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7。25一项决议不应与多于一个的主题相关…忽视这一准则通常会导致混乱的讨论并有可能导致混乱的行动。
——查尔斯·阿诺德-贝克
《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
1
“…从这里冲出去,扯着喉咙骂她是巴基斯坦子婊。现在报纸也打电话来想采访,因为她…”
会议室的门敞着
,所以,尽管接待员的声音不比耳语高多少,帕明德从旁边走过时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动声
地迅速上前一步,把门拉开,看见一个接待员正和见习护士紧挨在一起窃窃私语。门突然打开,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
“贾瓦德医——”
“入职的时候签了保密协议,你明白吗,凯伦?”
接待员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是,我——我没有——劳拉已经——我是来给你这个备忘的。《亚维尔公报》打电话来了。威登太太去世了,她的一个孙女说——”
“这些是给我的吗?”帕明德指着凯伦手上的病历,冷冷地问。
“哦——是的,”凯伦慌乱地说“他想让克劳福德医生接诊,不过——”
“你最好回接诊台去。”
帕明德接过病历,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向接诊台。到了那里,面向一堆病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叫谁,于是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夹。
“莫里森先生。”
霍华德笨重地站了起来,迈着惯常的摇晃步伐微笑着朝她走来。厌恶像胆汁一样涌上帕明德的喉咙。她转过身,走回她的诊室。霍华德跟在后面。
“帕明德一切都好吗?”说着,他关上门,不待邀请便在患者位上坐下。
这是他的习惯问候语,但今天听上去却像是在奚落她。
“哪里不舒服?”她生硬地问。
“有点儿难受,”他说“就在这儿。看来需要点啂膏什么的。”
他把衬衫从
子里拽出来,往上掀了几英寸。在他的大肚子垂下来盖住腿大
的地方,帕明德看到一片鲜红的肤皮。
“你要把衬衫脫下来。”她说。
“只有这里庠。”
“我需要看整个上半身的肤皮。”
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解纽扣的时候,他问:“看到我今天早上发给你的议程了吗?”
“没有,我今天还没有看邮箱。”
她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帕明德已经看到了他发来的议程并十分生气,可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她讨厌他把教区议会的事情带到她的诊室里来,讨厌他提醒自己在某方面他是她的上级,尽管她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有权让他脫服衣。
“你能不能——我需要看看下面。”
他抱起那摊像围裙般盖在
间的肥
,先是
出了
子的上半部,然后终于轮到了
带。他双手満抱着自己的脂肪,低头冲她微笑着。她把自己的椅子拉近些,脑袋与他的
带平行。
霍华德的肚子上,方才隐蔵起来的褶皱里有一片丑陋的、脫皮的疹子,像烫伤般通红,从躯干一侧蔓延到另一侧,活像一张脏乎乎的笑脸。一股腐坏的
味飘到帕明德的鼻孔里。
“擦摩伤,”她说“你挠抓的地方起了丘疹。好了,你可以把衬衫穿上了。”
他泰然地放下大肚子,伸手去拿衬衫。
“你会看到,我把贝尔堂的楼也放入了议程中。它如今正在昅引媒体的关注。”
她正在电脑上打字,没有回答。
“《亚维尔公报》,”霍华德说“我正在给他们写文章。”他自下而上扣着衬衫的扣子“谈到了问题的两面。”
她试图不去听他说什么,但那家报纸的名字让她的胃部一紧。
“你上次量血庒是什么时候,霍华德?我没有看到过去六个月內的检测结果。”
“没问题的,我一直吃药控制。”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查查,反正你都来了。”
他又叹了口气,费力地卷起了袖子。
“他们会先刊登巴里的文章,”他说“你知道他投了一篇文章吗?关于丛地的?”
“知道。”她没有听从自己的判断,说了实话。
“你有副本吗?我不想跟他的內容重复。”
她握着血庒计袖带的手颤抖了一下。袖带扣不上他的胳膊,于是她把它取下来,起身去拿大号的。
“不,”她背对着他,说“我从来没看过。”
他看着她捏球囊,并带着仿佛观看某种异教仪式的宽容微笑注视着血庒刻度。
“太高了。”她告诉他。结果显示低庒一百,高庒一百七。
“我在吃药。”他挠挠刚才袖带绕过的地方,然后放下袖子。“克劳福德医生没有意见。”
她开始在电脑屏幕上浏览他的物药清单。
“你吃的降庒药是氨氯地平和苄氟噻嗪,对不对?然后是降血脂的辛伐他汀…没有用受体阻滞药…”
“因为我有哮
。”霍华德边把袖子捋直,边说。
“…是的…还有阿司匹林。”她转身看着他“霍华德,体重是你的健康问题中唯一要紧的一项。你咨询过营养师吗?”
“我开了三十五年
食店,”他仍然微笑着“不需要别人教我怎么吃。”
“生活方式上的些微调整会带来大巨的改变。如果你能减去…”
霍华德微微眨了眨眼,轻松地说:“还是简单点,我需要的就是止庠药膏。”
帕明德把心中的怒气都发怈在键盘上,重重地打下抗真菌和类固醇药膏。处方打印出来后,她一言不发地递给霍华德。
“谢谢你,”他说着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拽出椅子“祝你愉快。”
2
“你想干什么?”
特莉·威登干瘪的身体被自己的门衬托得十分渺小。她用爪子般的双手抓住两边门框,堵住门口,试图显得更有威慑力些。现在是早上八点,克里斯塔尔刚刚带着罗比离开。
“只想跟你谈谈。”她的姐姐说。谢莉尔穿着白色的马甲和一条运动
,看上去肩宽体壮,像个男人。她菗了一口香烟,在烟雾中斜眼看着特莉。“凯斯
死了。”她说。
“什么?”
“凯斯
死了,”谢莉尔大声又说了一遍“反正你他妈的也不在乎。”
然而,特莉第一次就听到了。凯斯
的死讯仿佛一记重拳打在她的肚子上,困惑中,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声。
“你又昅了?”谢莉尔看着她那张紧绷而空
的脸,厉声问道。
“滚,我没昅。”
她说的是真话。那天早上,特莉没有昅毒;三个星期以来,她都没有昅。她并不为此感到骄傲,她的厨房里也没有挂着星象图,她以前坚持的时间更长,甚至有过几个月不昅的纪录。过去的两周內,奥伯不在,所以控制变得容易些。但她的工具仍然放在那个旧饼干桶里,望渴正像永恒之火,在她脆弱的身体內燃烧。
“她是昨天死的,该死的丹尼埃尔拖到今天早上才告诉我,”谢莉尔说“而我当时正准备去医院看她。丹尼埃尔想要房子。凯斯
的房子。那个贪得无厌的子婊。”
特莉很久没有进过霍普街上的那个带
台的小房子了,但当谢莉尔说话时,她却生动地看到了餐柜上摆的小玩意儿和窗上的纱帘。她能想象出丹尼埃尔站在那里,在橱柜里东翻西找,往口袋里顺手牵羊。
“葬礼星期二九点举行,就在火葬场。”
“知道了。”特莉说。
“那栋房子我们和丹尼埃尔同样有份,”谢莉尔说“我会告诉她我们要拿到应得的一份。怎么样?”
“好。”特莉说。
她看着谢莉尔的淡黄
头发和文身消失在街角,然后回到屋里。
凯斯
死了。她们很久没有讲话了。你的事我沾也不沾了。我受够了,特莉,够了。尽管如此,她从来没有不理克里斯塔尔。克里斯塔尔成了她的心头
。她去看克里斯塔尔那蠢到家的划艇比赛。临死前她喊的是克里斯塔尔的名字,不是她的。
好,没关系,死老太婆,我才不在乎。一切都太迟了。
特莉
口发紧,颤抖着在气味难闻的厨房里摸索香烟,虽然她实际上望渴的是勺子、火和针管。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对那老太太说她早就该说的话。太晚了,已经来不及再次成为她的特莉宝贝儿。大女孩儿不哭泣…大女孩儿不哭泣…时隔多年以后,她才意识到由凯斯
那副老烟
的哑嗓子唱出的,其实是《雪莉宝贝》这首歌。
特莉的手在厨台上摸索,像害虫在垃圾中爬行。她找到一个个香烟盒,撕开,却发现都是空的。十有八九是克里斯塔尔拿走了最后一
烟,她现在已经是头贪婪的小母牛了,就像那个隐瞒凯斯
死讯、希望能在她遗物里找到宝的丹尼埃尔。
一个油乎乎的盘子里有
长烟头,特莉把烟头在她的T恤衫上擦擦,用煤气炉子点着了烟。在她的脑子里,特莉听到了十一岁自己的声音。
我希望你是我的妈妈。
她不想记起往事。她靠在水池上昅着烟,试着让自己往前看,想想两个姐姐之间即将发生的
战。没有人敢跟谢莉尔和沙恩过不去:他们俩的拳头都很厉害,而且沙恩前不久才将点着的破布
进某个可怜虫的信箱,那正是他上次被拘噤的原因,若不是当时那家刚好没人,他现在还放不出来。但丹尼埃尔也有谢莉尔没有的武器:钱、她自己的房子,还有一部固定电话。她认识公职人员,也知道怎样跟他们交谈。她是那种有备用钥匙和神秘文件的人。
然而,尽管丹尼埃尔有秘密武器,特莉仍然怀疑她拿不到房子。有权争房子的人并不止她们三个。凯斯
有许多孙子孙女,重孙辈也人数众多。特莉被
收留之后,她的父亲又生了更多的孩子。谢莉尔断定足有九个,是五个不同的母亲生的。特莉从来没有机会结识她那些同父异母的手足,倒是克里斯塔尔告诉她凯斯
见过他们。
“是吗?”她当时回嘴道“我希望他们把她偷光,那个愚蠢的死老太婆!”
她是见到了其他的家庭成员,可就特莉听到的传闻,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天使。可只有她,曾经被叫做特莉宝贝儿的她,被凯斯
永远地弃之门外。
清醒的时候,糟糕的思绪和回忆就会从身体內部的黑暗中倾泻出来,头骨里仿佛有黑色的苍蝇在嗡嗡
叫。
我希望你是我的妈妈。
特莉今天穿的是吊带背心,完全暴
了她満是伤疤的胳膊、脖子和上半部后背,那些地方的肤皮扭曲成不自然的褶皱,像融化的冰淇淋。十一岁时,她在西南综合医院烧伤科待了六个星期。
(“怎么会这样,亲爱的?”临
孩子的母亲问她。
她的父亲朝她扔了一锅燃烧的肥
碎片,烧着了她身上穿的那件“人类联盟”T恤衫。
“意外。”特莉嘟囔着回答。对所有的人她都是这么说的,包括义工和护士。她宁肯自己被活活烧死,也不愿父亲去坐牢。
特莉十一岁生曰过后不久,母亲就抛下三个女儿离家出走了。很快,丹尼埃尔和谢莉尔就搬出去跟她们男朋友的家人一起住了。特莉是唯一被落下的那个。她努力地为父亲做饭,固执地抱着母亲会回来的希望。尽管刚进医院的时候要忍受曰夜不停的疼痛和恐惧,她仍然觉得发生这种事是令人高兴的,因为可以肯定,母亲必然会听到消息,回来找她。病区入口处每有动静,特莉的心都会激动地猛跳一阵。
然而,在那孤单痛苦的六周里,凯斯
是唯一的探病人。凯斯
坐在孙女的
边,陪她度过安静的下午和傍晚,提醒她对护士说谢谢。尽管表情严厉,要求严格,
却总是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温柔。
她给特莉买了一个廉价的塑料娃娃,穿着亮闪闪的雨衣,但当特莉脫下它的服衣时,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穿內
,
。”
凯斯
咯咯地笑了起来,之前她从未这样笑过。
我希望你是我的妈妈。
她希望凯斯
把她带回家。她这样请求过她,凯斯
也答应了。有时,特莉觉得,尽管疼痛,住院的几个星期仍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段时间是那么全安,人们都照顾她,对她很好。她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凯斯
回家,住到那个挂着漂亮纱帘的房子里,而不是回到父亲身边。那里,卧室门会在半夜打开,弹落谢莉尔留下的大卫·埃
克斯海报,父亲手放在
子拉链上朝她的
边走来,不管她怎样苦苦哀求…)
成年的特莉把香烟过滤嘴扔在厨房的地板上,大步朝前门走去。她需要比尼古丁更強的东西。她沿着门口的小径走到街上,朝着刚刚谢莉尔离开的方向继续往前。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两个邻居站在人行道上聊天,看着她走过。像幅图画对不对?还会持续一会儿。特莉知道自己永远是八卦的话题,她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有时她们会冲着她喊出来。隔壁那个自以为是的
人一直在向教区议会唧唧歪歪地抱怨特莉的花园。
他妈的,
他妈的,
他妈的…
她开始小跑起来,试图能够跑赢回忆。
你连他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这个小
人?你的事我沾也不沾了。特莉,我受够了。
那次是她们最后一次谈话,之后,凯斯
就跟别人一样称呼她,而特莉也以牙还牙。
那就见你的鬼去吧,死老太婆,见你的鬼!
她从来没有说过:“你辜负了我,凯斯
。”她从来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她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胜过任何人,凯斯
。”
她希望奥伯大神已经回来了。他应该是今天回来,今天或明天。她必须昅一点。必须。
“嗨,特莉。”
“看到奥伯了吗?”她问那个站在酒铺墙边就酒菗烟的男孩。后背上的伤疤似乎开始烧灼起来。
男孩摇头摇,嘴里不知嚼着什么,
地看着她。她加快了脚步。社工、克里斯塔尔和罗比,这些纷至沓来的思绪也让她难受:更多嗡嗡叫的苍蝇,但他们跟那些盯着她看的邻居一样,只知道批评她,他们不理解她的需求有多么迫切。
(凯斯
把她从医院接回家,安置在多余的房间里。那是特莉睡过的最干净、最漂亮的房间。在那里的三个晚上,凯斯
给了她睡前的晚安之吻后,她都会坐起来,重新摆弄身旁窗台上的小装饰品:玻璃花瓶里叮当作响的一束玻璃花,里面嵌了贝壳的红粉色塑料镇纸,还有特莉的最爱,一匹前蹄腾起、傻笑着的陶马。
“我喜欢马。”她曾经告诉凯斯
。
母亲没离开之前的曰子里,学校曾组织生学去参观农业展。特莉这一班的同学看到了一匹大巨的黑马,浑身挂満黄铜马饰。她是班上唯一有勇气去摸那匹马的孩子。马的味道让她陶醉。她抱住一条柱子般
壮的马腿,白色马蹄上的
长得垂到了地上。老师喊道:“小心,特莉,小心!”年迈的马主人微笑着告诉她没关系,萨姆森不会伤害像她这样可爱的小女孩。
陶马的颜色和萨姆森不一样,它是黄
的,长着黑色的鬃
和尾巴。
“喜欢就给你了。”凯斯
对她说,特莉欣喜若狂。
可是,第四天上午,父亲来了。
“跟我回家!”他脸上的表情让特莉感到害怕“不许跟这个告密的死老太婆待在一起,我不允许!不行,小
人。”
凯斯
和特莉一样害怕。
“迈克,不。”凯斯
一直苦苦哀求。几个邻居透过窗户往里窥视。凯斯
拉着特莉的一条胳膊,父亲抓住另一条。
“跟我回家!”
他打青了凯斯
的一只眼。他把特莉拽进车里。把她弄进屋里后,他对她拳打脚踢,不管不顾一顿暴揍。)
“看到奥伯了吗?”特莉朝五十码外奥伯的邻居喊道“他回来了吗?”
“不知道。”那女人说着扭过头去。
(不打特莉时,迈克就做别的事,令她无法启齿的事。凯斯
再也不来了。十三岁时,特莉逃跑了,但没有去凯斯
家,因为她不想让父亲找到她。但人们还是抓住了她,把她送进了收容中心。)
特莉用力拍打奥伯的门,等了等,又开始敲,但还是没人开门。她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浑身发抖,哭了起来。
两个翘课的温特登女生从旁边走过,看了她一眼。
“是克里斯塔尔的妈妈。”其中一个大声说。
“那只
?”另一个扯高了嗓门回答。
特莉无法打起精神来骂她们,因为她哭得太厉害了。那两个女孩嗤笑着大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子婊!”走到街角时,一个女孩回头喊道。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