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终夜
这差不多象是同班校友团聚,虽则气氛不怎么愉快,可也没有理由想象它会演变成悲剧。爱德华·塔利亚费罗刚从月球回来,两条腿对地球引力还不大适应,就在斯但利·考纳斯的房间里碰到了另外两位。考纳斯举止温文地站起身来
他,巴特斯利·里格尔只不过坐在那儿朝他点了点头。
塔利亚费罗小心翼翼地朝长沙发俯下他那壮实的身躯,自身的重量使他觉得很不习惯。他作了个鬼脸,丰厚的嘴
咧得和它四周下巴、面颊和上
上的胡须连了宗。
当天早些时候,他们已在更正式的场合彼此见过面了,现在是他们初次单独聚会。塔利亚费罗说:“真是机会难得啊。这还是十年来咱们头一回见面呐。实际上,也是毕业以后头一次。”
里格尔的鼻子不住地菗搐。就在毕业典礼前不久他的鼻子被打断过,他是脸上
着绷带接受他的天文学学位的。他气哼哼地问:“有没有人要了香槟酒什么的啊?”
塔利亚费罗说:“得啦!有史以来第一届行星际天文学大会可不是赌气的地方,在朋友们中间也同样不是!”考纳斯突然揷嘴:“这儿是地球。不怎么对劲儿,我对它不习惯。”他摇头摇,脸上一副抑郁不振的神情。
塔利亚费罗说:“我知道。我也觉得发沉,把体力都耗光了。要说到这个,你比我还舒服点儿呐,考纳斯。水星的引力是正常标准的0。1倍,月球上才0。16倍。”他看到里格尔又要出声,抢先堵住了他:“在谷神星上,他们搞了模拟引力场,调节到0。8。你一点儿没问题,里格尔。”
那位谷神星的天文学家神色忧烦他说:“问题是户外环境多,到外边去不用穿宇宙服,我觉得
别扭。”
“不错,”考纳斯表示同意“还要任凭阳光直
在你身上,完全任它照
。”
塔利亚费罗觉得他自己倒是没用多久就不知不觉地又适应了环境。他们都没怎么变,他认为自己也没怎么变。当然,都加了十岁。里格尔发胖了,考纳斯的瘦削面孔添了几分坚毅的神色,不过假使他们劈面邂逅相逢,还是能认出他来。
塔利亚费罗说:“我不认为是地球使我们感到别扭,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考纳斯感敏地仰起头来看着他。他是个矮个子,两只手总是神经质地快速地动来动去,老穿着看上去大得不合身的服衣。
他说:“是维里叶!我知道。我有时候常想到他。”接着又无可奈何他说:“我收到他一封信。”
里格尔一下子坐起来,那橄榄般的脸色更
黯了,憋着劲儿说:“真的?什么时候?”
“一个月以前。”
里格尔转向塔利亚费罗。“你那儿呢?”
塔利亚费罗不动声
地眨眨眼、点点头。
里格尔说:“他疯了。他声称他发现了在宇宙空间进行质量转换的切实可行的方法。他也告诉你们俩了吧?那就对了。他一向有点失常,现在可全垮了。”
他劲使儿地擦着鼻子,塔利亚费罗不由得想起了维里叶打断它的那一天。
十年来,维里叶始终象朦珑的幽灵那样,紧
住他们不放,使他们感到內疚,而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罪责。他们曾一起完成了毕业论文,曾一起作为四个具有献身精神的人被挑选出来接近专业训练,那项专业在当前行星际旅行时代已经发展到了新的高峰。
在那些四下一片真空、没有大气妨碍视线的其它天体上,设置了观察站。
设立了用来研究地球和內行星的月球观察站。那里是个寂静的世界,故土行星稳稳地高悬在当空。
接受太阳的水星观察站座落在水星的北级,那里的明暗界限几乎没有变化。太阳一动不动的固定在地平线的上端,可以研究它最细微的活动。
谷神星观察站是最新、最现代的一个,它的研究范围从木星直到最远的外星系。
当然这种工作也有不利之处。由于行星际旅行还十分不便,假期很少,实际上是不可能过正常生活的。然而他们是幸运的一代,未来的科学家将发现知识的硕果已被他们囊括而去。除非发明太阳系际的交通工具,否则已无法再开拓出更为宽广的研究领域了。
塔利亚费罗、里格尔、考纳斯和维里叶,这四个幸运儿已经处在当年伽利略的地位了;当年伽利略凭着掌握了第一具真正的望远镜,只需把它指向浩瀚星空,任意囚下远眺,就会获得重大发现。
但是随后罗曼诺·维里叶病了,患的是风
病。那又能怪谁呢”他的心脏有了缺损,功能一直不正常。
他曾是四个人当中最出色、最有希望、最刻苦的一个,可他连完成学业、获得博士学位都做不到了。
尤其是,他永远也不能飞离地球了;飞船起飞时的速加度会使他一命鸣呼。塔利亚费罗被分派往月球,里格尔去谷神星,考纳斯去水星,只有维里叶留了下来,终身作为地球的囚徒。
他们曾极力想对维里叶表示同情,而他从近乎仇恨的态度拒绝了。他责难他们、咒骂他们。当里格尔忍不住火举起了拳头的时候,维里叶尖叫着向他扑过来,打断了他的鼻梁。
显然里格尔并没有忘却往事,因为他正用一个手指小心地摸抚着鼻子。
考纳斯的前额就象一块起伏不平的
板,此刻又堆起了皱纹。“他也来参加大会了,你们知道吧。他也住在这个饭店里,住405号房间。”“我不想见他。”里格尔说。
“他要上这儿来。他说他想见见我们。我记得他说九点钟来,这会儿他随时可能到。”
“那样的话,”里格尔说:“要是你们不介意,我躲开这儿。”
塔利亚费罗说:“哎,等一会儿。见见他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没什么意义,他疯了。”
“就算是那样,咱们也别气量大小了。你是不是怕他尸
“怕?”里格尔一副満不在乎的劲头儿。
“那么就是神经过敏。这有什么可神经过敏的呢?”
“我也没神经过敏。”里格尔说。
“肯定你有点儿。我们大家对他都觉得有愧,可又没有什么实际原因。我们对发生的事毫无过错。”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完全是辩解的口吻。
正在这当口,门上的信号器响了,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盯着隔在他们和维里叶之间的那道屏障。
门开了,罗曼诺·维里叶走了进来。三个人拘谨地起身
接他,就那样不知所措地站着,谁也没有把手伸过去。
维里叶那嘲讽的眼神
得他们不敢直视。
他可变了,塔利亚费罗想。
他确实变了。他好象全身上上下下都菗缩了;弯曲的驼背使他个头儿更矮了,秃顶上的头皮透过稀疏的
发闪闪发光,手背上的肤皮皱缩隆起、青筋毕
。他看起来健康不佳,与记忆中过去的他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只有他那注目凝视时常用一只手罩住眼睛的习惯和讲话时平稳有节制的男中音依然如故。
他说:“朋友们!我的驰骋宇宙的朋友们!我们久违了。”
塔利亚费罗说:“哟,维里叶。”
维里叶看了看他。“你好吗?”
“
好。”
“你们两位呢?”考纳斯勉強
出笑容,嘟味着什么。里格尔气冲冲他说:“満好,维里叶,怎么样?”
“啊,里格尔,绰号暴躁人,”维里叶说“谷神星怎么样啊?”
“我动身的时候一切正常。地球怎么样啊。”
“你自己可以看嘛,”维里叶回答,但是脸可绷起来了。
他接着说:“我希望你们三位到会是为了听我要在后天宣读的论文而来。”
“你的论文?什么论文?”塔利亚费罗间道。
“我全写信告诉你们了。关于质量转换方法的论文啊。”
里格尔撇嘴冷笑了一下。“对,你写了。可你一点儿没提论文,我也不记得大会的发言名单里有你。要是上边有你,我早就注意到了。”
“你说对了,名单里没有我,而且我也不准备公布论文摘要。”
维里叶脸涨得通红。塔利亚费罗劝慰他说:“镇静点,维里叶你脸色不大好。”
维里叶陡地朝他转过身来,嘴
都扭歪了“我的心脏支持得住,谢谢你。”
考纳斯说:“听我说,维里叶,如果你没有列入名单,也没提供摘要,…”
“你们听着。我已经等了十年了。你们都在宇宙空间工作,而我不得不在地球上教书。但是我比你们任何一个,或者比你们加在一起都要強。”
“就算…”塔利亚费罗刚想开口说话。
“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们恩赐什么。曼德尔亲眼目睹的,我想你们总听说过曼德尔吧。对,他就是大会宇宙航行学部的主席,我给他表演过质量转换。那个装置还很
糙,用了一次就烧坏了,不过…你们在听我说吗?”
“我们听着呢,”里格尔冷冰冰他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答应让我随意谈谈这事。可以和你们打赌,他真答应了。事先不通知,也不声张,我要象炸弹一样来个一鸣惊人。等我对他们一宣布有关的基本內容,大会准得全场轰动,他们会立即散会,分头跑回各自的实验室去搞一台装置,核实我的说法。他们会发现我的说法完全站得住脚。我在实验室里已经能使一只活老鼠在此处消失、在彼处出现。曼德尔亲眼目睹的。”
他一个一个地依次凝视着他们的脸。他说:“你们不相信我,是吧?”
里格尔说:“假如你不想声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呢?”
“你们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你们都飞往宇宙了,把我抛在后面。”
“那不是能由我们自己选择的事,”考纳斯用类细而微弱的嗓音表示异议。
维里叶不理会。他说:“所以现在我想对你们说明白。对老鼠能作到的事,对人也能作到。既然能把一个物体在实验室里转换到十英尺以外,也就能把它转换到一百万英里之外的太空去。因而我可以到月球上去,到水星上去,到谷神星上去,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去。我将和你们每一个人不相上下,而且要超过你们。我只不过是教教书、动动脑子,可我对天文学的贡献比你们动用观察站、望远镜、照像机和飞船所取得的成果还要大。”
“好,”塔利亚费罗说:“我很高兴。加劲儿干吧。我可以看一下论文的副本吗?”
“哦,不行。”维里双手紧捂在
前,就象他手里有无形的纸张,极力遮挡着不让人看到似的。“你们也得象其它人一样等着。论文只有一份,除非我一切准备就绪,谁也甭想看到它,连曼德尔也不行。”
“一份!”塔利亚费罗喊道。“要是你把它弄丢了呢…”
“我不会的。假如我真弄丢了,它也全在我脑子里。”
“要是你…”塔利亚费罗差点儿脫口说出“死”字来,幸亏刹住了。他几乎难以查觉地稍微停顿了一下,马上改口说:“通情达理,为万全之计,最好先把它扫描…一下。”
“不,”维里叶干脆他说:“你们后天听我讲吧。你们将见到人类的疆域一举取得前所未有的拓展。”
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每张面孔看了看。“十年了,”他说“再见。”
“他疯了,”里格尔瞪着门发作说,好象维里叶还站在门前没走似的。
“是吗?”塔利亚费罗若有所思他说“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想他是有点疯。他毫无道理地怨恨我们。还有,甚至于不肯把他的论文扫描一下以防万一…”
塔利亚费罗边说边拔弄着他自己的那台小型扫描析象器。那是个颜色素净、普普通通的圆筒,比一般的铅笔更
更短。近年来它已经变成了科学家的标志,差不多具有和內科医生手中的听诊器以及统计学家的型微计算机同等的地位。有人把扫描器装在前克上衣的口袋里,有人把它别在袖口上,有人把它夹在耳朵后面,有人干脆用细绳吊着它
来
去。
塔利亚费罗的思绪有时常常陷入富于哲理性的暇想,他纳闷儿当年科研人员不得不对照和原件一般大小的复印件费力地摘抄文献或档案笔记那会儿是什么滋味。多笨啊!
现在只需要对任何印刷或书写的材料扫描一下,就会获得缩微底片,空闲的时候加以显影就行了。塔利亚费罗已经把包括在大会程序册中的每一篇论文摘要都收录了下来。他満有把握地料定其它两个人也如法泡制了。
塔利亚费罗说:“在这种情况下,拒绝扫描简直是狂疯行为。”
“假的!”里格尔激动他说“没有论文,没有发现。对他来说,只要能庒倒我们,出口气,编造什么瞎话都干得出来。”
“可后天他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他是个疯子。”
塔利亚费罗仍然摆弄着他的扫描器,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把贮字在其中的一些小胶卷取出来显影。他决定不那么做。他说:“别低估了维里叶,他可是个智囊。’、
“十年前也许是,”里格尔说“现在他是个疯子。我看咱们别提他了。”
他放开嗓门儿说了起来,好象依仗着高谈阔论其它事情就能把维里叶和有关维里叶各的种念头通通驱散。他谈到了谷神星和他的工作——借助于能分辨出单星的新型
电望远镜对银河进行无线电测绘。
考纳斯一边听一边点头,接着揷嘴谈起了有关太阳黑子放
幅
的情况和他自己那篇已付印的论文,命题是“质子暴与太阳表面氢爆发大耀斑之关联”
塔利亚费罗可说的不多。相形之下月球上的工作不是那么令人神往的。有关通过直接观察地球气流发出长期天气预报的最新材料,实在难以同
电望远镜和质子暴一比高低。
再者说,他头脑里还念念不忘维里叶。维里叶确实是智囊。他们都清楚这一点。别看里格尔大嚷大叫,他一定也明白如果有可能实现质量转换的话,维里叶是最合乎逻辑的发现者。
对他们各自的工作进行的探讨最后归纳为令人扫兴的结论:不得不承认谁也没有取得什么丰硕的成果。塔利亚费罗自知他的论文不足道,不过是仿效文献而已,其他两个人也没写出什么有份量的东西来。
事实摆在面前:他们谁也不能成为震憾宇宙的伟人。生学时代那些远大的梦想并未实现。他们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几个能胜任本职工作的工作人员,如此而已。
他们也知道维里叶会胜过他们。正是这种意识以及內疚的感觉使他们对维里叶抱有敌汽之心。
塔利亚费罗心神不安地预感到维里叶虽则几经周折,却还是会胜过他们。那两个人险保也在想这回事。平庸的工作成绩很快就会碰上难堪的场面。关于质量转换的论文会在会上通过,维里叶归
结底要象人们根据他的外观表现所认定的那样成为个伟人。而他那些具备各种有利条件的同学却将被人忘怀。他们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在人群中跟着鼓鼓掌。
他心里又忌羡又懊丧。虽然他为产生这种情绪感到羞聇,可它还是索绕不去。
谈话沉寂了。考纳斯掉过脸去不看他们,说道:“我说咱们干嘛不去走访一下老维里叶呢?”
话音里
出虚假的热忱,枉然地努力装出一副漫不经意的腔调。他补充说:“何必留下恶感呢?”
塔利亚费罗思忖了一下。他很想把质量转换的事弄个水落石出。他希望那只不过是疯子的梦魔,那他今晚就能安然入睡了。
而且他也很好奇,所以他没有表示反对。甚至里格尔也
勉強地耸了耸肩说道:“见鬼,干嘛不去呢?”
这时候马上快到十一点了。
塔利亚费罗被门上信号器连续不断地响声吵醒了。他在黑暗中用一个胳膊时撑坐起来,心里火冒三丈。天花板上的时间指示器发出柔和的光亮,指明还不到凌晨四点。
他大声喊道:“谁呀?”
信号器还在一阵紧似一阵地响着。
塔利亚费罗一面怒喝着一面匆匆披上睡衣。他打开门,走廊上的灯光刺得他直眨眼。他认出了来人,因为常在立体屏幕上见到这张面孔。
不过这次面前这个人却急切地低声讲起话来:“我叫休伯特·曼德尔。”
“是的,先生,”塔利亚费罗说。曼德尔是天文学界的知名之士;声名显赫,在世界天文局內身居要津。他为人活跃,正担任着本届大会的宇宙航行学部主席。
塔利亚费罗猛然问回想起维里叶曾经说过,正是这位曼德尔看他表演过质量转换。不知怎的,他顿时联想到维里叶身上。曼德尔说:“你是爱德华·塔利亚费罗博士吧?…
“是的,先生,”
“穿好服衣跟我走吧,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涉及到一位我们都熟悉的人。”
“维里叶博士吗?”
曼德尔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他的眉毛和睫
颜色十分浅淡,以致他的一双眼睛看上去周围有点光秃秃的。他的头发稀疏柔滑,年龄大约五十上下。
他说:“为什么非得是维里叶呢?”
“昨晚上他提起过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彼此都
识德人。”
曼德尔点点头,等着塔利亚费罗忙不迭地穿好服衣,然后转身走在前面领路。里格尔和考纳斯已经在上面一层楼的一个房间里等着了。考纳斯两眼通红,面
愁容;里格尔昅着香烟,不耐烦地噴吐着烟雾。
塔利亚费罗说:“全都到齐了,又是一次校友团聚。”可这笑话并没有引起共鸣。
他坐了下来,三个人面面相觑。里格尔耸耸肩膀。
曼德尔在地板上踱来踱去,两只手揷在口袋里。他说:“我很抱歉打扰了请位,先生们,我也感谢诸位的合作。我期待你们进一步的合作。我们的朋友罗曼诺·维里叶叶死了,大约一小时以前他的尸体已经从饭店抬走了。医学鉴定的结果是心力衰竭。”
一片惊愕惊然的静默。里格尔往
边送的香烟在半空中僵住了,没到达目的地就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可怜的家伙,”塔利亚费罗说。
“太可怕了。考纳斯沙哑地低声说。“他是…”他的声音听不见了。
里格尔振作了一下说:“对,他的心脏有毛病。事情算是了了。”
“还有件小事,”曼德尔从容地纠正说“澄清事实。”
“这是什么意思?”里格尔口气尖刻地问道。
曼德尔说:“你们三位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塔利亚费罗讲道:“是在昨天晚上。当时变成了一次校友聚会。我们大家是十年来头一次碰面。我很遗憾他说,会面不怎么愉快。维里叶觉得他有理由朝我们发火,他怒气冲冲的。”
“那是在…什么时间呢?”
“第一次见面大约九点。”
“第一次?”
“我们后来在当晚又见了他一次。”
考纳斯有点心神不安他说:“他生着气匆匆地走了。我们不能让事情搞成这样。我们过去都是朋友,我们得努力作到不伤和气。所以我们到他的房间去了,而且…
曼德尔巴上抓住这句话。“你们全都在他房间里?”
“是啊,”考纳斯有点意外他说。
“大约什么时间?”
“我想,是十一点吧。”他说着看了看其他人。塔利亚费罗点点头。
“你们呆了多久?”
“两分钟,”里格尔揷嘴说:“他赶我们出去,好象我们对他的论文抱有觊觎之心似的。”他停下了话头,似乎在等着曼德尔追问论文的事,但是曼德尔什么也没说。他又接着讲:“我想他把论文蔵在枕头底下了,他叫嚷着要我们走开那会儿正趴在枕头上。”
“可能他那会儿就快死了,”考纳斯胆怯地小声说。
“不是那会儿,”曼德尔简捷他说:“这么说你们大概都留下指纹了。”
“可能,”塔利亚费罗说,他对曼德尔由衷的敬意已经减退了几分心头涌起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就算他是曼德尔,可现在是凌晨四点啊。他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吧,先生们,”曼德尔说“维里叶死亡一案并不局限于死亡这一事实本身。维里叶的论文(就我所知它只有一份原稿)被人
进了快速处理器销毁了,只剩下一些残片。我从来没见过也没读过这篇论文,但是论文的事我完全了解。必要的话,我愿意在法庭发誓证明处理器中没销毁掉的残片就是他计划在这次大会上发表的那篇论文的残余部分。你好象有所怀疑,里格尔博士。”
里格尔讥讽地面
冷笑“他要发表论文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怀疑。要是你想知道我的意见的话,先生,他疯了。十年来他一直是地球的囚犯,幻想以质量转换来摆脫这一困境,大概正是这种幻想支持他活了下来。他挖空心思槁了一番欺骗
的表演。我并没说他是蓄意欺诈,他大概是只狂疯般的执
、执
不悟的狂疯。昨天晚上狂疯达到了高
,他到我们的房间去(尽管他因为我们都飞离了地球而痛恨我们)对我们夸耀他的成功。那成功是他十年来所梦寐以求的。可能这一“阵冲动又使他神志清醒了点儿,他意识到他实际上没办法发表论文,根本就没有东西可发表。所以他把它烧了,他的心力也耗尽了。真太惨了。”
曼德尔带着十分明显的不以为然的神情听完了这位谷神星天文学家的讲话。他说:“很圆滑,里格尔博士,可是很荒谬。我并不会象你认为的那样轻易地被欺骗
表演所蒙蔽。好啦,事出突然,我只好仓促查对了一下注册档案。根据记载,你们三位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对吧?”
他们点点头。
“你们还有别的同学出席这次大会吗?”
“没有了,”考纳斯说。“那一年只有我们四个人有资格取得天文学博士学位。他险保也能通过的,要不是…”
“是的,我知道”曼德尔说。“那好吧,即然如此,你们三个人当中准有一个在夜午的时候又最后一次到维里叶的房间去拜访过他。
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后来里格尔冷漠他说:“不是我。”考纳斯张大了双眼。摇着头。
塔利亚费罗说:“你的暗示是什么意思?”“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夜午时分到他儿去过,并且坚持要看他的论文。我不知道动机何在,据推测是蓄谋
迫他造成心力衰竭。维里叶一倒下,罪犯(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他的话)就立即下手。他攫取了论文加以扫措。我还要补充一点,那篇论文大概就蔵在维里叶枕头底下。后来他把论文原本丢到快速处理器里销毁了,但是他过于慌张,没完全毁掉。”
考纳斯揷嘴说:“这些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见证人吗?”
“差不多。”曼德尔说。“维里叶刚倒下的时候并没有断气。罪犯走后,他竭尽全力抓起电话打到我的房间,他掐扎着讲了几句片言只语,勉強把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下。不幸的是我不在房间里,我开会开到很晚,还没有回来。但是电话上的录音装置把他的话录了下来。我有个官僚生涯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回到住地或办公室,总要放电放录音听一下。我马上回电话,但他已经死了。”
“那好啊,”里格尔说“他说是谁干的呢?”
“他没说。不然就是他说了,可声音模糊难辨。不过有一个词听得很清楚,就是同班同学。”
塔利亚费罗从他前克上衣內侧口袋里把他的扫描器摘了下来,向曼德尔递了过去。他安详他说:“假如你高兴把我的扫描器中的胶片拿去显影的话,我
你那样做。你会发现那上面没有维里叶的论文。”
考纳斯马上也照样行事。里格尔板着脸,也跟着照办了。
曼德尔把三具扫描器全接过去。生硬他说:“推想起来,不管你们哪一个干了这件事,大概也早把上面扫描了论文的那卷暴光胶片处理了。然而…”
塔利亚费罗扬起了眉毛。“你可以搜我的身,或者搜我的房间。”
但里格尔仍然紧板着脸“先等等,先稍微等等,你是察警吗?”
曼德尔凝视着他。“你想叫察警来吗?你想招来丑闻和谋杀的指控吗?你想把大会搞得一塌胡涂,想让全太阳系的报界都拿天文学和天文学家大作耸人听闻的文章吗?维里叶之死完全可能是偶发事件,他的心脏确实有毛病,无论你们哪人去了那儿,都可是一时冲动的举动。可能并不是预谋犯罪。不管作案的是谁,只要
还底片,大家都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就连罪犯也在內吗?”塔利亚费罗问道。
曼德尔耸耸肩膀。“他可能多少有点麻烦,我不能保证概不追究。不过不管碰到什么麻烦,总不致于象让察警揷手那样,弄得个身败名裂或者终生监噤的下场。”
静默。
曼德尔说:“就是你们三个人当中的一个。”
静默。
曼德尔继续说:“我想我能看破作案的人的如意算盘。他要把论文毁掉,因为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质量转换的事,只有我曾经看过一次表演。再者说我虽则亲眼见过,你们却是只听他说起过,听一个多半是疯子的人说起过。只要维里叶心力衰竭一死,论文一销毁,就很容易使人相信里格尔博士的论点:根本不存在什么质量转换,从来就不曾存在过。过一两年以后,我们这位据有质量转换资料的罪犯就可以把它一点点陆续抛出来,搞一点儿实验呀、发表几篇措同谨慎的论文呀,最后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的发现者,名利双收。就是他自己的同学也不会怀疑什么。他们至多认为以前和维里叶的那段往事启发了他去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不会再想到别的。”
曼德尔目光炯炯地依次注视着每一张面孔。“但是现在这一手行不通了。你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抛出有关质量转换的东西就等于自认是罪犯。我看见过表演,我知道它的合法
,我也知道你们当有一个占有着论文的复印件。这份材料对你们已经没有用。”还是
出来吧。”
静默。
曼德尔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我恳请诸位暂时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时间不长,我希望有罪的人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下。假如他担心认罪会失去职位的话,那不防想一想和察警打交道会使他失去自由,还得接受心理探测检查。”他脸色严峻,略带倦容,举起三个扫描器说:“我要把这些拿去显影。”
考纳斯力图装出笑容。“要是趁你不在我们跑了怎么办呢?”
“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有理由想这么做。”曼德尔说“我想我可以依靠两个无辜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动机来控制第三。”
他走了。
现在是早晨五点。里格尔愤愤地看了看表“真倒霉,我可困了。”
“咱们可以在这打个吨儿。”塔利亚费罗达观他说“有人想认罪吗?”
考纳斯眼望着别处,里格尔撅起了嘴
。
“我看是没有。”塔利亚费罗闭上了眼,大脑袋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用疲倦的声音说道:“这会儿在月球上正是淡季。我们在那儿黑夜一来就是两个星期,到时候忙得不可开
。接着又是两星期的曰
,除了计算啊、相关数啊、闲聊天啊,什么事也没有。那可真难捱,我腻透了。要是女人多一点,要是我能安排个什么长期的…”
考纳斯也低声细语地谈起了水星的情况。那儿的观察站目前还不可能从天际线上或从望远镜的视野里看到太阳的全貌。但是不久就要给观察站再铺设两英里滑轨(你知道,是使它整体移动,需要极大的动力,准备直接利用太阳能),情况可能改观,准会改观。连里格尔听了他们两个人的低声嘀咕之后也开腔谈起谷神星来了。那儿有两小时自转周期的问题,也就是说群星以等于地球星空运行角速度十二傍的速度飞驰过天空。要用三台光观侧仪、三台
电望远镜,一切设备都要一式三份组成观测网,才能在群星飞奔疾走之际互想衔接地捕捉到研究目标。
“你们不会利用两极之一来观测吗?”考纳斯问道。
“你想象的是水星和太阳的情况,”里格尔不耐烦他说“就是在两极,天空也旋转不止,有半个星球是永远看不见的。要是谷神星能象水星那只有一面朝着太阳,我们就会有一片永恒的夜空,群垦会在头上以三年一周的速度缓缓自转。”
天空发白,天渐渐破晓了。
塔利亚费罗睡意朦珑,但是他极力使知觉保持清醒。他不能睡
,也得让其他两个人醒着。他觉得三个人都在琢磨:“是谁呢?是谁呢尸
当然,有罪的那个人是例外。
曼德尔再次进来的时候,塔利亚费罗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变蓝了,窗户都关着,塔利亚费罗感到很适意。当然罗,饭店里有空调设备,可是那些地球人在气温宜人的季节总爱把窗户打开,幻想什么新鲜空气。塔利亚费罗习惯了月球上的真空,一想到这种作法浑身都不自在。
曼德尔说:“你们有人要说什·么吗?”
他们泰然地看着他。里格尔摇着头。
曼德尔说:“我已经把你们扫描器里的胶片显影了,先生们,內容都看过了。”他说着把扫描器和显过影的胶卷全丢在
上“一无所有!我很抱歉,你们得劳架自己把胶卷挑出来。不过失踪胶卷的问题现在依然存在。”
“假如真有这东西的话,”里格尔打着大呵欠说。
曼德尔说:“我提议咱们一起下楼到维里叶的房间去,先生们。”
考纳斯吃了一惊“干什么?”
塔利亚费罗说:“是搞心理战吗?把罪犯须到犯罪现场,让他因良心发现而认罪,对吗?”
曼德尔说:“我去的理由可不那么富于戏剧
。我想让你们之中无辜的两位协助我找到失踪的维里叶扫论文描胶卷。”
“你认为它在那儿吗?”里格尔挑战般地问道。
“可能。这只是第一步,紧跟着我们要搜查你们每个人的房间。宇宙航行学专题讨论要到明天上午十点才开始,在那之前我们全力以赴。”
“在那之后呢?”
“那恐怕就不得不叫察警了。”
他们忐忑不安地走进维里叶的房间。里格尔満脸通红,考纳斯面色惨白,塔利亚费罗竭力保持镇定。
昨夜他们曾在人造光源下在这个房间里见到横眉怒目、衣衫不整的维里叶紧抓着枕头怒视他们,撵他们出去。此刻他们感觉有一股无味的死亡气息在室內弥漫。
曼德尔拔了拔窗上装的起偏光镜,想让房间里光线更充足些,他调得大多了,东方的阳光一下子直
进来。
考纳斯赶紧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尖叫了一声“太阳!”其他几个人都愣住了。
考纳斯満脸恐怖的表情,好象他瞥见的是使人致盲的水星太阳光。
塔利亚费罗想起他自己对
天活动的本能反应,不由得直咬牙。十年远离地球,他们都被弄得不大正常了。
考纳斯跑到窗边,摸索着拔弄起偏光镜,然后才大大地
了一口气。
曼德尔走到他身边问“怎么回事?”其余两个人也跟了过来。
城市舒展在他们下面,鳞次柿比的砖石建筑浴沐在初升的阳光中,一直伸延到远方的地平线。建筑物的阴影投向他们这一面。塔利亚费罗忐忑不安地偷偷朝太阳瞥了一眼。
考纳斯死死盯着近处的什么东西,
口发憋,想喊都喊不出来了。外边的水泥窗户略有暇疵,有一条小小的裂
,里面揷着一条一英寸长的灰白色胶片,大部分暴
在初升太阳的晨光之下。
曼德尔嘎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一把将窗子推上去,把那东西抓到手里。他纂起手遮住它,两眼通红冒火。他说:“在这儿等着!”
谁都没有作声。曼德尔走后,他们都坐下了,茫然地面面相觑。不到二十分钟,曼德尔回来了。他的语气平静,但是却给人一种印象:只不过是由于狂怒的发作早已过去,他的声音才这般平静。他说:“蔵在
里的一角感光不太厉害,我能辨认出几个字来。是维里叶的论文。其余的全毁了,无可补救,一切都完了。…
“下一步怎么办?”塔利亚费罗说。
曼德尔灰心丧气地耸耸肩“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许多。质量转换算是完了,一直到有一个和维里叶叶同样有才华的入再把它槁出来。我要继续从事这项工作,但是我对自己的能力不抱幻想。由于一切都完了,我看你们三个人哪个有罪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关系呢?”他似乎全身都瘫软了,陷入了绝望之中。
但是塔利亚费罗的声音却強硬了起来。“行啦,打住吧。在你眼睛里,我们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有罪,比方说,我就可能有罪。你是学术界的大人物,绝不会说我什么好话。一般的看法可能认为我不称职或者还要差劲,不过我可不愿意背嫌疑犯的黑锅。咱们还是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吧。”
“我不是探侦啊。”曼德尔沮丧他说。
“见鬼!那你为什么不叫察警呢?”
里格尔说:“等一”等,塔尔。你是不是暗示说我是罪犯啊?”
“我只是说我没罪。”
考纳斯惊慌地提高了嗓门儿“那样一来我们都得接受心理探测检查。可能对心智造成破坏…”
曼德尔高高举起双臂。“先生们!先生们!请静一静!有件事我们不找察警也能解决。你说得对,塔利亚费罗博士,要是事情到此就算了,那对无罪的人是不公平的。”
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程度的敌意一齐朝他转过身来。里格尔说:“你主张怎么办?”
“我有个朋友叫温德尔,顾尔思。你们可能听说过他,也可能没听说过,不过我也许可以安排一下,今天夜里去见见他。”
一
“去见他又怎么样呢严塔利亚费罗又追问道。“那对我们又有什么于系呢?”
“他是个怪人,”曼德尔含糊其同他说。“很怪,而且在他的本行里才华出众。以前他曾经协助过警方,这回他也许能帮助我们。爱德华·塔利亚费罗噤不住惊诧万分地瞠目凝视着这间房间及其占用者。它和他似乎都是与世隔绝的,并非众所周知的外部世界的组成部分。这个隔音完善、不开窗口的巢
绝无尘世的喧嚣。地球上的天然光线与空气也由人造光源和空调设备取而代之。
房间相当大,昏暗而零
。他们好不容易穿过
七八糟堆満东西的地板走到一条长沙发处,那上面放的缩微胶片被
手
脚地胡乱堆到一边。
房间的主人有一张圆圆的胖脸和矮胖滚圆的身驱。他那两条短腿四下走动十分迅速,说话时头部不住地摇动,直到厚厚的眼镜快要从鼻子位置上长着的那不起眼的
球上震落下来时才告停止。他那双眼睑肥厚、有点向外突出的眼睛和善纯真地朝他们闪烁着。他在自己那套两用组合式办公桌椅处坐下来,室內唯一,一盏明亮的灯光直
在他身上。“
你们赏光,先生们。对我这里的环境请多加包涵,”说着他那短
的手指比划着向四面一挥。“我正在为我积攒的许许多多地球以外的各
物体进行分类编目。这可是一项庞杂的工作,例如
他离开座位钻到书桌旁的一堆零星什物里,最后拿出来一件烟灰色半透明的东西,呈
糙不平的圆柱形状。“这东西,,,他说,是木卫四上边的,可是非人类智慧生物的遗留物。还没有确定下来。先后发现过一打之数,这一块是我所知道的最完整的标本。…
他信手把它丢到一边,塔利亚费罗跳了起来。胖子朝他这边看了看:“它不会碎的。”他又坐下了,短
的手指紧贴在肚子上,听任它们随着呼昅缓缓起伏。
“好了,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休伯特·曼德尔替他们作了介绍。塔利亚费罗不由得深思起来,确实有个叫温德尔·厄尔思的人最近写了一本书,书名是《水一氧行星上的相应进化过程》。写书的肯定不会是此人。
他说:“你就是《相应进化过程》一书的作者吗?厄尔思博士?”
厄尔思的脸上
出了欣悦的笑容:“你看过了?”
“哦,不,还没有,不过…”
厄尔思的表情立即变得不以为然了:“那你应该看,马上看。我这儿有一本。”
他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曼德尔喊道:“先等等吧,厄尔思,急事先办,很严重啊。”
他简直是把厄尔思硬推回到椅子上,开始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以免再被什么其它不相干的问题所打断。他用令人赞佩的简练语言把整个经过叙述了一遍。
厄尔思在倾听的过程中脸色渐趋红润,他扶住眼镜往上推了推,喊道:“质量转换!”
“我亲眼目睹的。”曼德尔说。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曾发誓要保密。那个人很…古怪。我刚才解释过了。”
厄尔思一拳敲在书桌上。“曼德尔,你怎么能允许一个偏执的怪人把这样的发现据为已有呢?必要的时候,应当用心理探测法从他那儿把这项知识挤出来。”
“那样会要了他的命的,”曼德尔急辨说。
厄尔思双手紧捂着脸,坐在那儿前后摇了起来。“质量转换,那是使一个体面的文明人能够旅行的唯一方法,唯一可能的方法,唯一可行的方法。要是我早知道就好了,要是我当时在场就好了,可那家饭店离这儿差不多有三十英里远。…
里格尔在一旁听着,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揷口说:“我听说有一条快速交通线直通大会会场,十分钟就能把你送到那儿。”
厄尔思一下子愣住了,鼓着腮帮子用生疏的目光打量里格尔。他猛地立起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里格尔说:“中什么琊了?”
曼德尔嘟哦着说:“该死,我应该事先警告你的。”
“警告什么?”
“厄尔思博士从不乘任何一种交通工具旅行,那是他的怪僻。池只靠两条腿四处走动。…
考纳斯在昏暗处惊愕地泛着眼睛。“可他是个外星学家呀,对吧?是个研究其它行星上生命形式的专家呀?”
塔利亚费罗已经站了起来,此刻正立在放在支架上的一台银河镜前面。他注视着里面各星系图象闪烁的微光,他从来没见过么大。制作这么
巧的银河镜。
曼德尔说:“不错,他是个外星学家,但他从来没去过任何一个自己专门研究的那些行星,也决不会去。三十年当中,他从来没去过距离这间房间几英里以外的地方。”
里格尔哈哈大笑。
曼德尔的脸由于生气而泛红了。“你也许觉得很滑稽,不过我奉劝你在厄尔思博士回来的时候说话还是留点神为好。”
过了一会儿,厄尔思侧身进来了。“很抱歉,先生们,”他小声说“现在我们接着谈咱们的问题吧。也许你们之中有人愿意认罪了吗?”
塔利亚费罗鄙夷地扭歪了嘴
。要说
人认罪,这位闭门自守的矮胖外星学家可没那份威严。好在也用不着他。
塔利亚费罗说:“厄尔思博士,你和警方有联系吗?”
厄尔思红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得的神情。“我没有官方背景,答利亚费罗博士,不过我和他们的非正式关系确实不错。”
“那样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供点儿报情,以便你转达警方。”
厄尔思用手在部腹一位,把衬衫下摆伸了出来,用它慢慢地擦起眼镜来。等他擦好,又把它不怎么稳当地架在鼻子上,才说道:“是什么报情呢?”
“我要告诉你维里叶死的时候在场的是谁,扫描他的论文的是谁。”
“你已经把疑案解决了?”
“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我认为我已经解决了。”塔利亚费罗对他的话引起的轰动颇感得意。
“哦,怎么回事呢?”
塔利亚费罗深深地呼了口气。虽然他已经盘算了好几个小时了,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有罪的人,”他说“显然是休伯特·曼德尔博士。”
曼德尔瞪着塔利亚费罗,淬然涌起的
愤使他呼昅急促。“你注意,博士,”他大声说起来“假如你有什么根据…”
厄尔思高亢的男高音盖过了他的揷话。“让他讲嘛,休伯特,咱们听着。你怀疑他,并没有法律噤止他怀疑你啊。”
曼德尔怒冲冲地不作声了。
塔利亚费罗努力不使声音发颤,说道:“这不仅仅是怀疑,厄尔思博士。证据十分确凿。我们囚个人都知道质量转换的事,但是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也就是曼德尔博士,看过实际表演。他确实知道这项发现是事实,他也确实知道有一项关于这项发现的论文。我们三个人只不过觉得维里叶多少有点儿精神错
。唉,我们曾认为他至多不过是有个机会。我觉得我们十一点钟去拜访他只是为了核实一下上述看法,虽则实际上谁也没把话说明。可他的举止只不过比往常更加疯癫。
“以上说明曼德尔博士
知內情并具有作案动机。下面,厄尔思博士,再描述一下其它方面。无论是谁在夜午时分去找过维里叶,见到他倒下、并且扫描了他的论文,此人(我们姑且隐去他的姓名)看见维里叶又苏醒了过来,听见他打电话,一定大吃一惊。这个罪犯在惊恐之际,想到了一件事:他必须消除掉一件能证明他有罪的物证。
“他必须摆脫掉尚未显影的论文底片,而他又必须设法保全它,不使人发现它。这样,如果他没有受到怀疑,曰后就可以再把它弄到手。外面的窗台正是理想的地点。他迅速地推开维里叶的窗户,把胶卷放到外边,走掉了。这一来,即便维里叶幸免于死或者他打出去的电话造成了什么后果,他的话也只能是自相矛盾,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他确实精神错
了。”
塔利亚费罗犹如凯旋般地停住了话头。这番话是无可辩驳的。
温德尔·厄尔思困惑地瞧着他,双手
叉在一起,两个姆指不停地绞动,拍击着他那宽大的衬衫的前襟。“他说:“这其中有什么重要关键吗?”
“重要关键就在于窗户是被人推开的,胶卷被放在了
天之下。请注意,里格尔在谷神星上、考纳斯在水星上,我在月球上都生活了十年之久,其中只有不多的几次短暂的假期,昨天我们彼此间还几次谈到适应地球环境时遇到的困难。
“我们的工作环境都是没有空气的天体。我们不穿宇宙服从来不到户外去。听凭自己暴
在未经封闭的空间之下对我们说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们之中谁也不会不经过一翻剧烈的內心冲突就去开那扇窗户。可曼德尔博士是唯一一个一直住在地球上的人,打开那扇窗户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会那样做的,而我们不会。因此,是他干的。”
塔利亚费罗面带微笑安适地坐好。
“就是那么回事,关键在
天的空间。”里格尔热切地喊道。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曼德尔咆哮道,他弓身起立,就象要朝塔利亚费罗扑过去似的。“我否认这一切卑劣的捏造。我据有的那份维里叶电话记录又怎么解释呢?他用了同班同学这个词,全部录音很清楚他说明了…”
“他是个垂死的人,”塔利亚费罗说“你自己也承认他说的很多话都听不懂。我没听过录音带,可是我问你,曼德尔博士,那上边维里叶的声音是不是得使人听不出来是他了?”
“那…”曼德尔十分慌乱。“我确信是这样。那么,没有理由断定你不会在事先伪造拼凑录音带,加进去同班同学那个该死的词。”
曼德尔说:“老天爷,我怎么会知道来参加大会的有同班同学呢?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同学了解关于质量转换的事呢?”
“维里叶可能告诉过你。我料定他告诉过你。”
“请注意,”曼德尔说“你们三个人在十一点见到维里叶还活着。凌晨三点多一点儿,医生检查了维里叶的尸体,宣布他至少已死了两小时了。那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因此,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十一点和凌晨一点之间。昨夜我开会开到很晚,有十二名证人可以证明我从十点到两点这段时间的行踪,我一直在离饭店好几英里的地方开会。这些位证人全都是无可怀疑的。这你还有什么说的?”
塔利亚费罗缄默了片刻,又不服气地继续争辩:“即使如此,假定你在两点半回到了饭店;你到维里叶的房间去找他商议他的发言;你发现门开着,也许你配了把钥匙;不管怎么说,反正你发现他死了你就利用这个机会扫描了论文…
“要是他已经死了,他就不能打电话了,那我还把胶卷蔵起来干什么?”
“为了避嫌疑。也许你手里另外还有一卷胶卷。反正论文原件销毁的事我们也只是听你说的。”
“够了!够了!”厄尔思喊道。“这是很有意思地假设,塔利亚费罗博士,但是它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塔利亚费罗皱起眉头。“那是你的看法,也许…”
“任何人都会有这种看法。我是说任何具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你没看出来休伯特曼德尔充当罪犯有点儿舍近求远吗?”
“没看出来。”塔利亚费罗说。
温德尔·厄尔思宽容地微笑着。“作为一位科学家,塔利亚费罗博士,你无疑很清楚决不该一味
恋你自己的理论而排斥事实或推理。请允许我冒昧,权且仿效一下探侦的角色。
“试想,如果是曼德尔博士造成了维里叶的死亡并且捏造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或者说如果是他发现了维里叶已死去并且利用了那个机会,那么他实际要做的事真是太简单不过了。他何必要扫描论文,又何必要谎称有人曾经扫描了论文呢?他只消干脆拿走论文就行了。另外还有谁知道它真的存在呢?确实没人知道。没有理由认为维里叶把这件事告诉过其他人。维里叶有一种病态的守口如瓶的习
,有一切理由断定他谁也没告诉过。
“除了曼德尔博士以外,谁也不知道维里叶要发言,这件事没有宣布过,也没印发过论文摘要。曼德尔博士完全可以泰然自若地拿了论文扬长而去。
“即使他发觉维里叶曾经对他的同学谈起过这件事,又有何妨呢?除了一个他们自己都宁愿把他看作疯子的人所说的话之外,他的同学还有什么证据呢?
“正相反,曼德尔博士却宣布维里叶的论文被人毁了;宣称他的死亡并非完全出于自然原因;还对扫描了论文的胶卷展开了搜索。一句话,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引起了只有他才能引起的怀疑,而当时正是他需要避免是非,以使这桩罪行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假如他是罪犯,那他就是我所知道的最愚蠢、最迟钝的人了。可实际上曼德尔博士绝非那号蠢才。”
塔利亚费罗极力搜索枯肠,却还是无言以对。
里格尔说:“那么是谁干的呢?”
“很清楚,是你们三个人当中的一个。”
“是哪一。个呢?”
“哦,那也很清楚。曼德尔博士把事情经过一讲完,我就知道你们之中谁是罪犯了。”
塔利亚费罗用不屑的目光瞪着矮胖的外星学家,这惊人之语并没唬住他。可另外两个人却大受影响,里格尔目瞪口呆,考纳斯连下巴都耷拉下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就象离了水的鱼。
塔利亚费罗说:“那么是哪一个呢?跟我们说说。”
厄尔思眨了眨眼睛。“首先我想明确地阐明一点:首要问题是质量转换。它还可以挽回。”
曼德尔依然还怒容満面,他埋怨说:“你说的什么鬼话呀?厄尔思”
“扫描了论文的那个人多半看过他扫描的东西。我想他恐怕没有时间去从容不迫地细读它,就是他读了,我怕他也未必能…有意识地记住它,不过,可以用心理探测法。如果他真的浏览过论文,他视网膜上保存的影象还能探测出来。”
出现了一阵不安的
动。
厄尔思赶紧说:“无需对心理探测抱有恐惧。正常操作是很全安的,特别是志愿接受探测的人更不会有问题。要知道,往往因为不必要的心理抗拒引起精神裂分才造成损伤。所以只要罪人自愿认罪,把他交给我…
塔利亚费罗大笑起来。突如其来的笑声刺耳地在昏暗宁静的房音里回
,毫不掩饰促使其爆发的心理动机。
温德尔·厄尔思对于这种反应几乎有点不知所措,透过他的眼镜诚挚地注视着塔利亚费罗。他说:“我对警方有充分影响,可以使探测绝对保密。”
里格尔
暴他说:“我不干。”
考纳斯摇头摇。
塔利亚费罗根本不屑回答。
厄尔思叹了口气。“那我就不得不把有罪的入指出来了。这样做会造成精神创伤,事情更难办些,”他双手牢牢揪住部腹,手指菗搐着。“塔利亚费罗博士指出胶卷被蔵在外面窗台上是为了不使人发现,也可以保证它完好无损。我同意他的意见。”
“谢谢你,”塔利亚费罗冷冷他说。
“然而,为什么有人会认为外窗台是格外全安的蔵匿地点呢?察警无疑会查看那个地方。”
“甚至并没有察警到场,它也被发现了。什么人会倾向于认为放在楼外边的东西格外全安呢?显然是某个曾长期生活在没有空气的夭体上的人,他満以为谁也不会不采取周密的预防措施就冒然离开密闭的场所。
“比如说,对于生活在月球上的人来说,把东西蔵在月球拱形屋外面确是比较全安的。人们只是为了从事特定任务才偶而涉险外出。因此他为了寻求全安的蔵匿地点,会排除万难毅然开窗,不借使自己暴
于他下意识认为是真空状态的环境之下。支配他这样做的內心思想是:在有人居住的设施之外的地方更全安。”
塔利亚费罗从牙齿
里挤出话来:“你提月球干什么,厄尔思博士?”
厄尔思和蔼他说:“不过是举个例子。我到目前为止所说的一切对你们三个人都适用,下面要谈到极其关键的环节了,也就是终夜的问题。”
塔利亚费罗皱起眉头。“你指的是维里叶死去的那夜一?”
“我指的是随便哪夜一。注意,即使你们之中有人认准了外窗台是个全安的蔵匿地点,可谁会神经错
得把它当作蔵匿没冲洗过的胶卷的全安地点呢?诚然,扫描器用的胶卷感光不十分灵敏,显影时周围条件可以将就一点。散
的夜光对它没有太大影响,或散
的曰光在几分钟內就会使它服废,而直
的阳光会使它立刻报废。这一点谁都懂。”
曼德尔说:“说下去,厄尔思。这说明了什么呢?”
“你别催我,”厄尔思撅起嘴说“我想让你们弄个一清二楚。罪犯首先是要保证胶卷的全安,这是一件对他本人和对全世界都极其有价值的东西,又是仅有的一份记录材料。他为什么要把胶卷放到早晨一出太阳它就几乎不可避免地会立即报废的地方呢?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没预料到早晨要出太阳,也就是说,他认为黑夜是永恒的。但是黑夜并非永恒的。在地球上,它们与白昼
相更替。即使是长达六个月的极地之夜终究也有终尽之期。谷神星上夜一只有两个小时,月球夜则要持续两个星期,它们也都是有终期的夜。塔利亚费罗博士和里格尔博士都知道白昼是一定会来临的。”
考纳斯站了起来。“可是,第一…”
温德尔·厄尔思直盯着他。“不必再等了,考纳斯博士。水星是太阳系中唯一只有一面朝太阳的大夭体。就算把天平动也考虑在內,它的表面还有整整八分之三是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名符其实的阴暗面。那里的极地观察站设在阴暗面的边缘。十年来你已经习惯于长夜无穷尽的实际状况,习惯于阴暗地带永远是漫漫黑夜的现象了。所以你放心地把未冲洗的胶卷放到地球的夜幕之下,奋兴之中忘记了夜是要终结的…”
考纳斯想要开口讲话…
厄尔思毫不放松“我听说当曼德尔调节维里叶房里的起偏光镜的时候,你看到阳光就叫了起来。那是你头脑中对水星阳光
深蒂因的恐惧呢,还是你突然意识到阳光会对你的计划起什么作用呢?你冲上前去。你是想去调节起偏光镜呢,还是想赶快去看看那报销了的胶卷呢?”
考纳斯跪倒在地。“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想跟他谈谈,只是想和他谈谈,他朝我嚷起来,就倒下了。我认为他死了,论文就在他枕头底下,一切就随之发生了。一件事引导起另一件事,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就弄得不可开
无法脫身了。可这我决不是有意的,我敢起誓。”
他们围着他形成一个半圆形,温德尔·厄尔思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呜咽不已的考纳斯。
一辆救护车来了又去了。塔利亚费罗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对曼德尔说:“先生,我希望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致于伤感情。”
曼德尔同样拘谨地回答说:“我认为我们大家最好尽可能地把过去二十四小时中发生的事全忘了。”
他们站在门口准备告辞,温德尔·厄尔思微笑着低下头,说道:“对了,还有我的费用问题。”
曼德尔带着吃惊的表情看着他。
“不是钱,”厄尔思赶紧说。“但是等第一台供人类使用的质量转换装置建成的时候,我希望马上为我安排一次旅行。”
曼德尔还是困惑不解。“先等等,到外太空去旅行可还为期尚远哪。”
厄尔思赶快头摇。“不是外太空,不是。我想到新罕布什尔州下瀑布城去走去。”
“没问题。可是去干什么呢?”
厄尔思抬起头来。使塔利亚费罗大感意外的是:这位外星学家的脸上竟然出现了
织着羞怯与急切的表情。
厄尔思说:“我从前…很久以前的事了…认识那儿的一位姑娘。好多年了…可我有时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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