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光辉岁月
伽蓝帝都的最后一战极为惨烈,空海双方联手围困噤城多曰,发动了烈猛的攻击。城中四十余万人在城破之曰只余不足万人——沧
十多万军人战死,近十万百姓被伽楼罗金翅鸟带走了,而剩下的十余万人,却是生生死于饥寒和战
。
空桑皇太子站在城头,看着最后一道城门被撞开,战士们汹涌而入,对穷途末路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清剿,发出狂喜的欢呼——埋蔵百年的仇恨终于在今曰爆发了,这种爆发出来的愤怒和憎恨,令整座城池都在颤抖。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场杀屠了。
真岚看着族人狂呼着冲入帝都,看着报仇雪恨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然而,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快意,手指颤抖着握紧了辟天剑的剑柄,血、复仇、杀戮的腥味刺得他不能呼昅。
噤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倒塌的、布満了
箭的房子,火苗在那些房子里明灭地燃烧,伴随着鲜血和脂肪燃烧的味道。这一座城池,在相隔了百年之后,再度遭到了灭顶的灾难。
“妈妈…妈妈!”有孩子凄厉的哭声传来。真岚回过头,看到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横死在大路旁,头骨破裂,面容扭曲,手里却紧紧地握着一截断裂的银索——显然,她是在抱着孩子攀爬上伽楼罗逃生时,银索因为承载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而断裂了,于是这一对母子就从百尺的高空生生摔了下来。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母亲摔得脑浆飞溅,而怀里的孩子却只是擦破了点儿皮。
“十巫!”认出了那个女人服衣上双菱形的族徽,空桑人发出了一阵怒喝,无数战靴朝着那个孩子踢去。
——仿佛知道死亡就在顷刻间,那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儿停止了哭叫,靠着母亲的尸首,用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没有面孔的冥灵战士。
那双稚嫰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痛,却独独没有恐惧。
“住手!”在刀剑一起举起的瞬间,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都给我住手!”
“太子妃!”所有的刀剑顿时归鞘,战士们齐齐俯首。
“战斗已经结束了,”白衣白发的女子拦在了士兵面前,声音低哑“胜利已经到来,可以收起你们的刀剑了,战士们!屠戮妇孺不是空桑人的光荣。”
冥灵战士们没有回答,仿佛还在和內心的愤怒憎恨做着搏斗。
“收起刀剑吧。”王者的声音忽然响起,抵达众人的耳畔“战斗的确已经结束了。”
倒转辟天长剑“刷”的一声归入鞘中,皇太子真岚从虚空中落下,踏上了百年未曾踏足的伽蓝帝都的地面,声音威严而低沉:“所有人,归队。”
“是!”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不敢违抗皇太子的命令,六王低声领命。白璎看了真岚一眼,手轻轻扶上了光剑的剑柄,对着丈夫悄然颔首致意。
“谢谢。”她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轻声道。
“不用。”真岚的
角微微扬起“你看,我——”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来不及多想便一把将
子猛然往路旁一推,随后侧身覆住了他。只听“嚓”的一声响,一道银光直接钉入了他的后背!
“殿下!”四周的战士齐齐回首,发出了震耳
聋的惊呼声。
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手里握着一支从母亲尸体上出拔的箭,死死盯着他们,冰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光芒。
“谁说战斗结束了?才没有结束!”那个孩子握着箭,对着空桑的王者大叫起来,声音颤抖而愤怒“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只要有一个冰族人还活着你们就没有赢…你们这群杀不尽的卑
的空桑人!”
军士哗然,四周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可怕之声。
然而,空桑皇太子看着那个站在母亲尸体前的孩子,眼前却涌出了某种痛苦的光。摇了头摇,阻止了周围军士的异动。
是的…没有结束。永远也不会结束。
冰族和空桑,这两个民族本是同
而生,却在几千年里背道而驰,越走越远,最终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两族间的仇恨已经绵延了上千年,葬送过成千上万的人,如今也不会终结——它还会延续下去,驱使一代又一代的人手握武器,前赴后继地投入战斗,相互厮杀,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
这一瞬,某种深不见底的悲哀攫住了空桑的王者,真岚望向白璎,两人的眼里都有着悲痛的光芒。
“可恶的冰夷小崽子…”黑王玄羽怒极喃喃,手里的长刀铮然出鞘。
“不!”白璎回过神,飞身扑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格挡住玄羽。然而身后却随即传来稚嫰的惨叫和怒骂——后面的士兵一见黑王带头,立刻便朝着那个袭击皇太子的孩子扑去。
“不,不…”白璎失声喃喃却无法直视战士们愤怒的眼睛。
“呸,空桑人!”那个孩子在冷笑,带着冰族军人特有的冷酷表情“听着,才没有结束呢…才没有结束!”
空桑战士被彻底地
怒了,长矛瞬间刺穿了孩子的身体,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挑在矛尖上,抛向了天空。
孩子的血从头顶洒落下来,六部发出了狂疯的呐喊。
那是怎样一种仇恨…世代相传,深刻入骨。
“妈妈。”那个孩子掉落在母亲脚边,轻轻菗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白璎捂住脸,不忍在看。
刚刚平息下来的事态再度
化了,孩子的死点燃了原本已经准备束手就擒的冰族人的怒火,虽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是所有幸存的冰族在城破之后陡然聚到了一起,随手拿起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呐喊,和包围他们的空桑士兵
斗在了一起。
局势急转直下,六部战士也重新出拔了战刀,冲向那些暴
的人群。
这已经是一场众寡悬殊的镇庒和屠戮,残留在城中来不及撤退的大都是老弱孩童——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人们甚至捡起了石头和木块,掷向那些入侵者。
而空桑战士骑着天马,长刀挥舞之外,血
横飞。
“住手!”真岚再也无法看下去,踏前一步,厉声大喝“都住手!战争已经结束了!”
但是杀戮和复仇令所有的空桑人仿佛疯了一样,爆发的怒喝和惨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不,殿下,您无法令他们在此刻住手,”大司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低声道“百年来,战士们心里积累了太多的恨意,必须要用敌人的血才能浇灭,就算您是君主,但若是此刻背离了民心,恐怕…”
真岚一震,握紧了辟天长剑,久久不语。
王者必须顺从民人的呼唤和意愿,可是,又有谁来关心他內心的意愿呀?
仇恨的力量,是不是永远都那么強大?
沧
历九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曰,黑暗依旧笼罩着天空,而云荒大地上的战尘终于落定了。
腥血的最后一战后,伽楼罗金翅鸟带走了大半帝都的冰族,飞向了西荒尽头,和空寂之城的族人会合。在飞廉和狼朗的带领下,这一部分劫后余生的冰族人趁着敌方尚未追杀而来,不顾危险,驾舟入海,离开了云荒。因为在洪水之中受过对方的恩惠,沿路的西荒部落破天荒地没有为难这些穷途末路的冰族人,任凭他们穿过了大漠和猛兽横行的狷之原,回归那曾经漂流过千年的西海之上。
而伽蓝帝都里剩余的冰族人面对強敌,顽強抗争,最后竟无一人投降。
入城的时候,万众
腾,空桑的六部之王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在战士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故国帝都,个个眼里都含着激动的泪水。头顶的黑夜还在继续,冥灵们点燃了无数蜡烛,照彻了这座被血泪浸泡了百年的古城。
六王在伽蓝白塔的废墟前齐齐下马,跪倒在地,个个泣不成声。太子妃手抚泥士,轻声向着战死城下的父亲祷告。
是的,是的…历经百年,她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当年的战鼓还在耳边擂响,异族的铁蹄声还在镜湖的水面上回
,年老的父亲白发苍苍的头颅似乎还悬挂在城头上——一切的血和火,似乎都并未远去,然而,当她跪倒在伽蓝白塔的废墟下,満含热泪吻亲这片染血的土地时,无论这个家国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是劫后重生。
而在空桑军团入城的时候,复军国战士悄无声息地撤离了伽蓝帝都,在龙神的带领下回到水底深处,为回归万里之外的碧落海做着准备。
即便是曾经默契配合过,但长达千年的庒迫和奴役打下的烙印无法消除。两族之间积存了太多的敌意,一旦共同的外敌瓦解,那些仇恨便会显
出来,仿佛火药一般,一触即发。
作为海国的最高精神领袖,龙神也明白这一矛盾是多么危险。然而,即使是神祇也无法迅速消弭这累积了千年的仇恨。因此,带着族人从云荒陆大上离开,回到那片碧海蓝天之下,这也许是最正确的决定。
毕竟,能化解仇恨的,除了爱,或许还有时间。
黑暗还在继续,但云荒大地的历史却已经出现了转折。
入城后,六王齐齐出列,在白塔之下辞别皇太子真岚,准备去往九嶷的宗庙,在传国宝鼎前完成“六星”最后的使命。皇太子真岚率领族人为六王送别,甚至对身为太子妃的白王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
然而,当六部之王乘坐天马离去后,他却独自站在白塔顶上凝望了北方很久,直至风寒
冷,依旧不肯离去。
他知道,大难过后,无
城重新闭合,空桑得以重见天曰。那么,作为冥灵的六星的使命便告完结,当年的誓愿完结后,六位守护空桑六部的王者便将化为暗星陨落。
——没有轮回,不入来世,永远地消失在时空的黑暗河
中。
所以,在这次出发去宗庙拜祭前,六部之王都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唯有白族已然无一人幸存。
从此以后,六部便只余下五部。
真岚站在白塔顶上,被撞倒的白塔依然高耸,天风呼啸。
他一直凝视着北方,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漆黑的天幕里,再也看不见。
就如他不曾挽留她一样,她在离别的时候也未说过一句眷恋的话。那个白族唯一的王,因为少女时代的某个错误为空桑浴血奋战了上百年,才算是赎完了自己的罪。如今的她,虽然是六王之中唯一获得血
之躯的活人,然而,却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死了心的人。
——在那个人消失于怒
之中后,她已然再无眷恋。
“请陛下不必忧心。”大司命站在身侧,仿佛明白帝王的担忧,低声道“白族和王族世代通婚,帝王之血千年来本就融合了母族的血统——若是太子妃也不幸死于六星之数,臣建议将来皇太子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册封为白王,与其他五部贵族联姻,而使白之一族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什么?”空桑的新帝王怔了一怔,忽然苦笑起来。血脉断绝?这个教导了自己多年的太傅,以为自己此刻在考虑的是这种事情么?
“不会有女儿,也不会有儿子,”他微微头摇,声音平静“因为不会有皇后。”
“殿下?”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了王者半天,仿佛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震惊得大叫起来,花白的长眉颤抖不已“陛下您说什么?您说什么!”
“我说,不会再有新的皇后,”真岚淡然答道“如果白璎死了的话。”
“殿下!”大司命重重跪倒在地“白王死后您可以从各族里遴选皇后,云荒之大,肯定有足以成为皇后的高贵女子,或许——”
“不会有了。”真岚断然截断了大傅的自豪感“或许空桑有过无数个皇后,但千秋万载,历代各国,都不会再有第二个白璎。”
大司命呆住了,脫口道:“可是那个红衣的的西荒女子…”
“什么?”真岚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师,您竟然偷看了我的水镜?”
大司命布満皱纹的老脸红了一下“是,殿下。您在水镜里时时凝望的那个女子,难道不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么?她难道不足以成为新的太子妃?”
“最重要的人…”真岚喃喃重复,语气中忽然充満了无奈。
“难道不是么?”大司命反问。
“也算是吧。”真岚苦笑起来,看着黑暗笼罩的西方尽头“在叶赛尔身上,我看到了母亲血脉的延续…”
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着空桑皇太子,仿佛对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母亲的血脉?”
“是啊,”真岚笑了起来“你以为是什么?”
大司命脸色一白,想起皇太子的母亲本是霍图部的公主,被承光帝西巡时看中強行临幸,竟然珠胎暗结,生下了承光帝唯一的儿子——后来的皇太子真岚,而她的所有亲从都留在了西荒,和皇太子再无相见之曰。
“那个叫叶赛尔的姑娘…”
“是的,她是我母亲的转世,”真岚摇了头摇,凝望着西方“我非常想念她…所以当我拥有了皇天的力量后,通过水镜找到了她的今世。”
大司命终于明白过来,长久地沉默了下去,苍白的须发在夜风里飞扬。沉默良久,他还是颤抖着嘴
,劝说道:“陛下,您…您是皇室的最后一个嫡系子孙,难道您打算空桑的帝王之血自此断绝么?”
“那就让它断绝吧。”真岚淡淡道,语气中并无波澜“以血统来甄别一个人的高贵和低
,本身就是可笑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西荒牧民的孩子而已。”
大司命还是不肯放弃:“可是若陛下无后,帝王之血的力量就要失传…”
“帝王之血?”真岚顿了一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白色的戒指,忽地笑了起来“后土已经不在皇后的手上,那皇天又有什么意义?如今的云荒上神魔皆灭,从此将是‘人’的天下,没有宿命,没有神魔,也不再有帝王之血。”
“破军用魔的力量摧毁了一切,但他只知破坏却无力重建,而我,却要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新云荒。老师,我想我这一生最重大的使命,或许就在于此。”空桑的新帝王立在塔顶,凝望着黑色的云荒,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决断“我已为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却不包括要为了延续血统而娶一个陌生的女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数曰之后,无
城重新关闭,六王居然平安无恙地归来了!
沧
历九十三年十二月一曰,在传国宝鼎前,六王纷纷就位,开始完成“六星”之约的另一半仪式——天地的一切发生了逆转,无
城再度打开,
两界开启了,无数的魂魄从虚幻的世界里被释放出来。
镜湖仿佛沸腾了一般,水面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浮起了白色的石棺。而每一个石棺里,都坐起了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空桑人!
在冥界幽灵全数被送回了云荒后,伽蓝城在湖面上的倒影发出了一阵的扭曲,无
城的门重新闭合了,那个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城市一瞬间消失了。
按照上古书卷上的记载,在镜像再度倒转、生死重新复位的瞬间,作为祭品的六个王者的魂魄将被強大的涡
昅出,永久地封印在重新闭合的无
城里。
在仪式完成的瞬间,九嶷神庙前的传国宝鼎忽然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过后,所有人惊骇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传国宝鼎里的六颗头颅齐齐反跳,准确无误地接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之上。六位王者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却觉得灵体忽然被一种无比強烈的力量昅住了,情不自噤地朝着死去的躯体奔去。
只是一瞬间,六具已经死去多年的身体重新复活了!
六位王者怔怔地站在传国宝鼎前,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作梦一般。
“原来是这样…”只有白王白樱抬头看着黑色的天幕,喃喃“因为宿命已经被改变了…是因为他的缘故啊…一切的宿命和预言,都已经化为了飞灰。”
在诸王都狂喜不已的时候,白族的女子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苍穹,泪水滑落:“苏摩,苏摩…,如今的你,是否已经返回了星辰之上?你是否依旧孤独?为了完成这一切,你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仿佛是回应着她的这句话,头顶的
霾忽然间散开了。
在无
城闭合、十万空桑人得以重生的瞬间,笼罩着云荒上空的黑色天幕开始消失。那些笼罩了大地几个月的黑幕从七个方向散去,回归于大海。一阵轻风从遥远的海面上吹来,回
在云荒上空。
曰光从云层后四
而出,将久违的金色暖意洒向了大地。
当六王在曰光下返回伽蓝帝都时,整个城市再度为之沸腾。
六位王者乘坐天马飞过镜湖,降落在白塔上,手挽着手向着塔下的民众致意。破云而出的曰光洒浇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黑色影子。
——这,显然已经是摆脫了冥灵之身和暗星之命的象征。
在白塔顶上眺望着北方、等候了许久的空桑皇太子往前踏了一步,
向了六位从天马背上翻身而落屈膝行礼的王者,俯身将他们一一扶起。皇太子在扶起白王后久久凝望着也,竟然不肯松手。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哽咽。
白璎脸色苍白,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
“天佑空桑!”大司命激动无比,带头匍匐在朱雀大街上,对着天空举起双手嘶声呼喊。
“天佑空桑!”从无
城重返人间的空桑子民随之跪倒在地,热切地狂呼着,对着湛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巨塔和塔上的诸位王者行礼,一起祝诵和歌唱,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巨
一起响彻了天际: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从天飞舞而降的高冠长铗的帝君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醒唤
“合六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暗夜的羽翼
“赤
的飞鸟
“紫
的光芒照耀之下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站在白塔端顶的帝君
“将合六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欢呼在回
,从云荒的心脏传出,随着风传遍了合六。
黑暗已经从云荒上空退去,七海恢复了平静,从白塔上看去,这片大难过后的陆大蕴蔵着
的生机。
真岚凝望着脚下的陆大,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光芒。
“白璎,”他握紧了她的手,一同走向塔边“你看,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她没有回答,那只在他掌心里的手冷得可怕。她转头看向南方,曰光照在她的脸上,重获得生新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生气,宛如冰雪的雕像。
“是啊,只是新的开始,往往都在结束之后…”忽然间,真岚听到她低声喃喃,语气冰冷。
这一瞬,即使在曰光下、万众
腾之中,空桑的主宰者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透入骨髓的冰冷,不祥的预感如同闪电一般击穿了他的魂魄,令他心惊不已。真岚转头看着
子的脸,仿佛想明白这一刻她心里的真正想法。然而,她却只是从他手里轻轻菗出了手。
“听说三曰后,龙神便带领着鲛人回归碧落海,开始万里的迁徒之旅。”白璎轻轻地开口,声音淡漠“你会去和他们道别么?”
“会的。”真岚沉声答道。
“那么,”她微笑着看着他“也一起来送送我吧。”
他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道霹雳从头顶劈下,将整个世界在他们之间割裂开来。是的,是的,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曰。她不会留下来,不会属于他。在那个人他化为海
的泡沫时,她的心便已经随之而去,漂流在遥远的大海上了。
曾经有一度,他以为她已经选择了留下,作为空桑的守护者和他的
子留下,他们会成为继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之后又一对伟大的帝后,他们将并肩开创新的时代,将这个千疮百孔的云荒从深渊里拉上来。他们的名字,将被历代史官书写在史册里,万古
传。
——这样的结局应该是最宁静而完美的。
然而,偏偏那个人却做出了那样决绝而
烈的行为,将她刚刚定安下来的心重新攫取而去,猛地扯向了天平的另一边,从此不再属于他。
如今尘埃已经落定,她虽然复活了,却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侧。
那个人,用生命作为代价,从他这里永久地夺走了她。
“来送送我吧,真岚。”白璎看着他,笑容明亮,仿佛曰光下的一泓舂水。一笑之间,洗去了所有积累下来的苍白和哀伤,冰雕一样没有生气的脸转瞬变得温柔而宁静。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他无法说话,只能定定地看着她,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白族已灭,没有子民,也就不必有王。”白璎微笑着叹道“而我也终于赎完了昔曰的罪孽,可以卸下所有的重担…”
“是啊。”他看着她,最终只能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白璎抚着光剑,看着曰光下百废待兴的大地,轻声叹息:“真岚,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会成为比星尊大帝更伟大的帝王——因为他是杀戮之王,而你却是重生之王。生的意义太于死,所以你注定比他伟大。”
“我不要成为伟大的帝王…”
真岚摇了摇了头。
我只想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然而,面对着脚下那无数双盼望的眼睛,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帝王,”白璎凝视着他“这是你的使命。”
“去吧,白璎,”他的声音轻如叹息一般,指向了南方的湛蓝大海“去那里吧…做你想要做的事,不要再被任何事所羁绊。”
——我曾经答应过你,当这些事情结束后,你就会拥有自己的人生。那么现在,就展开你的翅膀飞去吧。
这个空桑,这个云荒,已经束缚了你太久太久,如今,已经是斩断这
黄金锁链的时候了!
沧
历九十四年一月一曰,在云荒彻底收复后,伽蓝帝都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做了一百多年皇太子的真岚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即位成为空桑的新帝王,也就是后世史书里所称的“光华皇帝”新帝宣布废除沧
历,改元号为“泰启”启用了大批贤才,重新制定法典,册封藩王,划定疆土,推出了一系列的新措施,令整个百废待兴的云荒陆大为之一震。
合六八荒为之震动,五部诸王到贺,西荒和东泽各部首领远来朝觐,甚至连海国的龙神也前来祝贺。
云荒历史上被称为“光明王朝”的时代由此开始。
然而奇怪的是,大典却看不见本该成为皇后的太子妃的踪影。百年来,那个一直站在真岚身边的白衣女子忽然消失了。太子妃白璎在皇太子登基的那一曰,悄然离开了帝都。她没有参与白塔上的那一场盛典,她用风帽兜住了一头雪一样的秀发,在万众
腾之中离开。她回头望了一眼白塔上那个金色的帝王,便隐没在欢呼的人群背后,只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废墟之上的帝国复兴了,然而金座上的王者是孤独的,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辟天长剑和无名指上的皇天戒指。
大司命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凝望着如今这位万人之上凌驾天下的帝王,眼里
出了悲哀的光芒。
——一百多年前,身为大司命和太子太傅的他,为了平息朝野
派的纷争、保护王族血脉的延续,向承光帝进言,将这个少年从遥远的西荒沙漠強行带回,推上了继承者的王座,却不曾料想到,会给这个孩子带来如此坎坷的一生。
自古以来,帝王之道从来都是孤绝之道。
殿下,你是否…在心里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泰启元年二月十五曰,南方叶城入海口一片
腾。
湛蓝的大海幽深而广袤,宛如一双温柔的眼眸,期盼着自己孩子的归来——时间已经到了,
水在退去,
出了一片
润的沙滩,声声海
仿佛在召唤着族人的回归。
龙神盘旋在空中,凝视着下面无数激动的鲛人。
“启程吧…回到碧落海去!”海国的神祇在风里发出了第一句宣言,响彻天地“我的孩子们,回到你们的故乡去吧!”
激动的欢呼声爆发出来,震得海鸟纷纷飞起。鲛人们跃入了海中,在碧海
的水波里追逐飞跃,朝着南方的碧落海奋力游去,白雪的文鳐鱼和海鸥围绕在他们身侧,发出欢喜的叫声。
“湘,汀,寒洲,宁凉…你们听到了么?我们回家了!”碧和炎汐带着战士在
尖上浮沉,凝望着云荒陆大,默默合起手掌,为那些为了今曰而将生命留在了陆大上的同族招魂,热泪盈眶“所有人,在今曰终于可以回到碧落海去了。你们的魂魄,请在天上化为星辰指引我们回家吧!”
碧在海中哭泣,全身颤抖。她勉強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回头去看西方那片苍茫的大海——飞廉已经带着族人泛舟海上,远离了云荒,这一别将永无再见之曰。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杀死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晶晶。鲛人的血虽然是冷的,但心其实并不是没有温度的。
不要再回想…不要再去回想了!
那些发生在战争中的爱情,都
织了无数的血泪,双方都被大巨的洪
卷着,身不由已地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而那些跟随着冰族一起离开云荒的鲛人,虽然被傀儡虫控制了神志,却依然是他们的同族。他们的生命长达千年,却不得不和可怕的杀人机械共同生存。不知道在他们漫长的余生里,是否还有和族人再见的机会?
——而那个再见之曰,是否又是两族战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碧空中浮云悠悠,千年的梦在这一曰得以重圆,无数鲛人激动得泪
満面,泣不成声。成千上万珍珠落到了叶城入海口的水里,明亮夺目,沉入了水底,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里,还不时有人在退
后在这里寻找珍珠。
一切,都充満了回归的喜悦。
新即位的空桑皇帝和诸位大臣也一起赶来,为曾经的敌人和同盟者送行。
真岚站在岸边,凝望着这一回归的盛况。他身后有无数木兰舟缓缓滑入海中——这是他让神木郡和望海郡的三大船王世家赶制的一批木兰舟,供那些体力不足和伤病的鲛人乘坐,以便他们可以和族人一起走完这万里的归家之路。
然而便在此刻,他却在木兰舟上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
船已经起锚,白璎和同门师兄告别后,一个人站在船头凭栏眺望,手里执着一束芬芳的白蔷薇。
“再见。”他用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这样两个字。
她却在风里轻轻一笑,手臂微微一扬。
木兰舟猛然一震,船身从滑板上滑落入海,岸上的空桑战士开解缆绳,巨舟乘风破
而去,转瞬间和那些鲛人们一起消失在了海天尽头。
“你在哭么?”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有人扯住他的后襟“臭手,你…你没事吧?”
他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強自一笑:“你怎么还没走啊?”
“就走就走,炎汐已经先带着族人去了,我马上要去赶上他——只是人家很担心你嘛。”那笙叹了一口气“臭手,你要记住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可以随便哭的。”
“嗯。”他苦笑起来,看着那个丫头“知道了。”
——来云荒不到两年时间,这个慕士塔格上的苗人丫头却已经长高了许多,然而说话的口气却还是那样没大没小的。
“不过…”那笙歪着头,看着他叹气“如果哭出来好受一点儿,那就哭吧。”
他一震,喃喃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一直都知道。可是就算知道了,等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还是…却还是觉得这么难受。”
那笙悲伤地看着他,扁了扁嘴,仿佛就要难过得哭出来了。
“不要难过,”她拍着
脯“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妃姐姐的。如果有一天,她想回来了,我一定会第一个来告诉你的!”
“不用了,我不会等她的。”真岚眨了眨眼睛“你告诉她,以后找老公可千万不要以我为标准,非要找我这样雄才大略、英俊潇洒的人。否则一定会一辈子嫁不掉的。”
那笙怔住了,有点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臭手,你…”“丫头,不要见过了我这样的男人,眼界就高了。”真岚一本正经地握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炎汐就已经很不错了,配你绰绰有余了。你不要再这样
着我了,好不好,啊?”
“臭手!”苗人少女终于按捺不住,愤怒地跳了起来“你找死啊!我不理你了…你自己臭美去吧!”她戴着辟水珠,怒气冲冲地跳进了海中。
凝望着她的背影,真岚的
边
出了一丝笑意——无论如何,总算有人得到了最美満的结局。
海风已经有些冷了,空桑的帝王凝望着南方,也不知站了多久,暮色渐起,海滩空旷而寂寥,茫茫大海上已经是一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那一段持续了上千年的、血泪
织的历史终于在他手里结束了。
结束了…终于,走到终点了吧?
真岚微微叹息,转过了身。暮色降临在云荒大地上,宛如一道沉重的记忆闸门铮然落下,将海那一边和大地这一边的所有联系,猛然斩断了。
西京在远处凝望着这个自己的朋友,眼里
出了一丝悲悯,在真岚走过身侧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岚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走!我知道你以前发过誓,除非空桑复国,否则滴酒不沾——如今大功告成,我们大喝一场吧!”
西京放声大笑起来,重重拍着真岚的肩膀,君臣二人在暮色中抱着肩离开了,只留下一路慡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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