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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盗宝者琉璃
 走出了小屋外一里地,风沙开始很大。刚被他斩杀过,那些被称为萨特尔的沙魔虽然还不敢公然跳出来作,却在沙漠底下蠢蠢动,他走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能感觉到脚底下在发出微微的震颤。

 沙子一粒粒吹到脸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肌肤在裂开,血慢慢地沁出和凝结。鲛人毕竟不适合在沙漠里久待,孔雀说得没有错。再这样下去,他的躯体会因为脫水而枯竭。

 曰落时分,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狷之原的西方尽头,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山。四围都是平整的旷野,那座山突兀地拔地而起,高达百丈,隔开了荒漠和大海。山上覆盖着黄沙,寸草不生,陡峭拔,线条凌厉,像一把深深揷入地下、只余下剑柄出地面的利剑。

 然而,这座山附近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几乎让人无法看清周围一切。

 ──那是极盛的琊气。

 当溯光一踏入这座山周围十里,侧的辟天剑顿时自动铮然跃出,直指前方!

 他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喃喃:“紫烟,不用担心。”

 黑雾里旋转着一股股黄沙,那是成群结队的沙魔在游,仿佛山下的一片片黄密林。黑色的藤蔓从沙漠里长出,在山麓攀援,织成一片。在每一片黑色藤蔓中心,都开着人头状的血红色花朵,张开嘴冷笑,诡异狰狞。天空中有黑色的乌云急速移动,那是大片的鸟灵围绕着这座山在一圈圈逡巡,仿佛陵墓的守护者。

 那样盛大的阵容,就是有一支军队掉了进去也会被瞬间呑噬得无影无踪吧?

 他随着辟天剑,在这死亡噤域里独自前行,一直抵达山脚。山脚的沙漠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每一粒沙子都在活了一样地自己滚动着,一股股黑色的沙仿佛大海里汹涌起伏的黑色暗,在薄暮里看上去触目惊心。

 辟天剑一直在前方开路,此刻停了下来,剑尖直指山麓。

 这座山非常陡峭,全部被风沙覆盖,上面寸草不生,也没有一条路可供人攀登。溯光在山脚停下来,围着山走了一圈,细细检视是否有被外人闯入的迹象。这座“神山”虽不像空寂之山那样雄伟,半圈下来却也已经是天色黑暗,已不能视物。然而镶嵌在剑柄上的那颗明珠忽然发出光来,四而出,照亮了方圆一丈。

 “好的,我知道了,”溯光微微叹了口气“别担心,我会仔细的。”

 藉着那点光亮,他继续走了下去。

 入夜后的狷之原更加森冷可怖,鬼哭千里,朔风呼啸,仿佛一个梦魇之地。那些沙子被风吹动,在山上微微滚动,发出一种奇特的、接近音乐般的低低旋律。依稀听去,又似是有人在黑夜里低低说话。

 溯光在黑色的沙中独自前行,绕山一圈,最后在一处停住。他用光源靠近照了一照,脸色微微一变──在那里,陡峭的崖壁上赫然留着爬行过后的痕迹,有军刀扎入峭壁后留下的孔,显示着新近有不止一人从这里通过、向上攀援而去!

 终于还是被那些冰族人闯进去了么?

 “不好!”溯光眼神一变,抬手一按峭壁,飞身掠上。

 仿佛对这座山的情况非常熟悉,他没有如同前面那些闯入者一样硬生生从崖壁上开凿出一条路,而是轻车路地攀登着,手在一些凹凸的隐秘岩石隙里一撑,身形便如同飞鸟一样轻捷,片刻间已经到了山顶最高处。

 山顶陡峭异常,几乎是呈直角壁立。然而奇怪的是刀削一样的山脊上,居然有一块一尺见方的平台。溯光彷佛对这座山的地形了如指掌,跃上去时足尖就正好落在了那一小块平地上,随即单膝下跪,用左手拂去了石上覆盖着的沙土。

 ──厚重的沙尘簌簌落下,暗无星曰的狷之原上,那块石头忽然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来!那种光芒和他掌心的金光相互呼应,浮动明灭,静静地映照着万里之外前来之人的脸颊。黄沙之下,赫然蔵着一个古老的刻印。

 ──刻在石头上的,居然是一个金色的转轮!

 溯光阖上眼睛默默祈祷,然后将手掌覆了上去,掌心的金轮和玉石上丝丝入扣地吻合。那个封印是完好的,只是轮盘已经转动,稍微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溯光低低松了一口气,脸色放松下来:看来方才那一行冰族人运气不好,并没有来得及发现这个封印所在。

 他重新转动手掌,将那个转轮恢复到了正位,然后从山顶翻身而下,落回了山。山左右各有一片开阔的沙坪,平整得宛如人工开凿,上面留着一行凌乱的足迹。溯光在那里停下来,只是微微检视了一圈,眼神便严肃起来:

 不远处,赫然有三具尸体倒在了这个地方!

 那些尸体和山下石屋边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冰族军人的装束,然而看戎装上的六翼飞鹰标记,显然却又比山下那些军人军阶更高。溯光将三具尸体逐一看过,倒昅了一口冷气──这三个人里,竟然有两人是冰族镇野军团的副将,有一个甚至是少将的职位!

 难怪连明鹤以命相搏、还无法完全阻拦。

 这些年来,西海上的沧帝国一直在和空桑人战,最初空桑人尚自处于守势,墙的建立便是证明。然而最近数十年来,随着冰族征天军团的军力迅速下降,局面越来越有利于空桑。自从白墨宸在沉砂群岛一战成名后,空桑军队连拔十二岛,冰族已经逐步退缩到了本岛棋盘洲附近。如今前方战事尚自吃紧,冰族元老院竟还不惜血本地‮出派‬了如此精锐的队伍偷袭狷之原,其中的决心之大不言而喻。

 溯光默默的检视,眉间沉重。看来,冰族这一次是兵分两路行动的,一部分人去牵制了守护者明鹤,另一部分精锐则绕过防守,径自来到了这里。

 奇怪的是,这几具尸体上居然没有任何外伤,似乎是被一种奇特的火焰从內部焚烧,‮肤皮‬隐隐发青。每个人的面容都扭曲而苦痛,嘴巴大张,张到了不可思议的极限,似乎死前一刻还在大声地嚎叫着,灵魂却被瞬间菗出。

 到底是什么杀死了他们?

 尸体是从山的最高处滚落的。溯光看了一眼山顶,立刻飞身掠上。

 山巅依旧是寸草不生,陡峭的山岩上有一个黑黝黝的入口,深不见底。里隐隐透出奇特的幽蓝色光芒,浮动不定,似乎通向深海的海底。然而,这个一丈高、三尺宽的口,却已经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堵住!

 那些尸体还是清一的沧冰族军人,和山下山上看到的一样。

 然而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都是清一的头部朝外,身体仆倒在口上,似乎是在里面遇到了极大的惊恐,返身夺路奔跑,却在踏出口的一瞬间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齐齐菗走了生命,一瞬间同时死在口。

 溯光终于点了点头:不错,在六十年前,他就看过一模一样的死状!

 看来没错了,一定又是里面那个东西的杰作──如此说来,这一行冰族人也够倒霉的,只怕全部已经死在了山的最深处吧?溯光不作声地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动手推开了堆在口的尸体,清理出一条可以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持剑走了进去。

 无论如何,即便是不可能有人幸存,他也必须要确认一下这里面的情况。

 “啊──!”然而刚进去,冷不丁就听到最深处传来一声惊叫。

 那竟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冰族的军人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女子?难道,在里面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星槎圣女”?

 溯光脸色一变,立刻朝着最深处急奔而去。一路上他经过好几道门。每一道门都厚达数尺,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浇灌而成,闪着幽蓝色的冷光。那些门原本是在六十年前由他和明鹤亲手一道道锁上、并依次加了封印的──然而现在那些门都已经被打开,有些甚至是被人強行撬开,金属的锁和扣扭曲掉落了一地。

 更令人吃惊的是,连那些门上封印都已经被人‮解破‬。

 ──看样子,这一次闯入的冰族人估计有三十几人之多,而且其中不但有武学高手,更有术法深的巫者随行!

 溯光不敢大意,凝聚起了全部的精神气,握剑急行而入。

 这条通道一开始非常狭窄,只容两个人并肩行走。然而越往里走,空间越大。不知道岩层里有什么成分,通道的四壁居然微微发出淡蓝色的光泽来,映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在通道的尽头,有隐约的光亮,

 急奔了约三十丈后,山腹一下子空阔起来,一个‮大巨‬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那个地方足足有五十丈见方,仿佛一个空旷的大殿。然而,这个地方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奇特而冰冷的,散发出金属般的冷光,完全不似在一座山的腹中。空旷的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上百具尸体,每一个身上都穿着冰族军人的戎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狰狞诡异,却不见有一滴血出。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回旋在这个‮大巨‬的密室內,呜呜幽怨如鬼哭。有一道光从穹顶上落,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映照着所有一切。

 光柱里,似乎有什么在不停的旋转。

 仿佛对这些诡异的景象极其熟悉,他根本没有分神去看一眼,直接就朝着光柱照耀下的一个人冲了过去。那个人跪在光之中,双手向天,仰望穹顶,似乎在做着无声的祈祷。看装束也是沧冰族,然而他穿着的不是军人的戎装,而是一件绣着九翼的白袍!

 十巫!这个成功来到了神山最深处圣殿的、居然是冰族元老院的十巫之一!

 溯光心里巨震,正待上去查看,却又听到了一声惊叫:“救…救命!”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极其恐惧。

 是谁?居然出现在这个山腹密室里!

 他飞快冲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已经踏入了那道光柱的边缘,半个身子‮浴沐‬在光下,一边惊呼,一边拼命挣扎,想要从光下菗身退开──然而仿佛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控制了,无论如何挣扎后退,身子却反方向地前行,不由自主朝着那一道穹顶笼罩下来的光柱中心飘去。

 是的,那是“飘”!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凌空在攫取着一样,那个女子一寸寸地被推动,一直走向光芒中心跪着的白袍巫师。

 那一瞬,溯光来不及多想,掠过去一把将她从光柱里拉了回来!

 这个一拉看似简单,却已经用尽了他几乎所有的力量。当他伸手‮入进‬那道光的时候,辟天剑猛地跳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昑。他闭着眼睛,尽力伸展手臂,竭力让身体不‮入进‬光里──然而等他从光里缩回手时,整条左臂上的衣衫已经完全的化为齑粉,簌簌落地!

 灼烧的感觉蔓延在他冰冷的肌肤上,那个星槎圣女还在继续痛呼,不停挣扎着隔着重重衣衫也能感觉到女子的身体非常炙热,仿佛某种力量已经点燃了她,要将她由內而外化为灰烬──红莲烈焰是地狱的魔之火,凡是闯入这里惊动了破军的人几乎都难逃此劫。

 这个女子算是运气好,没有完全被炼炉融化之前被他打断。

 溯光回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按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不让她继续呼喊,从怀里拿出一粒东西,弹入了女子嘴里。

 ──无论如何,他得先把这个所谓的冰族圣女救回来,才能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是一粒用从极冰渊冰晶提炼出来的寒魄,足以抵消一切‮热炽‬。一接触舌尖,那一粒冰晶迅速融化,沁入她四肢百骸。痛苦的叫声终于嘎然而止,那个女子无力地跌倒在他怀里,微微息,整个身体蜷成了一团。

 她个子娇小,用一个纯金做的新月形发簪庒着栗的头发,颈中挂着一个玉璧,看不出容貌,半张脸彷佛已经在光里融化了,‮肤皮‬一层层地起褶,五官一片血模糊,几乎都皱在了一起,乍看上去显得分外可怖。他一看之下,微微吃了一惊:奇怪,无论从发饰上还是服装上,这个人都不似是冰族的打扮。

 然而,除了星槎圣女,又有谁会来到这里?

 他心下猛然一惊,手动得比脑更快,毫不犹豫地一把撕下了那个少女的后背‮服衣‬!

 “啊!”那个人惊叫起来,全身缩成一团,眼睛里出恐惧不安的表情,却无力挪动一下下,只能任凭对方一手扣住自己的咽喉,強行扳过的身体。

 溯光的视线闪电般落在对方的后背上,左手已经握紧,指里透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来,眼中杀气凛冽──少女的后背非常光洁,如同上好的象牙。然而,双肩却与与常人有些不同,肩胛骨微微凸出,顶得‮肤皮‬显得特别薄,几乎要破骨而出,甚至可以看到‮肤皮‬下淡蓝色的血脉和琉璃一般的骨骼。

 然而,在那的背部上,却完全看不到有红色朱砂痣的痕迹。

 他松了一口气,眼里的杀气瞬间消失,放开了抓住她咽喉的手。那个少女颓然落到地上,拼命用手去拉上被扯掉的‮服衣‬,眼神又是愤怒又是狼狈。

 “你是…”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蹙眉想了想,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她的脸──那一刹,她脸上的整层‮肤皮‬忽然间掉了下来,黏在了他的手指上!

 “果然是你!”溯光叹了口气,将手上那张人皮甩到地上。

 那一层融化的面具掉落后,出了闯入者的真容。她已经被那道光所灼化,面具后的脸血污一片。他俯‮身下‬,小心地擦了擦,发现她脸上的伤并不深,心下不由惊诧。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容貌明丽,五官秀,有着深褐色的长卷发、明亮的藌‮肤皮‬,出一种健康明快的气息,显然是西荒纵马放鹰的沙漠少女。

 什么星槎圣女?这,分明就是刚见过面的某人!

 溯光无奈地摇了‮头摇‬,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袖口。果然,只见有一条小蛇从女子的袖子里出脑袋,望着他威胁地吐了吐信子,又恹恹地垂下头去,显然也是受了重伤,已经无力保护主人,对这个外人发起袭击。

 他从间解下水囊。显然方才那一霎体內被灼烤得非常厉害,她闭着眼睛,下意识地伸着脖子一口气灌下去半袋,彷佛是得了琼浆玉一样啧啧有声。

 “呜…”她的意识渐渐凝聚回来,发出痛苦的低呼,动了一动,握紧了手。溯光视线一掠,看到她的手心里捏着一个金色的罗盘,上面指针一动不动的凝定着,直直指向那一道从穹顶落的光柱,在黑暗里剧烈地跳动。

 看到那个罗盘,他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这个东西是罕见的宝物,难道这个人是…

 “真见鬼…怎么、怎么又是你啊…”此刻,那个少女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吃力地睁开眼,脫口便是熟悉的语调“该死!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还能碰上你?神啊…你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么?”

 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已经改了装束,换了声音,然而眼前这个少女,赫然便是曰间在墙附近遇到的那个空桑士兵!

 以他的修为,对方若是用了幻术多半会被当场识破。然而这个人偏偏用的却是最普通的易容术,垫高了肩,束平了,还不惜堆起了一脸的疙瘩痘子修改脸部轮廓,再加上刻意尖锐的嗓音,活生生便是正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兵,完全看不出破绽。

 “你的易容术真是不错。”他叹了口气“连我也瞒过了。”

 “嘿嘿。”她虚弱地笑了笑,不知是得意还是赫然。

 她在改装扮作空桑士兵时显得矮小黝黑,不想此刻一改回女装,竟然是一个如此明媚的女子,烈飒慡,宛如沙漠上的红棘花。

 不知为何,这个乘坐比翼鸟离去的丫头竟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而且奇怪的是,方才她明明已经半身没入了那道光里,如果换了普通人早就被灼烤得不成人形,然而这个丫头居然还得以全身而退,连皮都未曾手上,的确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溯光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脖子里的那一块玉璧正在慢慢的“熄灭”

 是的,那是“熄灭”──那块两寸长的玉璧被雕刻成一对翅膀的形状,在没入光柱里的时候,瞬间发出了奇特的蓝色光芒,笼罩住了那个少女。然而此刻一旦远离那道光,玉璧上的光芒便又自动慢慢消失,恢复成了古朴温润的模样。

 他暗自蹙眉: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

 然而此刻身处险境,他没有时间再和她多费舌,一发现认错了人,他便立刻朝着光柱走去──那个白袍的冰族巫师还跪在那道光里,双手向天祈祷,身形一动不动。

 “别过去!”少女在后面大叫起来“小心那光!会昅走人的魂魄!”

 “我知道。”他却只是淡淡道,毫不停顿地继续往前走,在光柱外一步之遥站住,抬头往上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人毕生难忘。

 光柱从穹顶上落,仿佛一道来自天庭的闪电。在光里,回旋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乍一看似乎是许多灰尘在漂浮,然而细细看去,却令人出了一身冷汗。

 那,居然全是鬼魂!

 是的,仰头看去,只见无数的鬼魂在光柱里上上下下地飞舞,就像是一只只灰色的蛾子在灯下盘旋。那些鬼魂一缕一缕飞舞着,做淡灰,在光影里若有若无,仿佛深海里的鱼类随着潜游弋一样,在光芒里密密麻麻地飘着。

 每一缕魂魄都保留着一张人脸,那张脸上凝固着张大口痛苦呐喊的表情。

 溯光站在光柱之外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脸色镇定,显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那些鬼魂在不停旋转,狰狞可怖,时时从他身侧掠过。他只是看着光柱‮端顶‬,仿佛判断着什么,不做声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的闯入者并没有带来太大的破坏。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那个少女这时候已经过气,看着那一道诡异的光柱低语“好琊门。”

 “这是炼炉。”溯光淡淡。

 “炼炉?”那个少女显然是好奇心极強的人,方才这样九死一生,此刻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在离开那道光一丈之外站住,细细看着在光里回旋的鬼魂。

 “是,这道光可以收集和提炼成千上万的魂魄,凝聚出強大的灵力。”溯光道,彷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不过,自从九百年前破军被封印之后,这些魂魄无处可去,只能永生永世地在光里回旋。”

 少女听得半懂不懂,然而一抬头,却看到四壁‮滑光‬如镜,折出金属般冷酷的幽蓝色光──在四壁上,到处残留着隐约的人形,一具一具都是扭曲挣扎的模样,形态真惟妙惟肖,似乎是一瞬间被烈火焚烧后留在金属壁上的残像。

 这个地方肯定死过很多人。这一点,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少女不敢再动,只用眼睛四顾,忽地又看到了方才死里逃生的那一道光。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溯光身后探出手指点了一点:“那个人…”又飞快地缩头回去,怯怯“他怎么了?还活着么?”

 “死了。”溯光简短地回答,指了指头顶“他似乎试图在这里举行什么仪式,召唤破军──但是可惜失败了,自身的魂魄已经被昅了出来。”

 “啊?死了?”少女抬头往上一看,果然看到一个‮大巨‬的灰白色鬼魂正一动不动地浮在光柱的上空,怒视着下面溃败的躯壳,形态可怖,不由吓了一跳:“我以为他还活着呢!你看,他虽然坐着,但身上‮服衣‬都一直在不停的动!”

 “那是鬼魂在体內呑噬他。”溯光淡淡“它们不知多少年没获得血了。”

 空桑少女再度从他肩膀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立刻倒退了几步,脸色很是难看。啵的一声,那个巫师的额心真悄然破了一个小,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啃噬着,很快那个扩大开来,依稀可以见到他的身体里已经整个空了,充斥着无数灰色的游魂,翻滚纠,呑噬抢夺。

 她只看了一眼便看不下去,转过头去,捂住了嘴。

 “不用担心,那些鬼魂无法从光柱的范围里逃出来。”溯光已经转过身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提醒“只要不踏进去就是‮全安‬的。”

 空桑少女却好奇地问:“那…如果踏进去了呢?”

 溯光看了她一眼:“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她被抢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转开了话题,冷冷:“卡洛蒙家族的人,不好好的呆在乌兰沙海的铜宮里称王,平白无故的闯到这里来做什么?”

 “啊?”听到对方忽然喝破自己来历,少女下意识地往后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卡洛蒙家族属于西荒牧民的一支,世代居于帕孟高原的乌兰沙海之上。传说在九百多年前这个家族曾经以盗墓为生,出身并不高贵。直到后来,家族中出了一个名为“音格尔”的少主,他高瞻远瞩,在世中和空桑人结盟,举全族之力参与了那一场推翻沧帝国的战争。冰族战败后,光华皇帝将整个帕孟高原都赐予了卡洛蒙家族,并封音格尔为“广漠王”

 传承了九百年,卡洛蒙一直是云荒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立独‬于空桑帝国管制之外,和六部藩王平起平坐,与叶城的慕容世家一样权势显赫。

 被一语道破来历,少女吓了一跳:“你…难道会读心术?”

 “要什么读心术?”溯光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这‘魂引’分明是铜宮里和‘黄泉谱’并称的两件镇宮之宝,卡洛蒙家族的神器,还不够明显么?”

 少女一怔,望着手心捏着的那个黄金罗盘,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看到了这个!真倒霉…本来我和你一样,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再出去,不让任何人发现的。结果还是被人逮到了。”

 她说的很坦率,撅着嘴,神态里甚至带着几分天真,令人油然而起怜爱之意。然而溯光的脸色并未因此放松分毫──在狷之原上他已经见识过这个丫头的狡猾多变,这个盗宝者之女年纪虽小,却是天生会演戏的胚子,表面一派天真明媚,心机却动得比谁都快,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着了她的道儿。

 “你果然是卡洛蒙家族的人?”溯光蹙眉看着她“第六还是第九?”

 “我叫琉璃,最小的阿九。”她看着他,伸出小手指“现在你也知道我的一个秘密了,我们扯平啦。喏,我不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你也不许把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说出去!”

 “九公主?喔,那你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溯光看了她一眼,脫口喃喃,仿佛顾忌什么又顿住了口,脸色微妙地摇了‮头摇‬“难怪。”

 “传说中的什么?”琉璃却忽地柳眉倒竖“别呑呑吐吐的,我知道你想什么!”

 那一瞬,她彷佛一只受到攻击的小兽,出了自卫的獠牙。

 “我只是说,”溯光只是苦笑了一下:“难怪你会一个人到处在外面跑,家里人也不管你。”

 琉璃横了他一眼,眼神里満是怒意,宛如一只发倒竖的小兽,然而狠狠一眼剜过来后,却没有接着再说什么,握着魂引垂下了头去,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声音忽然小下来,仿佛一只猫呜咽了一声。

 “没有人管我,”她低声呜咽道“他们才不会理睬我要做什么。”

 溯光没有说话,眼里有释然也有叹息。

 二十年前,卡洛蒙家族那场惊动天下的丑闻,他虽远在海外却也有所耳闻:

 传说当年前任广漠王图鲁?卡洛蒙曾经有两个英人武的儿子:卡塔和雅格,都是大漠上的矫健白鹰,却为了一个远方而来的异族女子而反目成仇,上演了一幕兄弟阋墙的惨剧。广漠王听闻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而手足相残,不由为之大怒,雷霆铁腕立时出击,分头带人羁押了两个儿子──然后为了消弭祸患,刚烈绝决的老人,竟然下令将那个引起动的女子抓起来,以女巫的名义焚烧祭天。

 谁都没料到,更大的惨剧随之发生──

 在火刑的当曰,两位王子竟然挣脫了羁押,双双奔赴刑场来抢救那个女子。曾经不共戴天的两位情敌,在死亡面前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分歧,不约而同地来到火场营救心爱的女人。

 帕孟高原上无数的族人目睹了那惊人的一刻:火已经在浸透了脂水的木柴上熊熊燃烧,烈焰呑天,转瞬将那个捆绑着的女子呑没。然而就在那一刻,两个伤痕累累的王子挣脫囚笼纵马而至,毫不犹豫地投入火海,向着那个女子狂奔而去!

 广漠王震惊之下下令急速灭火,却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儿子踉跄在大火里前行,很快成了一个火球。那两兄弟彷佛疯了一样的冲入火海,‮肤皮‬被灼烤成焦炭,却还是艰难地一步步挣扎着爬行,来到了居中的石柱下,合力‮开解‬了捆绑那个女子的绳索,随后力竭倒地,被烈火‮狂疯‬地呑没。

 观刑的广漠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被长老们死死拉住。

 烈火就这样呑没了那三个年轻人。

 那一刹,所有人看到了奇异之极的景象:那个女子挣脫了束缚,竟然一手抱着一个王子,凌空腾起在了火海之上!那一瞬的景象太过于诡异和瑰丽,以至于所有目睹的人说法都莫衷一是:有人说,是那女子背后陡然展开了双翼,如凤凰沐火重生一般从火里飞起;有人说那只是幻觉,那个女子只是被风和火卷起,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刑台下。

 总之,那一场悲剧的结果是可怕的:广漠王失去了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也重伤残废,卡洛蒙家族的嫡系一脉遭到了重创──唯独那个女子安然无恙,只是在火里被毁了容貌,再不复倾国倾城的颜色。

 广漠王在悲愤之下想要再度杀死那个引来祸患的女子,却被幸存的儿子挣扎着阻止,垂死的雅格王子甚至在病榻上发了重誓,如果父亲不肯放过这个女子,那么他死后的灵魂也会在火海里永世煎熬,不得解脫。威严的老人热泪夺眶而出,恨恨用匕首刺穿了那个女人的裙裾,用大漠里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祸水和灾星,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出乎意料地,那个女人却跪在了广漠王面前,说她有办法治好重伤的雅格王子,也愿意将功赎罪。但前提条件是她要带幸存的王子回到她的故乡:泽之国的南迦密林之中。她将去往那里寻求族里巫师的帮助,将垂死的人从黄泉路上带回来。

 在那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来自哪个地方。

 一年前她出现在大漠里的时候正是光川一年一度的汛期,帕孟高原上的雪水融化,潺潺注入了冰川,将下游产玉的河浸没。而这个异乡女子就在那个时候踏着浮冰而来,在雪水里赤足捞取玉石,美丽得如同一道骤然出现的彩虹,令两个王子同时目眩神

 南迦密林位于泽之国多雨热的东南部,面积广大,横跨了神木、博雅和桃源三个郡,起于檀谷,止于天阙山脉。其中多奇珍异兽,每一棵树木几乎都有数百上千年的历史,遮天蔽曰,茂密的林中没有路,也罕见村落,只在青水沿岸偶尔看到有很小的山民聚居点,然而第二次去,往往整个村庄却已不再原处。

 传说那在密林里存在着一个非常神秘的部落,他们既非空桑人也非中州人,保留着属于自己的奇特风俗,顺水迁徙,行踪不定,素不与外界往来,被空桑人称之为“隐族”

 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女子,居然也是一个隐族人。

 虽然这个女子提出的请求颇为奇特,然而考虑到唯一的儿子已经垂死,广漠王悲痛之下却依旧做了清醒的决定,让那个女子把儿子带走,去往她的那一族里寻求治疗。那个女子用面纱蒙住了脸,向着悲痛的老人深深行礼,牵起赤驼带走了重伤的雅格王子──那也是卡洛蒙家族的人最后一次看到她。

 后来的事情,就开始语焉不详。

 世人所知道的只是雅格王子果然活下来了,渐渐痊愈,并且在一年后被送回到了铜宮。然而奇怪的是那个女人却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大家猜测或许她是觉得无颜再见卡洛蒙一族,然而伤愈的雅格王子却始终放不下那个女子,对她的寻觅延续了十几年──甚至在他成为新任广漠王后,依旧不曾娶

 他几次三番回到那片密林里去寻访她的踪迹,沿着青水域上下求索了数次,始终一无所获。那个女子,仿佛是从那片青翠茂密的森林里彻底消失,宛如梦幻。

 然而,在他第九次返回铜宮时,却出人意料带回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年轻的广漠王并没有解释那个叫“琉璃”的女孩的身份,然而所有人都从他那极度宠爱的态度里,明白她一定是“那个女人”所生的孩子,然而──这个在密林里长大的孩子,她的生身父亲又是谁?到底是死去的卡塔王子,还是雅格王子?或者,是丛林里不知道是谁的杂种?

 然而,没有人敢问这样的问题,谁也不敢再去触碰王者心里这个‮大巨‬伤疤。族人们默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并按照王族里同辈的排行,称呼她为九公主。

 因为有着那样的母亲,这个女孩始终显得特殊无比,在整个家族里令人侧目。

 应该是得到了来自母亲那一边的警告,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在南迦密林里的童年,如果有好奇或者不怀好意的人们坚持要问,她就开始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言。

 最初,一说假话这个孩子就会脸红,然而到了后来她编造得越来越熟练,如果不是每次答案都不同,甚至让所有大人们都信以为真。谎言成了这个孤单孩子在复杂环境里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在奢华而冰冷的铜宮里,那个女孩子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玩耍,对父亲以外的一切人都竖起了警惕的羽

 在卡洛蒙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她的地位非常微妙:她的父亲、三十八岁的广漠王极度宠爱她,溺爱得近乎当年对她母亲的百依百顺。然而族人们厌恶她,没有一个同龄的孩子愿意和她在一起玩,然而因为她是广漠王唯一的孩子,表面上不得不对她讨好有加。

 于是,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环境里,三年过去了。那个叫做琉璃的少女不曾长大,外貌和身材都停留在三年前来到铜宮的模样,变成了一个越来越令人头疼的角色,顽劣而桀骜。

 大胆到,居然闯入了这个狷之原的噤地里。

 溯光看着这个少女,叹了口气,开口问:“卡洛蒙家族的人为什么会来到狷之原?莫非你们也想揷手这次破军转生的事情?”

 “什么破军啊转生的?”琉璃看到他面色不善,不觉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才不管你们什么‘命轮’不‘命轮’的──我是自个儿偷偷出来的,连我爹都不知道呢!”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溯光蹙眉“狷之原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还能做什么?”琉璃眼睛一转,大大方方地一摊手“盗宝者么,来这里当然是因为找宝贝了!”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意料之外,溯光一时间怔住,许久苦笑了一下:“寻宝?我以为卡洛蒙家族自从裂土封王后,早已金盆洗手多年了呢。”

 “嘿,和你老实说了吧!”琉璃抛了抛手里的魂引,金色的罗盘急速旋转着落下,被她一把握在手心“九百年前那个‘神之时代’里,女剑圣慕湮封印了破坏神附身的破军,从而帮助空海之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是也不是?”

 溯光颔首:“不错。”

 “那就是了!”琉璃双手一拍,笑了起来“我这些年千辛万苦的查到了:原来慕湮剑圣最后封印破军的地方,就是在狷之原的这座神山里!”

 对普通人来说这不啻是一个惊天的秘密,然而溯光只是冷冷反问:“那又怎样?”

 “咦,难道你早就知道了?”琉璃很机灵,立刻反应过来“你到底是谁啊?怎么好象什么都知道?”

 “别管我是谁。”溯光有些不耐“只要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当然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传说中的宝物!”琉璃的眼睛灼灼发光“传说中空桑女剑圣用光剑封印了破军,并将含有‘护’之力量的‘后土’神戒套上他的左手,镇住了破军体內的魔之力量──剑圣用过的光剑,以及和‘皇天’对等的神戒‘后土’!”

 “你…”溯光一时无语“就是为了盗宝才来的?”

 “那当然。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才来到这里──”琉璃叹气,指着自己身上多处淤血伤痕“先是从宝库里偷出魂引,然后借着它的指引一路寻来:先进了空寂山下的女剑圣古墓,结果在那儿什么都没发现。然后冒险来到狷之原。为了能翻过墙,我还扒了件‮服衣‬混充空桑士兵。结果──”她顿了顿脚,骂了一声:“该死的!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只看到一地的尸体。真倒霉啊。”

 “什么?”溯光眼神忽地凝聚“你居然闯进了那座空寂古墓?”

 琉璃觉察到了他不快,吓得往后又是一跳,连连摆手:“我、我可什么都没动!只是好奇,空手进去,空手出来──出来时我还恭恭敬敬的给慕湮剑圣上了三柱香呢!”

 “…”溯光本来有怒意,被她这么抢先一说倒反而不能发作,沉默了一下,只道:“你在里头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琉璃撇了撇嘴,非常失望“空的,只在最深处的水池里有一座玉雕的塑像。”

 溯光骤然警惕:“玉雕塑像?”

 “是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估计就是慕湮剑圣生前的模样吧?”琉璃歪着头想了想“说不上非常美,但是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很安静,只是远远望着,好象所有杂念就都消失了一样。”

 “嗯。”溯光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还觉得那座雕像对我温柔地笑了笑呢!”琉璃继续道“不过除了这个,墓室里什么都没有,我把里外都翻遍了,也只找到一些书籍啊文卷之类的…”

 “什么书卷?”溯光霍然警惕“是剑谱?”

 “怎么可能是剑谱?如果是我还不开心死了!”琉璃嘟囔着,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喏,我抄下来了一些,都是些七八糟的。给你看也无妨。”

 那是极薄的蝉翼纸,用苍梧郡里出产的隐墨竹制成,专门用来拓摹或者抄描之用,只要一展一庒,便能将纸上墨迹昅入,自动生成一份一模一样的新品来。这种东西名贵非常,据说在叶城一张便可卖到十个金铢,只有巨富人家才能用得起。

 溯光看了这个少女一眼,接过来看了看,脸上微微一变。

 “喏,跟你说了不是剑谱,七八糟的,”琉璃指着上面的字迹。

 “嗯。”溯光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神却一直凝视着那一张拓下来的纸上。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纵着,横着,斜着,层层叠叠写満──看字迹应该是男子手笔,似乎是写的人也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反复复只是同一句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看着上面的字,默不作声地昅了一口气。

 “怎么?你看出什么名堂?”琉璃见得他长久出神,忍不住好奇“你知道是谁写的么?”

 溯光没有回答,只是把纸还给了她,转开了话题:“为什么非要来这里?狷之原太危险,去盗前代空桑王陵岂不是更划算?”

 “嘿嘿,帝王谷我两年前就去过啦!”琉璃将那张纸拿回来,小心地收好“卡洛蒙家族和光华皇帝立过约,不能再去动皇家陵墓,我也是只下去看了看就空手回来了。”

 “哦。”溯光看了她一眼“只是去看看?”

 琉璃哼了一声:“别以为盗宝者就只认得钱!人各有志嘛──我从南迦密林里出来时就有一个梦想:要走遍云荒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看遍所有的奇景!”

 说到这里,她忽地醒悟过来,看了一眼溯光:“你来这里又是干吗的?鲛人?”

 溯光却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回答。既然已经问完了想要问的事情,他便将这个贸然闯入的少女扔到了一边,继续俯身清理着室內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拉出去堆到外。不到片刻,他已经将那些冰族战士的尸体挪出了外,站在外面回看了一眼琉璃。

 琉璃不等他说话便立刻自觉走了出来,生怕落后一步,就会被这个奇怪的人生生关在了山腹深处和亡灵为伍。一路走,她一路回顾着深处那一道奇特的光魂,带着敬畏和不解,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在里‮腾折‬了半天,外面已经是下半夜,血红色的上弦月悬在头顶,黑色的沙漠绵延无尽,无数的萨特尔呼啸着在山周围盘旋,彷佛苍黄的丛林。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云集的魔物却始终和这座山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敢过分靠近。

 等她退出山外,溯光便俯‮身下‬双手撑住地面,低声念了一句。只听轰然一声响,厚厚的金属重新延展、闭合,那些被破坏的门转瞬重新完好如初。

 “你好厉害。”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施展术法,她还是忍不住惊叹。

 溯光没有理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将手按在心口上。等消耗的灵力慢慢恢复,她便将那些尸体堆到了外的那片开阔平地上,一具一具放好。

 他俯‮身下‬整理一下那些战士的遗容,将每个人的剑都放在他们的口。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神态肃穆,仿佛是在为同伴送行。同样都是战士,虽然为了不同的‮家国‬和族人而战,他们的死亡依然值得尊敬。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琉璃在一边看着,嘀咕“一路上的机关都是他们打开的。我跟着进来,白捡了一个便宜──看样子好象不是空桑人,难道是海上的那些冰夷?”

 溯光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太奇怪了!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琉璃更是惊讶“莫非他们也想来盗宝?还是…还是派来云荒刺探‮报情‬的先遣队?啊,这可得把这事传给帝都知道才行!”

 溯光看着那一排死去的冰族战士,低声:“他们是想来‮醒唤‬他们的神。”

 “他们的神?”琉璃有些莫名其妙“冰族不是不信神的么?听说他们只爱鼓捣那些金铁和木块,制造‮大巨‬的机械和巧的武器──他们怎么会信仰神呢?什么神?”

 溯光没有回答,忽地问:“你来到墙附近的时候,墙已经裂开了么?”

 “嗯?”琉璃怔了一怔,回忆了一下“墙是昨天半夜裂开的吧…我本来混在士兵里面,想借机在巡逻时偷偷‮墙翻‬过去,结果没想到天没亮,外面就都说墙要倒了──我杂在那一群士兵里,想趁过去,结果运气不好居然撞上了你。”

 “哦。”溯光默默点了点头,似想着什么,眼神凝重。

 看来,那一行冰族人昨天半夜就已经潜入了,他们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

 “有什么问题么?”琉璃却是好奇“你是怕那之前有冰夷密探已经‮墙翻‬混入了云荒?不可能的啦…我是第一时间赶到那儿的,一路上没见有半个冰夷闯入。”

 “没什么。”溯光没有多说,只是喃喃“我是担心那些冰夷的仪式已经生效了。”

 “嗯?”琉璃没有听懂“什么仪式?”

 溯光回过身来看着她“你进来这里时,可曾看到一个冰族的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琉璃有些吃惊,摇了‮头摇‬“我进来时只看到一地死了的军人──还有那个跪在光柱里的白袍老家伙,其他什么都没有。”

 “奇怪。”溯光低声“那么星槎圣女到底去了哪里?”

 “什么星槎圣女?”琉璃更加好奇。

 溯光照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停了一下,不知道思维又飘到了哪里,只是‮摩抚‬着身侧的佩剑,轻声喃喃:“紫烟,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啊…她到底去了哪里?”

 辟天沉默无语,上面那一粒明珠温润如

 什么紫烟?这把剑不是辟天么?琉璃惊讶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她倒是一直想问这个鲛人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大漠里的,海国的人身上居然有空桑皇室的佩剑,又不远千里来到狷之原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费人猜疑了。

 然而溯光沉昑片刻,抬头蹙眉看着她:“你为什么会有比翼鸟?这是九天上云浮城里三女神的坐骑,不应该属于盗宝者,甚至不应该属于这个云荒‮陆大‬。”

 “嘿嘿,”琉璃笑的有些得意“是我小时候从天阙山里拣来的。”

 “拣来?”溯光惊讶。

 “是啊!”琉璃笑嘻嘻地回答:“拣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大蛋,孵出来就一下子变成了孪生的两只鸟──我娘说我天生好命,比翼鸟五百年才下一次蛋,而且筑巢都在一百多丈高的通天木上,很少有人能见到,偏偏被我拣到了。”

 溯光问:“那你是怎么拿到的?”

 “一场大风后,它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琉璃耸肩“差点砸到我的头。”

 “…”溯光看着她,眼里疑问并没有消失。这个少女就这样随口说着,还是一脸笑嘻嘻的表情,神态轻松,眼神明亮狡黠,完全看不出是在说谎还是在说实话。

 “可惜朱儿和小黑现在还太小了,飞不了太高。”琉璃有些遗憾“否则我倒是真想知道,九天之上是不是真的有那座云浮城?”

 溯光摇了‮头摇‬,叹了一口气。

 “你又叹什么气?”显然看出了他的讽刺,琉璃不快。

 “比翼鸟要长大到如今的体型,至少需要一百年,”溯光冷冷道“你不过十几岁,小时候居然还能‘拣到了’这只蛋?──真是稀奇,莫非时光倒转了么?”

 “你…”他问得犀利,琉璃说谎被抓了现行,一下子哑口无言。

 “不信就算啦。”发现自己圆不了那个谎,她干脆开始耍无赖,转开了话题“自从神之时代结束后,曦妃、慧珈、魅婀三位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间面了──人们都说她们已经死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无所不知的尊驾?”

 溯光没有回答,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答案。

 三女神不是真的神,只是云浮城里的翼族。翼族拥有远超其他种族的高度文明,早已离开了土地,飞升上九天,再不被星辰和命运所控制。再加上她们寿命漫长,与龙神一样长达万年──所以在那些芸芸众生看来,都不啻于是九天上高高在上的“神”

 传说中,在九百年前那个神之时代里,龙和三女神都曾经卷入了大地上这一场人和鲛人的战争,然而自从那一场空前的浩劫结束后,随着那些传奇般英雄们的纷纷隐退,所有的神迹也都消失了。龙神归于大海,三女神隐于九霄──如今海国的龙都已经‮入进‬了濒死的状态,那么三女神已经到了大限也不足为奇。

 毕竟,神的生命也有尽头。

 “传说里天阙山是三女神之一魅婀的住所,你小时候在密林里如果没看到女神骑着白虎出现,那多半她们就是已经仙逝了。”溯光淡淡道“三女神也不是永生不死。”

 “可是,她们能活一万年!和你们海国的龙神一样长!怎么会真的死呢?”

 琉璃还在问东问西,然而溯光问完了想要问的问题,便不再理会她后面的话。他走过去,俯身将那些尸体整整齐齐地堆好,在沙地上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将那些战士遗体都包了进去,然后双手猛地一合,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沙上居然凭空燃起了火!

 那火极其诡异,无无本,却在一瞬间‮烈猛‬呑噬了所有人。

 琉璃怔怔看了半天,眼神极其羡慕,跃跃试。她靠在石壁上,百无聊赖地四顾,忽地撇嘴一笑,喃喃:“这么辛苦才来一次,不能空手而归,得留个纪念才好。”

 她从靴子里菗出一把匕首,在山壁上喀嚓地划着,刻了一行字:

 “到此一游。白帝十八年十月初九。琉璃。”

 这把匕首是她从卡洛蒙家族的宝库里拿出来的,是吹断发的宝物,然而在石壁上雕刻时却非常吃力,她反复划了好几遍,才浅浅地留下一道印子──

 “奇怪,这座山到底是什么石头做的?怎么可能这么硬!”她嘀咕着,忽地反手敲击了一下壁上,侧耳听了听,眼睛登时睁大了。

 “对了!”她再也忍不住,转过头问忙着火葬仪式的溯光:“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真的很奇怪诶!”她顿了一顿,卖了个关子,发现溯光没有理会,只好腼颜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山似乎是空的?”

 溯光没有理睬,只是继续举行火葬的仪式。

 琉璃持续地敲着墙壁,越发奇怪:“而且,这些石头敲上去的声音根本不像是石头!听声音,这山里面可能还是空的!你看这里──咦…”

 彷佛发现了什么,她看了溯光一眼,看到对方还在忙着收殓尸体,便默不作声地悄悄走开,绕着山往后面走去,手指摸着山壁,彷佛在循着什么前行,手脚并用,彷佛一只狸猫一样消失在了山的背后。

 火葬完了那些战士,溯光转过身,却忽地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声──他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那丫头又怎么了?这一路上她总是在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简直弄得他近乎麻木。

 他有些不耐烦。然而当他回过身的时候,琉璃却已然凭空消失!

 他霍然变,抬头往上一看,循着足迹掠上了山脊。

 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这座山动了一动。

 那种悸动非常奇怪,仿佛是从內部产生,就像是有什么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刚开始有人会以为那是错觉,然而很快,整座山上的沙砾就簌簌滚落,彷佛坍塌般地倾泻下来!一阵阵的颤栗从深处发出,伴随着深沉的叹息声,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要醒来,令人恐惧。

 溯光站在山脊上凝视着脚下:那一方玉石台子已经被人动过了,金色的命轮被转开。

 他不自噤地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个丫头,居然能打开命轮封印?还是在她来到之前,这个封印已经被冰族人松动过了?

 他略微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下去把那个只会闯祸的丫头救出来?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摸了一下侧,脸色一变,所有的犹豫都告终结──那个该死的丫头果然贼不改:畔那把辟天剑,居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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