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苏天民情急智生,忙将整个提篮送去那胖子面前道:“今儿的糖,有大有小,大爷您自己拿吧!”
瘦子笑着,又丢出两枚青钱,胖子则自盒中拿走四块薄荷糖。苏天民记住了:一枚大钱糖两块!
胖子分出两块糖,搁去瘦子桌前。将另外两块往口里一
,咂了咂说道:“那些和尚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胖子打了个噎,停下来呑了一口口水,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据胡镖头说:
仙山庄去的那批武士,似乎也不见有十分恶意。他们分别守住山前山后,噤香客和寺僧们出入,好像是要对该寺来一次突袭检查。而少林门规素严,于理绝无隐私蔵奷之可能,俗语说得好: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所以,照这情形看来,只要这次去的这批武士做得不太过火,料想少林寺那些和尚,为息事宁人计,或能容忍一时,亦未可知。”
苏天民听了,心中顿感一宽。
魔方此举,无异在以事实向少林一干寺僧表明:那部合六真经不见了,你们这些和尚有谁拿了没有?
以心平大师之超凡慧觉,在见到这批武士汹汹前去时,说不定已在暗中念佛都还来不及哩!
苏天民收起桌上那四枚大钱,再将袋中的另外一把青钱掏出来,合到一处,一五一十的,反复数了两遍,钱数清了,话也听完了。
提篮一挽,又向他席行过去。
就在这时候,身后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过,忽又上来两名酒客。苏天民转脸瞧清之下,心头不噤微微一紧!
上来的这两名酒窖,一个年在五旬上下,方脸短髭,体躯伟岸,双目炯炯,
芒如电,举止稳重沉实,有令人不怒自威之感。
走在后面的那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仪表端正,神情洒脫,只是一双浓眉间煞气隐隐,显示于精明中另透着一股奷险诡诈。
两人之衣着,一黄一紫。在所有的天王武士中,这是两种令人惊心的颜色。因为它们分别所代表的武士阶级,正是成就超越九帝,以及相近于九帝成就的“七星一级”和“五星级三”!
同时,苏天民一眼认出,这两名魔庄高级武士不是别人,着黄袍者,正是曰前那名天王第十妾,
尼紫玉华之胞兄,目前
仙魔庄中,仅有的三名一级武士之一:”天罡手”紫东来。
而后面那名紫袍级三武士,苏天民印象更深刻。
谁?就是那位魔庄总管之心腹,因跟踪他的洛
之行,被他
住萧公权老魔,当场下令“噤闭三月,罚俸半年,降一级改叙”的“飞花掌刘云岛”是也!
从后者之服
上,苏天民知道,由于他的卧底身份暴
,这厮显已恢复原有之等阶。
苏天民这时奇怪的是:魔庄目前,可资调度之一级武士,仅有三名,既然该庄正在少林方面发动突出检查,以少林一寺幅员之广,弟子之众,这位天罡手又怎会还有余暇出现此地呢?
就在苏天民暗暗纳罕之际,紫魔东来于楼梯口眼光一扫,忽然朝他招手道:“小子,你来!”
苏天民心头一沉,几乎当场把持不住!
紫魔何事召他?当然不是为了要向他买零食。
因为两人座位尚还没有选定,就算两人对零食也有趣兴,又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微不足道的零食小贩,叫他去,如果不是为了买东西,又意味着什么?
这一刹那,在苏天民而言,可算得上是,继曰前中条独秀峰下那一幕,有生以来,第二次最最严重的考验。
当然,他曾三度出入魔方平遥总宮,以及长垣、开封两座分府,对个人一己之成败安危,事实证明他是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现在身边多了一部关系着整个武林劫运的合六真经,情形就不一样了!
万一紫魔魔眼独具,或已由其它方面获得线索如那名癞贩,于去长安途中,不慎
出口风等知道他就是劫经者,同时那部真经此刻就在他身上,他如今应召过去,岂不成了羊投虎口?
以他目前现有之成就,充其量也只能与此刻那位飞花掌刘云岛相等,若是再加上一名一级武士如紫魔者,可说根本就没有他还手的机会!
然而,冤家路窄,处此情形下,不过去又怎办?
夺门一走了之行吗?就算有“门”可“夺”在武士同布的今曰城中,他又能跑出多远呢!
所以,他觉得,像在独秀峰下遇见天王老魔一样,不到最后关头,最好还是咬紧牙关赌一赌!
苏天民念转如电,瞬息取决,当下以掌掩护,重重咳了几声,一面不慌不忙的向楼口紫刘两魔走去。
紫魔东来的一双炯炯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走近之后,紫魔眼皮一眨,庒着喉咙低声问道:“小子,情形怎样?”
苏天民心中微微一动,缓缓摆头道:“还没有头绪…”
紫魔一甩头,说道:“跟过来!”
两魔向西首窗下一副座头走去,苏天民紧跟于后。
现在,就从紫魔刚才这一问之后,苏天民凭着天赋灵智,已恍然领会事件真象的十之八九。
原来“英雄所见略同”这位紫魔竟也将脑筋放在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
依他猜测,紫魔可能在他之前,即已将那个李癞子用钱收买,嘱其暗中留意,设遇可疑人物,立刻向魔方秘密报告!
苏天民想到此处,不由得一身冷汗。
假使他猜测得不错,那么,在他向那小子提议收买家伙,并命其即曰前去长安时,他不正成了那小子打密报的对象么?
那小子何以没有照办,结果反而听了他的呢?
他想:关键也许就在那十两雪花银子上!
他原亦觉得,对那么一名浑小子,一次付出十两银子,似乎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没想到这十两银子,最后所换回之代价,竟然不下于一座连壁!
依他推想,紫魔当初所施之于那小子者,可能只是“自有重赏”一类的空言,以及“晓以利害”的恫吓,而那样一名小人物,浑浑噩噩,根本不可能知道利害为何物,至于口边舂风的重赏,也许还不及一枚大过来得实惠哩!
紫、刘两魔走去窗下,于一副干净座头上对面坐定,也不理苏天民尚在一旁待命,便迳自勾颈低声商议起来。
紫魔东来道:“这小子的身份,虽然是充耳目最佳材料,可是,就本座看来,这小子
迷糊糊,只顾问头赚小钱,根本就生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匪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买东西他都不会知道…”
苏天民于心底接口道:“阁下圣明,料得一点不错。”
只可惜人非木偶,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自尊心。
像你仁兄这样,既想利用别人家,却又不将对方当人看待,甚至当面加以侮谩,试问,你当你一级大武士,又与他这样一个卖瓜子、花生,每天靠一、二十文蝇头微利生活的小贩何关?
刘魔云岛道:“紫老所虑极是,可是,这种人是天生的一副笨骨头,一朝半夕,教也教不好,您又有什么办法?”
紫魔东来道:“所以,本座刚才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想请刘师父暂时客串几天,由刘师父来借这小子的面目出现…”
妙透了,也绝透了!
七上三去五,八退二进一,算盘珠子劈里劈啪一阵响,最后竟又走上同样一条老路子!
苏天民心底下,又慌又好笑:佩服你紫魔会出花样,抱歉的是,不幸被小爷快了一步!
刘魔云岛欣然道:“好主意!紫老匠心别具,端的令人拜服!”
苏天民暗骂道:马庇大王!此议若果付诸行动,你姓刘的建不成奇功,大概就得回你姥姥家去了!
紫魔东来忽然转过脸来问道:“小子,你姓什么?”
苏天民嘻嘻一笑道:“有人说我姓李,谁知道!管它的,姓什么还不是照样吃饭?”
原价批发,一字不易!
两魔听了,同于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显然对苏天民这派口吻相当欣赏。
紫魔接着道:“老夫跟这位刘师父刚才说的话,想你小子也都听到了,现在要你小子找个地方休息几天,你小子同意么?”
苏天民耸肩道:“那当然是好事,可是,老爷子,您叫我癞子歇下来,我癞子吃什么?
喝什么?”
刘魔云岛嘴皮嗑了几上,显然是在向紫魔传音递话。
苏天民虽不能听出刘魔说的是什么,但从刘魔神色上,他敢断定,內容一定不外是:紫老跟他噜嗦个什么劲儿,拉去无人处,先“宰”后“剥”岂不比什么来得都干脆?
只见紫魔头一摇,也以传音方式答了几句,意思似乎是说:扮一个人的相貌很简单,学一个人生活习
则没有那么容易,留个活口下来,随时参考参考,总比凭空揣摩強得多!
紫魔如此决定,刘魔当然不敢再坚持。
紫魔接着转过脸来道:“这个你小子放心,关于你每天的生活,当然由我们来负责
喏,小子,这些够不够?”
紫魔说着,顺手掏出一把碎银,估计总有七、八两上下,苏天民心想:你老魔要早这样做,小爷岂不惨矣哉?
苏天民正待以“惊喜”姿态去“
接”那一把碎银时,身后忽然冒冒失失的奔来一个伙计道:“不,不,您老误会了,小的是一时分身不开,不,不是说您老没有银子,就没有过来招呼”
刘魔云岛转过脸叱道:“滚你妈蛋!”
那伙计眨眨眼皮,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怔怔然转身退去,心里大概在奇怪:来到这里,不理堂倌招呼,却跟一个卖零食的穷菇蘑,这算哪一门子的洋名堂?
苏天民等那伙计退开“喜逐颜开”地接下那一把碎银,打躬又作揖,连声称谢不已。
紫魔朝刘魔一摆头道:“带去隔壁栈里办事吧!”
刘魔云岛头一点,站起身来,向苏天民低声道:“小子,跟我来!”
苏天民暗暗一阵奋兴。行了,只要两魔分开,尤其是只须对付一个魔头,他自然用不着再发愁。
太平酒楼隔壁那家客栈,就叫“太平栈”与“太平楼”大概是同一个老板。
栈中院落共分三进,而最后也是最宽敞,和最雅静的一进,似为魔庄所包租,院里静悄悄的,不见一名杂客。
来到一间厢房里,苏天民放下那只提篮,一面解衣扣,一面装傻道:“这位刘爷,您…这件皮袍子…是不是…也一并赏了小的?”
刘云岛忍不住笑着骂道:“你小子想得倒好!”苏天民翻着眼皮道:“那…天气这么冷…您…您叫小的穿什么?”
刘云岛愣了一下,皱眉道:“是啊!”按苏天民之计划,他知道刘魔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去向旧衣铺子买,一是去向栈中伙计惜。
这两种办法,不论刘魔采取哪一种,都必须要离开一会儿,而给他一个单独留下的机会了。
那时,他就将在两种手段中决定一种:这座后院中如还有有其他魔庄武士,他就放下提篮,带着真经溜之乎也,否则,他就坐等刘魔回头,出其不意、赏以巨掌,然后堂而皇之,从从容容打正门走出去!
不意刘魔稍一思索之后,竟然点头道:“也好,你就穿去吧!”
苏天民大感失望。现在,预定计划既然落空,他就不得不改弦更张,仍采下策,铤而走险了。
他脫下外衣
过去,刘魔亦将那件狐裘递过来。
他接下狐裘之后,披而不着,手抚狐
,口发赞叹之声,以示爱不忍释。
其实,用意只不过是为了摔开时方便一些而已!
他预备等刘魔一边手臂伸进衣袖,另一只手臂尚在袖外时,率起发难,以收一掌功成之效!
刘魔先套上的左袖,边穿边骂道:“
的,气味好难闻…”
苏天民暗哼道:“小爷我,还不照样闻了老半天,而这一点,也许正是你刘魔不及小爷的地方。值此紧要关头,注意力居然会用去这些小地方,你仁兄大概也是注定要命丧今曰吧!
苏天民思忖着,左足悄悄踏出半步,真力近聚右臂,五指紧并,肘腕微曲,只待刘魔一只右臂举起,准备穿入衣袖那一瞬间,便将一招蕴蓄了十成功力,自信可将敌方置于死地的金光照魂发出!
对于三国时的孔明,人们常有一句爱用的评语,便是:“诸葛一生惟谨慎”
这里的谨慎,当然充満揄扬之意。但是,谨慎两字似乎也只在诸葛亮一人身上,才显得相得益彰,而绝非人人适用,放诸天下而皆准,尤其在武林人物行事时至少苏天民如今所遭遇者,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苏天民的打算,本意原佳,他尽量求取稳妥,务望万无一失,没有想到,一件想来绝无可能的意外竟告发生。
外面院中,先低低传来一声:“刘师父”
紧接着,房门口人影一晃,进来的竟是那位天罡手紫东来!
试问:这位天罡手,他有什么理由偏会于这时赶来?可是,事实不容争辩,天罡手硬是进来了。
天罡手不速而至,似连刘魔亦感几分意外。
刘魔转过身去,讶然问道:“紫老,怎么回来了?”
紫魔东来不带表情地道:“本座一想起刘师父上次的失误,便感到有点放心不下,服衣快快换好,由本座来为你易容!”
刘魔脸孔微微一红,忙说道:“多谢紫老关注。”
紫魔东来淡淡说道:“公事而已!”
于是,刘魔急急将苏天民脫下的衣帽鞋袜穿上,由紫魔自
底取出一只易容百宝盒“假中假”的为刘魔修饰起来。
不一会,易容完毕,这位紫魔东来不愧为魔方一名一级高手,涂涂抹抹,黏黏贴贴,不消三五下,竟将一个刘魔乔装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紫魔最后又取出一颗药丸,递给刘魔道:“小子感染的只是三等风寒,有这颗变音丹服下去,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刘魔接过那颗变音丸,一口呑下,紫魔又道:“刘师父,可别忘了这几天的切口才好,你服饰、容貌、音腔均已改变,等闲又不便亮示武士今旗,万一碰上天王爷贴身侍卫,一个应对不当,立有性命之虞,目前是个非常时期,好多事情都难说得很。”
刘庚忙接道:“紫老放心,云岛这个记得很清楚,由今天往后推数下去,按曰分别为‘柳条’、‘花影’、‘冰解’、‘风和’…”
紫魔点点头道:“记住,别因一时慌乱,将顺序颠过来就行了。”
紫魔东来口中说着,身子一转,大踏步出房而去。
可恶的紫魔,经他这一来去,苏天民一个大好的下机手会,就给白生生的断送了!
现在怎办呢?
走吧,一部合六真经交给谁?
干吧,别说没有一定制胜把握,就算能将这厮降服下来,也绝不是百招以內所能办得到的事!
那时候,惊天加动地,他纵然获胜,也必力竭
疲,设若再有其他魔徒闻讯而至。结果岂非还是等于零?
刘魔在那面古铜镜前照了又照,显然満意非常,最后,身子一转,挽起炕上那只蔵有真经的提篮,向苏天民吩咐道:“小子,你在这里待着,可到
跑,吃、喝、睡,通统有你的,跑出去要是丢了小命,可与别人无关!
苏天民连连点头道:“小的理会得”
他已打定主意,只等刘魔跨槛转身出房之际,立即闪电出手,事到如今,再也无法去计及什么成败得失了!
讵知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刘魔背向房门口,边说边退,话音未了,人已一个倒纵而起,箭一般向院心窜了出去!
苏天民心中一急,连忙高叫道:“刘爷,慢走!”
刘魔于院心收住身形,讶然扭头道:“小子,嚷什么?”
苏天民赶去房门口,手一招,低声道:“刘爷,快过来!”
刘魔迟疑着走过来道:“你小子在捣什么鬼?”
苏天民向后缩回一步,短着脖子轻声道:“有一件事,刘爷恐怕忘了吧?”
刘魔惑然道:“什么事?”
苏天民手朝那只提篮一指道:“这些东西怎么卖,刘爷知道不知道?刘爷可晓得瓜子多少钱一把?花生多少钱一把?糖卖几个钱一块?”
刘魔想了一想,点头自语道:“唔,这倒是的…万一碰上有心人…不论怎么说,就是假,也得有个谱儿,才是道理。”
说着,抬头问道:“是的,你小子说说看,这些玩艺怎么卖?”
苏天民摸摸喉管皱眉道:“请刘爷站进来一点行不行?”
刘魔向屋里跨进一步,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苏天民比划着说道:“瓜子,两个钱一把,一小把,就是说,张开五指,大把抓下去,其实抓到手的只有六成数光景。”
刘魔皱皱眉头,想说什么,终又忍住,神气间明显地透着一派不耐烦。
苏天民视如不见,从容接着道:“花生是两个钱两把,换句话说,就是一个钱一把,抓的方法,跟抓瓜子一样,就是张开五指…”
刘魔手一摆,拦着道:“知道了,大把抓下去,其实抓到手的只有六成数光景,是么?
现在快说糖买几个钱一块吧!”
苏天民右手食中二指一竖道:“糖是这个价钱!”
“两个钱一块?”
“不对。”
“两块一个钱?”
“不对!”
刘魔突然骇呼道:“小子,你”
苏天民双指向前闪电一送,冷接道:“知道不?第一个主顾去找十殿阎罗爷!”
刘魔一个你字方刚叫出一半,颔下喉结骨已然应指碎裂,苏天民一招得手,忙将刘魔正身顺手拖去屋角,瓜子、花生、糖,撒満一地,他也顾不得再去清理,匆匆掳起那部合六真经,
衣便待腾身出屋。
就在这时候,后窗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喝道:“小子,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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