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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择
 “够了!够了!够了!”

 够了!

 够了!

 一个女孩颤抖着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打了她面前的泥土。她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在尖叫,把嘴都弄得透了的眼泪又冰又凉。

 这个女孩就是我吗?

 唐果?

 我猛地抬起头来,不允许自己这么懦弱。我想用手臂擦干眼泪,才发现手臂上厚厚地结着一层干掉的汗水析出的盐。糙的盐粒把我的眼睛磨得生痛,这也好,我心里想着这也好,最好让我的眼睛瞎掉,最好让我的脸坏掉,让我变成这个肮脏的世界里肮脏的一部分吧,那么我的痛苦就可以解除了吧,我就可以获得解脫了吧?

 那个男人还在笑,他的面容是那样美丽,藌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珠,雕刻出的笔鼻梁,完美的形,他身上的一切都特别适合微笑。

 他的笑容,说起来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遍了,从第一次踏入那个叫“藌桃螃蟹”的店子开始。

 忽然间,身体毫无缘由地感到疼痛。在此时,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男人——紫星蔵月。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紫星蔵月,听说学校里有这样一号人物,也是在“藌桃螃蟹”的店子。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坐在最东边的位子上,手里拿着一杯堆了很多甜油的茶,望着远方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那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不经意的就那样看见了。

 不经意地,再想看到就永远不行了。

 此时,那个男人还在笑,笑容和以往没有分别,但在这样的天色下,镏音消失的火焰残影中,他的笑容如罂粟花一样美丽却致命,散发出的浓郁妖冶的花香好像要将人带往另一个国度。

 我还能相信他吗?

 我不断地问自己,不断地问,视线在他和冰晶之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冰晶是个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一个玩偶。

 玩偶是比人类更纯洁的人,我应该相信冰晶,相信她。但是因此,我也应该相信摩杰吗?

 这个男人,妖冶的笑容里看不出悲伤,看不出快乐,看不出善,也看不出恶,甚至看不到心。

 我应该相信他吗?

 所有的思绪在一个地方汇合,在那个満是落地窗、被阳光充分照耀的图书馆里,蔵月吻了我…

 “这里是螃蟹那家伙的图书馆啦!任何超人类…呃,就是玩偶、引魂师之类的,都可以通过掌纹‮入进‬到这里。”也许是看到我惊讶的目光,紫星蔵月对我解释起来。在他说话的同时,那扇门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而重楼…

 “紫星蔵月,我打开了你的那扇门。”

 门?什么门?重楼的话让我陷入了迷茫之后,紫星蔵月面无表情,并没有说话,重楼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那扇门上面的符咒,只有玩偶才能打开吧?”

 紫星蔵月沉默地点了点头,重楼却没有再理会他。

 “还有那些书,那些书也是只有玩偶才能看见是不是?我看着明明是各种艰深的词句,霜霜看了,却只是空白。

 “书,还有符咒,那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只有玩偶,还有玩偶师、引魂师,才能看见那些东西。”

 在那里,重楼发现了他自己的身份,那个图书馆,那个图书馆是——

 那是他建造的专门供玩偶和引魂师使用的图书馆,也是唯一一座能够让玩偶使用,让失的玩偶能够找到真相的图书馆。他还经常收留受伤的玩偶,或者暂时失去主人的玩偶,还有的人、猫和一切可以帮助的东西。他…

 我怎么如此迟钝,到了此时才将一切都和那个人的名字联系起来?

 摩杰。

 摩杰!

 我想起了纯死前的话语,虽然微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说…

 他说:做点什么啊,你不是只要我听你的安…

 安?安排?

 “你早就知道镏音是玩偶,是你制造了他,是你…”我很想平静一点儿,保持住起码的礼仪,可是你试过在內心被沸水蒸腾的同时维持冷静的吗?

 从第一片玩偶的花朵开始,到第二片,到満身是血的他出现在我的门口,到重楼变成漫天的‮瓣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到…

 “你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的一次‮博赌‬”

 “你是我的礼物。”

 “唐果,你告诉我怎么微笑,你告诉了我我是谁,我是…”

 “我是…唐果的紫星蔵月。”

 …

 到他永远地离开我。我受够了,受够了!

 “是的。”那个叫摩杰的男人没有跟我绕弯子,他脸上带着笑,平静地看着我。

 我想我可以继续下去,他看着我的样子也像是在邀请我继续问下去。

 “那个图书馆,让重楼发现他是玩偶、让我找到资料可以继续下去的图书馆,是同一个图书馆是不是?那个开启了悲伤按钮的图书馆也是你的,对吗?”

 “是的。”他依旧如此平静,平静得好像这一切就跟发生在不需要关注的蚂蚁身上一样。但那不是,不是,看看我,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失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无论是镏音、盛花,还是重楼,还是蔵月,都是人!

 人哪!

 “蔵月曾说过,他刚好能分辨某一个玩偶师制作的玩偶,他把方法教给了我,说那个玩偶师制造出的玩偶,仔细看眼睛里都会有蔷薇的光芒。那个玩偶师就是你吧?”

 “是的。”的回答依旧如故。

 失去的人的名字闪过我的脑海,重楼、盛花、镏音,他们都是他做的,然后他就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为什么已经不再是需要被问出的问题,可是我还执著地想知道答案。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做了什么?从整个故事开始你就一直在,所有人都和你有关,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我望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无论是表面上的礼仪还是最后的坚強。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伤害镏音,伤害盛花,伤害重楼?为什么要伤害玩偶?”

 “我伤害玩偶?”摩杰看着我,琉璃一般的眼眸里反着淡绯的天光。他微微抬起下巴,温和的笑容立刻变得讥讽可笑,凝视着我,他抬起了他的手。

 我痴痴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就当着我的面将他漂亮如雕刻一般的手拆卸了下来,整只手都拆了下来。

 拿着一只手继续看着我的他,眼神麻木,笑容凝固住,好像画上去的,整个人诡异可怕,却也让人油然生出一阵悲凉。

 麻木的神情,在这个空间里我已经看到过太多次,所有的麻木都是被太多的泪水洗刷掉了表情后的样子。

 他盯着我,微笑着说:“很早的时候,我的哥哥需要我身上的‮官器‬。于是,我就想,如果我不需要它们,把它们都给哥哥的话,哥哥就会开心了?所以,我这样做了,用玩偶的身体代替我的,先是一个肾脏,到后来是两个肾脏,不知不觉我就变了。”

 “现在这副身体,没有血,没有,没有需要食物的胃。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他眯着眼笑起来,虽然那个笑容没有声音,我却能听到空气里漫天弥漫的、清晰无比的讪笑声。

 “就拿去吧,杀掉,或者烧毁,或者…”他走过来,一边将手按回去,一边用罂粟花一样的惑语气问我“你还要继续前进,去复活所谓的重楼,一个对你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没有为你做过一点儿事的玩偶吗?你是选择杀了可疑的我,还是选择继续下去?”

 “我…”我盯着他,感到他话里蔵着的尖刺,每一都可以直直地刺进我的心脏。

 “好吧,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或许吧。无论是重楼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他的身份,还是盛花和纯的出现,又或者镏音的死去,都是我的安排吧,你要这样想,我无所谓。可是,这真的是一切悲哀的开端吗?唐果,这真的是一切悲哀的开端吗?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他盯着我,眼眸反着瑰丽的天色,仿佛在燃烧的大片绯红。

 这不是一切的开始,无论是重楼、纯和盛花,还是无辜的镏音,都不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开始,是大片燃烧着的绯红。

 大片燃烧着、将整个天空大地都染成红色的火烧云。

 “两年前,没有人你做出那样的选择啊。唐果。”如魔鬼一样的浅笑给所有的念头都画上了句号。

 质疑、愤怒,还有悲伤,其实这些感情都不属于我,不属于我。

 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开启这一切的人是我,是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那样悲惨地死去,凭什么一定要是我遭受这么悲惨的命运!所以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答应了那个人的易。”

 两年前的火烧云之夜,无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做了什么,他都没有说错,那一天才是这一切的开始。是我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奏出了这首直通悲伤的乐曲。

 “一切都是我开启的,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开启的。是我做出了选择,同样的选择,两次。”莫名奇妙的语言,莫名的眼泪再次从女孩的眼中涌出来,在苍茫的大地上她就像一个柔软的、脆弱的点。

 我不愿相信我就是那个女孩,但那就是我。

 “两次。”男人似乎惊讶了一下,随即如毒药一样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孔,他转过身,缓缓向远方走去“两次,是的,两次。”

 “人类啊,真是奇怪,是不是?”摩杰转身有点儿用力地拉住一直痛苦地望着我的冰晶向前走去,好像我们跟上与否也无所谓的样子。

 事实上,低头看着地上被我的泪水溅出的一个又一个旋涡,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跟上去。如果不是我那晚自私的决定,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会有不该有的牺牲,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我失去一切,不会…

 陡然间,整个世界都在变,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大巨‬的油漆桶,从上而下淋下深黑色的油漆。粘稠的油漆从上而下,马上就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密封。

 “唐果。”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拉住了我的手,用力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那么熟悉的面容——两年来我一直爱着的男人。陡然间,就像被人用冰冷的钢刀刺进了口,影沙,我居然再一次忘记了我的身边还有他。

 就和在“藌桃螃蟹”里说出那些伤他的话时一样,我遗忘了我身边还有他。他从来都不曾离开我,我却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忘记我的身边还有他。

 上帝啊,我应该收获全世界的憎恨和所有的灾难,为什么你却没有这样做?我望着影沙,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带来伤害和眼泪,我是让整个故事开始运转的那个人,也是给所有人带来灾难的女人。

 “唐果,站起来,我们要继续走下去。不要哭,这不是我认识的唐果。”影沙拉住我的手,脸上出专门为我而呈现的笑容。

 “影沙…”我已经分不清他表情的含义,分不清他是否还记得镏音,是否还记得因为我他最后的好友也失去了。

 我夺去了他的一切,我背叛了他的爱。长达十多年的相守,两年的相濡以沫,两年的忍耐和体谅,最终只花了十四夜不到的时间,我就完全背叛了。

 “影沙,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一边无可奈何地前进,一边我迫使自己对他说出最不愿意说的话:“影沙,我对不起你,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我不再值得你去爱。”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犯错的小孩,明明我说的话是那么伤人,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愠,甚至连他的目光都是平和的,好像松软的棉被一样,能带给人安心感。

 如果他闹,如果他骂我,如果他打我,可能我还能说下去,但是面对这样的影沙,每说出一个字我的喉咙都好像在血,痛得无法解脫。

 “影沙,你走好吗?回去好吗?现在还来得及,我求你,恳求你,回去好吗?”或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或许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他的结局,但是就这样吧。

 我望着他,迫自己继续下去。唐果,你的名字就是灾难。事到如今,摩杰的话听起来是那样刺耳,却又那么地‮实真‬。

 “不要怕,我最可爱的引魂师唐果‮姐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美‬总是会在每一个故事里获得幸免。因为…她会将灾祸带给她身边所有的人。”

 就这样离别吧,因为我只会带给你更多的灾难和悲伤。

 “影沙,离开我吧,求…”

 “嘘。”他用一手指庒住了我的嘴,眯着眼微笑着,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好像看了那么多年,还没有看够一样。

 看着我,他缓缓地靠过来。我应该逃走的,身体在拼命地尖叫,不要!可是泪水滑过我的面颊,苦涩的滋味让我的嘴自然地张开,仿佛是为了获得新鲜的空气,否则就会窒息。

 自然而然地,他吻了我,我的嘴如同接纳空气一般接纳了他的

 和紫星蔵月比起来,他的温度偏低,干燥而略带冰冷;和蔵月比起来,被他吻的我,没有狂的心跳,没有烈如花拍击礁石般的激动。

 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好多年,久到我都快忘记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了。我认为我应该属于他,他也默认了他应该属于我。这样相爱着的我们,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应该拥有一个吻的。

 没想到,第一个吻的发生,却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个平常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世界里。

 从我的上离开,他望着我,明亮的眼中闪现出如火星一般的情和如碎掉的水晶一般的悲伤。

 “好难猜到,我第一次吻你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唐果。”他唤我的名字,我望向他,看到他微蹙的眉毛里有火一样的坚持。

 “不要让我输得这么彻底好不好?”

 “我不懂,影沙,我不懂。”我望着他,內心狂如麻。他在说什么,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如果我现在走了,在那个男人面前,我就彻底输了啊。”他望着我,眼中出的恳求突然间让我心痛得不得了。我懂了,我懂了他的意思。

 “不要让我在那个男人面前输得那么彻底好不好?不要让我输得这么难看好不好?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我用了我几乎四分之一的生命来爱你,不要让我输得这么彻底,不要让我再无翻盘的机会,远远地被那个男人甩在身后好不好?”他依旧用平常的姿态看着我,却好像已经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这个男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恳求着我,用他最卑微的姿态恳求着我。

 “这样的我,这样爱着你的我,自问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超过我爱着你的程度,不要对我这样无情,毁灭我最后一次赶上那个男人的机会好吗?不要对我这么‮忍残‬,不要我的一生输给那个男人的十三夜,不要,不要。”

 “我…”可以撕裂整个天空的力量撕裂着我的心。离开我,远离我,不要再爱我,为什么现在听上去都变成像尖刀一样‮忍残‬的话语?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个摩比斯环一样可怕的故事里,我仿佛置身雾笼罩的森林,前进和后退的路都被‮稠浓‬如浆的白雾堵住了,连肺都被堵住了。

 “走吧,我们快要跟不上他们了。”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影沙拉紧我,朝前奔去。就好像刻意回避着我的视线,也好像在回避着我再一次的拒绝。

 影沙用笃定的姿态,堵住了我的嘴,也封锁了我的犹豫和纠结。

 “别让他瞧不起你,我认识的唐果不是那种被人瞧不起的女人,她不是的。”从前面坚实的背影传来他温和的声音。他仿佛刻意不看我,仿佛害怕我会因此而受伤。

 “我们会成功的,呵呵,我承认我是有点儿太乐观了。而且有很多事我还不清楚,脑袋在整件事开始运转后就变得不好使。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就算这样,我还很笨地记不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

 被他握紧的手上传来了非凡的力度,好像他要用那么一个小点来支撑住我身体全部的重量一样。这样做着的他,说真的还幼稚的,但也好可爱,让我忍不住心动鼻酸。

 我真是一个糟糕的女人,明明是可爱的事情,为什么我也会想哭?

 “坚強点,不要让那些奇怪的人把我们看扁了,不要让玩偶把我们看扁了。我们是人,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我们会做很多错事,会绝望,会被人抛弃,或者一生追逐着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但是我们还是会相信,相信哪怕最微小的一点点希望。我们会为了这一点萤火一样的希望而活着,而努力,而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奇怪吗?”他笑了,温和慡朗的笑声在这个寂寞的世界里显得那么特殊,那么美丽。

 “这就是奇怪的人类啊,这就是我们啊。的确很奇怪,而且我们有时会犯错,有时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还不会察觉,就如我现在一样,好像丢失了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却无从知晓,一无所知。但是…”

 水汽开始随风飘来,远处一片泛着光的地平线上,站満了玩偶。

 我想那就是忘川的位置了。摩杰也在那里,拿着手杖,头发被掩蔵在礼帽下,微笑着望向我,笑容里充満了挑衅和骄傲。

 影沙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我,捧住我的脸,用手指抹去我的泪水,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啊!我们会犯错,但我们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光明,哪怕那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微弱的光明,我们也会去的。这就是像笨蛋一样的我们啊。”

 望着我,影沙忽然微笑起来,说:“唐果,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吗?”

 我‮头摇‬,我知道太多答案,却不知道此时哪一个才是影沙要的。

 “你就是我傻气地要去追逐的光明。你就是那个愚蠢、奇怪、有很多缺点的傻瓜,但你就是我的光明。你坚強,你勇敢,你会不顾一切地去扭转看似注定的命运。”

 “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他低声说着,用一垂眼的阴影遮挡住那海一样深的忧伤。

 “不…我…”我无言以对,从背叛他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的恶魔。

 “但是…”抬起头,他再次微笑起来,对我说“请你为了我坚強下去。”

 “我…”我努力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让它不要再次落下来。

 “我会的。”

 “这条河就是忘川。”看到我走到他面前,摩杰似乎有点惊讶,又似乎満意地笑了笑。我已经疲倦于去分析他的表情,他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我已经不在乎。

 走到这里,有太多人为我付出,我已经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家里还有唐霜在等着我的好消息。无论如何,她是无辜的,是我将她拖入旋涡,现在是我用生命来拯救她的时候了。

 “这就是忘川?”我望着面前这条清澈、温柔的河。被阳光照耀成淡淡紫的河水,在一片摇曳着的火红彼岸花中无声地过。

 这就是歌曲中那条会让人忘了一切而再次投入轮回、‮入进‬下一场悲离合的神秘河

 我看着那条河,忽然间心如止水。走到这里,我已经超脫了人的界限,所以人类的感情也不再属于我了。我要坚強起来,为了那些牺牲和眼泪。

 河边是无数个眼神空地看着河的玩偶。我看到他们,忽然感到一阵悲凉。

 “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忍不住问摩杰。

 “因为河的另一边就是花田,生命之花烂漫绽放的花田。”摩杰低头回答我,眼中有那种好不容易回到家的人脸上才有的幸福神态。

 “花田里的生命之花是玩偶生命的源头。”他笑着,用手轻轻地抚上了他心脏的位置“就跟人类的这里必须有心脏一样,玩偶的这里也必须有一片生命之花的‮瓣花‬。”

 “生命之花的‮瓣花‬,让玩偶笑,让玩偶哭,也让拥有玩偶的人不再寂寞。所以…”他的视线望向河岸边的玩偶。

 “如果你被人遗弃,如果你的生命里只剩下无法被填満的寂寞,你想拥有一个玩偶吗?一个属于你的玩偶。他会陪着你,他会为你笑,为你哭,为你做任何你希望他做的事,哪怕是死也毫不在乎。”

 “我…”我不愿回答,再次望向那些玩偶,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开始涉水,‮入进‬忘川。

 “到河的那边,拿到生命之花,就能用‮瓣花‬为自己做一个玩偶了,从此不再寂寞,不再无助。或者用整朵的鲜花和自己的生命让曾经爱着你的那个人复活,对于忠诚的玩偶而言这也是幸福的一种方式吧。而这也是你将要去做的事。”

 摩杰默默地说着,忽然抬起手来,在冰晶的脖子上轻轻一拍。那个灵动的女孩立刻就像被人关掉了开关,身体一软就倒在了摩杰的怀里。

 “你又对她做了什么?”我有点儿激动地问。

 “放心,我只是不愿意让她傻乎乎地冒险而已。”摩杰看着我,用手杖指向远方,说:“走过去吧,带上重楼的流星,枯萎的花田里第一朵绽开的白色花蕾会让重楼真正地复活。不是花久美那样忘记一切的复活,也不会变成其他奇怪的样子,他还将是他,那天夜里为唐霜付出生命的重楼,而且他将会变得更加完美,跟真正的人一样完美。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我看着他,但他已经将他保管着的装着流星的瓶子放到了我的手里。

 “我当然不会去,因为忘川河虽然短,却刚好是你无法渡过的距离。”他笑着说,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忘川河是无法通过的吗?它很急很险吗?”在我看来,彼岸花中的那条河就好像滋润着大地的小溪一般,弯曲小巧,柔美而神秘。

 摩杰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它是平静的,但是当你的脚开始站不稳,它便会一口气将你卷走。它也不深,但当你觉得你开始下沉,它就能迅速淹没你的头顶。同样,它的宽度是你永远能看到却无法走到的距离。所以,抱歉,唐果‮姐小‬,接下来的路只能麻烦你一个人去走了。”

 一些在引魂师里传诵的歌谣浮现在我的脑海。

 如果你有悲伤,去忘川,它可以洗去悲伤。

 如果你有爱人,去忘川,它可以带走他。

 如果你有仇恨,去忘川,它可以抹平它。

 …

 “我听说忘川的河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是吗?”就在我说话的时候,一个走入河水的玩偶就那样突兀地沉入了河中。河水立刻淹没了他的头颅,甚至连一点儿花都没有便继续向前去。

 “是的。”摩杰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对我说“忘川会让你逐渐忘记你曾今拥有的一切。你曾经爱过的物品、宠物,直到人。所有你曾经视如生命的东西都会随着水而去,最后当你忘记你是谁,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明白了。”再次望向河水,风过我的身体,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要怎样才能走过它?”过了许久,我问,声音里有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坚強。

 “告诉你自己,不断告诉自己,你是谁,是为了谁才走入这条河。很多人,呵呵…曾经有很多人类都在这里尝试过,他们说他们能行。他们认为爱是唯一能让你走过这条河的东西,也认为他们守着的爱能让他们走过忘川。为了你爱的人,为了你爱的一切,爱会给你力量,支撑着你走过河。但是…”

 我没有再去捕捉他的表情,我知道他脸上一定是不屑和嘲讽的表情。

 “我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人成功过。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成功地走过那条河,到达河的另一边。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爱能抵挡住时间的河水。在时间的冲刷下,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再火热的灵魂也会忘记曾经如何去燃烧的,我亲爱的小引魂师。”

 我抬起头,对上他挑衅的表情。他満意地一笑,说:“走入这条河,你失去的将会更多。很有可能你将彻底失去你自己,如果结局是这样,你还要前往那里吗?”

 他伸出手,似乎是要触碰我,我没有反抗,看着他的手轻抚着我的长发缓缓滑下,在他送给我的那个护身符水晶上‮挲摩‬了一番后落下。

 再看,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那个水晶制的像蝴蝶一样的翅膀。

 “还是现在离开吧,它会带着你回到你来的地方。就让这一切在这条河边终止吧,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来。人类不是特别擅长这个吗?在废墟前重建,在失去一切后找另外的东西当替代品。你也可以。这样不是更好吗?就当…”

 他盯着我,眼中満満的都是挑衅。

 “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吧,就当你从来就不曾认识他,当他只是一阵烟,被微风送走,飞过你的世界。只是一阵烟,一阵不需要停留、不需要被人瞩目的烟。原本我们…”他自嘲地笑了笑,手无意识地放在口,笑着说“玩偶、玩偶师、怪物都是为了満足你们人类的需要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当你们不需要我们了,我们都可以消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也不会为此感到悲哀。”

 不会吗?

 不会感到悲哀吗?

 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伤口一样的颜色和河边用生命‮博赌‬的玩偶,真的不会感到悲哀吗?我知道他口里“他”指的是谁,他不是重楼。

 我知道的那个“他”绝不是一阵烟,一阵飘过去就不需要再去理会的烟。

 “紫星蔵月,他的名字不是烟。你说没有人成功过,是吗?”

 “是的。”摩杰笑着,琉璃一般美丽的眼中泛着光。

 “你说没有爱能经得起时间的冲刷,是吗?”

 “是的。”

 “不,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穿过茂密的彼岸花丛,浓郁的花香让我险些睁不开眼睛,直到膝盖那里传来河水冰冷的‮感触‬我才能肯定自己已经走入了忘川。

 岸看上去很近,我会走过的。我会的!霜霜,等我!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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