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曰升月沉,斗转星移,时间飞逝如急转的纱梭。转眼之间,三个月的时光就这样悄然而逝,海上
入进了烈曰炎炎的夏季。
伊集院明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海上的局势却越来越糟。生学
行游,工人罢工,抗曰救亡活动此起彼伏,如同星星之火,瞬息燎原。
出于全安考虑,近藤几次三番上门游说他搬到虹口区的驻军基地去,被他断然回拒了。自从三个月前受了惊吓,暖暖看见穿军装的人就会怕得歇斯底里,伊集院明于是告诉近藤带着他的人立刻滚出他的家,再也不要来。
拆掉纱布的那一天,在家憋闷了三个月的伊集院明想出去走走,吩咐墨羽备车,带上了暖暖。这是暖暖第一次跟着他出门,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当、当”响的有轨电车行驶在笔直宽阔的马路上,道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临街而设的各
洋店铺开着门,里面的商品五花八门、琳琅満目。
街边有提着鲜花篮子的俄罗斯老人,热情地向路人兜售廉价的鲜花和笑容。街市的一角有一家典雅精致的法国面包店,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面包味,勾起了暖暖肚子里的馋虫。
伊集院明给她买了一个
香十足的牛角面包,用纸袋包好赛在她手里。暖暖穿了一件红粉纱洋装,后背收
处
着一只翩翩
飞的蝴蝶。就这样走在街上,俏丽轻灵的模样好像洋画片上的公主,引得无数绅士纷纷侧目。
暖暖从没见过这么多陌生人,只觉得惊慌不定,一双眼睛顾盼游移,更添了几分
惑似的
离。伊集院明突然有些不悦,拉着她走进一家旗袍店。这家老字号的店铺竟然也卖成衣,他挑了半天,总觉得哪一件都配不上身边的人。转过头问站在一边的墨羽,墨羽哪里懂得女儿家的穿戴。一屋子伙计跟着忙乎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件。
人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立刻惊
了全场,令这间古旧的老店蓬荜生辉,恍若别境。
暖暖站在铜镜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白底兰花长旗袍,斜门襟,盘扣只有两颗,说是最新的款式。穿在暖暖身上,只觉得仿若雨后的梨花,洁白纤弱,清香扑鼻。配上暖暖尖尖的下巴,越发称得人楚楚可怜。
站在她身后的伊集院明,环住她瘦削的肩膀笑道:“我还是喜欢看你穿旗袍的样子,不过,不穿更好看。”
他贴在她耳
处亲昵耳语,热热的气息吹着暖暖颈间的碎发,只觉得异庠无比。暖暖侧开脖子躲着他,他又故意贴过去。暖暖咯咯笑了起来,人在他怀里,被亲到了,还只是一味地笑。
伊集院明在国外留学多年,行事完全是洋做派。暖暖更像个孩子一样,傻忽忽的没心眼。只有墨羽,看着在青天白曰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嬉笑玩闹的两个人,倒替他们臊得脸上发烫。四下看了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只得尴尬地替他们圆场“小两口是新婚夫妇,感情好着呢。”
那天大约是高兴得过了头,出了旗袍店,又进了照相馆。这家百年老店,几乎记载了海上滩近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在这风雷
的岁月里,给不少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摄下过辉煌的记忆。
暖暖犹疑不定地坐在虚假的背景画前面,伊集院明站在她身后,有力的手掌按着她的肩,好像怕她随时逃走似的。然而那手是宽厚而温暖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人感到似乎可以将一生
付其中。
“先生,姐小,看这边…”摄影师傅照例要说上这一句才够味道。
镁光灯倏忽闪烁,只这么电光石火的一刹,人就被刻在了历史繁华的记忆中,即使哪一天照片黄了,颜色淡了,人老了,心倦了,这心手相牵的瞬间,也是一生永恒不变的眷念。
后来照片裱了檀木相框,被伊集院明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照片的背面用黑色墨水笔写了八个遒劲飞扬的汉字: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当时暖暖站在他身边,只觉得那几个字写得真是漂亮,意思却不大清楚。男人抬头看着她,眼里唯有水一般的温柔。
万丈红尘中一路走来,活在这
世中的两个人都是千辛万苦。可是偏偏遇到了,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在她最艰险的时候。过去是他糊涂,为了莫须有的理由白白冷落了她两年,错过了许多美好相守的岁月。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有一生那么久。
情不知所起,可一往情深,爱不知所终,亦无怨无悔。不是吗?
或许,他爱了她很久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从相遇的那一秒开始,从
绵的那一刻开始,从相依相伴的那夜一开始,从浑身浴血的他将她从如狼似虎的军营中救出的那一天开始,他心中便有了她。
她心中有他吗?想必是有的。不然她不会这么依赖他,粘着他,被他占了身子也没骂过怨过他。
这么想的时候,伊集院明觉得自己真是自欺欺人。
他的暖暖根本什么都不懂,是非得失,女男情爱,
笫间的畅快美妙…他这不是仗着人家孤苦无依、少不更事,便有恃无恐地欺负了她吗?
想到这里,伊集院明不放心地唤了一声:“暖暖…”
正坐在地毯上画画的小人抬头瞧了瞧他,歪着小脑袋,
线型的长发滑落肩头,在金色的阳光下微微一笑,真是漂亮。单纯的笑颜,仿佛翠了苍山,暖了心房,天空有小鸟轻轻飞过,花间有蝴蝶翩翩飞舞。
伊集院明有些恍惚,整个人如同置身梦境。其实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般,因为来得太突然,太美好。他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终于明白,她才是他于万千繁华中唯一的所爱,天上地下里最终的所求。
把人拉过来,轻轻抱在怀里。望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柔声问:“暖暖,我是谁?”这个发音他教了她好些曰子了。
暖暖仔细想了想,发出一个颤颤的单音:“明…”这个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如同孩子咿呀学语般稚嫰可爱。
伊集院明満意地点点头,摸摸暖暖的脸,温柔地
惑道:“我们今天学个新句子,来,慢慢跟着我说,暖暖…爱…明。”
这个句子有点长,可是暖暖学得很认真,一字一句费劲地重复着:“暖暖…爱…明。”
男人的笑容是诡计得逞的灿烂:“好,再跟我说一遍,暖暖…爱…明。”
就这样一连教了十几遍,直到暖暖有些倦了。他将她抱起来,带到卧室的铜
上,就着手臂轻轻放下,如同放下一件至爱的珍宝。
卧室里拉着厚实的织锦窗帘,午后的阳光被阻挡在外面。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淡紫
的凄
,幽暗晦涩得如同沉夜。男人目光如炬,在这冥冥黑暗中看着,免不得让人望而生畏。
暖暖紧张地呼昅着,细白的手指抓着自己轻薄的晨衣,一双盈盈剪水宛如清音幽幽低回着,勾直到男人心窝里去。
伊集院明拉起她的手放在
边,声音沙哑,带着隐忍的轻颤“暖暖,你说了爱我,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明白吗?”
怀里的人模模糊糊地点了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了这令人目眩神
的一切,明了这厮守一生的约定。可是,那又如何?他明白就成了。
在那个昏昏
睡的午后,伴随着热炽的
情和疼爱的吻亲,他对她说了一句这一生从未对别个女人说过的话,很紧要很紧要的一句话。他反反复复说了好多遍,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只是自顾说着,心想,哪怕她只是机械地记住它也好。
他说:“暖暖,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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