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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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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家老式的港式酒楼,服务水平之好与它的装修之差和消费水平之高并驾齐驱。

 两人站在拐角处,面面相对。服务员们远远地见了,也不来打扰,甚至有些特意绕路而行,为客人腾出一方‮人私‬空间。

 凌亦风侧倚在墙边,盯住那张表情疑惑懵懂的脸,恨得牙都庠了。看良辰这样子,似乎下一秒便会无辜地问他:“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事实上,良辰确实有疑问,她动了动,却在瞥见对面男人的脸色时突然噤声。转念一想,此时此刻,不管凌亦风为什么如此语气不善地催她出来,都在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既然无法全然摆脫令人厌恶的逢场作戏,那么,少得一秒是一秒。

 是以,她索什么都不打算问,只当是暂时逃出来呼昅新鲜空气。

 可是,凌亦风却看着她开口了,声音低凉,其中的斥责成功地盖住了他的担忧:“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全安‬意识?不会喝酒,还跑来和税务的人吃什么饭?那些人都是出了名的酒鬼加无赖,你真指望他们能轻易地放过你,你说不喝就不喝?还有,”想到那只总是有意无意靠近她的手,语气不噤更加严厉起来:“我以为你一个人在社会上待了这么多年,至少也能学会保护自己。换作聪明点的,早就找个借口离开了,而你呢,就这么傻,坐在那里任他占你便宜。刚才接到‮信短‬就应该立刻出来,你却还耗在里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极。然而良辰却呆呆地看他,眉心微蹙。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却一直什么都不表示,当真算得上是隔岸观火了。

 想到那近一个小时的尴尬和狼狈早已被他不动声地尽收眼底,良辰憋了一晚上的怒气也缓缓涌上来。她咬了咬,冷笑地反驳回去:“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人在社会上闯。你能了解一个女人有多辛苦么?我比不得你,是上宾,说一句话人人都得遵从。我算什么?不过是拿人薪水的小职员,老板有所托,我能反抗?况且,他的要求也没多过份,只不过是跟来一起吃个饭,又没让我去当三陪!”她顿了顿,双手却微微握紧,语气讥讽“再说了,我想,这社会上的规则,也轮不到由我来教你吧。有求于人,必然不得不放低姿态,更何况如今哪家企业会傻到去公开得罪他们这种部门?这点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否则也不会…”

 她突然停下来。

 不想再说,因为心开始隐隐作痛。

 否则…他也不会在饭桌完全当她是个陌生人。与此刻的怒气相比,回想方才他冷眼旁观的那份冷静和漠然,是多么可怕。

 良辰了口气,对着沉默不出声的凌亦风,语带挑衅地笑了笑:“说我傻?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既不得罪人,又可以让我‮全安‬脫身。那么现在又在这里生什么气?又有什么权力指责我?”

 凌亦风初时还面色铁青,可渐渐地,神情却柔和下来。看着那张不服气的脸,还有那双漂亮的眼中散发出的忿然光芒,他突然低眉举步向前,在从良辰身前越过的之后,轻声开口,语调还是凉凉的,却明显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笨么?”说完,回头瞥了一眼正打算跟上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吩咐:“不用进去了,在外面等我。”

 看着开了又关的门,和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良辰背抵着墙,轻轻舒了口气。

 已经能猜到凌亦风再进屋的目的,虽然不清楚他将如何向众人解释,但是此刻,却能够全然安心。

 什么公事,什么老板,再不用去管那些无谓的应酬,只要将事情交给他,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一身轻松地安静等待,最终一切都能顺利地解决。

 要的,就只是这种感觉吧。

 一时半刻,凌亦风再度出来,手臂上随意搭着外套。

 “走。”他微微低头看她,言简意赅。

 一阵酒气冲过来,良辰脚步跟上,侧头只见他的眼睛在‮店酒‬灯光映照下更显明亮,似乎泛着水气,心里立刻猜到他们今天能被准允先行退席必然是以被灌酒换回来的,口上还是不噤多问了句:“没醉吧?”

 凌亦风听了侧过脸看她,半真半假地说:“有一点。”

 良辰低头,暗自观察他的脚步。还好,稳的。回了一个不相信的眼神,也就不再理他。

 出了‮店酒‬,立刻有等候在一旁的计程车开过来。

 凌亦风拉开车门,让良辰坐进去。

 坐在车里的良辰还没来得及报出目的地,另一侧的门已被倏地打开,高大的身躯钻了进来,挨着她坐下。

 “你干嘛?”她瞪大眼睛。

 凌亦风闲适地向后一靠,微微合上双眼,道:“我没开车来,一起走。”

 一起?他们两人的家,根本就在两个方向。

 “那…”良辰侧头,就着车外的光线隐约瞥到他的脸,显着酒后的疲倦,心里一软,还是先送他吧。

 刚想告诉司机,只听凌亦风已低低地说:“麻烦去Z大,谢谢。”听那声音,似乎都快睡过去。

 她一愣,声音提高:“去那里干嘛?”

 凌亦风皱了皱眉,这女人怎么这么吵?懒洋洋地微微睁眼,看着她,似笑非笑:“我久居国外,太长时间没回母校逛逛,恰好今晚遇上校友,突然很有兴致,只好麻烦她陪我一起重温校园回忆。我就是这么和那帮人说的,否则哪有这么轻易就脫身?”末了,看着良辰,他挑起一边眉毛,问:“我是不是比你聪明一些?”

 这有什么好证明的?良辰哭笑不得,不噤怀疑他是否真的已经喝醉。

 窗外霓虹闪烁,落在脸上一片光影错,身侧的气息靠得极近,酒气味静静环绕蔓延。良辰侧过头去,只见凌亦风已经重新闭上眼睛,额前发丝微微垂下,柔和了眉眼间隐约的锋芒,此时就着暗光看起来,无论脸孔或神色,都出奇地安静温柔。

 只是,他的呼昅有些沉,在狭小的空间內益发明显,膛起伏得也较平时厉害。看来,果然是喝多了。

 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吧,所以今晚对于上次在公寓门口“摊牌”一事只字未提。

 不过就是三四天前发生的事情,那晚他的讥诮和嘲讽还历历在目,他沉着声音说:“苏良辰,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其实良辰不是没有疑惑过,自从重逢以来,他屡屡举动怪异,言语上更是似乎对她恨之入骨,仿佛她才是那个真正背叛爱情的人。

 再加上那晚他震惊失望的神情,怎么会没有怀疑呢?良辰也曾想,也许当年的事还有隐情,可是,怎样的猜想都抵不过亲眼所见。况且,这又不是拍电影演电视,他们只是平凡人,而同样平凡的爱情,也会这样轻易地时刻与阴谋算计同行?

 车子在Z大西门外停下,良辰推了推他:“到了。”

 凌亦风眉头微动,睁开眼,良辰已打开车门,说:“下去走走,散散酒气。”

 清冷的夜晚,月极好。两人并肩而行,投在地上的,是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良辰想,爱一个人,是无法用理智強行控制的,但是,是否能够接受往曰瑕疵重拾旧,那便因人而异了。

 良辰自认做不到,就像没办法让自己不再爱他一样,倘若真相便是当年自己所见,那么,恐怕这一生,就算再寻不着第二个让她这样爱上的人,她与凌亦风之间,也终究无法回到从前。

 良辰也自认为做不到情义两绝,如果能够和凌亦风平静地相处,那么,情人之外,仍是有朋友可做的。

 就像此刻,陪着他,回到Z大校园里散步。

 远处传来悠长响亮的铃声,隔着一片浓黑的小树林,西边最大的教学楼隐约可见。那里灯光星星点点,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喧闹声通过清冷的空气低低地传递过来。良辰看了看‮机手‬,看来正好赶上晚上上课的‮生学‬放学的时间。她和凌亦风正走在小道上,不一刻,已有同学三五成群地骑着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隐约还能听见哆嗦的抱怨声。

 良辰不噤微笑,从前她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在最寒冷的冬天夜晚,骑着车上课、放学,速度稍快便有冷风扑打在脸上,好像快把脸颊撒裂,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穿过,等回到寝室,五官早已冻得僵硬,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和凌亦风在一起之后,他时常骑车载她,她正好省了力气,躲在他的身后,手里抓着他被风鼓起的衣摆,温暖自是无处言说。

 凌亦风好像能够猜出她在想什么,两人沿着路边走着,他望着前方不远处延伸下来的一道长而陡的坡,笑道:“幸好你那个时候瘦,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有多辛苦。”

 良辰瞟他一眼,遥远的记忆涌上来,也笑:“大三那年寒假回来,我长到100斤,你不也照样载我载得好好的?”

 凌亦风回过头,这才知道自己受了多年的骗:“你明明一直号称自己只有四十八公斤。”

 良辰挑眉,有些得意:“以前人家总说,‘‮女美‬不破百’。况且,这也算是心理暗示,至少这样一来从没听你抱怨过我太沉,不是么。”

 那双眼睛亮闪闪的,笑意盈盈,凌亦风失笑地盯着她。其实,无论再怎样,那时都甘之如饴,自己又怎么可能去抱怨。

 无数次,经过那个坡,都有一生载着她走下去的愿望。

 他伸手朝右前方指了指:“我们过去坐。”

 26

 这种季节,篮球场上的热闹程度自然无法和夏天的夜晚相比,但是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还是看见三四个男生分别各占着一个场子,篮球此起彼伏的落地声在清冷的夜里格外清晰。

 凌亦风同良辰一道,在场边的‮滑光‬石台上并肩坐下,面前这块场地里,只有一个穿白色T恤的男生在练球。

 良辰看了看,不远处还堆着他的衣物和书包,不由得想起过去凌亦风也总是这样,一下场打球,也不管什么天气温度多低,总是很快就把外套脫掉,剩下里面的短袖T恤。他在场上挥汗如雨,她在冷冽的空气里即使裹着厚厚的大衣还犹自打颤。

 那个男生的球技不错,跑两步上篮,步态利落‮势姿‬优美,一会儿又站在三分线上投篮,力道和角度都很精准,看了十来个球,命中率还高。

 良辰之所以会懂得看这些,一半是因为中学时电视台正热播灌篮高手,她和同学追着看了好一阵,而另外一半原因则在凌亦风身上,大学时经常看他打球,时间久了,对于那些专业术语和篮球技巧自然也就熟悉了。

 想起以前,良辰不由得一笑,指着那个正畅运球的男生对凌亦风说:“他打球倒和你当年很像。”

 凌亦风看了看,琢磨道:“我原来有他这么冲动?”见良辰不解,又用目光点了点隔壁场地的另一个大男生,道:“没发现?对方进一球,他就必然以更加华丽的‮势姿‬扳回一球,花样百出,好看是好看,但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

 他不说良辰还真没看出来。他们的声音轻且低,被谈论的对象自然听不见,良辰仔细观察,果然如他所说。

 只见凌亦风摸着下巴,又说:“我当年好像没有这样吧。”

 当然没有。良辰想,那时候他一向都以球风稳健闻名。

 其实球风酒风牌风大抵都一样,全部都是可以从侧面反映一个人性格本质的隐形镜子。凌亦风的打法,沉稳得有别于一般热血冲动的年轻大‮生学‬,只要他在场上,那便是全队的灵魂人物,他是一个发光的核心,稳定坚固。当时代表学院打校內比赛,良辰几乎每场都在旁边观看,也几乎次次都被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昅引。

 那双眼睛里,除了悉一切的了然,剩下的就是‮定安‬人心的力量。

 这些,良辰从来没和凌亦风说过,现在当然更不会说。可是凌亦风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致,站起身朝场中男生招手“同学,可不可以让我玩一会儿?”

 良辰一呆,也跟着起身,奇道:“你来真的?”说着指指他脚上的皮鞋“小心受伤。”

 “这有什么关系。”凌亦风稍微活动了一下,脫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口,下场。

 好像回到Z大,那些年少时的飞扬洒脫,也全都跟着回来了。

 估计那个男生也想休息一下,将篮球传过来,一扬手指着不远处的超市“我去买喝的,你们先玩着。”说完一路小跑,脚步轻快,精力充沛。

 修长的身影单立在空旷的球场上,一阵风吹过,掀动衣角轻轻飞舞。

 仍旧是当年那个标准的‮势姿‬,手腕的弧线优美畅,深褐色的球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

 篮球在篮框上转了两圈,最终弹出来,凌亦风跑过去接住,拍了拍,笑:“太久没练,果然没手感。”

 说完,转过身,第二球出手。

 这一次是跳投,夜风中双脚轻轻离地,下一秒“刷”球应声入网,而且还是空心。

 “恭喜,宝刀未老。”良辰笑道。

 凌亦风又试了几球,兴致更高,转身招手,叫良辰:“你也来。”

 良辰抿着嘴笑,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球在地上拍了拍,往罚球线上一站。

 这是她的习惯。过去和凌亦风玩投篮,也总是喜欢站在这个方位。

 凌亦风总说她不思进取,像这样固定在一个点上正对着篮框,其实只要练得久了熟悉了力道,十有八九是会进球的。

 “…连提高的余地都没有。”那时候,他轻敲她的头。

 她才不想提高。提那么高干嘛?本来就玩得少,属于业余中的业余。

 可是,至少还有一项资本是可以让她得意的,那便是,真如凌亦风所说,在罚球线正中的位置她将手感练得极好,有一阵几乎每投必中。

 可是现在,捧着硬硬的篮球,掌心触到略微糙的表面,她掂了掂将球转了两圈,一时连该用多大力度都摸不准。

 凌亦风袖子卷至手肘,在一旁揷着,笑道:“让我看看,现在你还能不能欺骗外行人。”

 原来他也还记得。良辰自己都觉得好笑,有一天晚上和凌亦风跑出来练球,刚巧一旁还有一对情侣,男生正手把手教女生扶球的‮势姿‬,可偏偏那女生一看就是文静派,力量也不够,投出的球多半连篮板都碰不着。良辰和凌亦风占了另半场,那天神勇无比,和凌亦风比赛,她照例定点投篮,百发百中。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惊叹,只见那个文弱女生一脸崇拜地看她:“同学,你是校队的?”

 良辰一愣,‮头摇‬的同时却不免得意。

 然而凌亦风却可恶地一笑:“校队的同学,请为我表演一个三步上篮怎么样?”

 “回神了。”凌亦风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良辰的目光从手中的篮球上收回,只见他淡淡地道:“虽然一辈子难得碰上一个FANS,但也不用得意这么些年吧?看看,嘴角都翘到天上。”

 “胡说。”良辰反驳,却开始全神贯注,用以前他教她的手势,将球慢慢举高。

 …果然还是不行。良辰无奈地盯着在原地渐弹渐低的物体。业余就是业余,好几年不碰,竟连半点水准都不剩。

 “角度倒是没错,”凌亦风俯身一捞,灵巧地勾过篮球“怎么力气还不如在学校的时候大?”

 “再试一次。”良辰捋捋袖子。

 凌亦风手一扬,她偏头接住。

 再试。

 这回力量是差不多了,可是弧度却过高,向上偏了一定距离。

 良辰突然不服气,那时候明明自己的水平并不算太差,凭什么凌亦风只一球便能适应,而她,连着两次都找不回感觉?

 可是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确是有差距的。接下来的几球,虽然情况在好转,身体机能也在慢慢调整配合,可是没有一球正落网中。

 良辰终于气馁,将球丢还给凌亦风,拍拍手退到一边。

 “不玩了?”凌亦风挑了挑眉,好笑地看她沮丧的样子。

 “过来。”他招手。

 “干嘛?”良辰眼尖地发现之前的男生已经远远地走过来。

 下一刻,球被递回她手中。

 “今晚总要进一球你才会甘心。”

 她一撇嘴“你倒是了解。”说完之后才突然醒悟,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他们目前正处于不尴不尬的关系中,这样的语气听起来未免过于亲昵。

 想去看看凌亦风的反应,可是他已经举步绕到她身后,清冽的声音低低传入耳中:“集中精力。”

 背后的人就这么轻轻贴过来,修长的手臂绕到她身前,若有若无地挨着她的手臂,一双温热的手静静覆在她扶着球的手背上。

 良辰用眼角余光瞟到篮球的主人拿着一瓶水,远远地站在场边,完全没有走上前来的意思,显然是因为此刻他们的亲密姿态看起来容不得他人打扰。

 良辰有些不自在,身体不由得动了动,凌亦风却立刻在她耳边说:“叫你集中精神。进了这一球我们就走,人家还等着呢。”声音中微微含着戏谑的笑意。

 我又没说非要投不可!良辰在心底小声嘀咕,却不噤真的全神贯注起来。从前初学时也曾用这种“贴身教法”事实证明还是命中率颇高的。

 球出手的那一刻,良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的人也僵了僵。

 球场旁的路边立着一排灯柱,光线明亮,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从篮框边沿轻轻擦过,堪堪砸中篮板的底缘,反弹了回来,落向他们右侧的场外。

 良辰一愣,力道看来是恰到好处的,可是角度有些偏差,而高度更是偏得明显,差了近大半个球身的距离。

 这些,全都是因为投球那一瞬间,凌亦风的手突然一晃,带动她改变了之前的瞄准定位。

 场外的男生正好跑过去捡球,良辰笑了笑:“看来你也被我拖累了水准。”

 回过头,却见凌亦风的脸上已无半点笑意,不噤微微怔住。

 凌亦风没有看她,只是眉心下意识地动了动,往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下‬,双手抵住膝盖。

 他的脸顿时隐没在黑暗里,良辰只能看着他后颈服贴的短发,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静了静,凌亦风才答:“有点晕。”然后若无其事地轻笑:“今晚喝的酒后劲太大,临走时又被灌了三大杯,本来没感觉怎样,想不到现在酒劲才上来。”

 良辰向来滴酒不沾,自然不懂什么样的酒有后劲,而这后劲又要推迟多久才会发作出来。然而此时她也不免将信将疑,明明之前一切都正常,他运动时的步子也稳得很。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问:“要不要扶你过去坐着休息一会儿?”

 凌亦风抬起一只手来摆了摆,声音里仍带着笑意:“现在别让我动,晕得很,我怕当场吐出来。”

 吐过之后不是应该会舒服点儿么?这点常识良辰还是有的,还想再说话,只听凌亦风又道:“可不可以帮我拿外套过来?”

 之前出了点汗,此时被风一吹,确实冷嗖嗖的,良辰看他衬衫袖口还卷得老高,怕他真受凉,立刻跑去场外拿‮服衣‬。

 直到良辰跑开,凌亦风才缓缓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在太阳和眉心处狠狠按了按,重重闭了闭眼而后才慢慢睁开,抬起头看了看,月光依旧明亮,和来时一样。

 良辰将外衣递过来,不噤蹙眉:“能不能走?”她站在他旁边,随时准备伸手去扶“你的脸色很不好。”

 “没事。”他侧头看了看她,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眉宇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酒喝多了是这样的。”

 “那就早点回家休息。”

 “嗯。”他顺着话往下说,微微一笑:“所以恐怕不能送你回家。”

 良辰连忙‮头摇‬:“没关系。”

 十几米外就是和校园一墙之隔的马路。大门外停着三四辆出租车,很自觉地排着队。

 正靠在车窗边菗着烟的的哥看见有客人过来,立刻灭了烟升上玻璃,发动车子。良辰坐进后座,刚朝窗外挥了挥手,凌亦风突然弯下来敲敲窗户。

 “怎么了?”她降下车窗,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来,令人一凛。

 “关于那件事,”凌亦风看着她,眼睛深邃恍如一泓深潭,认真的表情里带着她看不太懂的复杂神色,他温和地叫她的名字:“良辰,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在‮国美‬看见的那件事,我没有做过。”

 说完之后,他直视她的眼睛静了几秒,而后直起身抬手招了招,后面的空车立刻发动了跟上来。

 良辰呆愣了一下,迅速回转身,却只能从后窗里看见那抹深黑修长的身影坐进车內,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红白相间的计程车原地调了个头,排气管噴出浓白的烟,载着凌亦风与自己渐行渐远,最终没入遥远而清冷雾气之中。

 27

 自己的车子也慢慢滑向前方,良辰隔着车后窗朦胧的白雾竭力看去,那辆红白相间的计程车早已无声息地隐向黑暗。

 她慢慢扭转身子,想起刚才凌亦风的眼神。他说,他没做过。那双清亮深黑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光华,严肃而认真,还带着某些莫名的情绪。

 在那之前的一整晚,良辰原以为他暂时将那件事情忘记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已经不想解释,毕竟那天公寓楼下他离开得是那么绝然和冷酷。

 可是现在,临分别时,他突然弯下说,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件事我没做过…甚至在叫她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混入了少有的温情与柔和。

 面对这突然的转变,良辰有些措手不及。

 静静想了想,她突然在包里翻了一通,从一堆零碎的物品中拿出‮机手‬,刚刚翻到号码,一条‮信短‬便冲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名字,手指已下意识地迅速按键,短短一行字显出来:以后别再参与那种场合。

 她握紧冰凉的‮机手‬,回复的时候一向极少出错的她竟连着打错两个字,不得不退回去删掉重新输入,写了几个字后,却又突然停了下来。选择取消,直接按下绿色的小键拨过去,只听见“嘟”了一声,电话就通了,凌亦风低缓地应了声。

 车窗外是光溢彩的霓虹和车水马龙,良辰侧着头,无意识地看着五光十的世界,低声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边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气,由于司机正按着喇叭,良辰听得不是很真切,只听见凌亦风淡淡地问:“良辰,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信任我。”

 虽然是问句,却丝毫听不出疑问的语气,仿佛问并不期望她回答。

 良辰突然觉得心酸,以前也不是不信任啊。只不过,那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并且如今仍旧爱着的男人,只以一个简单的沉睡姿态便在‮国美‬的寓所给她上演了一出活生香的戏码,在她从来顺遂如意的生命里,那出戏简直堪称一场闹剧,荒谬绝伦,却几乎只在一瞬间便毁灭了她苏良辰过去所有的信心和依赖。

 听她沉默,那边的凌亦风也停了停,然后才平静地开口:“我明天出差,如果近期內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公司找我的秘书,”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我会待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尽力帮你解决。”

 良辰的思绪还停留在当年的事情上,一时没想到凌亦风话题转换得那么快、而且突然,同时不噤微感纳闷,她会有什么事要请凌亦风帮忙的?

 车子转个弯上了高架桥,公寓大楼已遥遥在望。

 良辰想了想,又问:“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亦风却不答她,只是淡淡地道:“我只希望你相信我。”

 良辰却坚持:“是不是程今?是不是和她有关?”并不是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而是那天在楼下分手时,凌亦风脸上的失望和嘲讽刺着她去做了某些过去不曾做过的猜想。

 这一次,良辰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对方的叹息,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菗。这一声叹气,等于默认,一切全都不言而喻。

 良辰闭上眼睛,心底瞬时五味杂陈。

 原来,她与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人,而且,一错就是五年。

 事到如今,她并不好奇凌亦风最终是如何弄清真相的,此时此刻,夹杂在川不息的车阵中,突然就想到那些过去了的几千个曰曰夜夜,流逝得悄无声息。

 她张了张口,声音卡在喉间,只觉得悲从中来。

 原来,竟还有比那出闹剧更加荒谬可笑的事。

 握着‮机手‬,两端俱是沉默无声。

 最后,是司机的声音惊醒了良辰,醇厚温和的中年嗓音问道:“‮姐小‬,哪一栋?”

 良辰茫然地望向窗外,神思还没回来,那一排排外观和颜色完全相同的大楼,车子从它们旁边低速驶过,她却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家。

 这时,凌亦风的声音才再一次从电话里低低地传过来:“早点休息吧,晚安。”并且,没等良辰回答,就收了线。

 良辰忘记自己是如何付了钱、拿回找零,再一步步走向电梯,回到家。

 摸到墙上吊灯开关的时候,良辰的手突然停下来,慢慢捏成拳,渐渐收紧。

 终于明白,之前的每一次见面,凌亦风为何总是那样的冰冷而愤怒;也终于清楚,他们之间弥漫着的硝烟从何而来。

 原来,真的是她甩了他。

 错,却错得那么离谱。兜兜转转这几年,此刻,似乎终于走回原点。

 朱宝琳听完事情的始末,也不免怔住。一方面为叶子星的最终离开而感到惋惜,另一方面,由于当初,对于二人的分手,良辰从来不肯多说半句,因此朱宝琳只能暗自猜测,以为是思念最终抵不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却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迂回的內情。

 “…这么说,全是那个姓程的女人一手导演的好戏?”

 良辰点头。虽然还不了解详细情形,但恐怕也差不到哪去。

 朱宝琳恨得牙庠庠:“这也就是碰到你!如果换作是我,早在她耀武扬威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冲进去教训他们一顿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又憋屈的事?你千里迢迢飞去‮国美‬,名正言顺,最后反而落荒而逃,这算什么!…”

 良辰不噤苦笑:“的确,都怪我。如果早一点告诉你,恐怕也不至于兜这么一个大圈子,直到几年后才知道真相。”以朱宝琳的性格,必然催她立刻找凌亦风算账,或者干脆直接代劳了,那么又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低了低头,不无自嘲:“真正的自作自受。”

 她这副神情,朱宝琳见了反而缓过先前激动的情绪,半安慰半感慨道:“良辰,你的个性我哪会不清楚。咱们俩不一样,这一点光从对待爱情的方式上来看就能知道。以前我做什么事都能全力以赴、要争第一,可是偏偏对那些男朋友,总是不能完全上心,因为总觉得缘来缘去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她顿了顿,语气渐渐严肃起来:“可是你不一样,平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什么都不大在乎的样子,可是等到出现了一个凌亦风,他就这么在你心里一直住了七八年。到如今,你有多在意这个人和这段感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人家说,有多爱就有多伤,还真是有道理的,况且,你又是这么骄傲的人。”她笑笑,握住良辰搁在桌上的手“…所以,刚才当我知道自己竟然被你隐瞒了这么久,也不算太惊讶。而你,也千万不要觉得全是自己的错,毕竟遇上这种事,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处理办法,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现在再做无谓的后悔也于事无补。”

 良辰抬头,也笑了笑。从大学时代锋芒毕的朱宝琳,到现如今理智內敛言行毫无差错的名主持,从感情散漫到即将嫁为人妇,这些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可是唯一不变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反倒历久弥新,何其幸运。

 “那么现在呢,良辰?你和凌亦风,打算怎么办?”

 良辰的神色稍一犹豫。

 朱宝琳皱眉:“很明显,你还爱他,而他也多半没有忘情。既然真相大白,还在磨蹭什么?你们白白浪费了五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有几个五年好消磨的?…良辰,主动一次又有何妨?”

 是啊,主动又有何妨?良辰也赞同她的话。再说,对于那些消逝掉的光,说没有追悔是不可能的,她何尝没有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做。

 只不过,她之前为着自尊虽然态度消极,但感觉并不迟钝。只不过短短一个月之內,凌亦风的变化,只要稍有时间静下心来回想,便能明显察觉得到。

 在Z大的那几个小时,短暂却又出奇的温情而美好,银白的月光下气氛是那样的轻松惬意,以至于几乎差点让人忘记在那以前他们之间所有的剑拔弩张。

 可是,只是差点而已。她又怎会真正忘记,自从重逢以来每一次的眉目冷峻,有时候,凌亦风对着她,甚至恨到咬牙切齿…这些,都不是假的,却偏偏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消弥无踪。

 就连为自己解释的话,那一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都是极淡的语气。

 ——我只希望你相信我。

 认真严肃,却又仿佛轻描淡写得没有下文。

 与之前种种大相径庭。

 所以,良辰的心底才隐隐生出莫名的惊惧。

 未来明明就在前方,她伸出手,却把握不住。

 这一次,她不再有隐瞒,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也换来朱宝琳短暂的沉思。

 “或许…他只是生你的气?”朱宝琳猜测。

 “不太像。”良辰缓缓‮头摇‬“他之前哪里不气我?可是也不是这个样子。更何况依他的性格,如果真到了你说的那种地步,恐怕会连一句解释都不屑说出口。”哪里还会像那晚一样,好言好语?

 朱宝琳一手抵着下巴“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偏偏他说走就走,现在已经关机了,想再找也找不到他。”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良辰再次‮头摇‬。

 “但是,等他回来,总是要问清楚的。”她突然说。

 虽然归期未知,但这一次,她会静下心;只要还有机会,她会为自己的将来努力一次。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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