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食其果
且说那追魂扇言人午击毙三名花子,冲开重围,纵过了茅屋,立即拧身窜上山坡,如飞逃遁。
在他的身后,那瘦长中年花子和七名弟兄喝声如雷,紧追不舍!…
言人午的轻功相当不弱,在黑暗的山地里,蹿高纵低,左穿右转,竟是灵活异常,晃眼便已翻过了两座山头!
可是,穷家帮的花子爷们,也是久走山林野地,尤其是在这分舵百里以內的范围,简直可说是一草一木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言人午虽然轻功了得,逃命的功夫甚高,但也无法将这群花子爷甩得脫。
在这种情形之下,言人午是愈逃愈觉心惊,只好尽量采取迂回潜迹之术,好找机会脫身…
他知道,一落在花子们手中,那就是死定了。
好不容易又翻过了两座山头,已经费了将近两个更次的时光,天上,疏星已更零落,残月如钩,斜挂天边,黎明前的黑暗已快来临…
但惊人的是,一群花子爷仍然紧紧盯在他庇股后面,就是甩不掉,简直成了附骨之疽!
这个把更次的时间看起来是很长,但由于他逃走的路线是迂回曲折的,所以,实际算起来也不过才逃出四十里地而已。
可是,双方也就感到气
吁吁,脚下快不起来了。
此际,山势似乎变得平坦了些,将近要奔出山区了。
就在山脚下,有一片旱田,一座小小庄院靠山面因而建,庄院四周围着千竿翠竹,庄內隐约有三两户人家,共有七八间房舍,其中一间较大的,堂屋两边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可能是这户人家敬菩萨的心比较虔诚,神案上的琉璃灯竟然彻夜长明。
那育人午乍见那两点微弱灯光,仿佛看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向他招手一般,身形一折,飞也似地朝山脚下面扑落…
瘦长中年花子在后面发现这情形,突然一打手势,止住跟来的弟兄,然后掩蔽身形,慢慢跟着摸下去…
只见那言人午纵落山脚。口中发出几下短促的夜枭叫声,身形似轻烟般窜入庄內,一闪不见了。
这种情形,那瘦长中年花子当然明白,这座庄院必是对方的暗窑无疑,不由心中大恨。
可是,穷追了大半夜,如果让这恶贼就此逃脫,心中委实想不过,这口恶气也没处去消!
但,如果贸然跟踪追进庄去,又怎知对方这座窑里,究竟蔵了些什么扎手的人物?
这瘦长花子带了七名弟兄,一面凝神戒备地往山脚下趟去,一面心中不住盘算…
是就此回头?
是直冲进庄去?
还是在庄外监视着,派人回去送信?
他们到达了山脚下面,瘦长中年花子心中已有了决定,那就是在庄外监视着,派人回去搬兵!
可是,当他有了决定而尚未付诸行动之际,对方却已采取行动了。
只听“吱呀”一声,那庄院的两扇柴扉突然打开,快步走出两名高举着灯笼的黑衣大汉,领着一名劲装少年,
着瘦长中年花子他们疾奔过来,眨眼之间,已将近来到山脚下面…
瘦长中年花子一瞧,心中已有些不妙的感觉,当下,侧顾一名花子,低促地吩咐了两句!
那名花子霍地转身朝来路飞驰而去,谁知…
他身形刚一掠起,突然“哎”的一声惨叫“砰”然跌落地上,滚了一滚,便寂然不动!
瘦长中年花子及六名弟兄不由大吃一惊,脚下一顿…
这时,那劲装少年已当先到达,在瘦长中午花子前面丈许之遥,停步拱手,笑道:诸位花子爷远来不易,跑了这大半夜,想必已口干舌燥,请进敝庄喝一口热茶,歇一歇腿,如何?”
对那名花子被暗杀一事,竟然只字不提,好像不曾看见一般。
瘦长中年花子惊怒之下,忿然道:“尊驾盛情心领,只是这般卑鄙手段伤人,尊驾得还咱们穷花子一个公道!”
劲装少年“嘻嘻”一笑,道:“公道么!这是敝庄的规矩,凡是踏入敝庄范围以內的朋友,那就只准进,不准出,刚才那位花子爷不识规矩,自食其果,嘻嘻!那也怪不得谁了!”
瘦长中年花子目光四下一掠,夜
暗沉中,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埋伏在周围,眼前虽只有三个,倘若动起手来,那就难料了,他心念电转之下,只好忍下这口恶气,一抱拳,道:
“在下陈方,隶属丐帮五福集分舵,未请教尊驾贵姓大名,贵上如何称呼?”
劲装少年也不还礼,仍是“嘻嘻”一笑,道:“咱们用不着攀亲带故,此地也不是谈话之所,请进庄来歇歇腿,有什么那时再说不迟。”
瘦长中年花子陈方情知这一进庄,就无异进了龙潭虎
,但此时此景,退亦不易,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咬牙道:“好!那就烦尊驾先行领路便了。”
劲装少年“嘻嘻”一笑,转身举步向庄院行去,那两名高举灯笼的大汉随着他身后而行。
瘦长中年花子陈方暗向同伴示意,要大家凝神戒备,这才一同举步,跟在两名黑衣大汉后面,向庄院行去…
穿过了翠竹篱墙,入进庄院,劲装少年不向正中那座有灯光的大屋走去,往右一折,来到一栋颇为宽大的瓦屋门前,咳了一声,道:“客人来了,快亮灯!”
这里话声一落,屋中立时透出灯光,两扇木门“呀”然开启,劲装少年朝陈方作了个手势,道:“请!”
陈方这时已把心一横,也不客套,大步跨进屋內,那六名花子也紧紧跟着进去。
劲装少年随即吩咐那两名黑衣大汉守在门口,然后举步入进屋中,指了指一张八仙桌周围的几条凳子,笑道:“请坐!坐下来好谈话!”
陈方进得屋来,但见灯光明亮,却不见半个人影,不知刚刚把灯点亮的人到哪里去了,不由心下嘀咕,闻言回过头来,沉声道:“屋內还有些什么朋友,何不一道清出来相见?”
劲装少年笑道:“现在不到时候,等一会儿诸位就可以见到了。”
陈方“嘿嘿”一笑,道:“既然这样,咱们也用不着多讲客套,站着谈谈就是,关于在下刚才请教尊驾的话,此时总可以见告了吧?”
劲装少年笑道:“当然可以,但你陈副分舵主请先将来意说出来听听。”
陈方沉声道:“咱们追赶一名叫言人午的鼠辈,眼看他逃进了贵庄,因此…”
劲装少年截口道:“诸位因何要追赶那姓言的?”
陈方忿然道:“敝帮五福集分舵团头梁松,惨遭此贼无故暗算毙命,因此…”
劲装少年又截口道:“贵帮梁团头何以见得是被那姓言的杀害的?”
陈方从怀中摸出一个窄长破布卷儿,打开来,现出一
长约八寸,宽有一指,暗泛蓝光,锋锐异常的薄薄钢片,沉声道:“梁团头就是伤在那姓言的铁骨扇內所蔵的这种暗器之下,尊驾与那姓言的有何关系,何妨明白划出道来?”
劲装少年仍然笑嘻嘻地道:“诸位当真不知道那姓言的为了什么要杀害贵帮的梁团头么?”
陈方忿忿道:“目前虽然不知,但等抓到那姓言的鼠辈,还怕他不招出来!”
劲装少年脸色一沉,冷冷道:“很抱歉,诸位这辈子用不着知道了!”
话声甫落,身形疾朝门口退去,口中一声断喝:“杀!”左,右,后三面墙上,突然
出许多小
,但听“咋咋咋咋”绷簧之声
响,弩箭像飞蝗般从那些小
中飞
出来,在屋內
织成一片箭网…
“哎!啊!噢!…”弩箭锐啸声中,惨叫痛哼
成一片,众花子纷纷倒地,挣扎哀号…
那陈方的经验阅历较丰,乍见对方话落身动之顷,心中就知道要糟,忙不迭一矮身,紧跟着劲装少年扑向门口,竟然躲过了这一阵箭雨刺体之厄!
可是,就在他扑到劲装少年跟前,眼看就要面面相对,距离伸手可及之际,劲装少年突然一抬手,冷叱道:“退进去!”
一缕寒光,闪电般直
陈方的
膛!
双方距离只不过三尺,陈方刚一瞥见寒光,浑身立时如遭电击“嗯”了一声!上身一
,脚下一连几个踉跄,脚步大
地倒退回屋中…
他双目圆睁,嘴也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手紧接着
口,晃了一晃“砰”
然仆在地上,寂然不动!
在他周围,倒卧着六名花子,个个像刺猖一般,早已气绝毙命!
劲装少年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扫了几扫,这才満意地吁了口气,转身吩咐门外的两名黑衣大汉道:“你两人好好守在这里,等我禀过公子再说。”言罢,径直朝那座透出灯光的大屋走去…
廊柱下的暗影里,隐伏着两名黑衣大汉,见劲装少年踏上石阶,便闪出一名伸手推开了大门,道:“林管事请!”
劲装少年微一颔首,跨进了大门,不走正中的大厅,却向左转到侧厢房门前,扣指“得得得”弹了三下!
厢房中灯光摇动,随听传出一声:“进来!”
劲装少年轻推房门,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关好。
这厢房中陈设颇为考究,一明一暗,这明间里,赫然坐着金龙大侠尚文烈,正自椅旁的茶几上,端起了茶碗,悠然品茗…
在他的身前侧方五尺,站着个垂手垂头的言人午。
尚文烈一见劲装少年进房,缓缓把茶碗一搁,道:“弄妥了?”
劲装少年越前三步,躬身道:“都收拾了!”
尚文烈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劲装少年道:“禀公子,事情是这样的…”随将瘦长中年花子陈方所说过的言语,一字不漏地说了。
尚文烈静静听完,轻轻“哼”了一声,道:“小林,你立即吩咐他们严加戒备,大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千万不可大意!”
劲装少年小林应了声:“是!”转身出房而去。
尚文烈这才抬目望着言人午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言人午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低垂着头,口中嗫嗫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尚文烈冷哼一声,道:“这时候,老胡他们恐怕已经完蛋了,本公子也不追究你为何临阵脫逃,可是…”脸色一沉,冷峻地道:“你为什么把丐帮的花子牵进来?谁叫你把梁松杀死的?你说!”
言人午嗫嚅道:“属下该死,求公子开恩!”
尚文烈冷冷道:“你该死是你的事,本公子要明了个中原因,你说!”
言人午正急得満头大汗,答不出话之际,那小林林明,又已推门进来,朝尚文烈躬身道:“禀公子,都布置好了!”
尚文烈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注言人午的脸上,那利如刀锋的眼神,似乎要将言人午整个剖开来,半晌忽地目光一掠林明,冷冷道:“小林,在他身上搜一搜!”
林明躬身应了声“是”一跨步,到了言人午面前,冷然道:“老言,是你自己把身上的零碎掏出来,还是等小弟动手?”
言人午这时脸色惨变,简直不似活人的颜色,恐惧地速速倒退,讷讷道:“不!不…
我身上没有什么…”
林明冷笑连声,道:“有什么就掏什么,就算有只虱子也不能留,快!”
言人午一退再退,双手紧紧地抱在
口上,嘴
抖动,已然说不出话来…
林明冷笑一声,道:“看来是非要小弟动手了,嗨,站住…”
此时,言人午已将退到窗户下面,突地足跟用力一顿,整个身子倒掠而起“哗啦”一声,背部立将窗框撞碎…
林明一声暴喝:“你走得了!”身形疾跃上前,探手便抓…
尚文烈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抬,中指倏地一弹!
“哎!”言人午的身子已然飞出了窗户,突地一声惨哼,整个身子也忽然缩作一团,砰然砸在窗台上…
林明伸出的五
指头,刚好一把将言人午的身子抓住,一族身,右手一摔“砰”地将言人午摔在尚文烈面前!
尚文烈冷冷道:“给我搜!”
林明应声俯身下去,双手在言人午身上一阵猛搜…
言人午这时周身绵软,动弹不得,只好任由林明布摆,两眼中,
出绝望,恐怖,仿佛是拖到法场的死回一般…
半晌工夫,林明已在言人午身上掏出了一大堆东西,统统放置在尚文烈旁边的茶几上面。
尚文烈两道冷厉眼神在这堆零碎东西上面一扫,突然冷哼了一声,伸手捡出一只密封的锦盒,看了一眼,脚尖倏伸“叶”地将言人午挑了一个翻身,峻声道:“怪不得你要了梁松的命,哼!该死的东西,你这一胡搅,害死了多少人,说!是谁教你这样干的?”
言人午颤声道:“属下该死,求公子慈悲!”
尚文烈“哼”了一声,朝林明一摆手。
林明躬身一礼,探手拖起了言人午,拖死狗一般拖出房外去了。
半晌,他匆匆回房来,躬身道:“禀公子!小的已吩咐他们把那厮活埋了,但刚才小杨那边送回的急讯,说又发现了夜行人的影迹,方向正是朝着咱们这边,如何处理,请公子定夺。”
尚文烈略一沉昑,道:“你吩咐下去,留下一半人,其余的跟本公子撤走,那留下来的人可见机行事,能拖多久就算多久,不必死撑。”
林明应声退出厢房,一会儿工夫,又走进来,躬身道:“小的已将公子吩咐传下去了,一切都已弄妥,请示公子是否马上动身?”
尚文烈点了点头,道:“那两个人都弄好了吧?”
林明躬身道:“都已照料好了,现已装在车上。”
尚文烈想了想,道:“你跟我一起走,通知小杨殿后,注意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言罢,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举步走出厢房,朝大厅后面行去…
这时,庄里庄外,人影
晃,进进出出地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方始静了下来,全庄上下,只留了一处透出微弱的灯光就是瘦长中年花子陈方和六名弟兄被害的那一栋瓦屋。
又过了约莫一盏热茶工夫,庄外的田野里,突然响起几声“咯咯!咯咯!”的沉闷蛙鸣!
未几,那疏落的翠竹篱墙又“唰”的一响,枝叶微摇,嗖嗖嗖掠出三条人影,飞落庄院內的晒谷坪上。
残月微光之下,这三条人影,赫然是随后赶来的黑矮老丐和两名花子!
三人站稳身形,六道眼神,四下打量了一下,一名花子低声道:“禀护舵,这座庄院似乎很正常,咱们…”
黑矮老丐一摆手,低声道:“陈副分舵主沿途所留的标识,绝不会有错,确是到此为止,咱们千万不可大意,小心地搜一搜!”
说着,目光又向四下一掠,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栋仍有微弱灯光透出的瓦屋,他仔细注视了一会儿,朝两名花子伸手比了个手势!
两名花子点了点头,身形齐闪,一掠到了那栋瓦屋门前,两侧一分,贴耳门上倾听了一下,然后一人在门外戒备着,一人伸手轻轻一推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竟然没有上闩,他入进屋內。
“咦!”他刚一进屋,顿听他发出了一声诧呼!守在门外的那一名花子闻声一震,不由自己地应声窜进屋中…
那黑矮老丐一掠也到了门口,庒着嗓子问:“什么事?”
屋內传出那花子的声音,有点发抖:“护舵请进来瞧瞧!”
黑矮老丐一晃身,闪进了屋里,目光触处,心头登时一阵剧震…
原来,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具尸骸,个个身上揷満了弩箭,赫然竟是他们的副分舵主陈方和六名弟兄的尸体。
黑矮老丐心头大震之下,口中低喝一声:“退!”
喝声出口,人亦同时当先向门口飞掠…
“咋咋咋…”绷簧之声暴响,震人心魄,无数弩箭似蝗虫般从墙壁的小孔中疾飞出来,房间
得密不透风…
“哎!啊!”两声惨叫,那两名跟随黑矮老丐的花子身形慢了一些,刹那间立被蝗虫扑得満身,几乎成了刺猬一般,滚倒在地上,哼哼不绝…
黑矮老丐惊怒
迸,但此时也顾不得弟兄的死活了,同时,也亏他见机得快,占先了半步,飞掠出了门口,免了身化刺猬之厄。
他身子刚刚掠出门口,陡地两股森森冷风,一上一下,猛厉吹来,吹得他浑身一颤,他想也不想,身形暴缩,倏地倒掠入屋中,就在穿过门框之顷,忽地双手一伸,抓住了门楣,身子一蜷,缩在了门楣上面,总算躲过了两柄鬼头大砍刀!
门外一声冷喝:“好身手!伙计们把这屋子堵上,休教这老花子溜了!”喝声一落,屋子四周立时响起一片人声。
黑矮老丐心头一凉,情知今夜凶多吉少,说不定就要在此地升天归位,当下,把心一横,双足运聚功力,朝上猛然一蹬!…
“哗啦啦啦”!一阵木板瓦片碎裂的声音骤响,尘灰飞扬中,黑矮老丐身形疾似离弦劲矢,从那瓦面的破
中飞
而出!
那许多包围在屋子四周之人,根本没防到黑矮老丐会这一手,耳听响声眼见人影疾飞出来,俱不由一怔!
但也在这一怔之间,黑矮老丐的身形又复腾空而起,飞掠向庄外…
“追!”
等到那许多人当中有人突然惊觉,喝叫追赶之时,黑矮老丐的身形已穿出了翠竹篱墙!
那许多人相继追出庄外,此刻但见四野漆黑一片,天空中连星星都隐没了,哪还看得到黑矮老丐的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其中一名中年大汉挥了挥手,沉声喝道:“走了这老花子,此地已不能再呆,大家快去按照原定计划,动手收拾,务必不留任何痕迹,弄好了就马上离开,到前面据点会合,快!”
那许多人齐应了一声,立时分散开来…
暗夜中,但见庄內庄外,人影幢幢,忙忙碌碌地拨弄着东西,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呼喝…
足有半个时辰之久,那幢幢人影才陆续消失不见,整座村庄是这样安静地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又过了一刻,那东边的山头上,慢慢现出了一抹灰蒙蒙的曙
,四野的黑暗也渐渐消褪,天快要亮了。
就在这曙光朦胧中,那山区里突然出现九条人影,前四后五地分作两拨,刚刚掠出山坡,身形齐齐一顿,似乎在打量这片田野的情况…
半晌,这九条人影再次移动,仍是四前五后,目标却正是朝着这座村庄,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徐徐接近…
不多一会儿,这九条人影已停身在村庄外面,朦胧的晓雾中,但见前面的四人赫然是五荤弥陀这一伙人,后面的自然就是胜灵光弟兄和剩下的三名武师了。
“喔喔喔”!雄
报晓声中,这村庄里也有了响动。
灶房顶上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在角落里的大小棚屋中人影晃动,是种庄稼的农夫们在整理农具,准备开始这一天的农作…
五荤弥陀等人在村庄外面瞧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各人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他们辛辛苦苦地跟着那车轮的遗辙,好不容易摸索到这里,以为又找到了一处‘金龙宮’的据点,谁知…
这明明是一座极平常的农庄,怎样看也不像是武林人物盘踞的地方嘛!
五荤弥陀连连头摇,自言自语道:“奇怪!的确不像,难道找错了方向?”
周兄在旁边“嘿”了一声,说道:“依我周某人看来,这地方像极了,你闵兄一点儿也没把方向找错!”
五荤弥陀眼皮一翻,道:“何以见得?”
周兄“嘿嘿”一笑,道:“这是根据你闵兄的高论而来的卓见。”
五荤弥陀冷冷道:“我闵某人发表过什么宏论了?”
周兄语带嘲弄地说:“须知,愈是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地方,也就愈加凶险,这个道理难道你闵兄不明白?”
这几句话,也就是五荤弥陀在天马集胡大爷庄院外面,对他周兄教训分析的那几句至理名言,如今由周兄拿来作为立论之根据,顿时令五荤弥陀为之气结。
五荤弥陀翻了半天白眼,又道:“这怎能以彼论此,你周兄不是抬杠么?”话声一顿,抬手一指,道:“你看!”
原来,这时候已经天色大亮,有几个农夫肩上扛着农具,赶着两条大水牛枯,从村庄里走出来。
周兄似乎有些下不了台,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周某人不信这个琊!”
话声一落,突然身形一掠,纵到那几名农夫面前,伸手一拦,冷喝道:“几位老乡请站住,在下有事请教!”
就在这同一时间,又有一条人影纵落,哈哈一笑,道:“兄弟也有同感,咱们来问个清楚!”
周兄掉头一瞧,见是胜文光站在身旁,不由得意地一笑,道:“哈!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胜二公子请先问。”
这时,那几个农夫已満脸惶惑之
,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周兄和胜文光,看样子,似乎是被这两个陌生人吓住了。
可不是,山地里的种田人,几时见过提刀握剑的武林人物?这些穷地方,根本就连土匪強盗都不屑光顾的。
那胜文光被周兄这么一让,起先心里还有一点点飘飘然的感觉,嘴里谦逊了一下,往前迈了两步,一张口,哦!可把他难住了。
须知,开口向人请问指教这类事情,说来是很容易,但真要做得恰到好处,使得发出去的问话能有个満意的回答,这一手功夫可就不简单了。
如今,倘若胜文光面对着的乃是几名提刀佩剑的彪形大汉,或是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情形就简单了。他只要一抱拳,拿出江湖道上通用的切口一问,譬如说:“朋友们是哪条道上的?”或是“朋友们来自何方,上下如何称呼?”甚至来一声大喝:“嗨!朋友们亮万!”
这种种方式都可以作为问话的开场白,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胜文光都无法把这几套拿出来使用一下。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个人,怎样看也看不出半点江湖人的神态,怎样闻也闻不出一丝江湖人的气味,十足的庄稼汉,道地的种田人。
试问,胜文光面对着这几个种田人,又怎生开口?
不但胜文光一时开口不得,就连那位周兄也深觉难以接过这个茬来,愣愣地站在胜文光后面,做声不得。
他们两个嘴巴张不开,而那个种田人却开了口:“喂!你们是干什么的?大清早的挡在路上,想抢人是吗?”
这下可妙了,问人的没问成功,反而被人问是不是想抢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胜文光脸一红,火就要往上冲…
周兄忙跨前两步,抱拳笑道:“老乡请不要误会,咱们是县衙门里办案的,昨晚上追踪一班強盗,眼看他们逃进了贵庄子里,咱们班头怕贵庄的人要吃亏,故此…”
话未说完,那个种田人已连连头摇道:“没有没有,昨晚上我们庄里平安无事,哪有什么強盗土匪的,诸位差爷大概是看错了吧!”
胜文光这时候脑筋也灵活过来,猛地一瞪眼,喝道:“大爷们眼睛不花,哪有看错之理,哼哼!看你这厮掉头鼠目,就不是个好东西,走!快带咱们进村子去搜一搜!”
他満心以为这些山地里的庄稼汉少见世面,还不是三几句大声一点的呵叱,就可以唬得他们乖乖听话的了!
谁知,事实却不然,这个种田人倒似是见过几天世面,丝毫没有被胜文光这几句话唬住,反而双眼一翻“嘿”了一声,道:“这位差爷说话请不要这样随便好不好,谁不知道我张老实在这山谷里几辈子都是种地的,怎见得会不是好东西?”
胜文光被人家这么一顶,顿时有下不了台之感,一红脸,瞪目喝道:“你这刁民还敢出言顶撞,伙计们来!把这家伙锁上,带回衙里慢慢收拾他。”
那种田人大概也是个死不肯认输的人物,不但不改口求饶,反更敞开了喉咙,大声道:
“怎么,我又不是強盗土匪,你凭什么拿我?”
这时,已有两名武师应声扑上前来,那种田人后面的一名年纪较大的庄稼汉子眼见情形不妙,慌忙急行两步,上前对胜文光打拱作揖地赔笑道:“差爷请息怒,我们这位张老实脾气生来就是个牛
子,请差爷不用和他一般见识,饶他一次…”
胜文光自然乘机下台,表面上仍然恶狠狠地道:“哼!你既然这样说,太爷就不跟他计较,但你得带咱们进村子里搜一搜。”
那年纪较大的庄稼汉子连连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领各位去见村长。”说着,掉头对那种田人和其他几名庄稼汉子道:“你们先到田里去吧,我领这几位差爷到村长那儿去了就来。”
那几名庄稼汉也没开口,各自扛起农具,赶着牛,径自走了。
那年纪较大的庄稼汉这才转对胜文光笑道:“差爷请!”
胜文光一摆手,道:“你带路!”
那名年纪较大的庄稼汉应了声:“小人道命!”转身往村庄里走去。
胜文光和周兄紧紧跟在后面,暗自凝神戒备,五荤弥陀等人则将距离稍为拉远一些,相随行入庄院中。
这时,村庄里面已有不少庄稼汉子陆续走出家门,牵着大水牛,扛着农具,准备到田间工作,俱不由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那年纪较大的庄稼汉子一面走,一面跟一些好奇而上前来打招呼询问究竟的村民们简单地解释,不多一会儿,便已到达村子当中那座大厅堂,他停了下来,转身对胜文光赔笑道:
“请差爷稍等一下,待小人去禀知村长出来
接。”
胜文光大模大样地一摆手,道:“快去!”
那年纪较大的庄稼汉子应了一声,匆匆走入大厅堂里去了。
片刻工夫,便见一位须发俱白的老叟,扶着一
寿星杖,急急从厅里走出来,身后,跟着那名庄稼汉子。
那白发老叟出得门来,一眼瞧见胜文光等人,似乎愕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哪一位是县里来的班头老爷?”
胜文光也把手一拱,道:“是我!”
那白发老叟似乎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一双老眼将胜文光上下一打量,又拱手行礼道:
“敢问公爷,未穿公服,老汉未便…”
周兄把眼睛一瞪,喝道:“少-嗦,咱们这是追缉強盗,便衣办案,你懂不懂?”
那白发老叟吓得一哆嗦,连声道:“是是是!老汉多嘴,公爷有事尽管吩咐。”
胜文光哼了一声,道:“咱们昨夜追拿強盗,眼见有几个躲进这村子里来,你身为村长,当知窝蔵盗匪,就得与盗匪同罪,快把人
出来便罢,否则你就跟咱们到衙门去见大老爷去!”
那白发老叟一听,登时吓得浑身发抖,双手
摇,结结巴巴地又说道:“不…不…
没有…没有…”
周兄又是一瞪眼,大喝道:“怎会没有?咱们亲眼看见的难道错了?”
白发老叟直打哆嗦道:“老汉敢发誓村子里没有強盗,公爷们要是不信,可以搜一搜看!”
胜文光他们就是要他说出这句话来,当下,胜文光又是一哼,喝道:“那你就快领咱们去搜,你这村子一共有多少人丁?先报来听听!”
白发老叟连声应是,想了一想,扳着指头说道:“小村子一共有男丁三十三口,堂客二十一位,连老汉在內,共是五十四丁口!”
胜文光点了点头,一挥手,道:“走!咱们要一间一间屋子地搜!”
白发老叟一迭声应是,扶着寿星拐杖,转身道:“就请诸位先从老汉这里搜起好了。”
说着,当先领路,跨过大厅里去…
五荤弥陀这时才对胜灵光低声
待了几句,叫他带着三名武师和挂了彩的徐、陶两兄,留在外面防守,他自己则一跃上前,同了胜文光、周兄两人,紧跟着白发老叟往大厅里搜…
顿饭工夫不到,五荤弥陀等人已随着那白发老叟,搜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堆肥的草屋都翻过了,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
这个村子,的的确确是个平凡的山村,村子里的人实实在在是种庄稼的人,没有一丝江湖气息,也没有半点江湖人居留过的痕迹!
当然,那丐帮的一批花子爷中伏被害的那一间大瓦屋,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墙上那许多发
弩箭的小孔都看不见了。
问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看也看不出半点头绪,五荤弥陀等人好生失望,无
打采地回到村中那座大厅。
那白发老叟赔笑道:“诸位公爷夜一辛劳,想必已有些饥饿,如不嫌小村的山蔬野味,就请赏光用点早饭如何?”
胜文光一撇嘴,正待拒绝,但五荤弥陀却已抢着笑道:“村长既然是这样诚心招待,咱们怎好不赏光,请请请!”
那白发老叟欣然转身,领先入进大厅。
五荤弥陀却趁此空当,对胜家弟兄及周兄等人连连使眼色,嘱咐他们小心戒备,不可随便
吃…
胜灵光等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只好各自暗聚真力,凝神戒备着跟那白发老叟入进大厅。
这大厅里面陈设甚为简单,白发老叟恭请五荤弥陀等人在厅中的八仙桌旁的长条凳上落座,随即吩咐村汉送上早饭。
不多一会儿,早饭端上桌子,果然甚为简单,一大桶玉米稀饭,一大盘烙饼,几碟咸菜,外加一碟油炸花生米而已。
五荤弥陀等人一见这些饭食,登时放心不少。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不宜渗人蒙汗药的,既然没有了这层顾虑,于是也就不再客气,绝招齐施,对那一大桶玉米稀饭和烙饼咸菜展开一轮猛攻…
须知,他们昨夜里夜一不曾合眼,马不停蹄地奔驰了百数十里,各人的五脏庙早就垮了,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修补修补五脏庙?
众人一阵冲锋之下,稀饭、烙饼,咸菜甚至花生米便已片甲不留,一扫而空!
不但五脏庙修好了,并且没有任何异状,五荤弥陀拍拍肚皮,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打算说两句感谢的话,就此告辞,谁知
他还不曾开口,那白发老叟已连连摆手道:“不忙不忙!诸位公爷请稍微歇一歇,老汉还有一点微薄的敬意,马上就来了。”
五荤弥陀方自一怔,只见一个村汉双手捧着一盘散碎银子,匆匆走进大厅来到那白发老叟面前!
白发老叟站起身子,拱手笑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聊作诸位公爷的茶资,万望公爷们回去,在大老爷面前包涵一二,老汉和全村的父老兄弟就感恩不浅了!”
胜文光变
道:“这是什么话?咱们…”
五荤弥陀伸手一拦,笑着对那白发老叟道:“你老请放心,这一点包在咱们弟兄身上,至于这盘子东西,嘻嘻!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左手一伸,便将那盘散碎银子接了过来,全部装入佩囊里去。
胜文光直瞪眼睛,胜灵光和周兄等人也深觉莫名其妙,不知五荤弥陀为何竟连这几两银子也贪起来了?
五荤弥陀似乎毫不在意,一面收捡银子,一面对白发老叟笑道:“至于那班強盗,既然没在贵庄中逗留,极可能是适往别处去了,不知贵村还有哪些道路是可以通到其他地方去的?”
白发老叟想了想,答道:“小村通往别处的道路,除了诸位来的那条,另外还有两条,一条是常用的,比较宽坦一些,可到‘商南’,一条小些的可到‘紫荆关’,此外,若是从山谷里穿行,就可以入进‘熊耳山’里去,不知公爷是打算从哪条路去追拿強盗?”
五荤弥陀头摇道:“现在还不能决定,等到外面去看过才晓得。”语声微顿,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咱们不再打扰了,村长若是有机会进城,不妨到衙门来找兄弟伙聊聊,喝两盅水酒。”
白发老叟也不再挽留,起身送客,一面往外走,一面头摇笑道:“除了办年货的曰子,老汉是从不到城里去的,谢谢公爷的盛意。”
把五荤弥陀等人一直送到村庄外面,白发老叟才行礼转回,五荤弥陀等人则依着白发老叟所说,先到那条通往‘商南’的道路上察看…
远离了村庄,胜文光皱眉道:“闵兄身上又不是没有钱,怎的…”
五荤弥陀笑着截口道:“二公子且慢责备,容我闵某人问你一句…”
胜文光皱了皱眉,道:“不知闵兄有何指教?”
五荤弥陀笑道:“咱们这捕快差役是假冒的是不是?”
“不错!”胜文光莫名其妙地点头说。
五荤弥陀又笑道:“既是要假冒,就必须假得像真的,是不是?”
胜文光有些不耐烦地道:“那还用你闵兄说出来么!”
五荤弥陀“哈哈”一笑,道:“我的二公子!你什么时候看见过不伸手拿人家银子的差役没有?”
“哦!…”胜文光愣了!
的确,在这世上,哪有不见钱眼开的捕快行役?
五荤弥陀又是一笑,道:“我闵某人虽是爱财,但颇知取之有道,如果这些银子当时咱们不要,恐怕就得
出马脚,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座村庄和里面的男女男女,我闵某人到现在还是有些怀疑,不过抓不着证据,无法翻脸硬来罢了。”
胜文光矍然道:“什么?你闵兄说这村子有问题?嗨!没关系,你闵兄不好意思翻脸硬来,我去试试!”
五荤弥陀笑道:“二公子有没有想到,万一人家来个鸣锣告警,惊动了其他村庄,咱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胜灵光也劝道:“二弟,算了,咱们还是赶快另找线索追搜下去才是正经。”
这时,众人已来到那条通往“商南”的路上,遂分散开来,仔细寻找,看有什么可疑的事物…
搜索了一大段路程,竟然没有丝毫可疑的痕迹发现,整个路面平平整整的,除了他们自己的脚印,就再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五荤弥陀等人倒退回来,又到那条通往“紫荆关”的小路上搜索,结果也是同样的失望,毫无线索发现。
至于那道可以入进“熊耳山”的山谷,则更是杂草丛生,连人都不易行走,根本就休想马车通过!
这一来,顿使五荤弥陀猛抓脑袋,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奇怪!奇怪!难道一辆马车会长出翅膀来,平空飞走了不成?”
卢灵光愣了一会儿。忽然道:“闵兄!依你看来,尚文烈那厮会不会溜回他的‘金龙总宮’去?”
五荤弥陀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他不溜回老巢,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胜灵光道:“既是如此,咱们何不取一个直扑‘金龙总宮’的方向,追搜下去?”
五荤弥陀沉昑了一下,道:“在没有办法当中,也只好如此了,走!咱们就走这条大路,先往‘商南’去瞧瞧再说!”
就在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大路的远方之际,村子里,突然“扑扑扑”地飞起两只鸽子,在空中略一盘旋,竟然直往那道入进“熊耳山”的山谷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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