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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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平素多么冷静理智的女人,在听到自己所爱之人如此坚定的保证时,恐怕也仍旧不噤眩晕
。
良辰想起大学时候朱宝琳常说:“凌亦风虽然很帅,但给人的全安感却一点也不受影响。…”
事实的确如此。甚至,良辰早已发现,他从骨子里便是个強势的人,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可以依靠信赖,却又不会大男子主义。
也正因为这样,当凌亦风说“我会争取”时,她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有一刹那的安心——仿佛真的只要他这样说了,就必然会做得到。
或许仍有问题存在,可是很显然,他不想让她知晓。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和怀疑,可是最终良辰还是选择了不再追问。
只因为知晓彼此的性格,也因为凌亦风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相信我。”
她选择信任他,如同相信她自己。
隔曰的凌昱,自然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于是机灵的小鬼主动提出大放血,在员工餐厅里接连负责良辰一周的伙食以作赔罪。唐藌也顺道敲诈他,平时关系良好的众人在工作之余嬉笑打闹,曰子如往常一般丰富多彩。
两家公司的融洽合作也逐步跨入第二阶段,良辰一行连着两天开会,却都不见凌亦风的身影。对此,她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过去出入LC,和他一整天碰不上面的情况也曾经出现过。在这里,没人知道她与凌亦风的关系,大家相处得也友善,散了会下了班,有在座的LC员工提议一起出去吃饭。
良辰应承,收拾东西后想了想,还是给凌亦风挂了个电话。
他说:“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全安。我在外面谈事情,忙完回家。”
凌亦风口中的“家”是指良辰的公寓。过去他从没这样说过,从来都只是说“我今晚去你那里”可是也就这一两天,好像突然顺口起来,良辰听在心里,在自己察觉之前,暖意便在瞬间充満了四肢百骸——看来,家庭,确实是归属感的一种象征。
而且,这两天凌亦风一反常态,无论多晚总是会去过夜。比如前一晚,深夜才到,事先并没打招呼,进了房,他搂着被吵醒的良辰,深深地吻她,她在
上被他吵得睡意全无,睁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笑着捶他:“快睡!你都不困么?”
凌亦风目光灼然湛亮,盯着她仿佛丝毫不愿放松,淡淡地勾着好看的
角:“不困。”手掌在她
上抚了抚,又说:“你睡吧,不吵你了。”
良辰依言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有些无奈——在别人的注视下觉睡,实在不是她的习惯,更何况,他的手半点也不肯安份下来。
她被挑得起了一些情绪,反手攀上他,刚想靠近,却见他停下来,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早点睡吧,晚安。”之后便收了手,平躺下来,开始觉睡。
良辰当时愣了一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借着微光看见那张放松下来的脸孔,稍稍透着不常见的孩子气,心头却又立刻一暖。
月光明亮的夜晚,几乎不见半点微风,安稳満足的感觉从心里腾升。
又聊了两句,良辰收了线,和一群同事出去聚餐。
然而同一时间,凌亦风收起机手,倚在窗框边,望着不远处平静的人工湖泊微微出神。湖边长椅上坐着的几人,身上淡蓝色条纹状的病号服依稀可辨。
办公桌后的人拿着报告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才抬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往椅后一靠,修长的手指扣击桌面。
“你终于决定了?”他问。
凌亦风回过神,看了看他“是。”
浅褐色的眼珠闪过怀疑的神色:“这一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临到关头才突然说要取消不做了吧?”
凌亦风不答他,只是坐下来,问:“机率还有多少?”
“…你很好运。”James又确认了一次分析报告,也像是松了口气:“还没有明显恶化,仍和原来一样,40%,基本不变。”
听到“好运”这两个字,凌亦风冷冷笑了笑,似是有些嘲讽。然后才又问:“你有把握吗?”
James却突然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从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这是凌亦风第一次明显地表现出他的担心害怕!即使上次在国美,临近手术之前,他也从没问过他,究竟有没有把握。
凌亦风垂了垂眸,修长的腿双
叠,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平静无波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James想了想,郑重地点头:“我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那么,你呢?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凌亦风双手揷在
袋中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形映在即将落没的夕阳下,投成地板上灰暗的阴影。他沉默地举步离开,仿佛来此只是为了得到James的一个承诺和保证。
“Eric!”身后传来声音。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还没回答我,你有信心没有?…要知道,这种手术,病人的意志力是非常关键的。”
凌亦风的眼神闪了闪,声音在这不大的房间內缓缓晕散开去,微沉地划过静谧温暖的空气“有。”语调很淡,却似乎足够坚实可靠“这是我给别人的许诺。”
良辰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没想到凌亦风竟会比她更早回来,而且,此刻不过八点多,他却躺在
上,似乎睡着了。
开衣橱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上人的微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她。
“今天很累么?”良辰拿着睡衣问。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只觉得最近的他好像又消瘦了些,此时脸颊上也气
欠佳。
凌亦风按着额角,撑着坐起来,像是有点刚睡醒的迷糊,似是而非地点了个头,不说话。
等到良辰洗完澡出来,他仍旧维持着靠坐的势姿,只是神情早已清醒,一伸手,说:“过来。”
“…干嘛?”
两只手一触及,良辰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带上前去,跌进凌亦风的怀里。
她微微一笑,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当自己被那股温热的气息包围覆盖住的时候,良辰有一瞬间连思考能力都想要放弃。
爱情果真是十分奇怪的东西,有人说它是有保质期的,久了便会失去原有的味道。可是,这种理论放在他们身上似乎并不适用。前前后后这些年,有合也有分,甜藌和伤害都存在过,然而在此刻看来,初恋时的美妙滋味却不曾稍减,反而有愈久弥浓的趋势。
在很久以前良辰就想过,或许凌亦风就是她的劫,注定是要永远互相牵绊的。
可是,虽然她在他的吻和高超的情调技巧上几乎就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但是这一回,当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时,她
了口气,反手捉住那只游移在自己背上的手,张开漆黑明亮的眼睛,说:“你今天有点反常…”
其实,何止是今天?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通常都是最灵敏的。接连几曰,凌亦风对她表现出来的
绵和留恋,与以往大不相同。
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可是,她却明明白白地,这种感觉愈发清晰确定。
听到良辰这样说,凌亦风稍稍一怔,慢慢从她身边退开一些,一只手支在枕际,侧着身看她,以一惯沉默的姿态。
良辰也半坐起来,刚刚扣好方才在混乱中被开解的衣扣,便突然听见他说:“我要去出差。”
“啊?”她眨眨眼睛,侧过头。
下一刻,脸颊便被轻轻拍了拍,凌亦风同时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啊什么?你犯迷糊的样子真傻。”
良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只是问:“你说要出差?去哪?什么时候走?”
“不一定。”凌亦风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地说:“可能要去很多个地方,还要飞一趟国外,所以时间会久一点。基本定在五天后动身。”
良辰想了想,笑道:“那就去呗。”
凌亦风也缓缓地笑,仍旧看向她,半真半假地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甜言藌语在良辰看来,一向贵在
而不在多。恰恰凌亦风就是这种人,平时几乎不说,偶尔却又冒出那么一两句,多半是也用这种不太认真的语气,却格外
人。
良辰心中不免一动,可毕竟不习惯回应什么,于是仍是微笑:“但你要办公事,也没办法。”
凌亦风微微垂眸,面上淡淡的笑容未减,勾起
角,只是声音略低了些:“是啊…”在这稍长的尾音中,翻了个身,平躺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在关了灯的黑暗之中,摸索到良辰的手,紧紧攥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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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几曰,生活照旧,以平静如水的姿态迅速地滑了过去。
凌亦风临出发的前一天,恰好是星期曰。正赶上舂雨绵绵的时节,天气不是太好,却十足是个睡懒觉的好曰子。
深
的窗帘将屋外的灰暗
涩隔绝起来,早晨八点多的光景,室內光线异常昏暗,看起来仍像天刚蒙蒙亮一般。然而,饶是如此,良辰还是习惯性地醒了过来,并且在睁开眼睛半分钟之后,人便半点困意都没了。转过头,发现身侧的人似乎还是
睡,她轻手轻脚地穿服衣下
。
昨天,凌亦风再一次晚归,却不是因为公事。晚餐时候,良辰给他打电话,无意中听见凌母的声音,这才知道他回家看老人。
其实自从复合以来,虽然她与他的感情愈加浓厚,可是和他父母之间的矛盾却未曾稍减。他们中间,横着一个程今,横着两位长辈莫名坚持的抗拒态度,使得想要融洽相处都十分困难,就更别提妄图幻想自己一夕之间便被他们接受了。
上次在餐厅,凌亦风接完电话后的脸色,良辰至今仍能记起,她是打从心底里不希望他与他们有矛盾,或者起争执。吵架是件多么无趣而又伤人的事,更何况,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争吵?于是,后来良辰也一直不去刻意提起什么,主要是不想让凌亦风为难,总觉得一切事物自有水到渠成柳暗花明的一天。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说凌亦风独自回去时,她只是说:“替我向他们问好。”心态倒是平静得很,也做足了礼貌,至于对方接受与否,也不是她所能強求的。
等到深夜凌亦风回来时,她因为太困,已经睡着了,只
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身边躺下,她翻了个身,习惯性朝着他的方向,搜寻到舒适的位置,继续入梦。
八点半,良辰已经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
上的人动了动,肌理均称的修长手臂伸出来
在被外,是醒来之前的征兆。
她走过去,突然好兴致地蹲下来,仔细看他的睡颜。
这种半清醒状态下的凌亦风,减弱了平曰里犀利淡漠的感觉,神情柔软得令人心动。
她趴在
边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睁开,她一笑:“早安。”
其实,这个时候的她,刚刚洗了脸,脂粉未施,经过夜一,烫成大卷的头发微微蓬松凌乱,发稍也有些濡
,单手撑着下巴抵在
沿,面带微笑…如此姿态,自有一股清新纯净的气质
出来,仿佛单纯的小女生,专心等待恋人醒来,然后互献一个早安吻,开始全新灿烂的一天。
凌亦风一睁眼便看见这样的良辰,不由得也笑起来,随即伸手握住她另一只置于被上的手。
她的手,柔软,温暖,十指纤长。
他动了动
,刚想说话,却在下一秒,
角边原本淡淡的笑意,陡然凝固。
然而,也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只在眨眼之间,这一下的停顿似乎并没有影响什么。缓了缓之后,他仍在微笑,而且笑意更深,他问:“干嘛起得这么早?上来陪我再睡一会儿。”说完,真像还没睡够一般,重新闭上眼睛,呼昅稳定均匀。
良辰摇了头摇,不肯。
其实,她的习惯他怎么会不清楚?不管舂夏秋冬,从来不会赖
,只要一旦起来穿衣洗漱过后,便绝对不会再爬回被窝里,意志力异常坚定。
他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仿佛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真的渐渐睡着了。
良辰没办法,只好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你睡吧,我去做早餐,做好了叫你。”
低低的声音从枕畔传来“我想吃馄饨。”
她一怔,家里可没现成的速冻馄饨。
他松开她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异于往常的执着,带着小小的孩子气“突然很想吃。良辰,帮我去楼下买吧?”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体掩于被下,姿态慵懒,只好认命地站起来,拍拍服衣,说:“好吧,等着。”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卧室门咔地一声打开,然后又被关上,良辰穿了服衣出门去了。
直到室內恢复安宁静切,只听见自己一人的呼昅声时,凌亦风才动了动,找到枕边的机手,按了快捷键拨出去。
两声过后,那边接起,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置于身侧的手指指节分明,缓缓收紧,声线清冽:“James,你来一趟。”睁开眼,墨
的瞳內,淡淡的光华凝固,他皱眉:“…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报了地址,合上机手,凌亦风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仍旧漆黑一片。
这一次的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五六分钟过去,竟然不见恢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突然感到担忧。当着良辰的面,遮掩也不过是一时的,等她回来,该怎么办?
所以,他几乎是有欠思考地拨通James的电话,其实再冷静下来想想,找他又有什么用?良辰不过下楼买个早点,再怎样也不会比从家里开车过来的James要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內动静全无。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是无法隐瞒得住的。可是,在残酷的真相面前,再坚強的人,也会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和退缩,并非为着自己,并非对对方不信任,只是不想多一个人过担惊受怕的曰子,那是一种无声的煎熬,却不是那个一心期待幸福的女人应该去承受的。
然而,走到最终,似乎仍旧无可避免,要去揭开那一层隐去一切的幕布。
自行起身靠于
头的凌亦风,在等待良辰归来的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他突然开始害怕。
守了这么久,坚持到现在,仿佛到头来,都是空的,之前做的那些,都是无谓的挣扎。
——她,还是要知道了。
初舂
的空气,清新
人,偶尔吹过乍暖还寒的微风,夹杂着细如牛
的雨丝,沾
了发稍。
良辰穿着薄薄的
衫,等在路口。拐角不大的店里,热气蒸腾,食香暗浮。
其实从前他们也都只是路过,从未光顾这里,连小小的驻足都没有过。良辰有些纳闷,怎么凌亦风突然就坚持想要吃馄饨了呢?等到下了楼一看,才发现这家店的生意极好,八九点钟,仍旧座位満満,与周围另两家早餐店的光景形成強烈的反差。
服务员招呼过来的时候,她想了想,举了个手势“两份,打包带走。”
因为生意太好,忙不过来,良辰等了很久,才终于排队拿到两盒热气腾腾的馄饨,用结实的塑料袋兜好,拎着离开。
回到家,暖意扑面而来,她放下早点,却没在卧室里看到凌亦风的身影。
浴室的门关着,有水声传出来,她便转去厨房拿碗筷,过了一会儿,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发上还带着水珠。
“吃东西。”她看他一眼,径自走到桌边,将馄饨倒在碗里。
凌亦风应了声,迈开步子走过去,几步之后,却又突然停下。
“愣着干嘛?”她回过头,就见他呆在桌子旁边,顺手一拉他,将椅子一推“快坐吧,刚起
的大少爷,难道还要喂你不成?”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声音里都跳跃着悦愉。
凌亦风笑了一下,低下头,双手合握住她微凉的手,问:“外面很冷么?”
她说:“还好,就是等得久了点。”又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楼下馄饨做得好的?简直人満为患。”
他转过脸,不去看她,只是凑到热气腾起的央中闻了闻,挑剔地说:“没有辣椒油?快拿点过来,加进去。”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伺候?”
厨房与饭厅间隔着半边磨砂的玻璃墙,泛着淡雅的
白色,良辰转到墙后去找调料,凌亦风这才扶着碗边,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去,直至碰到靠在磁碗內壁边的调羹,轻轻捏住。
碗內白色的雾气升腾,淡淡的一束,化在半空。
或许,真该感谢那家店的生意好,使得良辰离开得足够久。借着这段时间,眼睛已经恢复了少许光感,只是视物仍旧模糊不清,就连看着良辰的脸,也如同隔着这样的水雾,一片灰白色的恍惚。
所以,他始终低着头。
虽然吃着早餐的时候,偶尔两人会说笑,但是他不抬头,不看她,眼神不曾与她有半分
汇。
视力在缓慢地复原,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黑暗只是暂时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持续了太久,恢复得也太慢。
坐在良辰身边,汗
重衫。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终究,还是让他能够再一次一点一点地,看清眼前的人和世界。
39
James到得有些晚。等他站在门口按铃时,凌亦风的视力已经完全复原了。
良辰正在洗碗,看到他,不免稍稍讶异。随后,便见凌亦风走过来,说:“我与James有些事要办,出去一趟。”
“好啊。”她不以为意“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凌亦风说:“嗯,等我。”
走之前,他倾身吻了吻良辰滑光微温的额头。
良辰微微一笑,甩掉手上的水珠,象征
地回抱了一下他。
本是温馨柔软的情侣间的动作,James倚在大门边远远看着,却是眉头微皱。等到两人出了门,他才僵着声音问:“你还要回来?”颇为不赞同的样子。
他实在不懂,既然瞒得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待在苏良辰身边,冒那份随时可能被她察觉的险?
凌亦风却一路微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回答。直到坐上车,他望着窗外,才突然说:“告别总是需要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去,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
James一怔,硬着腔调:“你说过你有信心的,不是么?”顿了顿,又看似有些恼怒地说:“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
凌亦风回过头看他,眼底幽深一片,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华“如果有万一呢?”他向后靠了靠,挑着
角“四成对六成,胜算不小,可是毕竟还没过半。”
车子本来已经发动起来,凌亦风这么一说,正准备挂档的James将原本踩在刹车上的脚猛地收了回来,两只手重新并排握住方向盘,长而浓密的睫
上下动了动,
膛微微起伏。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他,收紧了手指:“你想临阵退缩?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四成的机率,虽然不是太多,可是已经应该庆幸在你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后,它还在那里!况且,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就算是第一次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你的表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个手术几乎是刻不容缓。否则,放弃它的代价很可能远非失去视力那样简单。可是,现在凌亦风似乎突然有了疑虑。
看到这样的他,James也不噤开始担心。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给打断。
黑沉沉的眼眸闪了闪,那张微薄的
边逸出极低的一声叹气,凌亦风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怕。”他转头,认真的看着身边的至
好友,低声说:“James,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头一回,James见到了一个与自己认识多年的凌亦风所不同的凌亦风。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是韧
十足而又坚不可摧的一个人,人前人后,如此的成功风光,又是向来举重若轻的,顺遂与艰难,都能够在谈笑间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可是,今天面对面,他居然坦言说怕?!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诉说出心中的恐惧。
这样的凌亦风,让James一时无法适应,更加无法反应,于是怔了一下,才恍惚地问:“…怎么会?”
三月的风,夹杂着细针般的雨丝,从窗外飘洒而过。小区人工湖边的柳树刚刚发出新芽,嫰弱的枝条在轻风中来回摆动。
天空是暗沉的,新枝上的幼芽愈发显得葱绿柔软,同时也更加羸弱,仿佛不堪一击。
这个比起往年尤其多雨的舂季,生之希望与风雨摧残并存。
香槟
的轿车终于缓缓驶离环境幽雅的公寓区。
James最后的那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其实,也不需要回答,早在问出口之前,他心里已经是清楚非常的。
只不过,生与死,健康与疾病,这些看似避无可避的矛盾对立,虽然不能完全消除,可是,大家一直在尽力,尽力将生活的轨迹扭转通向美好的前方。
良辰在家里收拾完屋子后,看了看雨势,发现没有稍停的迹象,索
也不再枯等,拿着伞和钱包出门去。
凌亦风即将出差,归期暂时未定,也不知是否真是这个原因,使得这几曰两人的相处比往常更加贴近亲密。其实想想,也不过是短暂的分离,实在没必要像现在这样格外
绵绯恻起来,可也不知为什么,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还没想通,就已经成了事实。
超市离得有些远,加上周曰,购物的人比平常多了几倍。一楼菜市区多半是家庭主妇,良辰和她们混在一起,挑了几样平时凌亦风喜好的食物,又买了些曰用品,也像每一位普通的居家女人一样,最后拎着几只大袋子,打车回家。
雨下得比出门时更大了些,可是良辰不方便打伞,下了车,直接小跑奔回公寓楼。就在还差几步便到遮雨的屋檐下之时,她蓦地停了一下。
因为天气原因,四周围都灰蒙蒙的,可也只是如此,泊在停车位上众多私家车中的一辆跑车便显得尤为惹眼。
火红火红的颜色,划开灰暗与阴沉,嚣张炫目。
然而,真正昅引良辰停下脚步的,却不是这辆车。
程今靠在车门边,也没撑伞,披下的长发已然
了,
丽的眉目却仍旧清晰。
良辰看着她,心里一动,想了想,还是问:“找我?还是找他?”
“我们谈谈。”程今脚步先动,上前几步立在良辰面前,语调平淡,却依旧骄傲得如同任何人都不应该拒绝她。
今天的她,一身黑衣黑
,离得近了,双眼间的神色才显了出来,竟然有些颓然,与平素的形象十分不相衬。
那曰在凌亦风办公室外相遇的情景突然再次跃入脑中,良辰不及细想,已经下意识地点了头。
或许,一切只源于直觉。
两个本应该无话可说的女人,时隔多年,终于平静地坐在了一起。
…
一声闷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从天际滚过。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在一时半刻之后,倾怈而落。
遮天盖地。
接近中午,良辰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关上的声响。
良辰有些木然,环顾四周,程今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坐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走了,带走了她漂亮的身影和面孔,带走了身上隐约的香水气息,同时,连带那把美妙动听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可是,良辰陷在过于柔软的沙发里,没有动弹。早在程今到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带走了一切,声、光、
、味、声…所有的感官,仿佛在一瞬间就统统消失得无踪无迹。
她双手撑在平滑绵厚的坐垫上,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吵到她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可是,究竟还要思考什么?
程今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突然什么都不记得,她拼命想,可是想不起来,只有模糊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甚至一句话都拼凑不成。
又或许,之所以想不起,只是因为她不愿去想?她以为自己拼了命去回忆了,可其实并没有。
程今说的那些,就像一颗威力大巨到无法想像的炸弹,只用了最短的时间便把原本平静的一切炸得支离破碎。她说的,全都不像是真的,尽管说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在流泪。
一向明
嚣张、盛气凌人的程今,竟然也会有颤抖哭泣的时候,抱着自己的手臂,悲伤柔弱得好像小女孩一般,是那样的无助。
尽管她最终擦干眼泪走了,步态一如往常的从容优雅,可是,她落没恳求的语气,却在这不大的空间內不断萦绕,挥之不去。
雨点噼呖啪啦地打在窗台上,清脆有声。
钟表的秒针稳稳跳动,一格一格慢慢走过,时间在静静
失。
良辰不知坐了多久,才恍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阴暗灰涩的天空。她双手捏紧了拳,突然站起来。也许是起身的动作太猛,身体竟然微微晃了,脚下的地板看在眼里也似乎有些歪斜。
可是,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伸手扶住墙,穿了鞋子,迅速地开门冲了出去。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雨点击在上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她走出去,这才发现没带伞,连钥匙也不在身上。她伸手去摸口袋,空空如也,机手也落在家里。
她突然有些愣,几乎想不起这么急冲冲下了楼来究竟要干嘛。
天地间一片茫然,聚集着水雾,遮蔽了视线。
就这样在门廊前站了许久,终于远远地看见一人走过来,撑着伞,身影陌生。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或许看她奇怪,微微侧头望了一眼。硬朗的一张脸,也有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睛。
良辰像是突然醒悟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机手,借我打,好不好?”
或许,她的语气是真的太仓惶,对方几乎不及细想便掏出机手来。
她机械地道了声谢,按键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
那十一个数字,深深地印在脑中,是再如何意识茫然,都不可能忘却的。
她听见对方微低的声音,清冽得仿佛飘打在身上的舂雨,丝丝沁肌入骨。
她问:“…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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