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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临时摆动舌尖
 忽然接到30年前教过的一个‮生学‬电话,他说刚从牙科诊所回到家里,不知怎么的就想给我挂一个电话,问询了好大一圈,才得知我的电话号码,听到是我接听,他高兴得不行;我却有点懵懵然,不噤笑问他:“你怎么牙齿有了问题会想起我来?我可不是牙医啊!”他那边笑得更,说:“您还记得吗?有一回在课堂上,您出了一个问题后,跟我们说:谁也别临时摆动舌尖…”

 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就提醒我,啊,我终于想起来了!

 老实说,对于我在中学的教‮生学‬活“文革”前的一段,比较愿意回忆,遇到教过的‮生学‬,也特别地有亲切感“文革”中的一段,则有不堪回首的感觉,那时教过的‮生学‬遇到我多半热情洋溢,有的还真诚地跟我说:“原谅那时候我们不懂事。”我却往往还是宁愿把那些因为他们“不懂事”而造成的对我,以及对整个教师群体的从精神到身体的伤害,埋蔵在记忆深处轻易不加检视。打电话来的那位,属于所谓的“小三届”就是在因“文革”突然爆发而滞留在学校的“老三届”都被安排上山下乡去“改天换地”以及刚进校门课椅还没坐热就被匆匆打发到“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的“六九届”离校以后,到“文革”结束之前,‮入进‬中学的那几批‮生学‬。教“小三届”一方面在“知识无用”的社会氛围里难以施教,另一方面,毕竟校园里的狂暴局面暂告一段落,像我这样的青年教师,也就尽量本着良心,钻些空子,争取多给‮生学‬一些有用的知识。记得那时上自习课,可温习的知识并不多,我就会去口头出一些问题,游戏似的活跃课堂气氛,或者用蜡纸铁笔刻写、油墨滚子复印——现在的年轻人怕都不认识这样的工具了——印出的篇子上会有一些浅易然而令当时‮生学‬觉得无比亲切有趣的问题,这些口头或纸面的问答都是不计分数,而且我跟‮生学‬相约“勿与外人道”的。有一回,我就问他们:“谁能准确地说出来,自己嘴里有多少颗牙齿?”一时竟无一人举手,我就接着说:“对自己的身体都缺乏了解,这怎么行呢?谁也别临时摆动舌尖,去着算牙齿的数目!”同学们全笑了,最后,我允许他们同座之间互相张嘴点数,得出数目,然后又告诉他们门牙、犬牙、前磨牙、臼齿的区别,让他们自己分析每种牙齿的功能。30年后打电话来的‮生学‬,在电话里回忆出更多的例子,比如我发给他们的篇子上,印出历初一到三十的30个格子,让他们在每个格子里画出当夜月亮的形状;又让他们把从自己家到学校的一路上所看到的植物,在“乔木”、“灌木”、“草本”的三个格子里加以填写;还有一回是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10个手指的指纹有几个“箕”、几个“斗”竟都从未注意过,于是我跟他们讲到群体的共同和个体的差异,讲到破案时指纹的重要,等等。那30年后事业有成的‮生学‬在电话里对我说:“感谢您,能在那么个时候,给我们这样的启蒙,这些年老同学碰到一起,聊起来,都觉得那些看起来非常浅显、零碎、细枝末节的小知识,实际上在我们的青舂发育期,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我以为,那就是最原本的人文情怀的熏陶!”他的评价似乎是太高了,但他的电话引出了我更多的回忆与思绪。也是教“小三届”的时候,有一回一个男生‮部干‬对几个女生不出跑步、跨越障碍“学军”非常气愤,对我居然准予她们休息更怒不可遏,有个本也该请假的女生则因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去参加了烈的军训练,腿里出了经血,那男生‮部干‬竟斥责她“军训还揣瓶红药水,真是假革命”!这事情发生后,有天在自习课上我就问他们:“为什么你们有的被叫作男生,有的被叫作女生?”这问题一出口,不啻爆响一声惊雷,后来我自找台阶下台,课后“工宣队”‮导领‬找我谈话,还算理解我的动机“并非耍氓”但严正指出我那样做的效果是“腐蚀青年”这就是30年前的世道人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西是开放的空间,到处是革新的足音。但是朴素、浅显、本原而且似乎属于细枝末节的启发知识,仍然具有魅力,比如洪昭光教授的养生讲座,会把许多人从对宏大的前提、深奥的理论、神秘的功法、玄妙的偏方的盲目迷信中一下子解脫出来,原来要想健康长寿,首先要像少年人先知道自己有多少颗牙齿一样,把自己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当然,当前的社会,尤其需要不仅弄懂自己,而且还要弄懂他人,弄懂群体,弄懂时代,而所有的弄懂都必须从最朴素、浅易的起点上自觉地及早入手“别临时摆动舌尖”那天一位沾亲的白领丽人来对我喟叹:“原来我算起来自己朋友不下几十个,现在身陷困境,才发现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而且,她以前被我排在朋友名单的很后面…”我听了回味了许久。是的,比如“谁是我真正靠得住的朋友”这样的问题,也得从最朴素、浅显的基点上,去加以求解。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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