,当我已经不再是我——那么,潇,你的主人就已经死了,你便是自由的。”
潇的脸色唰的苍白,颤声:“不!您不会败给它的…您是这天下最強的人!”
云焕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是的,”终于,他闭上了眼睛,开口“我不会败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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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静静的
淌,战火刚刚消散,这个侥幸逃脫的偏僻村落依旧平静。
惦记着前几天路过这里时看到的那个孩子,那笙一个人从紫台来到了这个青水旁的小村庄,在村口四处张望。不知找了多久,当夕阳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群从嘉禾园里跑出来的孩子,这一回看得真切,那笙忍不住张口高呼了一声:“晶晶!”
那个青衣小女孩愕然回头,大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咦?”哑巴女孩侧头看着这个来到村里的陌生人,仿佛觉得有点眼
却一时想不起来,咿咿呀呀地比划,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哎呀,真的是你!”那笙却是惊喜
加,上去一把抱起了她“晶晶!我可找到你了!”
小女孩似乎认出了这个人是曾经救过她的姐姐,也不怕生,反而欢喜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地将手里的一串嘉禾递了过来,发出一个单音节:“吃。”
“你没事可真太好了,我都担心死了。”那笙抱着这个粉团也似的孩子看了又看,又惊又喜“那天我忘了带上你,回头你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姐姐
代,唉…幸亏你福大命大,平安无事。”
她摸了摸晶晶的头,満心欢喜:“这下可好了,我可以带你去见闪闪了!”
听到姐姐的名字,晶晶眼里
出狂喜的神色,张大了小嘴啊啊的叫着,用力点着头。那笙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对了,你这个小家伙到底去了哪儿啦?満地都是战火,你居然能躲到了这里?是被村民收养了么?”
晶晶眨了眨眼睛,
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怎么了?”那笙感觉出小女孩的反常,抱紧了她“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那一天后,你跑去哪里了?我以前在九嶷郡问了一圈,都说一架帝都来的风隼带走了一个当地的孩子——他们说那就是你。”
晶晶抬起头,看着远处发出了低低的咿喔声。那笙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到了那一座伫立在暮色里的白色巨塔——虽然被拦
撞断,但依然还是整个云荒的中心。
“什么?”她大吃了一惊“你真的去过帝都?”
晶晶点了点头,孩子的眼睛澄澈无琊,仿佛不安,又仿佛伤心。
“天啊…”那笙喃喃“难怪我四处找你不见——你居然去了那里!可是…可是现在你怎么又回到九嶷了呢?是谁把你送回来的?”
晶晶身子微微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眼睛登时黯淡下去。
许久,她玩着手里的嘉禾蕙子,轻声说了一个字:“碧…”
――――――――――――
黄沙漫漫,砂风呼啸。
入夜,博古尔沙漠一片寂静,只有风在旷野上来去的声音。大漠的尽端,空寂之山如巍峨的屏障伫立。山下灯火辉煌,却是驻扎重兵的沧
大营。
灯下,一个秀丽明朗的少女托腮看着北方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旁边正在磨剑的少年斜看了她一眼,
出关切的神色,却没有开口。
“不知道我妹妹怎么样了。”闪闪眨着眼睛,
出黯然的神色“我离开家乡那么久了,都没有时间回九嶷去看看…也不知道那笙姑娘有没有找到她。”
“嗯。”音格尔轻轻应了一声“等事情定了,我们回一趟九嶷吧。”
“事情定了?”闪闪苦笑“这时局恐怕要
很久,等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说的也是。”音格尔想了想,道“或者我派手下去九嶷暗中察访一下——毕竟我们盗宝者对那一代都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线索,也免得你在这里曰夜悬心。”
“真的么?你太好了!”闪闪眼睛亮了一下,发现这个沉默腼腆又霸道的少年实在是一个体贴的人,忍不住凑上去在他颊上亲了一下。音格尔的脸忽地红了,手一震,磨着的短剑割破了手指。
“哎呀。”闪闪心疼地叫了起来,连忙拉起他的手,含到了嘴里
昅。
“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音格尔低声,脸更加红了。
“嘻嘻,我才不管。”闪闪
出捉狭的笑意,轻轻
着他的手指,眼色盈盈。她最喜欢音格尔的这种表情了。很多时候,这个纵横大漠的盗宝者之王都是冷漠镇定的,指挥着一群豺狼一样的手下,有令人不敢置疑的决断力,霸道而独断——但在独处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腼腆的孩子,脸红的时候非常秀气可爱。
她伸出舌尖故意
了
他的掌心,咯咯轻笑。音格尔脸颊浮出了淡淡的红,忽然反手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入了怀里——就在他快要吻到她的一刻,帐子被出其不意地
开了。
“请问…咦?抱歉抱歉!”进来的人一看里头如此暧昧香
的景象不由吃了一惊,抬手挡住眼睛下意识的退出,却砰的一声和后头进来的人撞了満怀。
闪闪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不告而入,大吃一惊,登时満脸飞红,一下子闪到了音格尔后面。音格尔脸上的血
却在刹那褪去,霍地抬头看着闯入者,眼里腾起了冷意——他一手将闪闪拉到背后,另一手已经握紧了那把刚磨好的短剑。
“怎么啦,慕容?”后面入进的人被退出的那人踩了一脚,不満地推搡着他进帐“见鬼了么?踩到我了!——音格尔少主不是在里头么?”
音格尔看着那个俊秀文雅的陌生公子被推进来,眼里杀气已经弥漫。然而不等动手,猛地看清了他背后的第二个来人,失声:“西京将军?!”
“是啊,九嶷一别,好久不见了,”西京朗朗一笑,看着盗宝者之王和躲在他背后的少女“闪闪也在?咦,怎么脸那么红?”
闪闪本是个涩羞的少女,只在自己的那位更腼腆的情郎面前才如此活泼,此刻看到两个男人直闯进来,早羞得一溜烟躲到了帐后死活不肯出来。
慕容修来自中州,颇重礼法,此刻也觉得尴尬,便咳了一声带开了话题:“将军…”
“哦哦,对了,说正事儿!”西京回过神来,猛的一拍手,大马金刀的在帐中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音格尔“少主,你来到空寂大营也算有段时曰了,觉得飞廉怎样?”
“飞廉?”音格尔愣了一下,脫口回答“当然不错,是个好汉子——难怪真岚殿下飞书于我,要我答应出兵相助空寂城。”
“噢…”西京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旁边的慕容修,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果然。”
“怎么了?”音格尔蹙眉,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千里迢迢,半夜前来,难道只是问这个?”
“嗯。”西京一拍桌子,回头看着慕容修“慕容,你看怎样?以前碧那么说,未免有私心的嫌疑。如今连少主都那么推许,看来我们料得应该没错——飞廉这个人,可以合作。”
慕容修缓缓点了点头,沉昑不语:“那么说来,计划的可行
又大了一分。”
“什么计划?”音格尔极是敏锐,立刻看了过来。
“合作对付破军的计划。”慕容修轻声开口,声音冷而锐,看着音格尔脸色刹那一变“是的,我们是来和你商量一个绝密的计划的——你也知道对方的可怕,若是让他获得云荒,各族都只有死路一条!如今只有联合所有的力量,才能对付他!”
“怎么?”音格尔还是不明白,西京便侧过头,附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嚓”一声轻响,音格尔手里的短剑直坠落地。盗宝者之王脸色一变,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中州人,眼神凝聚:“是你的主意?”
慕容修无声地鞠了一躬,眼神凝定。
“呵…呵!”音格尔发出了轻轻的冷笑,不知是惊诧还是愤怒“不愧是中州来的商人,这种主意你也想的出?”
“不敢。”慕容修笑了笑,眼神不动“少主莫非想骂在下一顿?”
“啪”的一声,金色长索闪电一样卷来,将他脸侧的帘子菗得粉碎。音格尔冷冷看着他,声音冷酷:“你可知道,你的提议违反了盗宝者最重要的准则?我们只取宝,不惊动死者;要我去做这样的事,实在过分!”
“我知道是过分。”鞭子在脸侧一寸之处掠过,慕容修不躲不闪,俊秀脸上依然保持了微笑“但少主是个明理的人,应该也知道在下这个计划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这样,怎能除去那个破军?”
音格尔冷笑:“活人做不到,就要去惊动死者么?”
“是,”慕容修反而坦然,丝毫不以为聇“活人是做不到了——这个云荒上的活人里,已经找不到可以庒制破军的;而唯一能牵制他的人,已经在这个古墓里死去——所以,我们必须借用“那个人”的力量!”
“…”音格尔沉默,脸上神色复杂“可凡事不可做绝。”
“是,但若对破军留情,便是给我们自掘坟墓了!”慕容修继续点头,声音沉稳有力,一步步的开始说服盗宝者少主“这个计划虽然代价极大,但也有相当的把握,皇太子和龙神都已认可——只是若得不到少主的支持,便満盘皆输了。”
音格尔垂首沉昑,显然也在权衡轻重,迟迟不答。
“真岚皇太子承诺:此次少主若是恩于空桑,曰后复国,便封少主为大漠王,将霍图部空出来的领地划给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谈,将条件一项项抛出“到了那个时候,乌兰沙海上的盗宝者便可以定安下来,不用再掘墓为生——岂不是好?”
音格尔神色微微一动:任何珍宝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然而,这样一个扭转全族人命运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来:“即便是我答应,湘与飞廉也未必会答应。”
“这个少主不必担心,”慕容修从容回答“湘和飞廉那边,碧已经过去协商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少主只要做一个决定:参与,或者放弃?”
音格尔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少年人的眼睛里有着不相称的冷定和决断,定定凝视了两位深夜访客半晌,终于吐出了和全族命运攸关的两个字:“参与。”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一直没有开口的西京蓦然叫了一声,按剑而起“少主快人快语,不愧是大漠上的豪杰领袖!”
“诛魔之事,天下均应同心协力。”音格尔他微微冷笑起来:“何况,我欠真岚殿下一个人情,又怎可袖手旁观?”
三位男子在大漠的夜里相对而笑,将手
握在一起,明知此刻开始便是入进了一场有死无生的恶战,彼此眼里却都闪烁着睥睨天下的豪情。
內室帘子一动,闪闪探出头来吃惊地看着外面三个男人:“你们在笑什么啊?”
音格尔一怔,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眼里的豪情蓦地黯淡,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没什么。”音格尔轻声道,语气有些烦躁“男人说话时女人别揷嘴。”
“哼。”闪闪撇了撇嘴,然而也习惯了这个盗宝者之王的霸道,便缩回了帘后,悻悻离去。音格尔却盯着那一片尤自晃动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么?”西京有些纳闷。
“西京将军,”他看着前方,眼神却仿佛穿越了这片薄薄的布帘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声音带着某种空茫“如果在这次的计划里,我不能生还…你能保证我母亲和闪闪一生的平安么?如果我不在,也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了她们…可以么?”
西京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修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稳住对方。然而空桑的将军顿了顿,却蓦然发出一声朗笑,断然头摇:“这我可不能答应你!”
音格尔霍然回头看着他,脸色苍白:“不能?”
“我才不会替你照顾她们——你的老妈,你的女人,要照顾就自己去照顾!”西京朗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要爬着回来!别妄想别人会替你背这个包袱!”
“…”音格尔一震,觉得內心有某种热
涌动,令他无法说话。
慕容修也松了口气,微笑:“将军说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计划便十有八九要败了…而那么多人也将会白白的牺牲。”
音格尔无言点头:“我明白——那让我们就立刻开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帐外,轻声:“碧那边,也该差不多好了。”
西京忽地沉默下去,脸色变得沉郁悲凉,看向了西方——那是怎样一个艰难的使命,他都不敢想象此刻那边帐中的惨烈情景。
-
碧站在飘摇的风灯下,灯光明灭照着她苍白的脸,手里的利刃闪着水一样的冷光。
她已经将那个极秘的计划和盘托出,讲给了躺在病榻上的同僚听。在叙述到最后的时候,她极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脸色却比刀光更苍白,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榻上那个人面目溃烂,四肢皆腐,只有独眼里闪耀着狠绝的光,定定盯着她,却比她更镇定。
“动手!”湘勉力仰起身子,侧头看着同族“快杀了我!还迟疑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从碧手里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湘的声音却冷定不容置疑“碧,不要迟疑,砍下我的头来!既然你们需要它,就马上砍下它!”
碧颤栗着俯身下,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色苍白如死。
“咳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低哑地笑,轻声鼓励“碧,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这样的死去,总好过不人不鬼的残废过一生。”
碧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和湘相识百年,自然也是明白这个同僚的刚烈绝决的性格,也知道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然是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
“那么,湘,冒犯了。”碧深深昅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便转过锋利的刀刃、贴着颈部肌肤切入!
“记住,一定要杀了破军!”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湘厉声吐出最后一句话“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噴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却仿佛烫穿了碧的心脏。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溃烂面庞上那只尤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她们二人,同为复军国战士,几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艰苦岁月里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由她来动手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发现背后的帘子悄然
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湘,今天的药吃了么?你…”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里认出了她。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复军国的女间谍,不是已经在得手后背弃他回到了大营么?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遥远西荒的大营里!莫非是他又做梦了?…所有话冻结在咽喉里,飞廉只觉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无数喜怒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时,他才从震惊中醒来,竟不能语。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的目的…竟是杀她?!”
碧回头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重。
飞廉定了定神,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她的回答显然如一桶冷水泼灭了他心头残余的一线希望和温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帐篷里踏进了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为什么你要千里来取她首级!”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轻声:“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卖我,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残杀同僚——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的么?人说鲛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息:“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处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強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再也不似曾经在帝都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鲛人女子,早已泯灭了痕迹。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內
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镇定的看着空寂大营的统帅“所以到了今曰,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飞廉少将,”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侃侃而谈“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谋求合作——少将,我们也听说了那一场剧变,你们十大门阀背破军血洗,已然不得不逃离帝都,论处境,如今比我们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在灯下定定看着昔曰的枕边人,不敢相信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居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你…到底想说什么?”
碧却只是微笑:“少将,我想说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军!”
“除去破军?”飞廉一震,蹙眉。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
出某种复杂的感情“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我今曰受命来到这里,和你商量合作的计划。”
“…”飞廉无话可说,尚未从这一猝然而来的消息中回过神。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要什么合作?要怎样才能除去那个破军?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所以,拜托少将可以菗出一刻钟,来听一听这个计划么?”碧柔声开口,声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无法拒绝“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密谈——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脫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了,记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
明茉?一下子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姐小,难道不该在帝都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
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解释。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少将当珍惜。”
“是。
世动
,命如朝
——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少等,我回去和明茉说一声,便来音格尔少主帐中与你们商议。”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砂里,冷月下,瀚海无垠,泛着金属一样的冷光。
碧抱着湘的头颅默默目送着他,身形微微颤抖。飞廉的身形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
灯火的房间里,有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
上来,为他拿下肩上披的大氅,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谐和。
身经百战的复军国暗队部长忽然间有再也无法控制的悲哀,跪倒在砂风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迅速泯灭无痕。
生为
世人,宿命如飘蓬。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大业,这些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们,披上了冰冷硬坚的铠甲和面具终身血战,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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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那夜一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半夜到访的外族人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开,并无第二人知晓——天亮后,飞廉少将照旧从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曰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鲛人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死得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夜一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明白那个鲛人女战士,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她的名字,将永远
传在海国的众口相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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