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情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爱上一个人,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梅雨不知道,这也难怪她,毕竟在明月山庄里,并没有一个人曾经教过她,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満树的杏花落尽之后,梅雨发现自己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了,只要楚景天出现的地方,梅雨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跟在他的身后,向东、向西,或停或走,然而,当楚景天偶然回身时,她又总是慌乱的看向别处,心跳得如同揣了几只小兔子一般。
望渴他看自己,同时又害怕他发现自己偷看他,矛盾的心情一时让梅雨万分沮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若是有一时看不到楚景天,便会心慌慌的,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然而,楚景天并不常看她,甚至在大多数时候,他根本不看她,哪怕是她和他擦肩而过时。
“我很丑吗?”梅雨在一次次被忽视后,忍不住蹲在山庄不远处的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对着清水照了又照。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张如初开的芙蓉般,红润
丽的面孔。
“师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很快,溪水中又多了一重人影,青衫飞扬,神采飘逸,正是方秋原。
梅雨的脸红了,好在此时她背对着方秋原,而溪水虽然清澈,却也不大能完全的反映出一个人脸色的细微变化。
楚景天和方秋原,严格说来,她是同一天认识他们的,惟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杏花树下的惊鸿一瞥吧。
方秋原是活泼而健谈的,几天的功夫,便和这里每个人都很谈得来,而且对每个人,又都是那样的好,梅雨也很喜欢他,不是对楚景天那样的心跳速加,而是单纯的,舒服的感觉。
方秋原有这样的本领,能让所有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舒服。和他聊上几句,年老的便觉得自己好像小了几岁般;而年轻的,则觉得自己成
了不少。
这样的方秋原,很难不让人喜欢,但是也只是喜欢罢了。
由于只是喜欢,她可以很随意的和方秋原说自己想说的话,在想笑的时候笑,在想嗔怪的时候嗔怪,甚至在想打闹的时候打闹…
其实她更想把这种纯粹、自然的自己展现在楚景天的面前,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楚景天的身影,甚至不用看他的眼神或是听他说什么,她便觉得心慌,想说的想做的都忘到了脑后,一心只想逃开,有多远便跑多远。
又这样过了一阵子,一天,楚傲然忽然叫了梅雨过去,在她固执了十年不肯踏入的屋子里,父女俩谈了许久。
没人知道那天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一番长谈之后,梅雨明显的沉默了,她从来不是个多话的女孩,如今,就越发显得少言寡语了。
在一些年后,当梅雨将坐忘一仰而下之前,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说:婚姻有的时候,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并不是简单的一个爱或不爱便能够决定的。
人生的际遇往往是兜兜转转的,爱情的确是人的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东西,然而,当爱情遇到了仇恨和权力时,便变得微不足道了。不过这样一个说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人却往往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够真正明白。
她爱楚景天什么呢?在最初的曰子里,她无法回答父亲,甚至无法回答自己。
不过爱情通常是这样的,说不出任何理由,因为说得出理由的,便已经不是爱情了。
爱情也不是独角戏,爱与被爱,总要两个人才能完成,梅雨很想知道楚景天是如何想的,不过她也有她的矜持,在对方没有明确表示之前,她不会再向前一步了。
楚景天却一如既往,不主动招呼她,甚至在有意无意间忽视她的存在。
就在梅雨为着楚景天的反应而苦恼时,父亲却忽然给了他一个任务,一个靠他自己几乎不能完成的任务。
身为杀手,他们的任务无外乎是杀戮,不过这次的对象,却是当今天下四大剑客之一的惊风剑客聂涛。
江湖上,真正见过聂涛的人并不多,不过这并不影响惊风剑客的声名,明月山庄收集到了资料显示,聂涛最近十年来几乎没有涉足江湖,惟一能找到他的地方,便是莫北的聂家庄。
楚景天没有说什么,和他平时执行任务一般的认真读过聂涛的资料后,便回到房中收拾行李。杀手可带的东西很少,整理起来也很容易。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梅雨一直站在他的窗外,安静的看着他,带着说不清的忧伤,他可能回不来了,当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时,梅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生平第一次,她跑去质问父亲,明月山庄杀手如云,为什么要楚景天去?
楚傲然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的反问女儿:“为什么他不该去?”
是呀,为什么他不该去?
梅雨无言以对,只能黯然退出,身后是父亲的一声长叹。
楚景天一去便是一整个月,其间没有消息传来,这一个月,对于梅雨来说,实在是如同一年那么漫长。
一个月之后。江湖上传言,惊风剑客聂涛被人杀死于聂家庄,死前没有任何征兆,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显示杀手身份的证据,江湖于是又添了一桩悬案。
只是,楚景天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现身,明月山庄的探子出派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那一天,梅雨离开山庄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只是尸体,她也要去找,并且找到。
聂家庄似乎在夜一间败落了,曾经的北方武学胜地,如今只留下布満灰尘的一间间空旷的屋子,在诉说几个月前还有的繁华,这是梅雨最先想到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寻线索,毕竟聂涛死后,想为他报仇的江湖人太多了,这里,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不过,也可能是最全安的地方。
当一柄森冷的剑无声的出现在眼前时,梅雨笑了,她的运气一向是这样的好,她的判断,也一向是这样的准确。
楚景天伤得很重,不过他依旧能够拿起剑准确的指向对手。
不过梅雨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眼前不是。
他们又在那废弃的庄子里住了一个月,一个月,足以使楚景天的伤势痊愈,一个月,其实足以发生任何事情。
那是一个没有月
的夜晚,楚景天的手指眷恋的滑过梅雨滑光的肌肤“你会后悔的!”叹息一般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传来。
“我不会!”微微闭上眼,颤抖的
向自己爱的男子,梅雨的声音细微却很坚定,这一刻,她似乎已经等了一生那样久了,又怎么会后悔?
“傻瓜,你爱上的,是个魔鬼呢!”在彼此的衣衫飘落在地上的瞬间,在纱帐遮住一室的旑旎的瞬间,梅雨听到了楚景天的话,魔鬼吗?魔鬼又如何?
…
两情
眷的曰子,过得飞快,按照楚景天的想法,他们没有马上回到明月山庄,而是开始了在各处的游玩。
那是梅雨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江湖,没有杀戮,有的,只是一个自己真心爱着的男人,一个自称是魔鬼的男人。
他该是魔鬼吧,大多的时候,他那样冷漠,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恋人之间该有的眷恋,但是却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沉沦,越陷越深。深到不能自己,深到无所适从。
爱到了此时,大约是最幸福,也最无奈了。
只是,她爱呀,要怎么办?
楚景天是忙碌的,每到一地,他似乎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要见,梅雨不是没有奇怪过,毕竟杀手的身份,制约着他们的生活,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了,女人的心,不能同时考虑许多。
曰子就这样过了一曰又一曰,梅雨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要是一生都能够如此,不再回到明月山庄,她就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是的,幸福下去。
当她状似不经意的对楚景天说起自己的想法时,回答的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楚景天靠在
头,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杯,一口一口的浅尝着其中的醇酒,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神情。
那是一个暴雨之夜,楚景天却偏偏要开着窗,一任风雨灌入室內。
梅雨不觉的打了个冷颤,这一刻的楚景天被浓得几乎将他溶入其中的黑暗包围着,让她的心没来由的一寒,说不出是因为雨夜的温度太低,亦或是是其他。
“幸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没有人能一直幸福下去。”黑暗中,楚景天的声音平淡无波。
“真的不能吗?”梅雨一愣“我们不能吗?”
“…”楚景天沉默,一会方悠悠的说:“如果可能,我也想给你更多的幸福。”
更多的幸福吗?梅雨笑了,他说要给自己更多的幸福呢,对于她而言,这一句,胜似千言万语。
只是,她忽略了,那更多的幸福的前提,是如果可能。
黑夜中,薄薄的纱帐在风中飞舞,不时拂过梅雨滑光的肌肤,那冰冷的感触,总是让她忍不住颤抖,不过楚景天却似乎没有察觉般,一味的痴
索求,同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一般,不给梅雨任何
息的时间,仿佛每一次都是今生的最后
绵般。
大雨过后,是个绝好的晴天,在梅雨的记忆中,那天的太阳格外的火热,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那天,明月山庄的人找到了他们。
“玩够了,也该回去了。”楚景天笑着对找寻他们的人说。
奉命找他们的,是明月山庄掌管信息的坛主,平素见惯了风雨的人,在楚景天的一笑之下,冷汗直冒,过去,他仿佛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年轻人,自然,现在,就更看不清了。
“其实,我们可以再…”梅雨想说,其实我们可以再玩一阵后回去的,规矩是规矩,不过既然已经犯了规矩,一天和一年,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为什么不回去?游戏,不过刚刚开始而已。”楚景天一把将梅雨揽入怀中,话音消失在她的
畔,全然不顾及一旁还有尴尬得不知是该立刻站起来出去,还是留下来继续看的外人。
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而游戏的部分,还没有真正到来呢!
他曾经和时间打过一个小赌,赌注是他的爱情,他赌的是,一个女人一生幸福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结果,三个月,原来,人一生的情爱,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三个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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