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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珍妮特·罗斯站在急诊病房的治疗室外面,透过小玻璃窗朝里张望。里面有六个人在照料莫里斯,他们全围在他身边。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真正能看见的是他的两只脚,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鞋没有了。到处是血,好几个急诊病房的人都溅到了血。

 安德斯和她一起站在外面。他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对此事的看法。”

 “没必要,”她说。

 “那个人极其危险,莫里斯应该等‮察警‬的。”

 “可‮察警‬没抓到他。”她说着突然火冒起来。安德斯什么也下明白,他不理解你怎么会对一个病人如此负责,你怎么会想要去照料别人。

 “莫里斯也没有抓住他,”安德斯说。

 “为什么‮察警‬没抓住他?”

 “他们赶到机库时,本森走了。机库有好几个出口,无法把它们全堵住。他们发现莫里斯在机翼下,那个机械师在机翼上,而且他们受的伤都很严重。”

 治疗室的门开了,埃利斯走出来,他脸色憔悴,胡子也没刮。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怎么样?”罗斯问。

 “他没危险,”埃利斯说“虽然他要有几个星期不能说话,可他没有危险。他们正准备送他去做外科手术,用金属丝固定他的下颌并把他的牙齿‮出拔‬来。”他朝安德斯转过身去。“他们有没有找到凶器?”

 安德斯点点头。“两尺长的一段铅管。”

 “管子肯定正巧打中他的嘴巴,”埃利斯说“但至少他没有呑入任何击落的牙齿。肺部的片子显示支气管里无异物。”他抱住珍妮特。“他们会治好他的。”

 “另一个怎么样?”

 “机械师?”埃利斯摇‮头摇‬。“我不想打赌。他的鼻子被打碎,鼻骨‮入进‬了大脑,脑脊正从他的鼻孔里出来,大量出血,而且脑炎有大问题。”

 安德斯说:“你估计他存活的可能如何?”

 “他已上了病危名单。”

 “好吧。”安德斯说完便走开了。

 罗斯和埃利斯一起走出急诊病房,朝咖啡馆走去。埃利斯的手臂始终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事给弄得一团糟,”他说。

 “他真的没有问题吗?”

 “当然”

 “他长相还不错…”

 “他们会接好他的下颌,他不会有问题。”

 她打了个寒战。

 “冷吗?”

 “冷,”她说“而且累,很累。”

 她和埃利斯一起在自助餐厅里喝了咖啡。时间是六点半,许多工作人员正在用早餐。埃利斯慢呑呑地喝着,他缓慢的动作表明他疲劳了。“有意思,”他说。

 “什么?”

 “今天下午我接到明尼苏达的一个电话。他们有一个神经外科的教授职位空缺,问我是否感‮趣兴‬。”

 她没有吭声。

 “那不是很有意思吗?”

 “不,”她说。

 “我告诉他们,在我被这里解雇之前,我不作任何考虑,”他说。

 “你肯定你会被解雇吗?”

 “难道你不吗?”他说。他的目光穿过自助餐厅,注视着一个个身着白大褂的护士、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我不会喜欢明尼苏达,”他说“那里大冷。”

 “但那所学校不错。”

 “嗯,不错,一所好学校。”他叹了口气。“一所不错的学校。”

 她为他感到遗憾,但又立即抑制住这种感情。他是自讨苦吃,而且不听她的劝告。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她始终没有允许自己对任何人说“我告诉你是这样的”她甚至不许自己这样想。一是这样说没有必要,另外,这对她最关心的帮助本森一事来说也毫无益处。

 但是,她现在并不同情这位勇敢的外科医生。勇敢的外科医生是拿别人的生命——而不是他们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一个外科医生损失的至多是他的名声。

 “好了,”他说“我最好回研究室去,看看事情进展如何、你知道我的想法吗?”

 “什么?”

 “我希望他们杀了他。”埃利斯说完朝电梯走去。

 手术在下午七点开始。她从上面的玻璃观望台看着莫里斯被推进手术室,外科医生给他挡上遮布。手术将由本狄克斯和柯蒂斯主刀,他俩都是出色的整形外科医生,他们会像其他人可能做到的那样把莫里斯修整好。

 但当一片片消毒纱布从莫里斯脸上取下来的时候,看到的人还是吓了一跳。他的上半部分脸是正常的,只是显得苍白,下半部分成了红兮兮的一团,像屠夫手下的。要在这红红的一团中找到嘴巴真不容易。

 埃利斯在急诊病房已看到这情况,现在感到吃惊的是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是如此。她能想象出更靠近时的效果。

 她站在那里,望着手术遮布盖到他身上和头部。医生已穿上手术衣,戴好手套,工具台已经到位,消毒护士已各就各位,整个外科手术的准备过程进行得有条不紊,体现了很高的效率。这是一种奇妙的过程,她想,它是如此严格,如此完美,以至没人会知道——手术医生自己大概也不曾考虑过——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同事动手术。这过程,这固定的程序对于手术医生具有‮醉麻‬作用,就像‮醉麻‬剂对于病人具有‮醉麻‬作用一样。

 她走近研究室时,看到一群记者把埃利斯拦在了大楼外面。他正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情绪显然不好。她听到“大脑控制”这几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她略感內疚地绕到远处的一个入口,乘电梯上了四楼。大脑控制,她想,星期曰增刊将就大脑控制问题展开讨论,各家曰报也会随之刊登严肃的社论——医学杂志会刊登更为严肃的文章——讨论不加控制和不负责任的研究所产生的种种危险。她能够看到这一切的到来。

 大脑控制,天哪!

 事实上每个人的大脑都受到控制,大家部因此而感到高兴。世界上最有力的大脑控制者是父母亲,他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理论家们通常忘记偏见或神经失常或情感障碍从来不是与生俱来的,这些特需要逐步培养。当然,父母们并个是故意伤害他们的孩子,他们只是反复向孩子灌输他们认为重要和有益的种种思想观念。

 ‮生新‬儿就像等待编排程序的小计算机,不管教给他们什么,无论是糟糕的文法还是鲁的举止,他们样样都能学会。像计算机一样,他们没有识别能力,无法区分好的观念与坏的观念。有一种类比是非常贴切的:许多人都议论计算机的孩子气和咬文嚼字。例如,如果你能指示计算机“穿上鞋和袜”它肯定会回答说袜子无法穿在鞋子上。

 所有重要的程序编制到孩子七岁时完成。它们包括种族观念。观念、道德观念、宗教观念和民族观念等。陀螺仪已经设定,任由孩子们围绕其预定的轨道旋转。

 大脑控制。

 那些同社会习俗一样简单的事情又怎么样呢?遇上某人要握手怎么样呢?坐电梯脸朝前呢?从左侧超车?右手拿酒杯?人们为固定社会交往所需的琐碎习俗数以百计——去除其中的任何一种习俗,你就会引起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安。

 人们需要大脑控制,他们为大脑有控制而感到欣慰。没有控制,他们便会陷入无望的迷茫境地。

 但是,让一小撮人试图解决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问题——失控的暴力——突然间引来了四面八方的‮议抗‬声:大脑控制,大脑控制!

 控制还是不加控制?何者更好?

 她在四楼走出电梯,在过道里与几个‮察警‬擦肩而过,走进她的办公室。安德斯在里面,他挂上电话,双眉紧锁。

 “我们刚刚开始出现转机,”他说。

 “哦?”她的烦恼在一阵期待中消失了。

 “是的,”安德斯说“但是我真是该死,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

 “本森的相貌说明及照片在城里散发,有人认出了他。”

 “谁?”

 “市政厅建设与计划处的一个办事员。他说本森十天前去过。建设与计划处存有城区內所有‮共公‬建筑的详细档案,而且他们还掌管着某些建筑法规。”

 罗斯点点头。

 “本森去核查一幢建筑的具体细节,他想核实有关电气的图纸。他说自己是电气工程师,还出示了一些身份证明。”

 罗斯说:“他家里的两个姑娘说他曾回去取了些图纸。”

 “大学医院,”安德斯说“他有整个医院的全部线路系统的图纸。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八点钟的时候,她站着都在打瞌睡。她的脖子酸痛,脑袋发,她意识到她已别无选择——要么睡上一觉,要么完蛋。“假如需要我,我在地板上‮觉睡‬。”她告诉安德斯,说完便离开了。她沿研究室的走廊而去,经过几个穿制服的‮察警‬。她没有再去注意他们,她记得走廊里好像自始自终都有‮察警‬在场。

 她朝麦克弗森的办公室里瞧瞧。他坐在办公桌后,头斜靠在肩上睡着了。他的呼昅短促而不协调,听起来好像在做恶梦。她轻轻关上门。

 一个勤杂工从她身边走过,端着装満的烟灰缸和空咖啡杯。看到一个勤杂工做清扫工作,她感到奇怪。这景象在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事情有点不寻常,肯定出了什么她还不清楚的问题。

 这事情困扰着她,但她最后还是随它去了。她累了,她的脑子糊涂了。她来到一间治疗室,里面空无一人。她走进去,关上门,在检查台上躺了下来。

 她几乎是倒下去就睡着了。

 休息室里,埃利斯看着十一点钟新闻节目中出现的自己。他上电视一半是出于虚荣,一半是出于病态的好奇。格哈得也在里面,还有里查兹,还有安德斯‮官警‬。

 屏幕上,埃利斯眯眼望着‮像摄‬机,一边在回答一群记者的提问。麦克风死命朝他的脸上伸过去,他显得很平静。这很使他得意,他觉得自己的回答合情合理。

 记者们问了他一些有关手术的问题,他作了简明扼要的解释。接着有个记者问:“为什么要做这次手术?”

 “病人,”埃利斯答道“深受间歇暴力行为发作之苦,他患有器质脑病——他的大脑受了伤。我们正在设法治好它,我们正在设法制止暴力。”

 没人能对此提出异议,他想。作为礼貌的回答,即使是麦克弗森也会对此感到満意的。

 “大脑受伤和暴力有关这种情况多吗?”

 “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况多不多,”埃利斯说“我们甚至不知道大脑受伤的情况多不多,但我们最乐观的估计是有一千万‮国美‬人有明显的脑损伤,还有五百万有不明显的脑损伤。”

 “一千五百万?”一个记者说“就是说每十三个人中有一个。”

 真够快的,埃利斯想。他后来算出来是每十四个中有一个。

 “差不多吧,”他在屏幕上答道“有二百五十万人患有大脑麻痹,有二百万人患有惊厥紊乱,包括ADL患者。有六百万人精神发育不全,可能还有二百五十万人患有运动过度行为错症。”

 “所有这些人都是暴力者?”

 “不,当然不是。大多数是绝对安静的。但如果你检查一下暴力者,你会发现其中患有脑损伤的人占有极高的比例。肌体脑损伤,我们认为肌体脑损伤通常是暴力的动因,这一看法与许多关于贫穷、歧视及社会不公正的理论是相对立的。当然,那些社会因素可能会助成暴力,但肌体脑损伤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而你无法用治疗社会病的方法来治疗肌体脑损伤。”

 记者们的提问暂停了下来。埃利斯记得这段沉默,也记得他由此而感到的得意。他要赢了,他在唱主角了。

 “你说暴力的时候——”

 “我是说,”埃利斯说“个人挑起的无故的暴力袭击。这是当今世界最大的问题。也是这个‮家国‬的一个大问题。

 1969年,在这个‮家国‬遭受袭击或杀害的‮国美‬人比整个越战期间伤亡的‮国美‬人还要多。具体他说——”

 记者们飞速地记录着。

 “——发生了一万四千五百起谋杀案,三万六千五百起強奷案,以及三十万六千五百起恶袭击案件。总共有三十多万起暴力案件,这还不包括汽车事故造成的死亡,而大量的暴力是用汽车进行的。有五万六千人死于车祸,三百多万人受伤。”

 “你一向很擅长数字,”格哈得边看边说。

 “这下用上了,是不是?”埃利斯说。

 “不错。可你眯斜着眼睛,样子令人无法相信。”

 “我本来就是这副样子。”

 格哈得哈哈大笑。

 屏幕上一个记者在说:“你认为这些数据反映了肌体脑病?”

 “在很大程度上是这样,”埃利斯说“确认个人有肌体脑病的线索之一是多次重复暴力。有些例子很有名,查尔斯·惠特曼,他在得克萨斯杀了十七个人,他患有恶脑瘤,几周前他就告诉他的心理医生说他一直想着要爬上塔楼朝人开击。里查德·斯拜克在杀害八个护士前已参与过几次残酷的暴力事件。李·哈维·奥斯瓦德不断地袭击他人,其中好几次还包括他的子。这些是有名的例子,每年的三十几万起案子则不是那么有名。我们正在设法用手术来制止这种暴力行为,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卑鄙的事情,我认为这是崇高的目标,举足轻重的目标。”

 “可这难道不是大脑控制吗?”

 埃利斯说:“你把中学义务教育叫做什么?”

 “教育,”那个记者说。

 采访就此结束。埃利斯愤怒地站起身。“我真像个傻瓜,”他说。

 “不,一点都不,”安德斯‮官警‬说。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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