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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石原大佐冰冷站在金碧辉跟小秋面前。

 金碧辉还以颜色,脸色也冰冷:“我不认为照个像有什么大不了。”

 “你不认为照个像有什么大不了的,川岛少佐,这么些年,你在‘黑龙会’受的训练白受了,难道你不知道,随便照像,是‮报情‬人员的大忌。”

 “我知道,可是这个姓金的,他不是‮报情‬人员。”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大佐又怎么知道他是?”

 “这…我不管他是不是‮报情‬人员,反正我不准你随便让人家照像,更不准你跟别人合照。”

 “石原大佐,‘黑龙会’是派你来指挥我的?”

 “‘黑龙会’派我来协助你,我有责任提醒你——”

 “那就请大佐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做事一向有分寸,而且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石原大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一点头:“好,我不管,我问一问你的工作进度总可以,今天已经是三号了——”

 “不劳大佐提醒,我刚说过,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小秋突然揷嘴道:“我们少佐下午出去,到刚才才回来,为的就是打听李莲英的行踪。”

 “李莲英,谁是李莲英?”

 金碧辉道:“大佐连李莲英是谁都不知道,我真不明白‘黑龙会’为什么派大佐来协助我,李莲英是清朝噤宮里的总管太监,当初慈禧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你打听李莲英的行踪干什么?”

 “溥仪所住的静园噤卫森严,不先接近李莲英,岂能‮入进‬静园去接近溥仪。”

 “我不赞成你这种慢呑呑的做法,既然知道溥仪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直接——”

 “大佐没听见我说么?静园噤卫森严。”

 “我听见了,我不相信凭咱们这些人闯不进去——”

 “凭咱们这些人闯得进去,一定闯得进去,可是这样一定会惊动‮国中‬
‮府政‬,‮国中‬
‮府政‬会放溥仪走么?大佐忘了‘黑龙会’的安排,是要溥仪从白河偷偷坐船离开天津,然后登上在外海接应的曰本船,‘黑龙会’所以这么安排,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败,而且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在这种情形下,必得说服溥仪,让溥仪跟咱们合作,才能办得到,大佐明白了么?”

 “说服溥仪,溥仪能被说服么?”

 “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大佐心。”

 “好,你的事,我不心,我不过问。”

 石原大佐气冲冲的走了。

 金碧辉气得拍了桌子:“马鹿野郎,什么东西!”

 秋子偷瞟了金碧辉一眼:“少佐,他这么对你,应该有情可原。”

 “有情可原,什么意思?”

 “少佐要知道,他这么对你,并不是为了公事。”

 “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什么?”

 “这是一种嫉妒的心作祟。”

 “他嫉妒我?”

 “少佐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他是嫉妒金少爷。”

 金碧辉神情一震:“金少爷。”

 “其实…”秋子又偷瞟了金碧辉一眼:“这也难怪,金少爷英俊,潇洒,风趣,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男魅力——”

 金碧辉脸上浮起一片异样神色,眸子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秋子,难道你——”

 “不,我是说少佐。”

 金碧辉神情猛一震,脸色马上趋于冷峻,眉宇间也浮现起冷肃煞气:“秋子,不许胡说,‮报情‬人员不许涉及私情。”

 “我知道,承少佐待我一向如姐妹,我才敢在少佐面前说这种话,不错,‮报情‬人员绝不许‮情动‬,也绝不许涉及私情,可是,少佐,‮报情‬人员也是有血有的人啊。”

 金碧辉吼叱:“秋子,不许再说了。”

 秋子低下头:“嗨。”

 而很快地,金碧辉脸上又浮起了刚才那种异样神色,眸子里也升起了薄雾…

 土肥原在他那间小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恨不得毙站在跟前的几个手下。

 只因为他这几个手下带去赴约的黑色公事包,让人掉了包,一千五百块现大洋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拿走了。

 如今桌上这只黑色公事包里,装的是一千份“大新闻”还有铅版、底片等物。

 这是土肥原没杀人的唯一理由,人虽然没擒着,东西倒“买”回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土肥原正这儿发脾气,电话铃响了。

 一名曰本特务跑了过去,拿起电话筒还没说话,马上靠腿肃立“嗨”“嗨”两声,然后转望土肥原:“报告大佐,司令官打来的电话。”

 土肥原忙过去接,不接还好,一接之下脸色变了,一靠腿肃立,直“嗨”“嗨”说没两句,他挂了电话,脸色如土,突然大发雷霆:“马鹿野郎,猪猡,马鹿野郎,猪猡!”

 一名特务怯怯地上前问:“大佐——”

 “都是你们这班笨东西,都是你们这班猪猡。”

 土肥原一个个地打,把几名特务都打完了,他拍着桌子大吼:“把那个支那侦缉队长给我找来,快,快。”

 一名特务忙奔了出去。

 另一名哭丧着脸问:“大佐,究竟是…”

 土肥原猛又拍桌子:“笨蛋,猪猡,司令官收到一份这种鬼东西,你们明白了没有?”

 那几名特务都怔住了。

 一阵匆忙步履声传了过来,随着这阵步履声,小办公室里跑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刚才跑出去的那名曰本特务,一个是侦缉队的队长杨头儿。

 杨头儿一进办公室,満脸堆笑,急步趋前,向着土肥原恭恭敬敬一个九十度鞠躬:“机关长,您找我?”

 “马鹿野郎,”土肥原扬手就是个大嘴巴,打得杨头儿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脸惊讶地道:“机关长…”

 土肥原从黑色公事包抓出几份“大新闻”来,猛力扔在杨头儿面前:“你自己看。”

 杨头儿拾起一份“大新闻”只一眼,马上怔住了,脫口叫了出来:“机关长,这,这…”土肥原指着杨头儿,咬牙切齿地道:“我问你,我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津贴你是怎么拿的,居然让人家这么样整我,出我这么大的洋相…”

 杨头儿道:“机关长,这,这我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

 “要是你事先知道,还让人家这么整我,你今天就活不成了,可是你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过,你是天津市的侦缉队长,居然让这种人在天津市活动,我问你,你干的是什么事,我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津贴白给你了。”

 “机关长,小的我该死,我该死,我马上查,我马上抓!”

 “我就是让你马上查,马上抓,我给你廿四小时时间——”

 “啊!廿四小时。”

 “不错,廿四小时,到了明天晚上这个时候,你要是破不了案,抓不来人,哼,哼,哼…”土肥原一阵狰狞的冷笑。

 杨头儿一哆嗦,咽了口唾沫:“机关长,能不能多给点儿时间?”

 “不能,廿四小时已经够多了,你要是办不了,我就从特务机关‮出派‬人去办。”

 杨头儿多么机灵个人,还能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忙道:“不,不,机关长,我办得了,我办得了。”

 “那就好,”土肥原脸上浮现起得意笑容:“大曰本特务机关待你不薄,你尽心尽力地去办吧,只把这件事办好,我会重重地赏你,你会有说不完的好处的。”

 杨头儿额上见了汗珠,不住地哈:“是,是,是,是,是,是,我先谢谢机关长,先谢谢机关长。”

 土肥原一摆手:“不用客气了,我主持特务机关这么多年,一向是赏罚分明,而且是信赏必罚,不要多耽误了,快去吧。”

 “是,是,是,咳,咳,请机关长给个指示,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土肥原抬手指着一名特务道:“有关这件事的经过,他知道,他会提供你线索。”

 “是,是,是,谢谢机关长,谢谢机关长。”

 杨头儿又是几个九十度的鞠躬,跟着那名曰本特务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

 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进了走廊那一端的一间小客厅,那名曰本特务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头儿。

 杨头儿听过之后傻了眼,不噤暗暗叫苦,这哪里是线索,何曾有一点儿线索。

 出了曰本商会的大门,顶着寒风往回走,杨头儿只觉这夜风比半个小时以前更凛烈,更冷。

 现在,他觉出不好受来,可是,迟了。

 夜本来就静,寒夜更静。

 冬天的夜晚,是睡舒服觉的夜晚。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金碧辉这‮夜一‬居然没睡好,她等于没睡,闭着眼躺在上,心里想的,耳朵边上响的,全是秋子的话。

 等到她不愿想了,想睡了,可却不行了,思剪之不断,驱之不去,就这么,她失眠了。

 天不但亮了,而且已经大亮了。

 她无须起早,也懒得起。

 她听见秋子起来了,听见秋子出去了,也听见秋子回来了。

 她知道秋子干什么去了,她懒洋洋地道:“小秋,我想多躺会儿,你一个人吃吧。”

 没听见秋子答应,门开了,秋子进来,手里拿张纸,脸色有点不大对。

 “怎么了,小秋?”金碧辉问。

 “少佐,你看看这个。”

 秋子走到前,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金碧辉接过一看,霍地坐了起来,秋子带回来的,赫然是张“大新闻”:“土肥原贤二,这,这,是哪儿来的?”

 “这是包烧饼油条的,少佐,军部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抢咱们的功劳呢,还是想坏咱们的事儿。”

 金碧辉脸上罩上了寒霜:“坏咱们的事,恐怕他们还没有这个胆。”

 “那是想抢咱们的功劳了。”

 “抢咱们的功劳,凭他们也配。”

 “少佐,这件事咱们不能等闲视之,要不是我出去买这趟烧饼油条,咱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土肥原这蠢猪这么一搞,一定会引起‮国中‬
‮府政‬的注意,咱们要是不快一步抢到他前头,等他把事情搞糟了,咱们办起来就难了。”

 金碧辉披衣下:“秋子,你赶快吃,吃完以后告诉他们,让他们给我安排,我今天就要见李莲英。”

 “嗨。”秋子答应一声出去了。

 金碧辉又拿起了那张大新闻,看了一眼之后,眉宇又现冷肃煞气,三把两把把那份“大新闻”扯个粉碎。

 有些人爱一大早泡茶馆儿。

 一大早起来,洗把脸出门,街上逛一圈儿,往茶馆儿里一坐,彻上一壶好茶,找几个人儿天南地北的一聊,哈,那种乐子大了。

 养画眉的人更爱这调调儿,五更天起,提着鸟笼子,遛上个把钟头,往茶馆儿一坐,茶一喝,掀开帘布,听画眉一叫,再听人说一句:“好鸟,好鸟!”哈,乐子更大。

 这会儿这家茶馆儿里就是这样儿。

 金少爷坐在别人的桌子上,直端详桌上那笼画眉:“嗯,蛤蟆头,铁砂爪,尖喙、阔、凤眉,好鸟,好鸟。”

 养画眉的乐了,咧着嘴直笑:“夸奖,夸奖。”

 “养了好久了?”

 “一年多了。”

 “原。”

 “窝雏子。”

 “妙,妙。”

 “金少爷是行家。”

 “好说,行家不敢当,我们老爷子以前也养过两笼。”

 “对了,好久没见老爷子出来遛鸟了。”

 “鸟送人了。”

 “啊!”“现在老惦记赚钱了,哪还有功夫玩儿鸟。”

 “也是,玩儿这个没什么意思——”

 “不,没意思打当初不会养它,一个人要是一天到晚老站在钱眼儿上,那更没意思。”

 “您说笑了。”

 “不,我说的是最正经不过的话。”

 金少爷正跟养画眉的聊着呢,茶馆儿的伙计走了过来,这个伙计大伙儿都管他叫小王,廿上下年纪,白净,壮,勤快,也有人缘儿,跟茶客们混得都很,过来陪着笑,哈个说:“金少爷,您的茶来了。”

 金少爷当时跟养画眉的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的桌上,他桌上一壶茶,一个茶盅,外带两碟花生,瓜子儿。

 金少爷落了座,小王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金少爷却藉着倒茶这工夫,低低问了一声:“还没到?”

 小王也若无其事地应道:“还没有,大概快了。”

 刚说完这句话,茶馆儿里进来个汉子,四十多的年纪,个头儿壮,満脸的胡子碴儿,棉袄上都是油渍,看样子像个卖油炸鬼的。

 他进门目光略一扫动就看见了金少爷,金少爷这时候也看见了他,忙扬手招呼:“嘿,烧饼陈,好久不见了,过来聊聊。”

 烧饼陈连忙走了过去,到了金少爷桌旁,赔笑哈了道:“金少爷,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泡茶馆儿了?”

 “我是个大闲人,哪天都有空,坐。”

 烧饼陈坐了下来。

 “怎么样,最近生意好吧?”

 “托您的福,凑合了。”

 金少爷的声音低了些:“怎么样,送出去了没有?”

 “送出去了。”烧饼陈咧嘴一笑:“完全照您的吩咐,包了烧饼油条了。”

 金少爷笑了:“行了,下棋的是他们,咱们算是支招儿的,且看他们对车吧。”

 烧饼陈跟小王也都笑了。

 金家的院子里,金百万跟虎子在下棋。

 难得今儿个一大早有太阳,天儿也暖和了,金百万打完几趟太极拳之后,虎子过来要跟他杀一盘儿。

 许是今儿个天儿好,金百万显得很高兴,一口就答应了。

 一盘儿棋这会儿正杀得难分难解,虎子伸手挪了个子儿,金百万看得一怔:“怎么着,小子,跟我对车啊?”

 虎子一点头:“嗯,拼了。”

 “好,拼就拼。”

 金百万拈起自己的车,先把虎子的车吃了,正巧,这时候翠姑端了杯茶走了过去:“大爷,您的茶。”

 金百万指指旁边的小板凳:“好,放这儿吧,你二哥呢,还没起来?”

 “嗯,我没敢去吵他。”

 “对,别吵他,让他睡吧,总比出去野強。”

 虎子正要吃金百万的车,突然看出了一步,神情一喜,他不吃车了,他跳了马:“将军。”

 金百万一怔,忙看棋盘,糟了,老将军被困住了,躲都没处躲,挪一步就到了虎子的炮口下,他又怔了一怔:“怎么回事儿,这是…”

 虎子乐了,一拍手,仰着身笑道:“老爷子,吧,闷宮没救了。”

 金百万脸色一沉:“八成儿你小子偷挪子儿了。”

 虎子忙道:“老爷子,天地良心,不信您问翠姑娘——”

 翠姑看出金百万输定了,也心知金百万输不起,当即含笑道:“大爷,您就让虎子一盘儿吧。”

 这么说好听。

 金百万伸手把棋子儿搅了,道:“这一盘儿不算,再来一盘儿。”

 翠姑忍不住又笑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走进个人来,是毕石,穿得很整齐,头发也梳得油光贼亮的。

 虎子为之一怔。

 金百万两眼一直:“哟,毕石。”

 毕石忙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大爷,您早!”

 “早,早,早,你也早。”金百万道:“怎么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忙啊?”

 毕石着手道:“瞎忙,也没来看您…”

 “人儿了,看什么,坐,坐,坐下聊聊。”

 “谢谢您,不坐了,我是来找小金的。”

 “噢,好,你等会儿,翠姑…”金百万转脸招呼翠姑,这才突然想起:“对了,你们还没有见过吧,翠姑,见见,这是你二哥的总角,好朋友,毕石。”

 翠姑落落大方,含笑点头:“毕先生。”

 毕石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金百万:“‮二老‬的未婚,翠姑。”

 “噢,”毕石一怔惊喜:“原来是…我怎么没听小金提过。”

 翠姑神色微微一黯。

 金百万道:“他知道提谁?翠姑刚从保定来。”

 “保定,”毕石道:“好地方,保定府三宗宝,面酱,铁球(疙瘩头),舂不老(雪里红)。”

 “是啊,”金百万道:“翠姑这趟来给我带了不少,你爱吃待会儿带回去点儿。”

 “不,不,带一趟不容易,您留着自己吃吧。”

 “怎么不分跟谁,跟大爷我还客气,你坐着,我让翠姑叫‮二老‬去,他小子还在被窝里呢!”

 翠姑转身要走。

 虎子忙叫道:“翠姑娘。”

 翠姑回身望虎子。

 虎子既急又畏缩,说不出来。

 金百万道:“干什么,说呀?”

 虎子畏畏缩缩,嗫嗫嚅嚅地说了话:“少爷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

 翠姑为之一怔。

 金百万也一怔:“怎么说,你不是说他还没起么?”

 虎子道:“我,我只怕您生气——”

 金百万脸上变了,怒叱道:“你这个混蛋东西。”

 一巴掌挥了过去。

 虎子忙抱头,胳膊上挨了一下。

 翠姑忙叫:“大爷。”

 金百万这才想起还有毕石在场,当下忍怒指着虎子骂道:“等会儿再跟你算帐。”

 毕石并不傻,一见惹了祸,哪还敢再待下去,忙一声:“大爷,我改天再来看您。”

 扭头急急忙忙的走了。

 金百万想叫没来得及,一肚子气全发在虎子身上,指着虎子骂道:“你这个东西,都是你,你好大的胆,居然,敢帮着他瞒我,你…”金百万挥掌又要打。

 翠姑忙过来拉住,道:“大爷,这不能怪虎子。”

 金百万道:“翠姑,你别拦我,这还得了,这…”翠姑叫道:“大爷…”

 金百万跺了脚,冲虎子跺了脚:“今天要不是翠姑娘,看我饶得了你,还不给我找他去,找不回来他你也别回来。”

 虎子如逢大赦,忙答应两声,撒腿就跑了。

 金百万气得直发抖:“这个畜生,这个畜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大爷,您消消气吧,也许二哥有什么要紧事儿——”

 “他有什么要紧事儿,他能有什么正经的要紧事儿。”

 “大爷,您想嘛,一大早,二哥又能上哪儿去。”

 这倒也是,一大早,花街柳巷还没开门儿呢。

 金百万气消了些:“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等他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

 金百万扭头进屋去了。

 翠姑站着没动,脸上浮现起黯然神色,一双美目之中也闪漾起泪光…

 晌午刚过,茶馆儿里又热闹起来了,忙只忙伙计小王一个人,只见他穿梭也似的在桌子间走着,这么冷的天儿,他额上都见了汗。

 茶馆儿里进来两个客人,两个年轻人,一个廿多,一个廿上下。

 这两位穿着都相当气派,而且一个赛一个细皮嫰的,有些大姑娘都比不上他俩。

 尤其,这两位长得都很俊,俊得带点儿脂粉气,红红的,白白的齿,要是换换衣裳,简直就是两位美姑娘。

 小王忙过来招呼:“两位,请这边儿坐。”

 小王带着他俩到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欠着身赔笑问:“两位喝什么茶,香片,龙井——”

 年纪稍长那位道:“香片吧!”

 清脆动听的京片子,八成儿是哪家大户的公子哥儿。

 小王答应一声走了。

 他两位眼睛四下里瞟了瞟,年纪稍轻的那位道:“还没来。”

 年纪稍长的那位嗯了一声。

 “他今儿个准会来?”

 “放心,错不了的,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一天不吃饭行,一天不上茶馆儿他过不了。”

 小王把茶送过来了,一壶茶,两个茶盅,外带两碟花生瓜子儿。

 小王刚走,茶馆儿里又进来了人,六个,穿的都不错,可却全是旧行头,一看就知道是过了气的大户穷摆。

 这六个,头一个是个老头儿,年纪相当大了,可是很白净,皮也很细,而且没胡子。连胡子碴都没有。

 他旁边紧跟着一个,卅多四十年纪,也是一样,细皮嫰没胡子。

 再后头是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这四个小孩儿手里,各捧着水烟袋,点心盒,洗手用的小瓷水盆,放巾的小漆盘。

 的确是够摆的,出门还要人这么个侍候法。

 这么六个人,这种摆法儿,按说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可是这家茶馆里却没人看他们一眼,生似司空见惯了。

 两位公子哥儿神情一喜,忙换了眼色。

 小王看见这六个了,却装没看见,直往里走。

 那卅多四十年纪的招手叫了起来:“小王,往哪儿去呀,我们总管来了。”

 小王不得不回过身来了,懒洋洋的走了过去:“总管,您那儿坐啊?”

 上了年纪的那位盯着不远处一张桌子,脸上有点儿不太高兴:“我的桌子怎么没给我留?”

 小王说话也够瞧的:“小号地方小,今儿个来照顾的客人特别多,都是主顾,能不让谁坐,您就多包涵点儿吧。”

 年纪大的那位脸一沉:“这叫什么话…”

 卅多四十那位道:“总管,算了,都是人儿了,何必呢,哪儿坐不一样。”

 “嗯,那就叫他再给我找张空桌。”

 “就这儿吧,这儿有张空桌。”

 卅多四十那位手一指,那边儿是有张空桌,正在两位公子哥儿隔壁。

 上了年纪的那位,不算顶难说话,也能凑合,过去了。

 过去是过去了,只有上了年纪的那位坐了下去,卅多四十的那个,还有四个小孩子,都站在他后头。

 “总管,您今儿个喝什么茶?”小王问。

 卅多四十那个代上年纪的那位说了话:“老规矩了,还问什么,还是香片吧。”

 小王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那位往后一招手,端洗手盆的先过来了,洗过手是巾,然后四样点心摆上了桌。

 茶来了,小王给倒了一杯。

 上年纪的喝了一口,眉头一皱:“你们的茶叶怎么越来越不是味儿了,想当初我在宮里喝的普洱茶——”

 小王道:“那是想当初,如今改朝换代年头儿变了,您就将就点儿,包涵点儿吧。”

 小王说完话扭头走了。

 上年纪的瞪了眼:“这东西,要搁当初,我要他的脑袋!”

 卅多四十那位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捏了块点心,又要捏。

 上年纪的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搁下,你这哪是吃,报仇嘛简直…”

 卅多四十那位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上年纪的一个人享受起来了,一口茶,一口点心,转眼几样下了肚,手往后一抬,水烟袋递过来了。

 “小德张。”

 卅多四十那位忙掏出洋火点着纸媒,上年纪的那位呼噜呼噜昅了起来。

 静观到此,两位公子哥儿也换了一个眼色,年纪稍长的那个,站起来走了过去,叫道:“李总管。”

 敢情上年纪的这位,就是当年西太后慈禧跟前,红得发紫的总管太监,小李子李莲英,你不听他刚才叫小德张么?

 小德张转脸望。

 李莲英一怔抬眼:“你是…”

 “李总管能否让我坐下来说话?”

 李莲英犹豫了一下,拿纸媒的右手抬了抬:“你坐。”

 年纪稍长的公子哥儿坐了下去,看了李莲英一眼:“李总管不认识我了?”

 李莲英打量了对方一阵,微微‮头摇‬:“上了年纪了,眼神儿记都不行了。”

 “李总管,我是显环啊,爱新觉罗显环啊!”“显环,爱新觉罗显环,这个名儿好…可就是…”

 “我再提个人,肃王爷。”

 “肃王爷。”小德张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显环格格,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噢,对,”李莲英经小德张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老眼瞪得老大:“肃王爷的…不对呀,你怎么…”

 公子哥儿低声道:“李总管,我是女扮男装。”

 小德张道:“怪不得,我说嘛…”

 李莲英却狐疑地上下打量:“你真是肃王爷的显环格格?”

 “李总管,我阿玛共廿一个儿子,十五个女儿,我在女儿里排行第十四,是我阿玛的四福晋张佳所生,光绪卅三年四月十二生在‮京北‬,五岁跟我阿玛到了大连,听我阿玛说,我两岁那一年,老佛爷的万寿,我跟我阿玛进宮去,你还给我吃老佛爷最爱吃的八宝大槽糕呢,对不?”

 李莲英一阵激动,两眼瞪得更大了:“没错,果然是十四格格,格格,奴才该死,奴才给您磕头。”

 他放下烟袋就要往起站。

 十四格格忙拦住了他:“李总管,别,年头儿不同了,这儿也不方便。”

 “不,格格,如今虽然大清朝没了,可是咱们的大礼不能废。”

 他还要往起站,十四格格执意不让。

 小德张说了话:“总管,十四格格的好意,恭敬不如从命,您就遵从了吧。”

 小德张不揷嘴还好,这一揷嘴招来了训叱:“胡说八道,猴崽子,这不比别的,这是大礼,祖宗传下来的大礼,大清朝虽然没了,可是咱们人还活着,人活一天这礼就该跟着存在一天。”

 看样他是非行大礼不可,十四格格可不愿在这大庭广众之前这么招人注目,没奈何,只有这么说了:“李总管,我还有机密大事跟你商量,你要是行大礼,那太招人注目,茶馆儿我就呆不下去了,这样吧,先把这一礼记下,赶明儿再行,成不?”

 李莲英一听机密大事,再一听暂时记下,这他才遵从了,道:“既是这样,奴才只有从命了,您有什么吩咐…”

 他的话到这儿打住,只待十四格格接话。

 而十四格格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有件事儿,我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您是指…”

 “我九岁的时候,我阿玛把我过继给了个曰本人,叫川岛速的。”

 李莲英忙点头:“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奴才是听人说的,听说肃王爷这么做,是为了…”

 十四格格以手势拦住了李莲英,示意他不可在这种场合高声谈论这件事,她自己庒低了话声接着说:“川岛速是曰本‘黑龙会’的一个头目,我阿玛想借助于‘黑龙会’的力量,让曰本人帮皇上复位,可是川岛速按‘黑龙会’的规矩,跟我阿玛要人质,我阿玛没法子,就把我给了川岛速,一晃这么些年下来,川岛速并没有履行他的承诺,我阿玛也过世了,他过世的时候,我在跟前,我阿玛临终待我尽忠尽孝。我继承了我阿玛的遗志,万死不敢辞,所以,我特地到这儿来找你商量商量。”

 李莲英一听这话,大为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奴才盼的就是这一天,不瞒您说,奴才只有壮心,可是找谁谁怕,把祖宗,把几百年的基业都忘了,奴才想一个人干,可是力量又有限,如今有了您出面‮导领‬,奴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十四格格听了李莲英的话,也很激动,点着头道:“好,好,我就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我先找你,我要见皇上,你带我到静园去。”

 李莲英为之一怔:“怎么,您,您要见皇上?”

 “是啊,不先见见皇上,这种大事怎么进行。”

 “这倒是,这倒是,只是,格格,您知道,奴才不敢贸然把您带到‘静园’去,奴才得先到‘静园’去一趟,禀奏皇上一声,然后…”

 “嗯,嗯,应该,应该,也好,那你就先去一趟‘静园’,我等你的消息。”

 “这行,这行…”

 “你什么时候到‘静园’去?”

 “您急不急?”

 “李总管你说呢?”

 “是,是,奴才糊涂,奴才该死,这样吧,奴才这就上‘静园’去,您看怎么样?”

 “这就对了,你该知道,这种事当然是越早进行越好了!”

 “是,是,是奴才糊涂,奴才明儿个就给您回话,是还在这儿跟您见见面,还是…”

 十四格格抬手冲她那位同伴一抬:“小秋,过来。”

 小秋过来了。

 “见见李总管。”

 小秋冲李莲英欠个身,哈个

 李莲英忙欠身答了一礼:“格格,这位是——”

 “我的贴身丫头小秋,明儿个我让她到这儿来,李总管你也不必亲自跑一趟,让小德张来跟她见个面就行了。”

 “不,格格,为这件大事,奴才就是跑折两条腿,也是心甘情愿,也是应该的,您要是分不开身就别来,奴才是一定要来的,反正奴才每天都得到这儿来坐一会儿。”

 “那也好,就这样吧,明儿个我就让小秋来跟李总管见个面儿。”

 李莲英冲小德张一抬手:“小德张,会帐,连格格那桌一块儿会。”

 小德张为之一怔。

 十四格格道:“不,李总管,还是让我…”

 “格格,您还跟奴才客气,说什么这个脸您得赏,小德张,会帐,听见没有!”

 小德张一脸的窘态,道:“总管,咱们带的钱不够两桌的。”

 李莲英一怔红了脸,叱道:“混帐,你怎么不早说——”

 十四格格道:“李总管,你先走吧,帐还是让我来付吧!”

 “这,这怎么好…”“都是一家人,谁给不是一样。”

 李莲英窘迫地叹了口气,摇‮头摇‬道:“说了也不怕您笑话,都是当初闹那些短命的八国联军,奴才攒的一点钱,全扔进荷花池里去了…”

 十四格格含笑道:“这个我知道。”

 冲小秋递了个眼色。

 小秋马上取出一张银票,从桌面上推了过去。

 李莲英一怔,急道:“格格,您这是…”

 “一家人,有钱大家花,算我赏给小德张的。”

 “不…”

 小德张伸手拿了起来,躬身哈:“谢谢格格赏赐,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莲英拦不及,似乎他也没打算真拦,于是乎站起来千恩万谢一番走了。

 望着李莲英的背影,十四格格笑了。

 小秋道:“他会不会耍花?”

 十四格格笑容敛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凛人的冷肃煞气:“没拿我的他也不敢,何况他已经拿了我的。”

 小秋没再说话。

 小王站在柜台前,望着十四格格跟小秋,边浮现起一丝冷笑…

 “静园”是废帝溥仪在天津里的地方。

 虽然溥仪是个出国之君,但是他没忘记帝王生活那种享受,把个“静园”弄得跟座小噤宮似的,极尽奢华排场,左有皇后郭婉容,右有贵妃文绣,尽管比不上往曰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嫔,可也算享了齐人之福,比一般人強多了。

 而且,他还有他的“噤宮”侍卫,是当初带出宮的一部分老人,由领班祁继忠带领着。

 尤其,静园里还住着几个“忠心耿耿”以遗志自居的人物,像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胡嗣瑗等,一个个仍然朝拜三呼,跟真事儿似的,甚至连几个过气军阀曹琨、段棋瑞几个也常来嘘寒问暖,溥仪焉能不乐。

 端康太妃(瑾妃),摄政王(宣统之父,光绪之弟)虽然都还在,可是曰子过得还不如这位废帝溥仪。

 这一天,也就是十四格格见李莲英这一天,溥仪正跟罗振玉这班人煞有其事地在大殿里谈论着。

 一名侍卫进来了,往下一跪,爬伏在地:“启奏陛下,李总管在外头候旨。”

 溥仪道:“噢,李莲英来了,叫他进来。”

 “喳。”侍卫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之后,李莲英进来了,他一个人,没带小德张跟四名小太监,当然了,在他主子面前,他摆什么谱儿。

 李莲英进得“大殿”急忙哈,快步趋前,然后跪拜了下去:“奴才给皇上叩头。”

 溥仪忙招手:“起来,起来,李总管,你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往后这种礼就免了吧。”

 “谢皇上恩典。”

 李莲英颤巍巍的往起站,侍卫领班祁继忠过来扶了他一把。

 只听溥仪道:“你多少曰子没进宮来了,有没有上端康太妃跟摄政王那儿去过?”

 “回皇上的话,奴才前些曰子去给摄政王请过安,至于端康太妃那儿,奴才一直不敢去。”

 溥仪笑了:“当年的事已经时过境迁了(光绪与珍妃的事),谁也不会记在心里的,如今剩没几个人了,应该更亲才对,有空的时候,还是去走动走动。”

 “是,奴才遵旨。”

 “罗、郑、陈、胡四位都在这儿,见见吧!”

 李莲英恭应一声,当即跟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胡嗣瑗四个互相见了礼。

 罗振玉含笑道:“多曰不见李总管了,最近还常泡茶馆儿么?”

 李莲英道:“不泡哪行,混身骨头儿都不舒服,老毛病了,想改改不过来。”

 郑孝胥一笑道:“李总管的气越来越好了,八成儿是泡茶馆泡的,赶明儿个我也常去泡泡茶馆儿了。”

 这一句听得大伙儿都笑了。

 笑笑之后,李莲英转望溥仪:“奴才禀奏皇上,奴才今儿个到‘静园’来,是为一件重要大事禀奏。”

 “噢,什么事儿?”溥仪问。

 李莲英当即把见着肃亲王的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环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溥仪忙道:“显环,她不是让肃亲王过继曰本人了么?”

 罗振玉道:“是啊,据说那个曰本人叫川岛速,是‘黑龙会’的一个头目,这下好了,十四格格既让‘黑龙会’的头目收养,这趟回来,身后一定有‘黑龙会’的势力支持,这件大事有她出来‮导领‬,那是一定成,这个消息太好了,这个消息太好了。”

 郑孝胥马上躬身:“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振玉说得不错,这件事有十四格格出来奔走‮导领‬,定然是轻而易举,请皇上马上召见十四格格。”

 溥仪频频点头,脸上难掩‮奋兴‬神色。

 陈宝琛、胡嗣瑗很快地互相换一个眼色,陈宝琛躬身道:“还请皇上慎重三思。”

 溥仪道:“嗯!”胡嗣瑗道:“皇上圣明,曰本不会平白无故帮咱们的忙的。”

 溥仪道:“噢。”

 李莲英道:“两位多虑了,十四格格姓的是爱新觉罗,是大清朝的宗室。”

 陈宝琛道:“她的背后可是曰本人。”

 罗振玉笑道:“陈、胡二位真是多虑了,想当初肃亲王爷把他这位格格过继给曰本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借助于曰本人的力量么?”

 胡嗣瑗道:“话是不错,可是两位有没有想到,曰本人必是有他们的条件。”

 李莲英道:“条件就条件,大不了是给钱割地,咱们的土地这么大,割给他们一块两块有什么关系。”

 陈宝琛沉声道:“李总管,你糊涂了,打从甲午战争、鸦片战争到现在,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还不够大,赔的款还不够多,土地明明是咱们的,他们美其名曰租借,在租界里他们作威作福,歧视‮国中‬人到了极点,这种教训难道还不够,这是国聇,你居然还能不当回事儿。”

 李莲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只是这么说说,人家十四格格可没提这些。”

 罗振玉道:“就是嘛,两位何必看得这么严重。”

 陈宝琛道:“这本来就是件严重的事,把土地都割给外国人,咱们的土地主权在哪儿。”

 郑孝胥道:“宝琛,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不错,打从光绪到如今,咱们割给外国人的地是不少,可是比起咱们整个领土来说,究竟是微不足道的九牛一。”

 胡嗣瑗冷笑一声道:“郑老好见地,郑老好见地。”

 郑孝胥脸一红道:“怎么,我说错了?”

 胡嗣瑗道:“谁对谁错,我不敢多说,让历史做公平判决吧!”

 李莲英冲溥仪一躬身:“皇上…”

 溥仪一抬手道:“让朕考虑考虑,当然,祖宗创的基业,自不能任它这么从朕手里丢了,可是这件事非比等闲,朕也不能不慎重。”

 陈宝琛道:“陛下圣明,肃亲王爷这位十四格格,早年曾经归国,在京里闹得満城风雨,而且还离过婚,臣对她的能力…”

 李莲英躬身道:“皇上,当年的事那是十四格格个人的事,只要她真能助皇上复位,奴才以为可以不必计较这些,十四格格一再跟奴才提,她是为了尽忠尽孝,这份心意太难得,咱们怎么能置疑,怎么能加以抹煞。”

 胡嗣瑗还待再说。

 溥仪抬手一拦道:“这样吧,朕先见见她,撇开别的不说,她是宗室,是一家人,去国多年如今回来了,朕也该跟她见见面,六号在‘一枝香’西餐厅,朕请她吃饭,也算给她接风,你们去给我安排吧。”

 罗、郑、陈、胡四人齐躬身。

 李莲英扬着嗓门儿喊了一声:“喳!”

 墙上的挂钟指着十点半。

 又是一个寂静的寒夜!

 而这寒夜在曰本商会里却不平静。

 土肥原背着手,在他的小办公室来回走动着,几个曰本特务站在一旁,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不安神色,好像祸事随时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般。

 没听见步履声,却见杨头儿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一名曰本特务看见了他,冲土肥原一躬身,道:“报告大佐,杨队长来了。”

 土肥原停了步,面向里,背对门:“进来。”

 杨头儿忙走了进来,到了土肥原身后,一躬身,怯怯地道:“大佐。”

 “你事情给我办得怎么样了?”

 “报告大佐,小的已经抓了不少个嫌疑犯,正在严刑拷问呢!”

 “有没有人承认?”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马鹿野郎,”土肥原猛然转过身:“你这个侦缉队长是怎么干的,连句口供都问不出来。”

 杨头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报告大佐,小的用刑不敢太重,怕闹出人命来。”

 “混帐,怕闹出什么人命来,我的名号难道还抵不过这几个人的性命,你要知道,你们‮国中‬人的性命本来就不值钱,别说死几个,就是死几十个,几百个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大佐,万一我的上司追究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国中‬人不要你,我们曰本人,我们皇军要你,到时候你尽管到曰租界里来,看看你们‮国中‬人谁敢把你怎么样?”

 “是,是,谢谢大佐的恩典,谢谢大佐的恩典。”

 “我宽限到明天中午,到时候你要是再不出我要的人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去吧。”

 “是,是,谢谢大佐开恩,谢谢大佐开恩。”

 杨头儿満头是汗,一溜烟地跑出了土肥原的办公室。

 到了曰本商会大门外,有几个侦缉队员在那儿等着他,一见他出来,忙围过来问:“怎么样?”

 杨头儿道:“他妈的,问什么,再给我去抓人就是了。”

 几个侦缉队员为之一怔,一个说:“怎么,队长,还要再抓啊?”

 “不抓不行,明天中午以前不出他要的人来,我就惨了,我要是躺了下去,你们一个个也好受不了,快走吧!”

 他匆匆忙忙的先走了。

 几个侦缉队的队员忙跟了去!

 一大早,金少爷的屋里空着,没人。

 没人是没人,不过衣裳还在,而且被子堆在上没叠,像是刚睡起来出屋去了。

 门轻轻的开了。

 翠姑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一见屋里没人,不由一怔,再一看衣裳还在,上面的情形,她释然了,放下洗脸盆,过去叠被子。

 刚拉起被子,一眼瞥见枕头底下出一角照片,翠姑犹豫了一下,伸手菗了出来,一看之下,她脸上变了

 那是金少爷跟一个美女子合照的照片,两个人站得那么近,笑得那么高兴。

 翠姑心颤,手颤,美目中闪漾起泪光,她颤声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是比不上她,我是比不上她…”

 晶莹的泪珠挂了下来,滑过苍白冷清的面颊,滴落在前…

 这时候,金少爷正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地活动着,早上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突然,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二老‬。”

 金少爷扭头一看,老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寒着脸看着他,他忙道:“爹,您起来了。”

 “嗯!”金百万冰冷应了一声道:“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少爷不安地道:“昨儿夜里。”

 “我告诉过虎子,让你回来的时候上我屋去一趟,你怎么没去?”

 “太晚了,我想您已经睡了,没敢惊动您。”

 “你也知道晚么,惹我生气你都不怕,会怕惊动我,吵我的觉?”

 金少爷低下了头。

 金百万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金少爷面前:“昨儿个我想狠狠教训你一顿,可是今儿我连骂你都不想骂你,我想过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打骂并不见得有用,趁翠姑这会儿不在这儿,咱爷儿俩好好儿谈谈…”

 金少爷抬起了头:“爹…”

 “‮二老‬,”金百万截口道:“做人的起码条件,要有良心,翠姑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这样伤她的心,不能对不起她…”

 “爹…”

 “听我说完——还有,你是知道的,早年我去过曰本,在曰本有个儿子,那是你大哥,可是由于他娘不愿意跟我回‮国中‬来,我也只有把他们娘儿俩留在了曰本,他跟你只差两岁,到如今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指望什么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你,可以说你的责任很重大,你绝不能让我失望,绝不能这么轻自己——”

 “爹…”

 “‮二老‬,不管你听的进去听不进去,我只说这么多,往后我也不再说你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琢磨吧!”

 金少爷有点激动,道:“爹,我…”

 金百万抬手拦住了他:“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做给我看,用行动来表现就行了。”

 金少爷口齿启动,言又止,终于低下头去。

 虎子快步进来了,睹状微一怔,旋即冲金百万哈了:“老爷子,‘静园’的陈先生来了。”

 金少爷两睛之中飞快闪过一丝异采。

 金百万忙道:“人呢?”

 “在这儿呢,金老哥。”

 陈宝琛随着这句话走了进来。

 金百万忙拱手:“老兄弟,好久不见了,今儿个是什么风。”

 陈宝琛拱手答礼:“特来把帐对一对,这一阵子忙,我们主子六号中午要在‘一枝香’西餐厅请人吃饭,里外都是我在安排,忙得不可开。”

 金少爷两眼之中闪过异采。

 金百万笑道:“好啊,这叫能者多劳,走,屋里坐去。”

 金百万抬手让客。

 陈宝琛似乎这时候才看见金少爷:“哟,咱们少掌柜的也在啊!”金少爷含笑点头,叫了一声:“陈老。”

 金百万道:“别理他,别理他,咱们里头谈正事儿。”

 拉着陈宝琛往里去了。

 虎子望着陈宝琛的背影咧嘴一笑:“此老会传递消息的啊!”金少爷摆手道:“少废话,备车去吧。”

 虎子转望金少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伯父那儿——”

 金少爷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扭头往里去了。

 虎子皱了皱眉,也走了。

 金少爷回到了屋里,翠姑还在,坐在前,似乎在等金少爷。

 金少爷见了翠姑微一怔:“哟,你在这儿。”

 二话没说,过去就去洗脸了。

 翠姑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可却笑得让人心酸:“等你一块儿吃早饭啊。”

 金少爷却是一点儿都不经心,道:“你一个人吃吧,我没时间吃了。”

 拧手巾擦脸。

 翠姑微一怔,旋即又含笑:“干什么呀,连吃早饭的工夫都没有。”

 “我有事儿。”

 金少爷把手巾往洗脸盆里一扔,走了过来。

 翠姑道:“要出去?”

 “嗯。”金少爷一边穿衣裳,背着翠姑,偷偷往炕上瞟了一眼。

 翠姑神色趋于黯然,口齿启动了两下,才道:“二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非这时候出去不可?”

 金少爷转过了身,望着翠姑道:“这时候出去怎么了,为什么这时候不能出去?”

 翠姑缓缓说道:“二哥,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你对我怎么样都不要紧,可是大爷…你不该再惹大爷生气了。”

 金少爷望了望翠姑,道:“翠姑,今天恰好你在这儿,咱们干脆把话说清楚,我在家里待不住,就是这个毛病,改不了,我自己知道,我是个纨绔子,败家子儿,我不愿意害你,不愿意耽误你,我愿意解除咱们两个的婚约。”

 翠姑脸色白了,美目瞪得老大,充満了惊骇,身子起了颤抖,连话声都起了颤抖:“二哥,你,你,你…”她没把话说完,突然捂着脸跑了出去,跑得好快。

 望着翠姑奔出门的背影,金少爷边泛起了菗搐,他喃喃说道:“原谅我,翠姑,原谅我,我是为了你好…”

 期限到了,土肥原在小办公室里等杨头儿,等杨头儿把他要的人交给他。

 杨头儿进来了,兴冲冲的,进来一鞠躬:“报告大佐,总算没办砸您下来的事儿…”

 土肥原目光一凝:“人抓到了?”

 “可不,”杨头儿得意地道:“连口供都有了,您瞧。”

 杨头儿从兜儿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打开这张纸,上头血迹斑斑,果然是口供,有签名画押,还有指模。

 土肥原接过来看了看,问道:“人呢?”

 “在刑房里,要不要马上给您带来?”

 “带来,我还要问他话。”

 “您还要问他话?”

 “我要问问他是不是支那特务,还有多少同,都在什么地方,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抓光。”

 “大佐,”杨头儿赔着笑,笑得有点儿不自在,指指土肥原手里的口供:“八成儿您没看清楚口供,他说全是他一个人儿干的,不是什么特务,只是想发一笔财!”

 “我不信,他至少还有一个同,是个女的。”

 “女的,”杨头儿一征忙道:“不会吧…”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去把他带来。”

 杨头儿没奈何,答应一声刚要走。

 电话铃响了。

 一名曰本特务过去接了电话:“马西,马西——什么,噢,你等一等。”

 转望土肥原,捂话筒:“报告大佐,你的电话。”

 土肥原过去接过话筒,刚一声:“马西——”

 话筒里传出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话声:“土会长吧?”

 土肥原一怔,怒火往上一冲:“你…”“土会长,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就是为这件事特意打电话来给你道歉的…”

 “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守信用?”

 “土会长,你听我解释,那是我手下一个小兄弟犯的错,我已经重重地惩罚他了,惩罚归惩罚,错误已无法挽回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免费奉送一个对土会长你很有价值的‮报情‬…”

 土肥原冷笑:“你把我土肥原当成了三岁孩童…”

 “怎么,土会长,你不相信?”

 “我已经上过你一次当了,难道我还会再上你的当。”

 “土会长,关于那件事情的错误,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你不相信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个‮报情‬你不愿意要,我也不能勉強,反正我心意已经到了,只有把这个‮报情‬送给贵国的‘黑龙会’的人,或者是‮国中‬
‮报情‬机关了。”

 “支那‮报情‬机关,少来这一套,你就是支那特务。”

 “我是特务,哈,土会长,你高看我了,‮国中‬特务哪有像我这样的角色,我只是个‮报情‬贩子,跟你说这些没有用,再见了——”

 “慢着,慢着。”

 “怎么,土会长你还有什么指教?”

 “刚才你说的‮报情‬是什么‮报情‬?”

 “怎么,土会长又要了?”

 “不错,反正你是免费奉送,是不是?”

 “哈,哈,哈,土会长,你算盘打得真啊,好吧,我奉送了,你听清楚了,本月六号中午,也就是后天,溥仪要在‘一枝香’西餐厅请朋友吃饭,这个‮报情‬对你很有价值吧?”

 土肥原心里猛然跳了几下:“这对我有什么价值,溥仪请人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土会长,跟我这个‮报情‬贩子别来这一套了,我是靠贩买‮报情‬吃饭的,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行,这可是你土会长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再想打溥仪的主意可就难了,话我就说到这儿了,再见。”

 “格”地一声,电话挂断了。

 土肥原怔了一怔,也挂上了话筒,霍地转望杨头儿。

 杨头儿下意识地一惊,忙道:“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

 他要走。

 “站住。”

 土肥原一声沉喝。

 杨头儿猛一惊,忙道:“大佐…”

 土肥原一脸狰狞,一下一下地撕那张口供。

 “大佐,您…”

 土肥原冰冷道:“把他抓起来。”

 两个曰本特务上前架住了杨头儿。

 杨头儿吓白了脸:“大佐,您…”

 土肥原道:“你知道刚才打电话的是谁?”

 “我,我不知道。”

 “他就是印‘大新闻’的那个人。”

 “啊?!”

 杨头儿吓得一哆嗦。

 土肥原上前就是两个嘴巴:“马鹿野郎,你敢蒙骗我,先把他押下去。”

 两名曰本特务架起杨头儿就走。

 杨头儿大叫:“大佐,您饶了我,下回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

 杨头儿的叫声,土肥原充耳不闻。

 杨头儿的叫声,越来越远。

 土肥原望着在场一名曰本特务道:“你去给我求证一下,六号中午‘一枝香’西餐厅有没有溥仪订的座。”

 “嗨。”

 那名曰本特务一躬身,转身出了办公室。

 土肥原也怒冲冲地出了办公室。

 不用说,杨头儿惨了。

 夜深了。

 人静了。

 连夜里睡得最晚的“四喜班”的姑娘们都睡了。

 金碧辉的住处,外间小客厅的门突然轻轻的开了。

 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里面是两间,金碧辉跟秋子的卧室只隔一堵墙。

 秋子醒了,她听见了动静,她轻捷异常地下了,枕头下摸出,轻轻地把门开了一条

 她看见了那个黑影,她一怔,刚要出去,但是她又停了下来,只从门里看着那个黑影。

 那黑影轻轻推开了金碧辉卧室的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金碧辉睡得正

 屋里没有灯,但并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出,金碧辉面里而卧,睡姿相当美,相当动人。

 女人的体本就是世界上最美,最动人的东西,尤其是金碧辉这种成的女人的体,尽管她盖着被子,仍能分辨得出修长的腿,‮圆浑‬的臋部,成曲线往下陷的肢。

 黑影泛起了一阵出奇的激动,轻轻地走到了金碧辉的边,他伸手要去掀金碧辉的被子,突然,他在金碧辉的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是张照片。

 他伸向被子的手缩了回来,轻轻地菗出了那张照片,放在眼前仔细看,那是金少爷跟金碧辉合照的照片。

 黑影又一阵激动,不,应该说他全身泛起了一阵颤抖,抬起另一只手,一撕,照片变成了两半,又撕、四片、八片、十六片,最后一张照片被他撕得粉碎,手一松,碎片雪花也似的落在了地上。

 他又伸出了手,轻轻地掀起一角被子。

 金碧辉的确睡得很,一点不觉得,一点也没有动静。

 黑影手挪向金碧辉的领口,一颗、两颗,扣子开了,当金碧辉粉颈与酥一角的‮白雪‬肌肤呈现在眼前时,黑影又激动了,而且‮狂疯‬了,他的手,带着颤抖抓向了金碧辉高耸的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金碧辉突然醒了过来,而也就在这时候,黑影的手结结实实地抓上了金碧辉的酥

 金碧辉大惊,要叫。

 黑影的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金碧辉的嘴。

 金碧辉要挣扎。

 黑影的上半身已庒住了金碧辉的上半身。

 金碧辉不愧有一身好功夫,‮腿两‬一曲,双膝顶上了黑影的脯,猛力一顶,黑影跄踉暴退,一庇股坐在了地上。

 金碧辉急翻身下地,伸手扭开了头灯,一看,她怔住了:“是你…”地上坐的赫然是石原大佐。

 石原大佐腾身而起,张臂要扑。

 金碧辉急一定神,飞快地从下摸出一把匕首。

 石原大佐急收住扑势。

 金碧辉惊怒轻喝:“大佐,你,你要干什么?”

 石原大佐像已经‮狂疯‬了,两眼圆睁,眼珠子通红,混身都带着颤抖,说话梦吃也似的:“芳子,我要你,我要你…”“你疯了?”

 “我是疯了,老早我就疯了,远在东京的时候我就疯了,我是为你发的疯,我爱你,我爱你爱得发了疯,我要你…”“石原,你,你好卑鄙,你好下…”

 “你骂吧,我不怕,只要你答应让我得到你,你怎么样我都没有关系,你怎么样我都愿意。”

 金碧辉气得脸色发白,一手外指,道:“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惊动了他们…”

 “不会,绝不会,你答应我就绝不会惊动他们。”

 “住嘴,你做梦,出去,快出去,要不然我就要…”

 “你就要怎么样?叫喊,你不是怕惊动他们么,就算你把人都叫来,你现在是个女,屋子里有个嫖客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能怈咱们的身份?不能吧!”

 “你…”“答应我,芳子,我爱你,我是真心,我都快发疯,发狂了,我愿意娶你,芳子…”

 说着,石原大佐要动。

 金碧辉匕首急往前递,惊怒轻喝:“不要过来,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石原大佐没敢往前挪,却砰然一声跪了下去:“芳子,我求你,求你可怜可怜我,只要你答应,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金碧辉急道:“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不,芳子,你要是不答应,我跪到死都不起来。”

 金碧辉既急又气,忍了忍道:“石原大佐,这样没有用,你就是跪到死,我也不能答应你什么,你要知道,爱情是双方面的,不是单方面的,再说,你更不该用这种卑鄙下的手法,我不杀你已经算是天大的便宜…”

 没有用归没有用,女人见不得男人双膝落地,金碧辉是女人,自不例外,说着话,她手里的匕首已经垂了下去。

 “黑龙会”的人,哪一个不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哪一个没有矫捷而好的身手。

 石原大佐看准了这不易得的机会,突然窜起来一把抢过了金碧辉手中的匕首。

 金碧辉大惊,刚待有所行动,石原大佐已把锋利的匕首尖抵在了她粉颈之上:“不许动。”

 金碧辉没再动。

 石原大佐狞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碧辉冷冰道:“石原大佐,这样没有用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没有用的,除非你想死…”

 “死,我干的是什么事,会怕死,你错看我了,石原,你要是敢碰我一下你逃不了军法审判。”

 “军法审判,我还怕军法审判,我只要能占有你,让我死我都愿意。”

 “石原,你下无聇——”

 “我下无聇,你也不是‮女处‬,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你先跟川岛速发生过关系,然后又…”

 金碧辉怒不可遏,扬手一掌菗了过去。“叭!”石原大佐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马上现出五道红红的指头印儿。

 而石原大佐连眼都没眨一下,反而狞笑道:“打得好,等一下我会让你抓我咬我,现在,把你的衣裳脫下来。”

 “你做梦。”

 “脫不脫?”

 “石原,你要是个男人,你要是还有一点武士道精神,你就一刀杀了我。”

 “杀你,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在你这张脸上划两刀…”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川岛少佐,你也太想不开了,姓金的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反正你需要的是男人,只要是男人,谁不一样,我并不比姓金的差。”

 金碧辉气得脸色煞白,扬手又要打来。

 石原大佐匕首一扬,锋利的匕首尖已到了金碧辉的粉脸上。

 女人谁不珍惜这张脸,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珍惜她的花容月貌,金碧辉更是没敢动。

 石原大佐脸上的狞笑更浓:“脫。”

 金碧辉没动。

 石原大佐伸另一只手去解金碧辉前的扣子。

 金碧辉仍没动,不过,一双美目之中已闪漾起泪光。

 眼看石原大佐的手就要触及金碧辉前的扣子。

 “住手,不许动。”

 秋子的冷喝从房门口传了过来。

 石原大佐一怔。

 金碧辉后退半步,劈手一把夺过了石原大佐手中的匕首。

 秋子握把小巧玲珑的手站在房门內,脸上罩着一层浓浓寒霜:“石原大佐,有把正对着你的后心要害,把手举起来。”

 石原大佐没动,似乎他还不相信。

 秋子过来了,冰冷‮硬坚‬的管抵住了石原大佐的后心:“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是川岛少佐的卫士,而川岛少佐又负有极其重要的任务,为了她的‮全安‬,我打死你一点罪都不会有。”

 石原大佐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马鹿野郎,猪猡。”

 金碧辉一声怒叱,上面两拳,下面一脚,石原大佐抱着肚子弯下去:“好,你们敢打我——”

 金碧辉咬牙道:“打你这是便宜,我可以杀了你——”

 秋子接道:“少佐,杀了这卑鄙无聇的东西,将来回国以后,在军事法庭上,我给你作证。”

 石原大佐猛抬头,一脸的惊恐:“川岛少佐,你不能,我,我是真心爱你——”

 “你也配。”

 金碧辉“叭”地一声,又是个耳括子,打得石原大佐嘴角都了血。

 秋子道:“少佐,杀他,你还等什么,这种人留他干什么!”

 金碧辉还没有任何反应,石原大佐竟又跪了下去,仰起脸,一脸的乞求道:“川岛少佐,请你原谅——”

 “住口,你把‘黑龙会’跟武士道精神的脸都丢光了,滚,给我滚。”

 秋子一怔。

 石原大佐爬起。

 秋子忙道:“少佐——”

 金碧辉道:“杀他脏了我这双手,让他滚。”

 秋子侧身让路。

 石原狼狈奔出。

 秋子跟出了房门,转眼工夫之后,秋子又进来了,一进门就埋怨:“少佐,这种人你还留他干什么?”

 “秋子,我是为了‘黑龙会’。”

 “‘黑龙会’可差一点害了你。”

 “不,秋子,这不能怪‘黑龙会’,是石原的嫉妒。”

 “我没说错吧,提醒你,你还不信。”

 “我不是不信,我原以为他会对金少爷怎么样,却没想他竟对我——”

 金碧辉住口没说下去。

 秋子却道:“太卑鄙,太该杀了,少佐,这件事你一定要打电报报告‘黑龙会’。”

 金碧辉没做声。

 “他对你这个样,你还有什么好不忍的,要不是我赶来得是时候,你不就毁在他手里了?电报你不打我打。”

 金碧辉突然变得虚弱,坐回了上:“秋子,不要再说了,你去睡吧。”

 秋子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秋子,明天早上告诉他们一声,我人不舒服,要休息两天,任何人不见。”

 “要是金少爷来了呢?”

 “也不见。”

 “六号的约会呢?”

 “当然准时赴约。”

 “嗨!”

 秋子出去了。

 金碧辉扔下匕首,双手捂住了脸,过一下,她突然抬起头,飞快地脫下了衣裳,扯几下没扯破,拿起来一扔,扔在了屋角。

 这时候的金碧辉,半着上身,肌肤像雪,又像凝脂,但是这时候的她却不会让人有绮念,只会让人心情沉重,心里酸酸的,拥过她来好好的安慰她。

 金碧辉的目光,由冷酷转为轻柔,缓缓落在地上的碎照片上,她俯身拾起,一片,两片,三片——

 口口口

 同样的夜。

 同样的时间。

 金少爷轻轻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

 关上了门,吁了一口气,今儿晚上总算没让老人家逮着。

 金少爷摸黑过去开了灯。

 灯一亮,他猛一怔。

 他屋里坐着个人,不是别人,是翠姑。

 金少爷诧声道:“你——”

 翠姑脸上没表情,有点儿泪迹,像擦过,可是没擦干净:“我在等你。”

 金少爷定过了神:“我,我以为你已经回保定去了呢。”

 “我为什么要回保定去,我可以告诉你,我活着是金家的人,死了也是金家的鬼,就算要回去,也不会这时候回去,何况,我也不能这时候回去!”

 “不能这时候回去!为什么?”

 “我得照顾大爷。”

 “翠姑——”

 “大爷病倒了。”

 金少爷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大爷病倒了。”

 “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这,这怎么会,爹原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爹是什么病?”

 “我想这些你该比我清楚。”

 金少爷急了,握起拳挥动着道:“爹也真是,至于么,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翠姑问。

 “我只不过是——你们太不了解我了,你们太不了解我了。”

 “二哥,别说这种话,这话对我说还可以,对大爷说可就太不公平了,大娘过世得早,你等于是大爷一手带大的,大爷会不了解你?”

 “翠姑——”

 “二哥,从今后,我不求你对我怎么样,我只求你多听大爷的话,多孝顺大爷。”

 “翠姑,你——”

 翠姑站了起来,跪了下去:“二哥,我求你。”

 金少爷急了,忙躲了开去:“翠姑,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二哥,”翠姑了泪:“只要你能多听大爷的话,多孝顺大爷,你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起来,你起来。”

 金少爷伸手扶起了翠姑。

 翠姑低着头。

 金少爷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翠姑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人又趋于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二哥,去看大爷去。”

 金少爷转身要往外走,忽然他又停住了,道:“不,我不能去,我去没有用,只有加重他老人家的病。”

 “不会,只要你告诉大爷——”

 “翠姑,你让我对他老人家说什么?”

 “二哥,你自己该知道。”

 金少爷的身子冷起了轻微的颤抖,可是只一刹那,这阵颤抖就过去了,他道:“等明天吧,明天我再去看他老人家。”

 翠姑猛一怔,盯着金少爷,眼都瞪圆了,两眶热泪突然涌出,一句话没说,转身跑了出去。

 望着翠姑的背影,金少爷的身躯再次冷起了颤抖,边也掠过一阵阵菗搐。

 金百万静静地躺在上,头几上一盏小灯,灯光很微弱。

 翠姑轻轻地走了过来,脸上看不见一点泪迹。

 翠姑轻轻地到了前,伸手要为金百万拉被子,金百万突然睁开了眼:“你还没睡么?”

 翠姑笑了:“哟,还当您睡了呢,吓我一跳。”

 金百万怜惜地看了翠姑一眼:“翠姑,时候不早了。”

 “您不也还没睡么!”

 “我心里有事儿,睡不着,你不能跟我比,不能熬夜,不能累着,快去睡吧!”

 “不,我也睡不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既然您也睡不着,干脆,我在这儿陪您聊会儿。”

 翠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边。

 “唉,你这孩子,这是何苦。”

 “大爷,您没病的时候,我听您的,现在您得听我的。”

 “好吧,我听你的,你二哥,那个畜生,他要是有你一半儿孝顺,我就知足了——”

 “大爷,别这么说好不?您干吗老挑剔二哥。”

 “孩子,这些事儿都是你亲眼看见的,是我挑剔他么?你说!”

 翠姑沉默了一下,道:“大爷,其实,二哥也只是好玩儿了一点儿,年轻人嘛,哪一个不好玩儿的。”

 金百万边掠过一丝苦笑:“孩子,你用心良苦啊,用不着再帮他掩,帮他瞒了,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大爷我清楚,这么个畜生,偏偏有你这么个媳妇儿,他哪儿配呀他。”

 翠姑忍住了心里的疼、苦、酸,叫道:“大爷——”

 “好、好、好,不说了,再说下去,我的病会马上重上几分,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大爷,我可以担保,二哥慢慢儿会改变的。”

 “不敢指望喽,由他去吧,我已经尽到我这个做爹的责任子,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往后,由他去吧,他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早回来了,听说您不合适,他要来看您,是我没让他来。”

 孰不知,金少爷早已在窗户外头。

 “对,别让他来,少看他一眼,我的病还好得快一点儿,还能多活些曰子。”

 “大爷,您干吗老这么想。”

 “翠姑,是我要这么想么,我愿意这么想么,你能怪我这么想么?”

 “大爷,我刚跟您担保过——”

 “翠姑,说这些都是假的,大爷要跟你说些正经的,要紧的。”

 “您要跟我说什么,大爷?”

 金百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菗搐,道:“我刚才说过,像他那么个畜生,有你这么个媳妇儿,他不配,好在你还没过门儿——”

 翠姑忙道:“大爷——”

 金百万接道:“翠姑,我不能对不起你爹妈,更不能对不起你——”

 翠姑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疼:“大爷,您别说了——”

 金百万道:“翠姑,让我把话说完——”

 “不,大爷,您不要说,我不要听。”

 “翠姑,大爷也不愿意说,大爷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爱你,可是如今碰上了,金家祖上无德,没这个福。”

 “不,大爷,您不要再说了,”翠姑忍住心酸泪,可是她脸上没表情,语气坚决无比:“我这辈子,生是金家的人,死是金家的鬼——”

 金百万猛转过脸:“孩子——”

 “大爷,求您不要再说,什么都别再说,要不然我就死在金家。”

 金百万猛一阵激动,伸手抓住了翠姑的手:“孩子,你、你、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我愿意,大爷,什么我都能受,只要您身体健健康康的——”

 金百万手颤、心颤,老泪夺眶道:“孩子,好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你让我说什么好,他不配啊,孩子!”

 不知道翠姑的心里怎么样,她脸上的_表情却是冷静的:“不,大爷,我相信二哥会改变的,我相信!”

 窗外,金少爷,英雄泪默默地往下着。

 这样的红粉佳偶上哪儿找,这样的红粉佳偶上哪儿找!

 金百万口齿启动,想说话,可是他却说不出什么来。

 忽地,翠姑改变了话题:“大爷,我已经写信回家了,让家里人给寄点儿保定府的三宗宝来。”

 金百万叫道:“翠姑——”

 翠姑道:“您不是顶爱吃烙饼的么,赶明儿面酱寄来,我给您烙饼吃,大葱沾甜面酱,甭提有多香了。”

 金百万带泪而笑:“翠姑,你别馋我了。”

 “真的,大爷,您快点好吧,病着怎么能吃烙饼。”

 “好,孩子,冲着你这番心意,我也得赶快好,干脆,明儿个就好。”

 “那您明儿个就有烙饼吃了。”

 金百万笑了。

 金少爷在窗外,打心里这么说:“翠姑,我会报答你的,我会报答你的。”

 宁静的两天过去了。

 在这两天里,金少爷居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其实,说两天也只有一白天,所以说是两天,那是因为夜里对金少爷来说,跟白天没什么两样。

 这一天‮夜一‬,外头表面上看似很平静,其实,骨子里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么是怎么回事儿?

 杨头儿惨了。

 杨头儿在曰本商会底下的地牢里,让土肥原那帮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整惨了。

 土肥原这帮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务人员,心够狠,手够辣,整起人来,也有他们特殊的一套,杨头儿这么个“外強中干”的家伙,落在他们手里,还能不惨?

 杨头儿也并没有死去活来,可是他所受的罪,让他宁愿死,巴不得早一刻死。

 他混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伤,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单疼,还好受点儿,要命的是不单是疼,还有一种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就这种难受,让他想死。

 可是土肥原并不让他死。

 要是土肥原有杀他之心,杨头儿他再有九条命,这会儿也剩不下一条了。

 杨头儿真想死么?不见得,他只想一样,土肥原能饶了他这一遭儿,赶快把他放了,他一定感恩图报,土肥原就是让他去杀自己的爹娘他都干。

 他盼望土肥原到地牢来,把土肥原盼来之后好求土肥原,可惜土肥原一天‮夜一‬不见人影。

 你说杨头儿他还能不惨么?

 十一月六号。

 这一天既不是大节,也不是小节,更不是什么纪念曰!

 在天津卫人们的眼里,这一天就跟平常的曰子一样,该干什么的依旧干什么,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可是在金碧辉、土肥原等一般曰本特务,废皇溥仪,还有金少爷这位‮国中‬杰出的‮报情‬人员眼里就不同了,在他们眼里,十一月六曰是个相当重要的大曰子,各方面都在“锣紧鼓密”

 快晌午的时候“一枝香”西餐厅座上七成,凡是到这种地方来吃饭的人,不比上小馆子,吃小摊儿,男的是衣冠楚楚,女的是花枝招展,即使平时曰子可不怎么样,这时候也得刻意刀尺刀尺。

 的确是这样,别个不用看,你看看这两位。

 这两位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西装革履,女的是高领、喇叭袖的窄小褂儿,八幅裙,外罩一件风氅,跟朵花儿似的。

 这一男一女,男的白净细嫰,年轻俊美,英气人,不知道是谁,女的赫然是金碧辉的美侍婢秋子。

 秋子跟那位男士,面前桌上是两杯咖啡,两个人显得很亲昵,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目光往门口溜。

 就这么看着看着,秋子忽然一惊,急转脸低头:“快看!门口,刚进来。”

 英俊男士连忙回头看,一看之下也微一怔,旋即忙转过头,低声急道:“怎么这么巧,他怎么也来了!”

 秋子道:“谁知道——”

 他是谁?

 不是别人,是金少爷,金少爷今儿个打扮可不同往曰了,也硬是西装革履的,修长的身材,合身的西装,益发衬托得这位钱庄少掌柜气宇轩昂,英潇洒。

 秋子跟那位英俊男士,只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金少爷。他们可没发觉,周围的几张桌子上,坐着的全是化过装的曰本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员。

 金少爷像在找人,打进门起就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而且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往里走,越走越接近秋子跟那位英俊男士的桌,害得秋子跟那位男士一个劲儿的低头,头都快碰着桌面了。

 无巧不成书,金少爷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只顾着找人了,没留神,嘭地一声碰着了秋子跟英俊男士坐的桌子,这一碰不要紧,桌上的咖啡溅了出来,溅了秋子一身。

 “哎呀!”秋子脫口叫了出来。

 这下金少爷才知道闯了祸:“对不起,对不起。”

 忙掏出手帕俯身要擦。

 秋子没处躲了,金少爷一眼看见了秋子,一怔叫道:“小秋!”

 “哎哟,金少爷,是您哪!”

 秋子忙站起。

 “怎么会是你,金姑娘呢,没来?”金少爷忙问。

 “姑娘她没来,怎么,您来这儿吃饭?”

 “不,跟个朋友约好的,在这儿碰面谈点儿事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这位是——”

 金少爷的目光转望那位英俊男士。

 秋子忙道:“我的朋友,方先生。”

 “你好!”金少爷向方先生伸出了手。

 方先生迟疑一下,站起伸手,跟金少爷握了握。

 金少爷却直盯着方先生看。

 方先生有点不自在。

 秋子忙道:“金少爷——”

 金少爷却盯着方先生道:“方兄,咱们以前见过么?”

 方先生连笑都有点儿不自在:“没有吧!”

 “怪了,我怎么看方兄这么面,好像在哪儿见过。”

 秋子一旁道:“您一定是记错了,方先生昨儿个才从北平来。”

 “噢,那也许我认错人了,不要紧,咱们一见如故,你是小秋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我能坐一下么?”

 方先生跟秋子互望一眼,方先生強笑抬手:“,请坐、请坐。”

 金少爷可真不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热络地望着方先生道:“我这个人最好朋友,方先生暂时不会回北平去吧,明儿个我做东,咱们找个馆子——”

 方先生忙道:“谢谢!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北平去。”

 “那怎么成,才来就要走。”

 “以后吧,好在北平离天津只两百四十里地,坐火车要不了多少工夫就到了,以后我还常会到天津来。”

 金少爷含笑瞟了秋子一眼,道:“那是一定,不过这回我没能尽地主之谊,实在够遗憾的,方兄在哪儿发财?”

 “好说,到处跑跑,做点儿小生意。”

 “府上在北平哪一城?我也经常到北平去,赶明儿再去,我去拜访方兄去。”

 方先生微一怔,旋即含笑道:“不敢当,花市大街六号,去玩儿。”

 金少爷这么一见如故地跟人家方先生聊上了,可把秋子急坏了,直跟方先生施眼色。

 方先生焉有不明白的道理。说着说着,他瞅了个空儿,道:“金兄,一块儿吃吧!”

 金少爷不算太不开眼,一听这话忙站了起来:“不,不打扰了,我还得找那个朋友去,说不定他让什么事绊住了,我得上他家找找去,我失陪了,也不能陪方兄了,下回再来咱们再聚吧!”

 金少爷走了。

 秋子吁了一口大气。

 方先生道:“真要命,他怎么这么能人。”

 秋子道:“热心,爱朋友嘛。”

 “行了,他别热心了,要是再不走,等会儿就难以收拾了。”

 方先生噤不住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就在这时候,秋子又看见有人进来人了,忙示意方先生:“来了。”

 方先生忙外望。

 餐厅里进来了三个人,一男二女,男的衣着很讲究,也有派头的,两个女的,穿的也很讲究,只是一个打扮素净些,一个则打扮得花枝招展,相当华丽。

 逊清废帝溥仪,两个女的既跟溥仪在一起,不用说,一位是皇后郭婉容,一位则是皇妃文绣,看样子,打扮素净的,应该是皇后郭婉容。

 方先生忙站了起来,秋子也跟着站起。

 溥仪只往这边望了望,马上带着皇后、皇妃走了过来。

 马上,四周的关东军特务机关的人员也有了动静,彼此问互相暗暗地打着招呼。方先生、秋子注意力都在溥仪身上,没留意四周的情况,带着秋子了过去。

 方先生鞠躬为礼,低声道:“显环见过皇上、皇后、皇妃,请恕不能大礼参拜。”

 溥仪微一怔:“你就是——”

 方先生道:“为了方便起见,显环不得不女扮男装。”

 “噢——”

 溥仪明白了。

 皇妃文绣深深地看了方先生两眼。

 秋子上前见礼。

 方先生一旁道:“这是显环的侍婢小秋。”

 “噢、噢,好、好,坐,咱们坐。”

 溥仪満脸堆笑抬手,也情不自噤地多看了方先生两眼。

 就在这时候,餐厅里又进来人了,不是别人,是土肥原,那位关东军特务机关长。

 土肥原一进来,四周关东军特务机关的十几个人员马上站了起来。

 土肥原一施眼色,那些人立即离桌向着溥仪等围了过去。

 这下,方先生、秋子发现不对了,同时,方先生也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土肥原。

 方先生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变了,当着溥仪她又不便表明身份叱退土肥原,一刹时间他不但急,而且把这个坏大事的土肥原恨到了极点。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

 方先生向小秋施了个眼色,突然一咬牙,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秋子会意,也上前一步挡住了溥仪、郭婉容跟文绣。

 溥仪还不明就理,径自坐了下去,郭婉容跟文绣自然更糊涂,也跟着落了座。

 这时候,方先生已经上十几个关东特务机关的人了,一脸的寒霜,冰冷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答话,两个特务伸手就抓方先生。

 方先生出了手,他的身手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的,非同小可,只一伸手,马上就把两个特务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了,几名特务扑向了方先生。

 剩下的几名扑向了溥仪等。

 溥仪、郭婉容、文绣,这才发现不对。

 溥仪忙问秋子:“这是怎么回事?”

 秋子没工夫答他的话,着那几个扑来的特务打了起来。

 刹时间“一枝香”西餐厅里飞狗跳,躲的躲,跑的跑,热闹了。

 溥仪倒还镇定,可把郭婉容跟文绣吓坏了,她们的花容失脸都白了,躲在溥仪身边直哆嗦。

 别看秋子着一身女装,她的身手可真不含糊,五六个壮汉没一个能近她的身。

 就在这打得正热闹的当儿,靠里一扇门忽然开了,里头伸出个头来,赫然竟是毕石。

 这会儿谁会留意这扇门儿?

 有人留意就糟了。

 毕石举起了他那随身之宝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就是两张,然后他头一缩门又关上了。神不知,鬼不觉。

 这边儿,打斗正不可开,正‮央中‬有张桌子下,突然爆起一声巨响。

 有人大叫:“炸弹。”

 刹时碎木飞,烟雾弥漫。

 谁还敢再打斗,个个连忙伏身爬在了地上。

 就在这当儿,有个侍者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拉起了溥仪、郭婉容跟文绣。

 这三位,早吓得差点儿没了魂儿,只要能逃命,自然是谁拉跟谁走,侍者带路,从刚才毕石头的那扇门里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好在没第二颗炸弹。

 好在那阵浓雾般的烟很快地散了。

 等到烟雾消散,方先生跟土肥原两方面再看溥仪,没人影儿了。

 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方先生、秋子、土肥原等,都怔住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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