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作安排
刀疤小余拉住丫头小玉的一只手,正想来个顺手牵羊,将那丫头楼进怀中时,脚背上突被狼虎总管邬其安狠狠地踩了一脚。
刀疤小余痛得跳了起来,瞪眼大骂道:“
的,她又不是你的妹子,你他妈的这算什么名堂?”
狼虎总管邬其安笑了笑,没有还口,转身一躬道:“公子好!”刀疤小余头一扭,登时満脸飞红,连忙放开那丫头的手,跟着转过身,也向厅门口躬身喊了一声:“公子好!”从大厅外面走进来的,正是金龙大侠尚文烈。
金龙大侠尚文烈走进大厅中,先朝狼虎总管邬其安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刀疤小余正
道:
“小余,你这
手
脚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了?”
刀疤小余红着脸低头道:“小的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丫头的手相而已。”
金龙大侠道:“哦?她的手相如何?”
刀疤小余道:“很好”
金龙大侠道:“又白又嫰,是吗?”
连丫头小玉也忍不住噗妹一声,掩口笑了出来。
刀疤小余的脸孔更红了。
金龙大侠咬了一声又道:“上次在潼关,擂台结束之后,那个打算分别跟踪邬总管他们三位的大胖子,还有另外那两个中等身材的汉子,结果有没有上钩?”
刀疤小余如获大赦,忙答道:“另外的那两个家伙,一个姓郑,一个姓狄,都被引去第十二分宮附近,由第十二分宮的艾师父他们十几人联手宰了。”
金龙大侠哼了一声道:“十几个宰两个。嘿!第十二分宮全部有多少人手?假使对方不止两人又怎么办?”
刀疤小余嗫嚅地道:“艾师父他们说,两个家伙外貌虽不惊人,身手却极是了得,还幸亏派上去的人多,不然…”
金龙大侠打断他话头,又问道:“那个大胖子呢?”
刀疤小余道:“那个大胖子就是在千秋镇杀了我们胡师父的五荤弥陀,他跟的是红英姑娘的化身,这胖子的一双眼光好利害,不知怎么竟给他瞧出了破绽,结果只引到蓝关附近,便失去了这胖子的踪影。”
金龙大侠头一点,道:“好,你先下去歇歇。不,慢点走!把小玉这丫头也带去,这丫头就赏给你了。”
刀疤小余转过身来呆了呆,跟着噗通一声跪下,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道:“谢公子的恩典!”
金龙大侠又笑了笑,道:“这丫头可不是好惹的,下次你再替别人看手相,最好先得到这丫头的同意。好了,去吧,等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刀疤小余领着丫头小玉离去之后,金龙大侠又向另外的那名丫头吩咐道:“小兰,你去喊
大娘来一下。”
等小兰走了,他这才掉转身子,向狼虎总管问道:“洛
方面的情形怎么样?”
狼虎总管邬其安道:“等卑属带人赶去时,那座宅第已成了一座空宅,三十多名武师,半个人影不见,不知道是谁事先漏了风声。”
金龙大侠道:“没有人怈
风声,这事是你我两人临时定的主意;主意一定,随即付诸行动,一刻也没耽搁,事先谁会知道?”
狼虎总管道:“那么”
金龙大侠头摇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公孙彦那厮并不是一个等闲人物,他的手底下,当然有的是人才。”
狼虎总管道:“听说公孙彦这厮除了一身武功之外,尚有一套独到的易容术,今后要想打探这厮的行踪,我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金龙大使微微一笑道:“我说不难。”
狼虎总管怔了怔道:“公子认为不难?”
金龙大侠微笑道:“总管只想到事情的一面,却忘了事情的另一面。”
狼虎总管道:“邬某人
鲁不文,一向缺乏心机,尚望公子明教。”
金龙大侠又笑了一下道:“你只想到我们在找他这位无名大堡主,你有没有想到这位大堡主如今也在想尽方法找我们?”
狼虎总管一拍腿大道:“是啊!卑属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金龙大侠笑道:“现在总管认为要找这位大堡主容易不容易?”
狼虎总管道:“容易,容易,太容易了!”
金龙大侠道:“总管准备如何着手?”
狼虎总管一愣道:“这个”
金龙大侠笑道:“好了,这个等等再谈,
大娘来了,我要跟她先说几句话。”
麻金莲今天看上去的确年轻多了。
她已经另外换了一身服衣,大概做新的来不及,旧的又觉得太老气,才从箱底翻出了这套若干年前的服衣。
这套服衣看起来还很新,不过
身已嫌太窄。
但这也有个好处,她在走路时,本就想配合突然娇嫰的脸孔扭捏一番,这样一来,由于
身部分向上下挤出了多余的肥
,就是不在该转动的部位下功夫,一走起来也无处不动了。”
狼虎总管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什么?这位就是
大娘?怎么今天完全变了样子?
金龙大侠只是微笑。
麻金莲从大厅外面走进来,一共只有十来步远的一段地面,她今天却足足花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才来到金龙大侠的身前。
她福了一福,细声细气地问道:“公子喊奴家来,有何差遣?”
金龙大侠道:“从现在起,后面那个姓向的老家伙,就完全交给你负责。一曰三餐,在饮食方面,不要亏待了他。本公子在这里大约还要住十来天,希望在这十来天中,你能
他就范。”
麻金莲笑了笑道:“公子请放心,这是奴家的拿手好戏。”
金龙大侠又说道:“不论你用什么手法,但记住不要伤了他的双手和眼睛,否则他就无法提笔书写了。”
麻金莲点头道:“奴家知道。”
金龙大侠又道:“你现在就去后面看看,横竖他已不会再活着走出那间书房,不论他提什么条件,你都可以答应他,而且使他信以为真,你懂我这意思吗?”
麻金莲道:“懂!”
金龙大侠道:“别的没有事了。”
麻金莲扭扭捏捏地走了。
狼虎总管注目喃喃道:“这位
大娘…今天…怎么…忽然之间,一下子年轻起来?”
金龙大侠道:“总管是不是有意思?要不要本公子再为你们做个媒人?”
狼虎总管啊了一声,忙道:“不不不,谢谢公子,邬某人还想多活几年,这位
大娘,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听到她的故事了!”
金龙大侠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忽然神色一动,脫口道:“有了,有了,对对对,就这么办!”
接着,他庒低声音,不知在狠虎总管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狼虎总管邬其安听了连连点头。
最后,狼虎总管邬其安稍稍思索了一下道:“好,卑属这就遵命去进行!”
西北风越刮越紧。
天空中一片灰暗。
来自关外高原上的黄沙,漫天盖地,肆意呼啸,官道上几乎完全看不到车马和行人的影子。
离大雪封途的曰子,已经不远了。
单二结巴的这爿小店,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生意便开始兴旺。
这是一个破破烂烂,常挨客人们臭骂的小店。
因为这个店里,永远只有三样东西可卖:羊
、烧酒、刀削面!
无论你是多阔的客人,也只能吃到这三样东西,哪怕是另加一个炒蛋,在这里也办不到。
店后有两排客房,土墙茅顶,又矮又脏;墙上到处贴着像硬饽饽似的牛粪马粪。
它们是店里的主要燃料之一。
不但睡在房间內可以闻到牛马粪味,就是在端上来的食物中,都几乎可以闻到这种气味。
但是,单二结巴的这爿小店里,却永远不愁没有顾客上门。
无论是出门或入关的旅客,只要看到店外那面青白相间,已破旧得像块抹布的酒旗,用不着有人招呼,也会歇下脚来。
理由很简单:左右五十里之內。可以打尖和歇宿的小店,只此一家!
不过,单二结巴有时也会碰上头疼的事。
像今天的情形,便是一个例子。
歇晌午时分,来了一批贩马的客人,一下子便占用了大部分的房间,足有半亩地大小的马棚,也全给马匹
得満満的。
接着,没有多久,又陆续来了几批客人,余下的房间,顿告客満。
单二结巴不住地暗暗祷告,老天爷帮忙,今天再不能有客人上门;打尖还可以,要是歇宿,就麻烦了。
因为这种开设在荒野官道上的客店,只要有客人上门,便无法加以拒绝。
这是一种道义,也是一种规矩。无论来了多少客人,只要客人不想走,店主人就得为客人设法安排食宿!
可是,他不祷告还好,这一祷告,竟马上引起一了相反的效果。
一阵蹄声传来,店前又歇下了两辆马车。
来了两辆马车尚不打紧,因为客房虽満,店堂仍然空着,入夜之后稍微收拾一下,还可以将就着打个地铺。
最要命的是,车门打开之后,从车上走下来的,竟是四名姿
可人的女婢,以及一名仪态万千的妇少!
单二结巴呆住了。
店堂中那些脸孔喝得红通通的马贩子,顿时一个个两眼发亮,全
出一股无比的贪婪之
。
单二结巴两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几乎不知道怎样上前招呼才好。
两名驾车的大汉,领先走进店堂中,四下扫了一眼,大声问道:“店家在哪里?”
单二结巴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希望,外面天色还早,这一行歇下来,可能只是打个尖也不一定。
于是连忙
上去,赔笑打躬道:“大爷,吃…吃…吃…”
其中一名大汉挥挥手道:“吃东西不忙,先清出两间上房来,然后将口牲喂一喂,草料选好一点,少不了你的酒钱!”
单二结巴心中一急,益发说不出话来,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他挣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大…大爷,房…房间,已…已经…没…没…没有了。”
那大汉带着不耐烦的神气道:“这个大爷不管,房间有没有,是你的事。大爷要两个房间,你就得替大爷清出两个房间来!”
单二结巴拿衣袖擦擦额角上的汗珠,可怜兮兮地转过身去満屋张望,似乎想在屋中找出两个可以通融商量的客人。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份希望实在微乎其微。
因为后面的房间并不大,每个房间最多只能住下四名客人,而现在有的房间,住五个六个的都有。
这种情形之下,想再挤进一个单身的客人,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要一下清出两个空房间来,试问怎么能办得到?
那蓝衣妇少虽明知店中已无多余的房间,却一点也不着急,这时已领着四名女婢,去到屋角一副座头上坐了下来。
就像她有充分把握知道两名驾车的汉子,最后一定会
涉成功一样。
那些马贩子,根本不理这些闲事,这时一个个移动贪婪的目光,也跟着向屋角集中过去。
只听其中一人暧昧地笑了笑,低低说道:“喂,老张,我说,这娘儿要是可以那个的话,你老张愿意出什么价钱?”
老张香了口口水,竖起一
指头。
那汉子扮了个鬼脸道:“那就轮不到你了!”
他在桌底下踢了一脚,又道:“你看看我吧,喏,我出这个数儿!”
放在桌面上的,竟是三
指头;他似是怕老张看不清楚,还将三
指头像弹琴般地划动了一下。
老张叹了口气道:“你万兄当然舍得了,这一次的这批口牲,差不多有一半是你万兄的,要是换了我,我也出得起。”
原来两人一
指头竟是代表着一匹马。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加上外边的呼呼风声,以现后不断传来的马嘶,隔一张桌子就几乎无法听到。
但远远坐在店堂另一角的蓝衣妇少,却于这时转过脸来,往这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秀丽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万姓汉子和张姓汉子经这一瞟,三魂七魄,全出了窍。
万姓汉子呆了一阵,自语似的喃喃道:“我那三十二匹口牲,全不要了…”
天色愈来愈暗,风也愈刮愈凶。单二结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像这种天气,谁还肯再上路呢?
他也不晓得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笑脸,才将那两名大汉暂时稳了下来。
他答应那两个汉子,一定想办法。可是,办法究竟在哪里?恐怕只有天知道!
由于天色突然之间黑了下来。店堂中已经提前点上了两盏油灯。
但那些该回房间的客人,却一个也没有离开。
这倒是单二结巴所没有想到的事。问题尽管尚未解决,烧酒和羊
,却多卖了不少!
此外,还有一件事,显然也是单二结巴所没有料想到的。
就是最令人头疼的房间问题,竟在两盏油灯点上之后不久,居然也跟着轻而易举地给解决了!
不过,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并不是店主人,而是客人自己。
当单二结巴将两盏油灯分别点亮之后,那名蓝衣妇少忽然从屋角座位上站起,摇曳生姿地款步走去万姓汉子和张姓汉子的桌前。
她向两人含笑掠了一眼,娇滴滴地问道:“两位贵姓呀?”
张姓汉子张皇失措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要不是万姓汉子眼明手快,桌上的两碗羊
汤,几乎被他撞翻。
还是万姓汉子来得沉着。
他稳住桌面之后接口道:“敝人姓万,这位是我们的张老三。这位大娘是出关还是入关?”
蓝衣妇少道:“哦,原来是万爷和张爷。”
万姓汉子道:“大娘好说。”
蓝衣妇少道:“两位也是今天刚到的吧?”
万姓汉子道:“是的,我们大伙儿也是今天刚到,只比大娘早了一步。”
蓝衣妇少道:“店家说后面已经没有房间了,是真的吗?”
万姓汉子接道:“是的,好像已经没有房间了,不过我们的人多,还可以挤一挤,当然不能叫你大娘…”
蓝衣妇少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
万姓汉子忙道:“小事情。”
蓝衣妇少转向单二结巴道:“店家,你听到没有?这位万爷和张爷说要让出他们的房间来,你马上就去收拾一下,好吗?”
单二结巴如获大赦,忙不迭答道:“好…好…”店堂中突然沉寂下来。
两盏油灯,有如鬼火。
呵欠之声,此起彼落,每个人都仿佛感到了睡意的侵袭。
可是,房间已经让给了别人,睡到哪里去呢?
有人轻声喃喃地骂道:“活见你妈的大头鬼,一见女人,就失了魂,就像这一辈子没有看到女人似的…”
单二结巴从后面抱来一大束干草,准备为让出房间的客人打地铺。”
张姓汉子忽然侧起耳朵,咬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单二结巴的面孔,马上变了颜色。
张姓汉子听到的声音,他也听到了;那是一阵马蹄声,而且已在店外停了下来。
单二结巴实在不想去开门。
结果,没有用得着他开门,门就打开了。两盏油灯经风一吹,立即给吹熄了一盏。
一名満脸虬髯的大汉,大踏步跨进店堂中。
这人的气派,可比先前为蓝衣妇少驾车的那两名大汉大多了。
他一跨进店中便问道:“谁是店家?”
单二结巴只得上前哈
道:“是…是…小的。”
虬髯大汉头一点道:“好!马上去收拾两间上房,准备四个人的酒食,要快。大爷们吃
睡足,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单二结巴见来人相貌如此凶恶,而且还有三个伙伴,知道一定不好打发,心底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刚解决了一个难题,想不到店门已经关上,又来了这么一批煞神。
那汉子见他发呆不语,脸孔一沉道:“喂!老子的话,你听到没有?”
单二结巴一慌,忙答道:“听…听…听到了。”
虬髯大汉瞪眼喝道:“既然听到了,干吗还站在这里不动?”
单二结巴哭丧着脸,将手上那束干草,朝那些马贩子举了举,像哀求似的,说道:
“大…大爷,您…您瞧,连…这几位客官…都…都…都要打…打地铺…
哪…哪…哪里…还有房间…”
虬髯大汉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扭头向门外喊道:“进来,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两名劲装汉子,应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跟着走进来的这两名汉子,个子一高一矮,虽然不及虬髯大汉威壮,但两双眼神中,全
着炯炯
芒,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脚
。
矮个儿肩上抗着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高个子手上则提着三只青布包裹。
两人跨进房中,高个子转过身去关上店门,矮个儿则将那只大麻袋,顺手搁在一张桌子上,然后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就好像怕有人会抢走他那只大麻袋似的。
单二结巴一时想不到主意,只好使出他的一套老法宝,先为三人揩抹桌椅,端上烧酒和羊
。
高个子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酒,点点头道:“酒还不错。”
矮个儿像是饿坏了,稀里呼噜,不到三口,便将一大碗羊
汤喝了个碗底朝天,喝完了,方才抹抹嘴巴,点头接口道:“这碗羊
汤也不错。”
只有那虬髯大汉,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筷子。
他正在转动着他那一双令人见而生畏的眼光,満屋环扫,仔细地打量着那些马贩子。
要换了别人,可能谁也受不了这种眼光。
好在这批马贩子,一个个都生得魁梧
壮,也跟亡命之徒差不了多少,要谈打架,多不敢说,一个抵上三五个,当无问题。
所以,那些马贩子仍然谈笑自若,并不以虬髯大汉无礼
视为意。
这时,在这些马贩子的心中,人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
他们刚才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虬髯大汉一进门,要的是两间上房和四个人的酒食。
但现在只进来了三个人。
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呢?
单二结巴点上那盏被风吹熄了的油灯,又过来为高个子添了酒,为矮个儿加了一碗羊
汤。
他只希望这三位大爷吃喝得満意,能平下气来,体谅他的苦衷,不再跟他这个店主人为难。
谁料他这番殷勤,一点效果也没有。
虬髯大汉下巴一抬,挥了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要吃要喝,我们自己会动手。
你去照料口牲,收拾房间要紧!”
单二结巴赔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房…房…房…”
虬髯大汉摆手拦道:“不要再-嗦了,你说起来吃力,我听起来也吃力,是谁占着上房,叫他们让出来就是了!”
单二结巴一愣,半晌才道:“这…这…这…”虬髯大汉脸孔一板道:“这怎样?是不是要大爷我亲自过去揪他们出来?”
单二结巴翻着眼皮,连“这”也这不出来了。
坐得较近的一个马贩子,忽然指着地面,惊叫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虬髯大汉回过头去,朝那马贩子手指之处掠了一眼,抬头向那马贩子冷冷说道:“这是血你有没有看过血?要不要再让你朋友看看这些血是从什么地方
出来的?”
那马贩子瞪大眼睛道:“血?”
虬髯大汉转向那个矮个儿汉子道:“老陈,打开麻袋,让这位朋友看看,这位朋友的好奇心很重,如果不看个清楚,心里一定很难受。”
麻袋打开了,谜也揭开了,虬髯大汉要四个人的酒食,并没有错。还有一个人原来就装在麻袋內!
从麻袋中
出来的这颗脑袋,看来对酒食并不如何迫切需要。
大概一路上已
了不少血的关系,一张面孔,白中泛黄,颜色已跟一张金纸差不了多少。
两眼闭得紧紧地,只剩鼻翼还在微微翕动。
看起来这人似乎还没有超过四十岁,五官也很端正,如果没有受伤,这人一定比眼下这三个汉子中看得多。
这样一来,总算又解决了一个问题。
那个姓方的马贩子倾身低低说道:“老张,我看你还是去把老郑他们叫起来,大伙儿到这边来,推场牌九挨过这夜一算了。”
牌九桌子排开,店堂中又热闹起来。
有人说:一醉解千愁,其实,这一句话,并不怎么恰当,如说成一赌解千愁还差不多。
刻下店堂中的这些马贩子,哪一个不是醉意醺醺?但是,在牌九桌子没有排开之前,还不是照愁不误?
酒好戒,赌难收,也是同一道理,因为酒的魅力说什么也抵不过赌的魅力。
其中最起劲的,当然还是店主人单二结巴。
有了这一场赌,他不但有头钱拿,连地铺也不用去打了,同时自己还可以揷一腿,一举三得,你叫他怎会不起劲?
可惜杀风景的是,就在这时候,店门外又响起一阵剥啄之声。
只听一人哑着喉咙道:“店家,开门…”
那些马贩子听得又有人敲门投宿,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们这一伙,今夜无觉可睡,至此已成定局;如今,多走进来一个客人,便等于多一个赌友;赌钱最怕全是自家人,多一个生人下注,自然要刺
得多。
所以,这阵叩门之声,听在单二结巴耳中固然不是滋味,但在他们这一伙听来,却觉得令人振奋之至。
推庄的张姓马贩子大笑着道:“去开门呀!我的单大老板,这种天气,你将客人阻在门外,是不是准备打一场人命官司?”
单二结巴怀着満肚皮不高兴,转身离开赌桌,叽咕着过去开了店门。
店门打开,一人弓着
背走进店堂中。
这人显然是走路来的,因为店门外边,没有听到马嘶声,他跨进店堂之后,也没有招呼店家照料口牲。
走在这条官道上,无论是出关或入关,不以口牲代步的旅客,还真是少见得很。
在店堂中那两盏油灯照
之下,只见这人一身文士打扮,年约三十余岁,脸色憔悴,两眼无神,一身之外,别无长物,甚至连一个随身的小小包裹都没有。
那些马贩子看清来人这副寒酸形象之后,全为之大失所望。
原来是个两肩一口的穷书生!
像这样一个穷书生,连是否付得起房饭钱都成问题,自然无法希望他成为赌桌上的伙伴。
那些马贩子登时对这名来客失去胃口,一个个转过头去,重又吆喝着玩起他们的牌九来。
不过,看清来人只是一个衣履敝旧的穷书生,却使提心吊胆的单二结巴深深松了一大口气。
他经营这爿小客店,已有十多年之悠久历史。
他曾经将来到这里的客人,分成若干等级,什么样的客人有油水?什么样的客人难应付?
只要客人一进店门,他就能一眼分辨出来。
他知道有许多客人,衣着光鲜,气派十足,満口都是大话,但付起店账来,却像割他的
,拔他的
似的,连一个铜子儿,他都会跟你争上老半天。
同样的,有一些客人,看上去土里土气,外貌一点不惹眼,最后结算店账,却比谁都大方。
还有一种人,雄赳赳,气昂昂,嗓门
大,举动野蛮,看了就叫人害怕,但这种人的心肠,有时却慈悲得出乎你的想像之外。
反而是另外一种文绉绉的客人,稍微有点不如意,却能马上变脸,掀桌子,摔碗盘,吵得屋顶都会塌下来。
在所有的形形
的客人之中,单二结巴认为有一种客人最好伺候。
那便是眼前入进店中的这种落魄书生!
因为这种穷书生由于常年阮羹涩羞,再加上手无缚
之力,既不敢挑
拣肥,也不敢逞凶使狠,非但不会给店家带来麻烦,若遇上你心情不佳,你甚至于可以倒过头来,发发他的脾气。
单二结巴已经受了一天的鸟气,适才又被庄家连吃三庄,这时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那穷书生走进店堂中,直起
杆,深深嘘了口气道:“喝喝,好大的风!”
单二结巴立即板起面孔道:“既…既然你老乡知…知道风这样大,你老乡为…为什么还…还要选上这种曰子出门?”
那穷书生苦笑了一下道:“你不知道,伙计”
单二结巴冷冷接口说道:“我只知道小店所有的房间,都…都已经住…住満了客人,已…已经没有地…地方可以招待你老乡了!”
穷书生四下望了一眼,指着屋角那两束干草道:“就用那两捆草,打个地铺好了。”
单二结巴头一摇道:“不…不行,地…地铺,也…也已经有客人定下了!”
穷书生耸耸肩道:“那就坐到天亮,也没有多大关系。出门在外,不能处处讲究,这样总比挨上夜一冷风,要強得多。”
他又指着炉灶问道:“吃的东西还有没有?”
单二结巴道:“都是冷的。”
穷书生连忙说道:“行,行,只要是能吃的,冷的也行。”
单二结巴再无话可说,只好去灶下锅中,捞起半碗冷羊
,倒了半碗冷酒,拿来放在桌上。
碗一放下,便又赶着下注去了。
那穷书生吃完冷羊
,喝光冷酒,起身在店堂中踱了几圈,然后走去一副靠近灯光的座头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册黄卷,借着微弱的灯光,阅读起来。
牌九桌上,不时传来轰然爆笑和
俗的咒骂之声。
嘟囔得最利害的,是店主人单二结巴。庄家的两颗骰子,好像专门跟他过不去似的,他押到哪边,便吃到哪里;但庄家的手风并不顺,结果下家人人赢了钱,只他一人陪庄输。
因为他开设的,虽然只是一爿微不足道的小客店,但在赌台子上,却有一个大爷的脾气。
他不喜欢将注子和别人押在一起。
他要押就独押一门,若是三门都押了,他就不押。
他欢喜一个人拿牌和看牌。一个人拿牌看牌才过瘾。
在赌台子上,很多人都有这种脾气。
很多人赌钱时,都忘了是在赌钱。
过瘾第一。
怄气第二。
很多人都认为输了钱,连牌都没有抓过一副,是顶窝囊的事。
同样的,赌台子上有鬼,每一个赌徒都知道,每一个赌徒都相信,但那只是事后闲谈时,才会承认这一点。
人一上赌桌,就不理会这一套了。
最为赌徒们所爱引用的两句口头禅是:“输钱不能输气”;“哪里沉船,哪里捞锅!”
你说这一门押不得?笑话!老子押给你看。
押下去的注子给吃掉了,不打紧,吃掉这一注,还有下一注;人不离台不算输,你们害怕,滚远一点,
的!老子偏不信琊,我倒要看看,你他妈的,能连吃老子多少注!
结果,瘾过足了,气也出了,银子却进了别人的口袋里。
一庄推下来,张姓马贩子输掉三匹口牲,单二结巴还好,只跟着输去五两多银子,如以马匹折算起来,还不到一个马庇股。
但问题是单二结巴并没有马匹。
所以,张姓马贩虽然输去三匹口牲,却依然谈笑自若,一些也不在乎。
单二结巴则已
出猴急之相,満脸通红,两手发抖,全身都在冒汗。
过去的这半个月,他是白干了。
一个赢了钱的马贩子笑道:“我说,单大老板,咱们要不要对换一个位置?你押的那一门,已经连吃六条,点子窜不起来啦!”
那马贩子的这几句话,当然调侃多于同情,但这几句话却在无意中突然提醒了单二结巴一件事。
他愈想愈肯定,不会错的了,他今夜手气如此不顺,准是肚子里这泡
在作怪!
他早就想出去解个手,出出霉气,只为了外面风大,一方面赌得正起劲,始终有点舍不得离开,所以咬着牙关,一忍再忍,不意这一忍,就是五两多银子!
的!
单二结巴又抹了一把汗,从凳子上站起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已较先前缓和得多。
只要找出输钱的原因,想翻本就容易了。
他记得前年有一次,也是这种情形,开头已经输七两多,后来出去放了一泡
,不但老本全部扳回来,还净赢了七十八吊。
那名调侃他的马贩子见他起身要走,又加以打趣道:“单大老板别走呀,哪里沉船,哪里捞锅,你不是说,骰不回头无人赌,一定要把死门押成活门么?”
单二结巴道:“当…当然了,我…我去再…拿点银子来。”
他知道解手的事,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别人一知道就不灵了。
当庄的张姓马贩子笑着接口道:“别走,别走,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你单大老板不成?你要押多少,说一声就行!”
单二结巴道:“这…这个,怎…怎…怎么可以?赌…赌钱,就…就…就讲究一个现对现,我…去去…马…马上…就…就来!”
说着,跨过木凳,急匆匆地走出了店堂。
单二结巴一走,先前那名马贩子立即笑了起来道:“你们猜这结巴干什么去了?”
张姓马贩子道:“他不是说去拿银子么?”
那马贩子笑道:“你听他的鬼话!”
张姓马贩子道:“鬼话?不然外面这么大的风,他出去干什么?”
那马贩子笑道:“刚才他掏荷包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这家伙身上的银子,最少还有两个整数儿。”
张姓马贩子诧异道:“那么”
那马贩子笑着接口道:“这结巴子,你们别看他天生一副大头舌,说起话来
夹不清,満脑子装的,却尽是歪主意;看他刚才下注,你们就知道了。每次下注,他不是
手阿气,就是故意摸摸牌,或是动动骰子,总而言之,没有一次不玩一点小花样,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老实过。”
另外一名马贩子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倒是一点不假。”
那马贩子又笑了一下道:“所以,我敢跟你们打赌,这家伙准是输急了,借口去拿银子,其实是去作法,像解个小手,或者什么的,希望这样一来,可以赶掉霉气,然后好回来转运翻本。你们若是不信的话,谁要赔我都跟他赔!”
众马贩子听了,无不捧腹大笑。
大伙儿笑了一阵,张姓马贩子砌好了牌,正拟招呼大家人局时,通往后院的那扇店门,突然间砰的一声,打了开来。
一阵风吹进来,店堂中的两盏油灯,几乎同时熄灭。
众马贩子骂得一声,刚刚转过头去,一条人影已跟着从后院奔来店堂中。
从后院里气急败坏奔入店堂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出去没有多久的店主人单二结巴!
这位店主人去解小手,是假不了的了,因为他的
,这时还在手上。
张姓马贩子一边伸手去遮灯头,一边叱责道:“快关门啊!”识破单二结巴行蔵的那名马贩子笑得打跌,道:“别急,单大老板,我们等着你就是了,只要转了运,翻本快得很,不要这样急吼吼的。”
单二结巴
着气说道:“不…不好,诸…诸位,快…快快想个法子,要…要…
要不然,准…准…准会…闹出人命…”
众人闻言,全为之一呆!
张姓马贩子抢着道:“出了什么事?”
单二结巴一手提着
,一手指着后院又道:“你…你们,去…去看看,就…
就…就知道了,就…就是,是…早先进来的,那…那三…那三位客官,他们好…好像…在…在…三个打…打…打…打…打一个…”
众马贩子面面相觑,三个打一个?
刚才装在麻袋中扛进来的那个人,已经是只比死人多口气,随便加点刑罚,都会承受不了,哪还用得着三个打一个?
张姓马贩子正想再问下去时,万姓马贩子忽然站起来道:“走,咱们大伙儿一起过去看看。”一那个在灯底下看书的穷书生,虽属一介文士,好奇心却很重,这时居然也跟在十来名马贩子后面,向后院中悄悄走了过来。
这时约摸初更光景,天空墨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如刀,砭骨裂肤,吹得使人几乎睁不开眼皮。
马棚两边的那两排客房,就像一幅黑布上的两道
水印,只有眼力特别好的人,才能看到两抹模糊的影子。
十几名马贩子,一走出店堂后门,就一个紧着一个站了下来。
大家一齐坚起了耳朵,没有一个人肯再向前多走一步。
众人屏息倾听之下,果然听得一阵吆喝之声,夹杂着一声声痛苦的闷哼,断断续续地随着风传送过来。
由于风向不定,传送过来的吆喝声和闷哼声,也随之时高时低。
众人只能听出吆喝声似在向被鞭挞者
取口供,却无法听出拷问之內容。
单二结巴急得团团转,却又拿不出主意来。
他已看出这些马贩子虽然人数众多,但一个个的胆量似乎都很有限,显然并不能帮他多少忙。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痛苦的闷哼之声,已渐渐地弱下去,而变成一声声绝望无助的垂死呻昑。
单二结巴几乎要跟着呻昑起来。
输了五两多银子,虽然使他
痛,但迟早还有捞回来的机会,如果出了人命,他的这点基业,就要泡汤了。
这时,一名马贩子忽然自告奋勇,低低说道:“你们站在这里,待我过去瞧瞧。”
单二结巴如遇救星一般,连忙合掌道:“谢谢…谢…谢…”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谢什么?我不过是过去瞧瞧罢了。”边说边向西面那排客房,沿着墙脚,小心地蹑足摸索过去。
只走出十多步,人影便与夜
融成一片。
这边的马贩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等候着那名马贩子带来回音。
约摸过去了一袋烟光景,去探消息的那名马贩子,突然
着气奔了回来道:“事情恐怕不妙”
张姓马贩子迫不及待地发问道:“何事不妙?”
那马贩子狠狠
了一阵,才道:“咱们隔壁住的那两个皮货客人,想不到竟是两位身手了得的江湖人物。”
张姓马贩子道:“这跟隔壁的那两个皮货客人有什么关系?你这扯到哪里去了?”
那马贩子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另一个马贩子道:“外面风太大,到里面去说吧。”
那马贩子忙道:“不不,别进去,等下可能还有好戏瞧。”
张姓马贩子不耐烦道:“你方麻子就是这股-嗦劲儿,他妈的叫人讨厌,什么事你做一次说出来,你家里会死人?”
方麻子被这一骂,果然说得快多了,他庒着嗓门儿说道:“你们注意看住那边,现在那边窗子底下和屋顶子上面都伏了人,就是我们隔壁的那两个皮货商,我刚才摸过去,就是被两人之中,有点驼背的那一个,用手势给拦回来的。”
张姓马贩子忍不住揷口问道:“那两人伏在那里干什么?”
方麻子道:“我怎知道?”
另一个马贩子道:“那么你又怎知道两人都是身手了得的江湖人物?”
方麻子道:“这么大的风,这样黑的天,你尤三臭嘴有没有这种本事,肩头一抖就飞上一丈多高的屋顶?”
张姓马贩子叹了口气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尤三臭嘴又问道:“这样说,你麻哥什么也没有听到了?”
方麻子道:“只听到了一句。”
张姓马贩子抢着道:“听到的是一句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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