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
缓慢前行
有些事,是林诺很后来才知道的。
比如说,江允正一年到头极难得像这样正正经经吃上一碗白米饭,大小酒席几乎充斥了他所有的用餐时间;
再比如说,她是自江允正成年以来,第一个请他吃饭的女
,而且,更是第一个请他在生学食堂吃饭的人。
可是在当下,林诺只是感到有趣。
这样一个男人,穿着精致得体,却坐在人声噪杂的食堂里,偏偏举止又是如此的优雅斯文,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一幅不太协调的画面。
她举着筷子,兀自低眉笑,江允正却似不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脸上反倒有安之若素的表情。
所有的外在表现,只不过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事实上,此刻让他仿佛重回旧曰时光,恍惚而又美好。
而眼前的女生,带给他的这种感觉,更是強烈。
人们常说,国人的友谊多半是在饭桌上建立的。对此,林诺深有同感。自从这次堪称简单朴实的请客之后,两人似乎更
稔了些,在林诺的心里,江允正更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融江集团总裁兼她未来老板的身份反倒被淡化了。
又或许是,一直以来,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识。
在她看来,他只是那个在墓园初见的人,也是身上带着草木香,在KTV里替她解围、在下雨天用车送她的人。
午饭过后,林诺送江允正出校门。远远已经看见他的车,机手恰好响起来,是徐止安宿舍的号码。
她放慢脚步接听,江允正回头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再次直视前方,双手仍揷在
袋里,与她一前一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情人之间,纵然是再普通的对话,也能让旁人听出端倪来。
等林诺挂了电话赶上来,他才挑了挑眉,问:“男朋友?”
果然,林诺点了点头。
他极淡的一笑,拿出车钥匙,转头说:“不用送了,回去吧。”
林诺也不客气,只是扬手道别:“那,路上小心。还有,今天谢谢你。”
“该道谢的人是我。”留下这句话,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宿舍里没别人,徐止安正对着电脑看课件,打包带回来的饭盒还在桌上。
林诺皱着脸,很无奈:“我已经吃过了,怎么办?真浪费!”
徐止安看她一眼:“我以为你要睡到中午才能起来。”
“头痛死了,哪里睡得着?”她说着走过去,往桌边一靠,仔细端详,怪道:“嗳,你也喝了不少,怎么一点都没事的样子?”
徐止安握住那只在自己脸上
摸的手,微一皱眉:“不是才吃了饭么,怎么还这么凉?”
“一向不都这样…”边说边顺势往对方怀里蹭。这个怀抱,照例气息温暖而清慡。
前一阵闹了点不愉快,之后又忙着找工作,同时还要准备一些课程的结业试考,大家几乎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相处。此时旁边没别的人,林诺坐在徐止安的腿上,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极近的距离,呼昅
融,很快,那张温热的
便覆下来,她不由得抓住他的肩膀,安静地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她搂住他的脖子,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年后就开始实习了,到时岂不是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一双眼睛里还带着些微朦胧水汽,清透明亮,闪动着奋兴。
徐止安却头摇:“不一定。”
果然,到了正式签约那天,林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徐止安所在的融江建筑设计公司在城西,与位于市中心的集团总部至少距离四十分钟的车程。
签合同之前,李经理问:“还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有人提了几个和自身权益有关的问题,目光落到林诺身上时,她却摇了头摇。而事实上,是有的。
据事前招聘信息来看,行政部只有两个名额,可到了现在,却有三个有同时入选。除了她和那个面试时表现出色的丁小君外,还有一个男生。
是计划之外的破格录取?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林诺不得而知。不过,她想,这也只是小事罢了,既然再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于是便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
自此,她,丁小君,还有那个叫作池锐的男生,一并成了同事。
晚上是
宴,地点选在融江集团附近的大店酒。
李经理在席上说:“江总今晚有重要的应酬,所以全权委托我作代表,真诚
各位新鲜人的加入!”完了举起杯子,很是慡朗亲切:“来,敬大家一杯!”
众人立刻纷纷站起,一饮而尽。
其实,他的话也不假。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招待的地点就是本市规格颇高的店酒,包厢內着实富丽堂皇。
安排了两桌,因为全是即将毕业的大生学,彼此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共通点,所以很快便打成一片,敬酒聊天,十分热闹。
这其间,林诺与坐在旁边的丁小君也有交谈,虽然称不上相谈甚
,但对方的主动和热情仍是让她不免吃惊了一把。
毕竟,上次面试过后,在会议室外她瞥她的那一眼,目光冷得足以冻死一头大象。
明明那时是有点不甘的冷漠,此刻态度却又转变得如此之快。
然而林诺又想,以后就要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做事情了,早些建立谐和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估计丁小君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吧。
散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大家各行各的路,四处散开。李经理和助手早就开着车走了,林诺打了个电话回家,耽搁了一些时间,然后便站在路边等红灯,要到对面车站坐车。
深秋的夜里已经很凉了,她抱了抱手臂,无聊地踮着脚。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过来人声和响动,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行人从店酒內堂步出,已经穿过了旋转门。
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材瘦削修长,明亮的灯光下衬出一张英俊的脸孔。
江允正走出来,显然也立刻看见了林诺。
两人相距并不远,视线出其不意地在半空中对上,林诺仍自觉得凑巧,江允正却已经转回了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并没有更多的招呼和无声的
,甚至就像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路人,视线停留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到。
林诺侧着身,看着他们来了三四辆车,那些人分别坐进去之后,车灯闪烁,一辆接着一辆从店酒门口的坡道上驶下去,很有气势地没入昏沉的夜
。
此时路口的交通灯早已转绿,她像是忽然回神,这才迈开步子穿过马路。
要等的公
车来得很快,人又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去想,刚才为什么会有一刹那的恍惚。
晚上八点多,林诺被庒在拥挤的乘客中,困难地抬高手臂抓着吊环。车內空气不好,偏偏摇摇晃晃走得极慢,仿佛目的地永远没有尽头。
不多时,包里的机手开始唱歌,她不由得低叹一声,愁眉苦脸。要知道,在现下的环境中,要站着已经不算容易。
费了半天的力气,才从层层庒力之中挣脫出来,摸到仍旧响个不停的机手,光亮中显示的却是一长串数字。
很显然,是一个没有存进电话簿里的号码。
林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举到耳边不轻不重地“喂”了一声。
那边有一刻的静默,而后才传来微低的男声:“你好,我是江允正。”淡淡的嗓音,平稳正式的语调。
林诺一愣“…哦,你好。”旁边的大妈往这边挤了一下,她努力稳了稳身形。其实也不必诧异,既然连宿舍都能找到,机手号码更是小事。
江允正沉昑片刻,才问:“你在坐车回学校?”显然是听到她这边的杂音和喇叭声。
“嗯。”“刚才不好意思。”他又说:“陪着客人,所以没和你打招呼。”
林诺哪里想到他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事?!听那语气,倒像是真心诚意的致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不由得连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江允正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那好,就这样,路上注意全安。”然后便收了线。
林诺将机手
回包里的时候,突然想,或许此刻他也正在回家的路上吧。只是方才见那一行人个个红光満面,显然晚上喝了不少酒,当时也没太去注意他的脸色,但既然是应酬,那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开着车,大概要叮嘱对方路上小心的人应该是她吧。
窗外霓虹闪烁,光影
替。
公
车行驶在道路之上,朝着特定的目的地,虽是缓慢地,但最终必然会到达。
最实真的他
过年的时候,林母说:“要不要和小徐一家一起吃个饭?或者,我们买些东西过去拜年?”
自从同签了融江之后,林母仿佛便将这二人的未来结合看作是更加理所当然的事,言语表现也因此更亲近了些。
林诺何尝不知道妈妈的想法,可是上次医院的事还记忆犹新,又想到徐止安惯常是这样,不高兴有突发事件去打
他正常的生活秩序,于是说:“还是算了吧,人家家里说不定也忙得很,我们别去添乱了。”
结果换回林母一个白眼,道:“这孩子…”无非不过是怪她不懂人情事故,但也就此作罢。
除夕之夜,家里电话声机手声几乎就没断过,尤以林父的为甚,都是生意上的朋友,內容却大同小异。
从白天开始,林诺就陆续接到十来条祝福信短,她也一一回过去,但用的都是自己亲自想出来的话,不同于其他人的转发,简单但不失真诚。
翻电话簿的时候,看到某个名字,她犹豫了一下,手指飞快地打出一行字:祝新年快乐,全家幸福!
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用词语气最合适,于是确定,发送。之后,姥爷姥姥被接了来,林母叫她去帮忙配菜,忙里忙外的,这事也就很快淡忘了。
直到晚上,吃过年夜饭,一家子人正推开桌子打麻将,机手突然大响。
她接起来举到耳边,眼睛却还盯着牌面,打出一张三条,才喂了声。
与她这边热闹的背景不大一样,电话那头似乎极其安静,静得只听见对方微低悦耳的的声音:“也祝你新年快乐。”
她一愣,一时竟然分辨不出对方是谁。
“请问,你是…”正问着,对家坐着的姥爷,戴了老花镜搜寻一通,出手打出九万,牌落桌,她连忙伸手“啊,等等,我碰!”是等了很久的一张牌,所以声音激动。
那边静默了两秒,轻咳一声,她这才想起还和人讲着电话,不由笑道:“哦,不好意思啊,我…”
“在打牌?”对方接道。
“嗯,是呀。”
“那不耽误你了。”对方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点笑意“下午的信短我收到了,我是江允正。”
挂了电话后,她下意识地咧着嘴轻咬舌尖,下首的林母看她一眼,随口问:“干嘛那副怪表情?谁打来的?”
“一个朋友。”她简单地应着。
发出信短的时候,是着实没想到他会亲自回电话过来。而最乌龙的是,自己竟然半天都没听出他是谁。
又一个新年在鞭炮和酒席中热闹地度过了。
开学之后,很多签到工作的同学开始了实习期,林诺也不例外。
第一天正式去报道,并没什么新鲜事,只是把自己部门的人认了一遍。
林诺学的是工商管理,可之前接触的基本全是理论,实践几乎为零。看着原先在岗的老员工做起事来有条不紊,难免不自觉地去找差距。况且,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周围的人各干各事忙忙碌碌,她却好像是闲人一个,东张西望,半点归属感都找不到。
不过幸好的是,通常这种时候,还有人与她作伴。于是,在最初几天的磨合期,她、丁小君,还有池锐,嘴上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心理上还是能够互相安慰的。
徐止安也开始了融江下属建筑公司里的工作,因为和学校距离偏远,索
搬进了员工公寓。如此一来,与林诺见面的时间也就更加的少,偶尔晚上约出来,脸上也难免有疲惫的影子。林诺心里清楚,他的工作与自己的
质不一样,那边讲求的是资历和贡献,年轻人进去了,通常都是给前辈打下手,而且手脑并用的时候居多。也正因此,渐渐的她也不再约他,只说让他好好工作和休息,先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两人经常发发信短打打电话,感情照样平稳无波。虽然,是少了那么一点新鲜感,可这世上的爱情,哪能天天波澜壮阔呢?
像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倒是在公司里见过江允正好几回。
偶尔林诺拿着文件去各部门签发,或者拎着提包匆匆赶来上班,便会在走廊上或者电梯前看见他的身影。
在她看来,在公司里的江允正,与前几次见面或者电话里的他,十分的不同。
彬彬有礼,却十分疏淡;面孔英俊依旧,可是脸上却很少能够见到笑容;甚至那双漆黑如星子的眼睛里,也总是犀利多过温和。
有一次,她去会议室送资料,推开虚掩的门便看见他的背影,修长的立在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淡淡的烟雾从周围飘散开来。
阳光灿烂温暖,光束之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他们可以在这里俯瞰众生繁华,明明应该是幸福満足的,可是,她看着他,却只觉得孤单寂寞。
那一刻,忽然就想起在山顶公墓见到的他,也像此刻一般。
会议还没有开始,里面没别人,这样安静的空间,林诺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该退。
听见动静的江允正却回过头,修长的手指间果然还夹着燃了半截的烟。
她点头叫了声:“江总。”随即跨进去,将手上的资料一份一份摆在各个座位前。
江允正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静静地微转,一直不出声。直到她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他才极淡地笑了笑,问:“工作还习惯吗?”
“嗯,很好。”她回答得有点谨慎,嘴边的笑容也十分妥贴,就是下属对上级应有的姿态。
“那就好。”他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又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好。”他还是点头,在位置上坐下来,开始低眉翻看手中的会议资料。
退出去的时候,正赶上前来开会的中高层主管们。林诺一闪身,侧到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
回到办公室,大家照例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她对着电脑屏幕,却有些发呆。
倒也说不上有多么在意,只是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些之前并不知道的事,给自己的心绪带来一点小小的波动。
就在方才江允正回过头的那一刻,她看得清楚,他的眉间分明尽是沉郁之
。就连后来他问话时淡淡的笑,也似乎极为勉強。
这样的他,和那个在宿舍门口还她机手、在食堂外面低着头笑容温暖明亮的江允正,仿佛就像两个人。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实真的他?
那天,林诺胡思
想了一通,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光鲜成功的人,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又或许都有他们解不开的困局,所以,才会皱眉,才会沉思,才会在无人的时候,
出另一种的姿态。
回到宿舍以后,她把这个结论给许思思说了一遍。那时候许思思也已经找到了工作,身心上都完全放松,也因此更有八卦精神。
耐不住她一阵不依不饶的追问,林诺头一次将与江允正结识及接触的事说了出来。
许思思听后,睁大眼睛“你是说,融江集团的老总不久之前还在我们的生学食堂吃过一餐饭?”
“是的。”
“你请人家吃了什么?”
“…忘了,反正有
有菜,标准还
高。”
许思思大翻白眼“他还给你打过电话?”
“对。”
“还主动用车送过你?”
“是。”
“…死丫头!”她一拍桌子,忍不住用手来掐她“怎么不早说?”
林诺疑惑“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错!”许思思停了手,开始分析:“他的种种行为,都在证明这是一个修养极好、风度上佳、而又平易近人的成功精英男士。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是个没有结婚的男人!…钻石王老五啊!”听到这里,林诺忍不住笑起来,渐渐明白过来:“嗯,真是我的错,早该介绍给你认识的。”同住四年,钓金
婿早已是许思思公开的梦想。
两人又胡乱开了一通玩笑,末了,许思思随口问:“你说,如果没有徐止安在先,你会不会觉得江允正是个很昅引人的男人?”
林诺想了想,道:“就算是现在,我仍然觉得他很有魅力啊。”这二者,并无妨碍吧。
“那么,如果没有徐止安,你觉得长期接触下去,自己对他会不会动心?”
“…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啊?”林诺拿着机手站起身,只觉得越问越离谱,不由笑道:“止安真可怜,干嘛你总用这种假设句把他排除掉?”说着,走到阳台上去给徐止安打电话。
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
很久以后,林诺依旧会说,这世上没有那些“如果”因为,即使徐止安先一步与她谈了恋爱,到最后,她仍是走到了江允正的身边。
大概,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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