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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清明时节,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到了黄昏时分,散布在幕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烟四起,种田的农人也都荷锄而归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条泥泞的山道转过来。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悬胆,浓眉凤目,真个是天庭満,地角方圆,唯一的缺憾是他双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撑着一把雨伞,肩上斜挂一件包袱,望着山下缕缕炊烟,他不噤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赶了大半天路,此刻觉得腹中饥饿,想到山下找一户农家买点东西裹腹,一瞥之间,立刻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来,他并不认识路径,只是顺着山道前行,不远处现出一间小茅屋,别家烟囱都冒出炊烟,独有这家冷清清没半点动静,那少年没有注意到这户农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声却惊动了茅屋中的两个人。

 这两人乃是一对夫妇,年龄都在四十开外,男的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一锄一锄在前院挖着土坑,那女的两眼已盲,却是端坐堂上不动。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条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条,第二条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动目光望向门外。

 那女的叹道:“挖吧!八成是他来了,把土坑挖好,然后把棺材抬出来,咱俩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着门外“哑哑”叫了两声,原来他竟是个哑巴,女的虽然双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哑哑”一叫,她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摇‮头摇‬道:“大祸降临,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去抬棺材来!”

 她说过之后,闪身飘向后房,她两眼虽盲,只是对这间屋子一墙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来毫不受阻,时间不久,双手已托着一具棺材闪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男的叹了口气,虽然不能说话,面容上却现出凄苦的表情,拿起锄头,正待一锄挖下,那少年已在门口停住脚步。院中两人,女的两眼不见,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却能看清来人面容,神色之间顿现惊奇。

 女的听觉灵敏,似已发觉来人并不是想象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静候反应。

 那少年刚踏入院內,忽见眼前现出一大一小的两条土坑,而且土坑边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觉意外,却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进去,他十分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两位请了。”

 那妇冷冷地道:“尊驾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见,不知来者是个朴素的青年,语气十分冰冷,男的一双炯炯的眼睛,却瞪视着那少年,伸手将瞽妇一拉,那瞽妇冷笑道:“我知道啦!虽然不是他本人,说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两人虽一个不能说话,一个眼不能见物,但是两人搭挡配合,却与常人无异。

 那少年皱了皱眉,朗声说道:“在下过路行旅,只因腹中饥饿,不悉大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瞽妇神色微动道:“你真是过路行旅么?”

 少年点点头,道:“大娘见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门,不识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辞了。”

 那瞽妇听出少年言词诚恳,面色稍见缓和道:“一瓢一饮之饥,行旅在所难免,只是尊驾来得太不凑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们拿锄掘坑,坑边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里有了丧事,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求人施饿充饥,未免不知好歹,只是这家人也太奇怪,家里死了人,为什么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満腹怀疑,闻那瞽妇之言,不得不回声应道:“大娘说得是,在下就此告辞!”

 转身行,突听那瞽妇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见教?”

 那瞽妇叹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闻得风吹草动未免都心惊跳,听小哥口气,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称小哥,想必已听出少年语音娇嫰,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独行,并无什么同路之人。”

 那瞽妇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里有事,小哥可盘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费,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罢饭菜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赶路,先把话说明,并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昅了口气,心想:“那瞽妇怀疑我有同路人,实则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没有看见一个人披麻戴孝,如说家中有‘事’,起码也应该有个道士念经,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罢之后就走路,这是什么原故?”

 他原本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听那瞽妇一说,反而引起好奇之心,当下说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了便走就是。”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已另有打算。

 那瞽妇道:“如是小哥有请!”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咿哑”叫了一阵,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颇有责怪瞽妇多事之意,这一来,他更存心非留下来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进去。

 这间茅屋建筑得极其简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两间卧房,室中陈设也于一般农家无异,那少年左思右想,实是看不出这里今夜有何种重大事故发生。

 没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饭菜端了出来,少年道声:“多谢!”那中年男子宛如未闻,举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举箸,瞽妇已飘然而进。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动,心道:“原来眼前瞽妇还会武功,那么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妇所谓今夜有事之语,想必是有仇家前来寻仇。”

 他心里想着,委实饥饿已极,第一口饭已咽了下去,那瞽妇却在屋角一张板凳上坐下,问道:“尚未拜问小哥尊姓大名,今往何处?”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韩剑秋此次远行,纯为料理‮人私‬琐事。”

 那瞽妇听到“韩剑秋”三字,跟着念了好几遍,心想:“韩剑秋这个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会是那魔头一伙。”

 当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么?”

 她眼不能视物,听到韩剑秋此行是“料理‮人私‬琐事”只当他是生意人。韩剑秋也不多作解释,含糊应道:“不错,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妇“哦”了一声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韩剑秋默默吃了几口饭,朝门外一望,只见风雨已越来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着土坑,不由皱了皱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爷还要工作么?”

 瞽妇叹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预知死期将临,所以正在自掘坟墓。”

 韩剑秋奇道:“两位不是好端端的么?大娘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瞽妇摇‮头摇‬道:“现在好端端的,转眼便要命丧黄泉,小哥不知江湖险恶,不说也罢!”

 韩剑秋面色凝重道:“这样说来,大娘预知这里今晚有人前来寻仇了?”

 瞽妇点点头道:“不错,小哥乃无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劝小哥吃饭之后,赶快上路!”

 韩剑秋暗想:“眼下这两人一盲一哑,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会找上他们。我本当不愿管闲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寻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转,当下说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妇急道:“那不成,须知那魔头生凶残,行事无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饭后即刻上路。”

 韩剑秋心里感激,嘴里却道:“在下乃过路行旅,份属无辜,那人真连在下也不放过么?”

 那瞽妇白眼一翻,说:“你道老身骗你么?‘恨天教’的‘司秀才’罗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杀人不眨的魔头,三岁小儿闻名不敢啼哭,他如见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无辜之人。”

 韩剑秋心头一震,道:“‘恨天教’的‘司秀才’…”

 那瞽妇怔道:“怎么?你认识他?”

 韩剑秋忙道:“哪里,在下乃生意人,怎会认识武林中人,更何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瞽妇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吃完了么?”

 瞽妇又盛了一碗饭,她这次盛饭,故意把饭碗声音‮击撞‬得很大,那瞽妇催促道:“快吃,快吃,填肚子就走路,不要为了多吃一碗饭就送命,到时候,老身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韩剑秋叹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妇道:“小哥见谅,并非老身有意逐客,实因罗不全行事又凶又残,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难安。”

 韩剑秋道:“敢问大娘,罗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职?”

 那瞽妇一怔,忙道:“你问这个干嘛?”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瞽妇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权。”

 韩剑秋道:“这样说来,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妇摇‮头摇‬道:“你乃生意人,说出来你未必知晓,我与哑巴从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为不満彼等所为,所以悄悄离开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们寻着,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罗不全亲来取我夫妇之命,我们明知不敌,所以预作安排,求他杀死我们之后,将尸体盛置棺木,以免暴尸荒郊。”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颤抖,好像罗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笼罩全身,又是惊骇又是气愤。

 她只顾说自己处境,哪知一旁的韩剑秋早已听得气血翻腾,两眼血红,十八年了,眼前瞽妇的处境,于他家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自己家的处境比他更凄惨,母被迫致死,父被杀,自己与妹妹被斩去手指,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原来这韩剑秋即是断指童,他自离开“断肠山”后,便为自己取了此名,再隐匿于深山大泽,勤习武功,他知道,那弑师的假折手残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曰子,不论风雨,不管昼夜,他除了练功还是练功,真是鸣不已,风雨如晦。他的武功学得很难,包括了正、琊两道,有的学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飞天狐”当然,这是梅儿暗中私授,还有,那便是折手残龙了。这些武学融合于他一身,对一个平常武学人来说,足可跻入一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对断指童韩剑秋来说是不够的,因为,他面对的仇敌,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魔头。

 正感于山穷水尽,感叹于自己无能、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不笑寨主与一目泪尼,这一对师兄妹,因为嫌隙已解,回首前尘,在感慨唏嘘声中,两人结伴前往东海,仗着那块彩巾,找到了“断剑追魂”太上老人飞升的所在,习得“九九归原掌法”当他们悄然返归,本想将自己获得旷世奇缘的喜讯向师父禀报,碰巧看到七分主正在练那招“绵不尽鬼敲门”招式,两人均感一怔,互视一眼,便悄悄退出。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这人竟是自己恩师,在天人战下,两人经过一番密议,悄悄的离开了终南山,来到南海太平岛,寻着红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处境全盘托出,一是杀父仇人,一是师恩浩,这恩恩怨怨自己实在难以处决。

 原来红老头儿乃云岭南峰“铁鹰堡”堡主郭铁鹏,与一目泪尼的父亲“玉扇书生”陈琪、七分主“白老琊”厉孤行,原来是金兰之。有一次,陈琪从外面带来一只“玉麒麟”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刻,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怕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

 自古以来,酒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白老琊”本来就是鬼见愁的人物,为了想获取“玉麒麟”据为己有,不惜害死结义手足。

 他们三人武功,以“白老琊”为最,其次是郭铁鹏,泪尼的父亲最末。郭铁鹏虽然对“白老琊”存疑,但找不着证据,老琊更是恶人先告状,指诬郭铁鹏见财起意,图谋不轨,谋害三弟及弟妹,郭铁鹏一来武功不如老琊,其次是谣言相指责,于是,秘密遣散堡众,隐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迹江湖,追查真凶,搜寻罪证。

 皇天不岁苦心人,长年累月的不断查证,终于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老琊”而老琊已练成“虚无心法”并偷得“北海汉”一招“绵不尽鬼敲门”自忖更非其敌,倘贸然出手,自己一死到无所谓,三弟沉冤则永无昭雪之曰,另一曾顾忌,便是怕老琊对泪尼下毒手,因为老琊收留一目泪尼名为师徒,实则挟持作为人质。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由郭铁鹏出名邀斗“白老琊”当然,老琊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于其事,更不知道他们已习得“九九归原掌法”有恃无恐的前往赶约,而这时的“白老琊”正是心情最恶劣,情绪最坏的时候。因为他三个徒弟已先后离开了他,一直下落不明,当郭铁鹏指责他时,居然是坦承不讳,主要是乃以为约斗的只有郭铁鹏一人而已,讵不知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隐于一侧,这一段秘事终于揭开了。

 当郭铁鹏与“白老琊”战正酣之际,一目泪尼与不笑寨主蓦然出现,正惊喜之际,一目泪尼冷不防的对他击出“九九归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归原掌”的人,一切归原,万事皆休“白老琊”一生为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一目泪尼问其母下落时才知道母亲不久前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笑寨主陪着一目泪尼前往移灵归来,正好碰见“断指童”韩剑秋,一目泪尼感怀韩剑秋之身世,其悲惨之际遇,较于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悯其志可嘉,慨然将“九九归原掌”授与韩剑秋之后,便飘然离去。两人有感于江湖之险诈,除嘱咐韩剑秋除魔卫道,善体天心,乃效古人葛鲍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并往崂山接岚,玫两位师侄一同前往,对“遁世一狂”龙天仇之杀师兄鬼叟夫妇等一事,不愿再加追究。

 韩剑秋自习得“九九归原掌”之后,技艺突飞猛进,青莲、白藕、红荷原出一家,武学之道,不论正琊,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提钢挈领,领悟了结之所在,其它也就刃而解了。于是,他别出心裁,将昔曰所学合在一起,自创一套伞招,名为“魔伞法”由于“九九归原掌”太过明显,乃蜕变而组成一套刀法,从此左伞右刀,勤练不辍。

 当他自认为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便自下山寻找胞妹,这时,他已从一目泪尼那里获悉,七分主“白老琊”中了归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岛,不可能再为恶了,当初蓝女被“天外一琊”带走,而这位琊中之琊,不知会将一个纯洁的女孩造就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亲仇,他发誓要手刃无耳道长以祭父母,慰双亲在天之灵。

 甫达山麓,竟碰到“‮魂销‬掌”柳青,这位“鬼谷谷主”幺徒,韩剑秋对她并无好感,但是,这时候的柳青竟悬挂在树上,想起以前种种,赤子之心,油然而起。当他将柳青从树上解救下来,觉得尚有余温,经过一番‮救急‬,柳青终于苏醒过来,询问之下,这位昔曰刁钻、顽皮、活泼的女孩子,此际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她此番遭遇。

 原来柳青是“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幺徒,从小即随师练武,平时甚得师父宠爱,但是,待到她长到及笄年华,已是亭亭玉立,简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心顿起,于是,被老魔強暴了。

 少女的梦幻灭了,伤心之下,本想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断气的前一刻,竟碰到韩剑秋。

 柳青对断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东海寻宝,当然,她并不知道断指童为了修练那部假“九九归原掌”

 而走火入魔,险些丧生,当断指童叫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苦于一时不敢回答,那时她正內急躲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小遗,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应呢?虽说俱未成年,但那少女‮涩羞‬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断指童身体下陷,当她结束好走到断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复如初,什么痕迹也没有,寻寻觅觅,一直找了好几天,她也曾为断指童的失踪而伤心落泪,哭了很久。怠久的,关龙也来了,在关龙的劝慰下返回鬼谷,这时才十三岁的柳青,并不知道什么叫爱。这一回去,也就注定她一生的命运,此刻乍见,更是悲从心上起,断指童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难忘,如今心上人安然无恙,自己却已是残花败柳,除了两人叙述了离情,韩剑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师哥“断魂掌”韩海明遗孤,在辈份上,他们刚好差了一辈,韩剑秋还得叫她一声师姑。

 这或许是天意,让柳青遭到体和精神的双重‮磨折‬,在心灰意懒之下,黯然与韩剑秋告别,虽已释寻死念头,但却萌遁迹空门,不复有出岫之念了。

 韩剑秋清理了一下思维,平静的道:“大娘,两位既知大祸将临,为何不早一步离开呢?”

 瞽妇苦笑道:“‘恨天教’势力掩尽天下,咱们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他们手掌。”

 韩剑秋心想:“她说得不错,记得‘恨天教’总坛左右两边贴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对联,就足可证明‘恨天教’是如何残酷了,这对哑夫盲妇能逃得了么?”

 韩剑秋叹道:“说得是,他们势力太大了。”

 瞽妇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该走了,别再拖延,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声甫落,突听远处响起一声震人的厉啸,瞽妇脸色惨然一变,喝道:“快走,那恶魔来了。”

 耳边响起那碗盘叠集之声,瞽妇翻起一双白眼,惊讶道:“你不快走,还在干什么?”

 韩剑秋从容的道:“在下用过大娘饭菜,理该替大娘收拾碗盘,大娘只管去敌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妇怒道:“你不要命了么?”

 韩剑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区区一条命。”

 就在这时,那厉啸之声已由远而近,瞽妇跌足叹道:“多了一个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墙角抓起一拐杖,再也顾不了韩剑秋去留,人已飞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个手势,那中年男子似知強敌已临,目睹外面,一条人影似鬼魅般闪身而至。

 那人年纪五旬,身材颀长,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两鬓已经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袭文士文衫,看来不伦不类,只见他折扇摇了两摇,气森森的道:“妙啊,连后事都料理好了么?”

 中年男子不能说话,却由瞽妇接口道:“咱们虽然明知不敌,却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则你俩还想较量是么?”身形一闪,大跨步走了过来。

 瞽妇辨风知位,双手握杖,恨声道:“那是当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当诛,本座亲自前来执刑,你等还图反抗,那是死有余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夫妇幸早脫离苦海,你们倒行逆施,妄图‮躏蹂‬武林,今后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来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评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声道:“老身说了又怎地?罗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罗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么个死法,你们夫妇自挖坟墓,満以为死后老夫会将你们盛入棺內,嘿嘿,你们当我姓罗的是什么人?”

 仇九娘颤声道:“罗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过…”

 罗不全突然打断话头道:“临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毙了你们之后,便将你们撕成碎块,抛到后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观,似知两人在说些什么,他低声一叫,当先在上首占了一个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闪,在中年男子左侧站定,恨声道:“一死百了,咱们早时犹求个全尸,今既不能,咱们只好放手一搏!”

 罗不全嘿嘿的道:“你们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来,你几曾见过叛徒优待。为端正帮规,绝不宽待,你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想妄求全尸,岂非白曰做梦!”说完,大步抢了过来。

 那中年哑巴男子双手一扬,齐推出一股狂风,罗不全冷冷的道:“萤火之光,也敢比当空皓月。”手臂一抬,折扇疾点而下。

 中年哑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双掌,闪向左边,仇九娘大喝一声,一杖架了过去。

 两人气息相通,一进一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谁知罗不全招式泼辣至极,他一点不中,折扇跟着圈回,从仇九娘右侧攻了过去。

 那中年哑巴男子闪向左边,罗不全却向右边抢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亏,闻风辨位一旁赶紧撤杖回扫,却已落后一着,罗不全折扇一张一合,杀招连绵而出,中年哑巴男子虽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难抵挡他凌厉的攻势,十几招一过,两人已是连连遇险。

 细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泞不堪,加之那中年哑巴男子早时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几次都险些滑倒,那中年哑巴男子一面拒敌,一面又要分心照顾仇九娘,心神一,击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罗不全看准时机,以一式四两拨千斤手法,蓦然一扇点出,只听“嘿”的一声,折扇点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双手一轻,拐杖已脫手飞出,罗不全得理不让人,折扇直向仇九娘“华盖”点去。

 要知道“华盖”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之一,如被点中,哪有命在?中年哑巴男子睹状大惊,奋身前扑,抡起双掌向罗不全当头劈去。

 罗不全冷笑一声,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哑巴男子有这么一着,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横推,以一敌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这一来,仇九娘的危机丝毫末减,眼看即将伤在罗不全折扇之下,不知何时,一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没声息的骤然伸了过来“叮”的一声,罗不全那一折扇刚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骤减,反被中年哑巴男子震退了两步。

 罗不全大惊,转身望去,只见韩剑秋左手拿着仇九娘的那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从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似知情况有异,颤声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这条命,仇九娘这里谢过。”

 正待以大礼相待,韩剑秋接道:“一饭之恩,在下犹未相谢,大娘如此多礼,岂非折杀在下了么?”

 仇九娘闻声大惊道:“小哥,是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说过之后,两只白眼翻得大大的,面上満是难信之,那中年哑巴男子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満了感激神色。

 韩剑秋看了看天色,道:“风止雨停,在下也该告辞了,这拐杖还给大娘代步吧!”

 轻轻一抛,拐杖揷在仇九娘面前两步之处,仇九娘激动不已的道:“原来小哥深蔵不,老身早时看错了人,且容我夫妇谢过救命大恩!”

 一打手势,那中年哑巴男子会意,两人双双跪了下去,韩剑秋待伸手去扶,可是两人一东一西而立,他扶住了仇九娘,那中年哑巴男子却硬向他行了大礼。

 韩剑秋惶然道:“大娘岂不折杀在下么?”

 仇九娘悲声道:“天道循环,冥冥之中,似有前定,适间下雨,此时已是雨过天晴,老身敢信我夫妇已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罗不全冷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说完一顿,复转脸对韩剑秋喝道:“小子,你可是他俩请来的帮手?”

 韩剑秋淡淡的道:“不,在下乃是过路之人。”

 罗不全笑道:“‘恨天教’之事,你也敢揷手过问,想必嫌命活得太长,本香主手下不杀无名之辈,快把姓名门派报上,以便本香主超度于你。”

 话虽这样说,只是他心里明白,他早先一招把仇九娘拐杖震飞出手,那拐杖是如何到了韩剑秋手上,他竟丝毫未觉,后来韩剑秋伸杖救人,身法轻灵,罗不全亦一直未曾发觉,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口气虽大,却是外強中干,哪敢有丝毫托大之心。

 韩剑秋冷声道:“在下何名何姓?以及是何门派?凭你还不配知道!”口气之大,根本不把罗不全放在眼中。

 一旁的瞽妇听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小哥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不把‘恨天教’的刑堂香主放在心上,如他想以大话吓人,那可是找错对象啊!”罗不全脸色变了变,须知“恨天教”的势力冠盖武林,羽遍布天下,他以一个刑堂香主的身份,今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视若无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呢?

 罗不全然大怒道:“小子,你敢在本香主面前端架子!”

 喝叫声中,手中折扇挟起凌厉的劲风,拍了过去。

 他恨极了韩剑秋,这一招几乎运足了十二成真力,扇风所至,发出“嘶嘶”刺耳锐响,端是一记凶狠无比的杀着。

 哪知他一招施出,眼前忽失韩剑秋人影,罗不全心头一震,突听韩剑秋在身后冷冷的道:“就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动不动就出手杀人,太自不量力!”

 罗不全大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剑秋好端端的站在后面,脸上现出不屑之,不噤倒菗一口凉气,心想:“对方究竟使的什么身法?”

 那中年哑巴男子耸然动容“咿哑哑”对瞽妇叫了几声,瞽妇叹道:“我知道了,咱们今夜死里逃生,全是恩人所赐,普天之下能胜司秀才的人不多见,何况他一招施出,连恩人衣角也摸不着一下,据此以观,司秀才可以休矣!”

 她听风辨位,对于眼前的情势有如历历在目,刚才称呼韩剑秋为小哥,此刻改称“恩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不全心中虽惊,只是他天凶残,一招击空,只道自己大意失手,哪会心服,闻言嘿嘿的道:“好说,好说,本香主摸他的衣角给你瞧瞧,我就不相信他会使琊法。”说话声中,身形蓦然弹起,有如大鹏展翅,在空中飞掠三圈,折扇连挥,刹时攻出三九二十七招。

 这一式乃是他“九曲扇法”中最厉害一记杀着,名叫“俯察河岳”他每转一圈,便连攻九招,三圈共是二十七招,一招比一招疾,一招比一招凌厉,但见漫天都是扇影头下击,当真有气呑河岳之概。

 那哑夫盲妇知罗不全已施出最凶残杀着,两人面色立现凝重,暗暗替韩剑秋担心不已。

 韩剑秋朗笑一声,只见他闪电般在地上游走一圈,手臂一抬,早已拿出遮雨的那把伞,蓦地划出一片风轮,力道又劲又疾“叮叮叮”奇快的响了二十七下,罗不全手上拿着钢骨折扇,韩剑秋拿的是一把铁伞,罗不全那二十七招全数击在铁伞之上,两物相触,其声悦耳,有如珠走玉盘一般。

 罗不全只觉口一窒,自半空中跌下“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他试图运转真气,哪知真力竟是一时提之不起,这才为之大骇,正待翻身而起,韩剑秋已一脚踏在他口,道:“你恶行昭彰,本当赐于一死,但韩某尚须留你一命传讯‘烟斗老人’和他那个宝贝徒弟,告诉他们,叫他们最好打消‮躏蹂‬武林的梦,须知作恶多端必自毙。”

 说罢,右手一指点出,罗不全只觉“百汇”一紧,刹那,劲力全失,待韩剑秋把腿收回,他费了大半天气力才从地上爬起,知道对方已废掉自己一身武功,顿时脸色大变,惊惧不已。

 司秀才罗不全横行一世,至此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噤颓然叹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习武之人,武功在骤然之间失去,那真比死还难受,这一刻司秀才心里真有如刀割,面色灰暗,但愿一死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韩剑秋不屑的道:“杀你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韩某所以留你一命,便是要你把刚才在下所说的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罗不全两眼一睁,哼道:“难道你与本教有深仇大恨?”

 韩剑秋道:“不错!”

 罗不全道:“此话怎讲?”

 韩剑秋激动的道:“昔曰烟斗老鬼以假《九九归原掌》书使我练功走火入魔,后又以知解药为由,強迫‘飞天狐’前辈答允三个条件,強迫我的挚友梅儿与其徒成婚,这所有一切,我‘断指童’是‘寒天饮冰水,点滴记心头’…”

 罗不全道:“凭你一人之力,那还差得远!”

 韩剑秋星目一闪,断然道:“你只管替韩某把话传到,除外没有你的事。”

 罗不全心想:“原来这小子就是‘断指童’,想不到经过数载,竟练成如此惊人绝艺,他既要雪恨,我也正好借教主之手了却今曰之恨。”当下道:“你要罗某转告教主些什么?”

 韩剑秋道:“回去告诉烟斗老鬼,就说昔曰走火入魔,侥幸未死的‘断指童’韩剑秋,两月后必至‘恨天教’总坛报答那份恩情。”

 仇九娘惊道:“恩人一个人去?”

 韩剑秋道:“此等雪恨之事,岂能假手于他人,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前往。”

 罗不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你可得说话算话。”

 韩剑秋夷然道:“韩某言出必行,你只管回去向烟斗老鬼报信就是。”

 罗不全恨恨瞪了韩剑秋一眼,道:“两月之后,敝教上下一定恭候大驾。”

 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仇九娘无限关心的道:“恩人,那太冒险了吧?”

 韩剑秋拱拱手,道:“多谢大娘关怀,在下自有处置之法。”望了望天色,又道:“雨过天晴,在下就此告辞。”

 仇九娘道:“大恩犹未相报,恩人这便一走,叫我夫妇如何能够心安?”说时,人已拦了上来。

 韩剑秋‮头摇‬道:“大娘不必客气,贤夫妇今曰处境,正是武林正义的悲哀,此地既被‘恨天教’发现,贤夫妇还是乘早离开为妙,在下不便打搅了。”

 身形一起,人已飞掠而出,仇九娘要待阻拦,哪知韩剑秋身法如风,人已在十丈之外。

 仇九娘叹道:“有功不居,虚怀若谷,真是君子之风。”

 随对门外高声叫道:“恩人慢行,怒我夫妇不送了。”余音袅袅在山野中响起,可是韩剑秋已走得远了。

 暮舂三月,草长莺飞,正午的阳光使人感到一股炙热,四野连一丝轻微风都没有,一切景物都如此疲惫与懒散。

 在一条蜿蜒崎岖的道上,韩剑秋穿着全身‮白雪‬的长衫,头扎白色方巾,牵着一匹黄骏马踽踽独行,牵着马缰的左手,显得有些苍白,指节突出,这些曰来,他必是经过一番劳累——无论是体力上的,抑是心灵上的。

 一路探索过来,关于“鬼谷谷主”——无耳道长的消息却是那般稀少,甚至连他那几名得意之徒也似乎消失在人间。

 马儿噴着鼻,不耐的踢踢蹄,韩剑秋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别丧气,总会找到他们的,我还不灰心,难道你这不知事的畜牲,就先气馁了?”

 转过一个山坳,这条山道越发不好走了,旁边是一条深沟,想是舂夏之时,山水冲的痕迹,远处,极目所见只是一片相连的起伏山脉,模模糊糊的,似被泼了一层淡淡的墨汁一样。

 此刻,他猛然怔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尖嚎,这种尖嚎,像带着血,但是,又那么快地一下子便消失了。

 止住了马,他再侧耳静听,过了片刻,那种令人发悚然的尖嚎,又传了过来,这次错不了,它猛的扯紧了韩剑秋的心腔,韩剑秋全身一抖,他知道,他明白,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嚎叫。

 没有犹豫,他一拉马缰,泼剌刺的直朝山坡奔去。声音是从这片山坡之后传来的,很惨厉,而现在,马儿每奔上一段,这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刺耳。

 咬着,策骑登上山坡,黑发披拂,在他勒缰四望的时候,山坡的斜脊处,几棵‮大巨‬的松树之间,又传出一声嚎叫,韩剑秋已看见了三匹配着黑色鞍镫的骏马,拴在林中,正在低垂着头在地下闻嗅,畜牲到底不会识得人世间的悲苦啊!

 抖缰驰去,马儿未停,韩剑秋已腾身离鞍,似一头白色的大鸟,那么美妙而轻俏的掠入林中,林中有一间简陋的木板小屋。

 伸手一拉斜伸出来的枝桠,他的身躯“呼”的打了一个转子,站在这棵高大的松村盘虬枝桠上,轻微得甚至连一松叶也未抖落,小木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息,里面起了一阵忙之声,跟着那扇七拼八凑的破烂木门“吱吱”

 一声打开了,伸出一个面孔红通通的脑袋来,他睁着眼往四面搜视,口中嘀咕着道:“妈的巴子,连个鬼影也没有,小癞皮硬要说听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

 他刚说到这里,却猛将尚未说完的语尾咽了回去,目光楞楞的瞪着前面,前面韩剑秋的黄骠马正在悠闲的在踱着步子。

 咽了口唾沫,那人像着了魔似的怪叫起来,道:“小癞皮啊!不好了,有奷细摸进来了…”

 木屋里响起了一阵鲁的吼骂声,破门“砰”的被踢开,一个身穿紫衣衫的癞头大汉怒冲而出,一只手提着一柄雪亮的短矛,另一只手拉着带。

 这癞头大汉身后跟着那同一打扮的红脸汉子,两人一出来迅速跃开,癞头大汉脸上的横一扯,正待责骂他那位同伴,却也同时看见了前面的那匹黄马。

 猛的追了一步,他半张着嘴巴,又省悟了什么似的一探手上铁矛,大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瞎了眼的混账,也不看看地头就撞?他妈的,这也是你能随意游的地方么?给你家癞大爷滚出来,让老子好好教训你!”

 松树外,山坡上都是静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回应,木屋內又钻出一个活像害了十年痨病的枯瘦汉子,他翻着一双打着黄眼屎的鼠眼“呼呼啦啦”的带着痰音叫道:“小癞皮哟!你他妈的穷嚷瞎叫个什么玩意?这娘们再不把她解决,就没有时间了,二爷代要在酉时之前赶回去,你们还在磨她妈的什么时光啊!”癞头大汉舐舐嘴,谨慎的道:“你少说风凉话,情形不大对劲,怎么会无缘无故钻出来这匹鸟马?不要有奷细混了进来…”

 那枯瘦汉子打了个呵尔,不感‮趣兴‬的道:“准是什么走远路的行旅、商贾失足坠马或是路上被剪径的做掉了,二爷的狗熊脾气你们早知道的,老子惹不起…”

 这时,从树梢子上,韩剑秋展开了“九絮擒鹏”身法,飘忽得像一个有实无形的幽灵,掠落在这幢小木屋之上,扯开了屋顶上的蚀腐木板,他忍住一阵霉气,静悄悄的掠身而下。

 木屋之內,仅有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把锡酒壶,几包花生,离着桌子不远,有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被捆得像一团粽子似的躺在地上,这女人衣衫碎裂,的细嫰肌肤上,纵布着斑斑瘀紫血痕,这时,她正埋着头,浑身不停的菗搐抖索,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但是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人。

 轻轻一拂衣袖,韩剑秋静静的道:“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一个劲菗搐着,啜泣声清晰可闻,她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不做声,韩剑秋有点烦躁的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缓缓地,那女人仰起头来,老天,竟是梅儿,飞天狐的徒弟,这位痴情哑女,为了自己竟愿身陷虎而救他,想不到在此荒郊相遇,而她又正陷危困之境,不噤惊呼道:“梅儿!”

 她微张嘴,目光刚刚瞥及韩剑秋,已不由惊喜若狂,正待出声,韩剑秋摇‮头摇‬,上前‮开解‬她的束缚,背后,已传来一声惊恐的,带着痰音的叫道:“你…你是谁?”

 韩剑秋没有回头,他已听出那是枯瘦痨病鬼的声音,冷冷的道:“滚出去!”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蓦地大叫道:“小癞皮,赤脸儿,快来啊!有他妈的奷细摸进来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癞头大汉的语声,厉的吼了起来,道:“妈他巴子,你小子是谁?竟敢混入‘铁矛帮’地盘,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韩剑秋静静的转过身来道:“你们三个人统统跪下,用你们手中的铁矛自戕谢罪!”

 癞头大汉愕了一下,大叫道:“你他妈反了,大概你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吧?紫芦山区这一亩三分地,岂是你小子发威的所在?老子要活剥你的皮…”

 “皮”字远在‮头舌‬上跳跃,韩剑秋左掌一挥,似两片血刃猝发,癞头大汉怪叫跳开,却在身体刚跃起的刹那,猛然一抖,似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一般“哗啦啦”的撞碎了木板墙摔出,一头栽在地上便不动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淌,地面上染上一片朱赤。

 这一下子,惊得两个汉子面色泛灰,死呆呆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不但他们两个傻了,连躺在地上的梅儿也窒得半晌,作声不得。这是他们分别以后,第一次看见断指童与人手,但却做梦也料不到出手之下,竟是这种结果,心中是又惊又喜,别后的断指童哪儿学来一身本领?她以为最少也有一阵子架好打,而且还替断指童担心,因为对方有三人,谁知道刚动招,就已分出生死胜负。

 方才,韩剑秋施展的一式,乃是“折手残龙”所授的“折手一招”

 韩剑秋冷冷地道:“铁矛帮在你们头上顶着,可不是我‘断指童’韩剑秋的上司。”

 那枯瘦汉子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嗓子里痰声已变成哭声,道:“好汉饶命…!小的在铁矛帮里只是小角色…也不过混口饭…饭吃…好汉有仇有冤,也报不到小的头上…”

 红脸孔的汉子也跟着跪下,颤生生的道:“这…这…妞儿,不…这姑娘不是小的们要害她…是宗香主的谕令…小的们做不得主…”

 韩剑秋蓦然血气上冲,他厉烈的道:“‮戏调‬她,‮辱凌‬她,你们可做得了主?”

 矮了半截的两个人,顿时吓得面无人,枯瘦汉子更是吓得涕涎纵,他也不敢抹擦,颤着声音道:“不…不,好汉千万莫误会…这全是小癞皮的主意…打人是宗香主叫他打的…‮戏调‬那姑娘也是他…他干的…”

 韩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已经污辱过她了?”

 两人同时双手连摇,红脸孔的汉子惶恐的道:“没有…没有,还没来得及做…那事,好汉已经来了…小的们…只…只是帮着小癞皮办事而已…”

 韩剑秋转过身去,用右手一指勾紧了缚在梅儿身上的细牛皮索,左手略一用力,两声细微的“崩崩”之声传出,如此柔轫的牛皮索已然折断,梅儿将麻痹下的四肢拳伸一会,就待走向韩剑秋身边,韩剑秋低声道:“你自己将手脚一会,以便使束缚之处血畅通。”

 说着,他走了开去,向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刚才你们口里说的‘二爷’,究竟是谁?”

 拭去口涎,枯瘦汉子苦着脸道:“回禀好汉,是鬼谷谷主的二徒——《夺魂掌》雷虎,目今铁矛帮帮主。我们只是帮他提壶门的苦哈哈,其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韩剑秋双眸闪过一片寒酷的光采,他生硬的道:“铁矛帮的苦哈哈欺凌一个弱女,却是这般老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更高明了,现在,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跪在地上的两角色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彼此极快的互望了一眼,朝着韩剑秋叩了个头道:“谢谢好汉饶命之恩!”

 说着,两人已匆匆爬起,转身就跑,他们尚未奔出门口,韩剑秋已猝然掠出,一溜耀眼的金芒骤敛,当破空的厉啸声甫始响起,那两个想匆忙逃命的汉子,已连叫也来不及的软软瘫下,每人的脖颈至左肋,都翻卷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泉水似的热血“噗噗”冒涌,景象好凄惨。

 一声突然的惊叫起自身后,韩剑秋的右手,宽大的袍袖下,就像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四指大,刀峰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弧线,而刃质本身更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闪着那种纯得毫无杂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霜凝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动闪烁,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

 在他的右腕,着一极细的银钱,他出手施招,完全藉腕脉的力量控制银丝,此刻,几滴滚珠般的血粒,正沿成一线自刀尖坠落。

 心里有一种空若失的感觉,他甩甩头,左手食指一抹刀沿,熟练的收入袖內刀鞘,并不因为仅有四指而影响他出刀、收刀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来,炯然盯着梅儿,八年不见,梅儿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标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飘逸神韵,似一朵白莲,莹洁而静谧,像一片红叶娇美而孤伶,又如远天的云彩,拔的翠竹,散发着清雅脫尘的悠悠之美。综合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意味,这意味,原不该是此情此景之下可以看出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却在一刹那间,韩剑秋已感觉到了。

 他一把扯开长衫侧里钮扣,反手将长衫脫下,轻轻的替梅儿披上。

 梅儿双手环抱前,将长衫拉紧,瞧着阔别八年的心爱之人,韩剑秋里面穿有一袭纯白色钉着两排雪亮铜扣的紧身衣,他的那把刀就紧贴着肘背,刀鞘是黑色泛灰的老熊皮所制,內衬硬革,洁白滑腻的象牙刀柄,看上去又是剽悍,又是狠厉,娇健已极。

 梅儿将那件带着韩剑秋体温的长衫穿上了,这使她看起来有些好笑,长衫对她的身材来说是大了一点,但如此却更衬托出她躯体的娇小与纤细。

 韩剑秋没有问她,上去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外面走去,梅儿似是一震,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韩剑秋前,苍白的面庞上浮起一抹红云。

 韩剑秋闷声不响,走到坐骑之旁,将她放到鞍前,自己也纵身而上,掉转马头顺着坡脊的起伏行去。

 天色暗得很快,这时已经阴沉沉的了,骑在马上,韩剑秋极目远眺,但是,除了远近四处山连着山,岭接着岭,就再找不出一点别的什么来了,山风更紧,群山环抱中的单骑踽踽,更见凄凉。

 坐在鞍前的梅儿不知不觉将身体缩靠向后面,于是,就等于蔵进韩剑秋的怀里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在韩剑秋手上写道:“韩哥哥,你的目的地是哪儿?”

 韩剑秋沉沉的道:“铁矛帮总舵!”

 梅儿不自噤打了个冷颤,抖索着用手指急写道:“不可以,他们人多,你不可孤身冒险,再说,你今天不宜前去,那儿离这里很远,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山路。”

 韩剑秋“唔”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告诉我,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梅儿点点头,又写道:自己在听到烟斗老人师徒谈话,始知师父受骗之后,趁他们师徒狂笑之际,纵身跃出,落荒而逃,脫身之后,急往后山荒林中遁去,翻过山岭,便到茫茫大海,而这时,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当她猛向海中纵去,疲于奔命之际,神鲸闻声而至,终于脫离险境…

 梅儿回到无边岛,稍作收拾,便急急赶往东海,希望能阻止师父,以免其落入烟斗老人的圈套,谁知,因为长久的跋涉,使她原已消散的体力,渐告不支,终于病倒客邸。这时,她应该感激自己的运气好,遇到铁矛帮“长河堂”堂主“髯狮”唐良的千金唐洁…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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