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县干班刚刚开班半个月,就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周末,湖东县建设局的马局长到
校来看望并顺道接正在县干班学习的他们的分管副县长陈然。下午没课,陈然正和莫仁泽还有其他两个学员在房间里斗地主。马局长到时,已经是快5点了。陈然说干脆就在
校一号包厢搞一桌,反正周末,好好地喝两杯。马局长当然得赞成,莫仁泽和其他两个同志也没意见,6个人就到了食堂。一号包厢正好没人,就找来小刘点了菜。其间,大家议论了一会儿,说小刘长得漂亮,就像湖东电视台的房姗姗。说这话时,马局长朝陈然瞟了眼。房姗姗是陈县长的小藌,这在湖东是公开的秘密。陈然也笑,上前拉了小刘一把,说:"是像吧?真像!"小刘挣着出了门。陈然笑笑,说了两个字:"正经!"然后就到教工宿舍那边,转了一大圈,结果逮住了正准备回市里的吴旗,还有另外两名年轻老师,凑凑也差不多一桌了。这一桌从下午6点开始,一直喝到了晚上9点,五粮
整整喝了6瓶,陈然还在喊小刘加酒。小刘看大家实在喝得太多了,就说了句:"不能再喝了吧,看你们,喝得都不成人样子了。"
就这一句话,本来是出于小姑娘的好心,结果,事情出来了。而且这事情出得一点征兆也没有。
当小刘说完这句话,正要转身时,陈然忽然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小姑娘身边,问:"你…
你…
刚才说…
说什么?"
"我…
是说不能再喝了。"小刘红了脸。
"你…
长得…
倒…
漂亮,怎么就…
不…
不会说…
说话呢?"陈然说着,大家也都看着。马局长已经在劝:"算了,算了,小姑娘说话,当不得真。"就在马局长话音未落之时,陈然朝着小刘的脸,猛地扇下了第一个巴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七个。所有人都呆了,包括小刘。直到陈然的巴掌停止,包厢静得像一只停摆了的钟。然后,整个食堂都听见了小刘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她像一匹受了伤的小母马,哭叫着夺门而出。
吴旗也呆着,直到小刘的哭声越来越远,他才醒过来,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陈然已经回到了位子上,正端着酒杯,嚷着:"别管她,不就是一个小服务员吗?我们喝。来,喝。吴教授,喝啊…"你这…"吴旗猛地将杯子放到桌上,说:"太不像话!"说着,一拂袖子,出了包厢。到了楼底下,食堂的经理老黄正在招呼着其他几个人:"快,快点,去追啊!千万可别出事。快点…
吴旗问:"小刘呢?"
"跑了。你们上面到底…
"老黄无奈而气愤地摆着手。
"不知怎么的,陈县长就打了她几下。"吴旗急着道:"不会出事吧?不会吧?"
"就是那个
着肚子的陈县长?不就是个副县长吗?敢打人,也太…
"老黄手不断地攥着,另外两个人已经出门去撵小刘了。
10分钟后,去撵的人回来了,说看着小刘上了出租车,回市里了。
老黄说:"不会…
等会儿,再给她家里打电话。"
吴旗这才上了楼,进了一号包厢。陈然已经醉得倒在沙发上了。莫仁泽也醉着,倚着墙壁,唱着小调。见吴旗进来,马局长问:"没事吧?"
"回市里了。"
马局长让司机同另外两名年轻的老师一道,架着陈然和莫仁泽下了楼,往宿舍走。本来是想让陈然稍稍休息一会儿,才回湖东。可是,就在陈然刚刚躺下不到半小时,
校的门前来了一班小年轻,都骑着摩托,足足有20人。这些人,长头发,黄头发,绿头发,什么样的都有。小刘站在中间,一个臂上刺着一条长龙的男人问她:"是里面吧?还在不在?"
小刘点点头。
20个人像一群发怒的公蜂,哗地冲进了
校。门卫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就被推倒在地。这些人首先到了食堂,听说陈然他们已经回宿舍了,便哗地又冲到了宿舍。结果可想而知——陈然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20个男人,每个人扇了他一巴掌。马局长将司机带着的3000块钱全部拿了出来,事情才算了结,20个人才出了
校。
保安在这些人冲进
校的第一时间,就给丁安邦校长打了电话。丁安邦头脑一轰,没来得及多问,就让保安马上警报。同时,他迅速给另外两位校长打电话,要求他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
校。他自己,则连服衣也没换,拦了辆出租车,直奔
校而来。一路上,他在努力地想,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跑到了地处偏僻的
校?而且又为了什么?平时,
校从来也不与社会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有过任何的接触,怎么会一下子就…
快到
校时,丁安邦接到了吴旗的电话。吴旗说完,丁安邦问:"那些人呢?"
"已经走了。"
"瞎搞!"丁安邦嘴里骂着,车子进了
校。马局长的车子正好开出来,丁安邦拦住了车子,马局长下了车,说:"丁校长,真不好意思。陈县长他…
酒太多了。也怪我…
丁安邦就着车灯,朝车內一望,陈然瘫在后椅上,脸上淌着血,手却不断地向丁安邦示意着什么。丁安邦也懒得问,只对马局长道:"快送到医院看看。胡来嘛…
"丁…
丁校长,这…我酒…
酒多了。不过,那…
"陈然还想说什么,丁安邦已示意马局长将车子开走。丁安邦继续往里走,吴旗站在办公楼下,还有其他一些住在
校的老师也都出来了。丁安邦黑着脸,冲吴旗发了通火。110来了。
周天浩是自己开着车过来的。下午,他回市里,没有用司机车,而是让司机放假,自己直接开车的。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和祁静静一道,到市里吃了饭,然后又喝了点咖啡。接到丁安邦电话时,他刚刚和祁静静开好房间,第一个吻还没来得及完成。祁静静问是什么事,这么急。周天浩说当然是大事,你先休息吧。如果早,我还会过来的。
"丁校长,这…"周天浩看着察警正在和丁安邦说话,就揷话问道。
丁安邦点点头,事情很清楚,吴旗反复地又说了一遍。察警又到宿舍,将正在酣睡的莫仁泽还有另外两个学员喊起来,又一一地问了一回。这一问,连察警也有些糊涂了。难道仅仅是酒醉了?一个堂堂的副县长,酒醉了就能扇女服务员七个巴掌?是不是另有隐情?那些冲进
校的小青年是些什么人?是被小刘招来的吗?"怎么说,也不会…
一个副县长嘛,怎么就…
就这素质?"办案的李官警,同丁安邦是认识的。他拉过丁安邦,叹道。
丁安邦摇头摇,现如今有些部干的素质,他也是实在不敢恭维。但是,现在事情出来了,再说素质已经无益了,便道:"今天晚上辛苦你们了。不过这事,我想,首先还是要注意保密。毕竟是在
校,涉及到县级部干,传出去十分被动。另外就是,对于那些小青年们,你们按照正常程序处理,但还是得考虑后续影响。"
李官警笑着:"这事要真传出去,明天就是南州的头条新闻。对那些小青年,我们会看着办的。"
110走后,吕专才到。他说晚上和自己的研究生汪剑还有池荷一道讨论论文,然后喝了点酒,被他们拉着去唱歌。歌厅里声音杂,没听见机手声。等到看到丁校长的信短,才急着赶过来。一问情况,吕专骂开了:"一个县干,怎么就这个素质?简直就是
氓!小刘做得对,还要打,狠狠地打…
"你这也是意气用事。打能解决问题?"丁安邦道。
"对这种人,除了打,别无他法!"吕专还在气头上。周天浩道:"打,这一打,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明天…
这事要不要向王伊达王记书汇报?"
"这个…
我看暂时不必了吧。等明天看情况再说。"丁安邦马上将三个副校长分了工:"吕教授你负责明天跟110联系,对于那些小青年,一定得有分寸,不要搞得他们纠
不休。天浩校长明天上午到小刘那去一趟,一方面再深入地了解些情况,另外做些工作。我这边,注意动态,同时还得注意下陈然的情况。那么多人打了,不会…"
3个校长,还有其他几个教师,站在办公楼前足足扯了有一个小时。4月底的风,也还有些清凉,丁安邦就感觉到身上有些冷了。他让大家都散了,自己跟着周天浩的车回到了市里。
第二天早晨,丁安邦特地起了个大早,让司机过来接他。在车上,他打电话给马国志,把昨晚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马国志也很吃惊,问:"怎么会出这事?
校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怎么会?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丁安邦又将昨晚三个校长商量的处理办法说了,马国志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个处理还有些问题。这样吧,立即向王伊达副记书汇报。同时,准备在下周一,开展县干班大讨论。密切关注安公部门对事件的处理,不要闹得太大,以妥善、低调、从速为原则。尤其是要关注舆论导向。"
"向王伊达记书汇报?是不是…"
"一定得汇报,而且要立即。你先汇报吧,我等会儿再给他说一遍。"马国志強调道:"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件事,闹大了,
校就…"
"那好,我马上就汇报。"丁安邦放了电话,并没有马上给王伊达副记书打电话,而是稍稍思考了会儿,然后让司机掉头,到市委。
王伊达副记书刚刚到办公室,上午市委有常委会,因此他来得比平时早。一见丁安邦急匆匆地进来,就问道:"怎么了?这么急?"
"是有事啊。"丁安邦
了口气,才道:"昨天晚上,
校那边出了点事。"
"出事?"
"是这样的。县干班湖东县的陈然副县长,和几个学员在
校食堂就餐,喝了点酒,打了服务员小刘。小刘又找来社会上的20个小青年,到了
校,打了陈然。"丁安邦一连用了几个"打"字,王伊达直皱眉头,问:"打得重吗?怎么处理了?"
"打得都不太重。昨晚事发时,110去过了。这事,我们想一是尽量低调处理,二是加強对县干班的管理。"
"舆论呢?"
"这一块,到目前为止,还没听到。"丁安邦想,只要
校这边不声张,小刘那边肯定不会声张的。这样,舆论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不能乐观哪!关键是舆论。一定要注意!"王伊达来回走了几步,"这个事情的处理,必须慎重。有什么情况,及时地给我汇报。"
"那当然。"丁安邦答着,王伊达的电话响了。他听得出来,是马国志打来的。王伊达加重了语气:"
校出了这样的事,更得认真反省。国志啊,你得亲自过问。"
放下电话,王伊达向丁安邦摆了摆手。丁安邦说那我就回
校了,请王记书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丁安邦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到了
校,陈然却先到了。
陈然的半边脸还肿着,见了丁安邦,笑得有些勉強。
丁安邦也没说话,两个人一道上了楼,进了办公室。陈然道:"昨晚真是…太…丁校长,这事你看…"
"现在醒了?"丁安邦的语气怪怪的,问陈然:"这事你怎么看?"
"这…"
"陈县长哪,你也是个副县长,县级部干,怎么就…这事我们已经给伊达同志汇报了,他也很生气。现在关键是舆论,我担心…我说,你怎么就…"
"当时也是酒醉了,哪知道?唉,都是酒!这事,湖东那边还不知道,我想请丁校长,一定得低调。不然,包括市里…
"陈然说着,摸摸索索地从包里拿出个信封,放到桌上。
丁安邦瞟了眼,马上推了过去:"我说陈县长哪,这事现在…
不是这么能解决的。我比你还烦。其他两位校长也分别出去了,等情况汇总了再说吧。这个,你拿回去。"
陈然没有接,转身出了门,在门口回头道:"要不,我找人疏通一下?"
"不必了。"丁安邦答道。
陈然走后,丁安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校县干班出了这样一档事,正如王伊达记书所说的"要认真反省"。但是,怎么反省呢?陈然来县干班之前,在湖东就有传闻,说上级委纪正查他。这个人在湖东,分管城建、交通、国土等。这些部门,都是一个县的要害部门,也是权力最集中最有分量的部门。据说,陈然虽然作为副县长分管这一摊子,但他实际的角色,就如同是这些局的第一局长。很多重大决定,包括批地、建房、修路,没有陈然同意,是很难办得成的。湖东县委记书张留是从省直下来的。这个人一下来,也想拿陈然开刀,好好地整肃吏治。可是不知怎的,还没等到整肃开始,自己就被陈然给笼络住了。湖东部干中有个说法,陈然就是湖东的影子县长。也难怪,陈然当了10年副县长了。10年,
深蒂固,想轻易撼动,是不太可能的。这其实不仅仅是陈然一个人的过错,而是整个体制上的痼疾。权力的过分集中,对导领
部干行为的失察,都直接导致了一个副县长
望的膨
。归
结底,还是监督不到位,监督缺失。
一个缺乏监督的机制,怎么会成为一个好的机制呢?丁安邦想起曾听过央中
校一位教授的课,教授说:每一个制度天生就有不足。我们要做的,一是要遵守这个制度,二是要通过另外的制度约束,来逐步改善制度。没有对制度自身的监督,制度就会成为泛制度,最后就必然失去公信力。
陈然这样的部干,也许正是这种制度缺失的产物。
吕专进来了,他细瘦的脸,因为生气显得更加细瘦。丁安邦问:"怎么样?"
"怎么样?"吕专点了支烟,又倒了开水,喝了,才道:"我到110去了。他们昨天晚上已经找到了那些小青年。一打听,是因为陈然先动手打了小刘。并且,这些人也只是教训了陈然20个巴掌,别的没有动。至于3000块钱,是马局长主动提出来了事的,他们已经退回来了。现在,人已经放了。安公那边说,如果
校认为要继续处理,他们再找。"
"还继续处理什么啊!现在的事就是怕闹大。再闹大,
校岂不成了…
"丁安邦耸耸下巴。吕专问:"那就这么算了?特别是陈然?"
"
校內部当然还要处理,不仅仅陈然,还有当时参加的其他同志,包括吴旗。下周,县干班一上课,第一件事就是要开展作风整肃。"丁安邦一脸沉重,"伊达同志对这件事十分关注。也许弄得不好会影响到
校下一步的其他工作啊…吕专没有说话。丁安邦说的其他工作,其实很明了,主要是指
校马上要开始的人事调整。对于三个副校长,人事调整主要是向着常务努力;而对于其他一些各部的主任,他们也含着期待。三个副校长当中,如果真有一个出任常务,那么,副校长的位子就空出了一个。这副校长,
校历来都是从內部提拔的。那么,就肯定有人会因此得到晋升。从某种程度上说,从部主任或者其他二级机构负责人晋升到副校长,比从副校长晋升到常务,更有实质
的意义。副校长到常务,是在处级部干的平台上,向上跃了一级。而从二级机构负责人到副校长,则是从科级部干向处级部干向上攀升了一级大台阶。上了这个台阶,就是
校的导领了,也就是
校的核心层成员。虽然看起来,
校这一块还仅仅是在常务这方面显示出了竞争。但內在里,丁安邦,还有吕专,都很清楚,还有人正在瞅着。对权力的
望是天生的。只不过有些人很好地抑制了,而有些人,则过分地贪婪了。
因为是周末,
校校园里除了鸟鸣,还是鸟鸣。丁安邦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深绿的香樟树,一排排的,像正在成长的青舂。可是,自己已是知天命之年了。时光荏苒,时不我待啊!吕专继续菗着烟,房间里已经有浓烈的烟味了。
丁安邦折回身子,道:"国志校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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