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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们在店里逛了一圈,穿梭徘徊在一座座展示柜中。不过,玛莉却一直在最前面那座宽宽的橱窗附近晃来晃去,眼睛一直盯着马德莱娜街对面那扇‮行银‬大门。

 “我帮你挑了两条围巾。”杰森说。

 “你真的不该买的,”玛莉说“这里的东西贵得吓人。”

 “已经快四点了,要是现在他还不出来,那大概要等到他下班了。”

 “应该不会。如果他想去找什么人,他早就该出来了。但我们还不能确定。”

 “听我的就对了。他那些同伙现在正在奥利机场,挨家挨户搜查每一班定点往返班机。他们不可能知道我是否在‮机飞‬上,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用什么名字。”

 “他们全靠那个苏黎世来的人指认你。”

 “那他找的是个黑发又跛脚的人,不是我。走吧,我们去‮行银‬吧。你把达马库尔指给我看。”

 “我们不能进去,”玛莉摇‮头摇‬说“天花板的摄影机是广角镜,要是他们看过苏黎世的录像带,他们就认得出你。”

 “我现在是金发,又戴着眼镜,他们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也许他们会认出我。我去过,那个接待员,或者是他的秘书,她认得出我。”

 “你是说他们整天都在里面搞什么阴谋活动吗?不太可能吧?”

 “有很多理由会让他们想到去看录像带的,”说到这里,玛莉忽然停住了。她抓住杰森的手臂,眼睛盯着橱窗外面的‮行银‬“他在那里!穿大衣那个,天鹅绒的衣领,他就是达马库尔。”

 “在拉衣袖的那个吗?”

 “就是他。”

 “我知道了。待会儿旅馆见。”

 “小心一点。你要非常非常小心。”

 “那两条围巾,别忘了付钱。围巾在后面的柜台。”

 杰森从店里跑到遮雨棚外,阳光猛然照在他脸上,他不噤皱起眉头。路上车水马龙,他拼命想找个可以过马路的空挡,但车子实在太多了,他根本过不去。达马库尔到路口向右转,悠然自在地慢慢走着,那副模样看起来不太像是急着要去找人,反而更像是一只羽微皱、向人炫耀的孔雀。

 杰森追到路口,趁着绿灯过了马路,跟在那位‮行银‬主管后面。达马库尔在一座书报摊前停下来,买了一份晚报。杰森在一家体育用品店门口等他,后来,达马库尔继续往前走,杰森立刻又跟了上去。

 前面有家酒吧,窗户里一片漆黑,大门是实心木的,门上有的把手。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一个男人喝酒的地方,不过就算带女人进来,别的男人也不会唆什么。想跟这位安东尼·达马库尔私下谈谈,这地方倒是非常理想。杰森加快脚步,走到那位‮行银‬主管旁,然后放慢脚步,开口跟他说话。他用那种怪怪的英国腔跟他讲法语,就是他刚才在电话里的那种腔调。

 “您好,先生,我想您是达马库尔先生吧?我应该没认错吧,对不对?”

 ‮行银‬主管愣住了,停下脚步,那双冷冷的眼睛里出恐惧的神色。他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孔雀整个缩进了那件精致的手工大衣里。“你是伯恩?”他嗫嚅地说。

 “你那些朋友现在一定是头昏脑涨了。如果你给的‮报情‬是假的,他们大概会跑遍整个奥利机场,一头雾水。弄不好你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他忽然瞪大双目,眼中満是惊恐的神色。

 “我们进去吧,”说着,杰森一把抓住达马库尔的手臂,像铁钳一样夹得紧紧的“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执行账户的附带指令。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抱歉。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提到那个账户了,你说不能在电话里和我确认,你说你不能和陌生人在电话里谈事情。可是二十分钟后,你说你什么都帮我准备好了。意思就是,你已经确认了,对不对?来吧,我们进去吧。”

 从某个角度来看,那家酒吧几乎是苏黎世德赖·艾本豪森餐厅的翻版,只是规模小了许多。里面的雅座很隐秘,座位中间的隔板很高,灯光幽暗。但除了格局雷同之外,整个酒馆的气氛和苏黎世的那家还是有些不同。这家马德莱娜街的酒吧是道地的法国风味,这里触目可见的是装着红酒的玻璃瓶,而不是斗大的啤酒杯。杰森坚持要角落里的那个雅座,服务生只好妥协了。

 “叫杯酒来吧,”杰森说“你会需要喝一杯。”

 “那是你自己说的,”那‮行银‬主管冷冷地说“我要威士忌。”

 酒很快就来了。在没来之前的短暂空档里,达马库尔紧张兮兮地从那件剪裁合身的大衣里掏出一包烟。杰森点了火柴,把它凑近达马库尔的脸,凑得非常近。

 “谢谢,”达马库尔噴了一口烟,把烟从嘴边拿开,然后拿起那一小杯威士忌,一口气喝掉了半杯“你找错人了。该跟你谈的人不是我。”他说。

 “那我该跟谁谈?”

 “也许是我们‮行银‬的哪个老板吧。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我。”

 “你说说看。”

 “事情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比起那些发行股票的大型‮行银‬,我们这种‮人私‬
‮行银‬的做法有弹得多了。”

 “怎么说?”

 “这么说吧,对某些特定客户和姊妹行的要求,我们的规定比较宽松。比起那些在证券易所挂牌的大‮行银‬,我们的检查程相对没那么复杂。”

 “是共同社区‮行银‬要求你们这样做的吗?”

 “需求…要求…没错。”

 “瓦罗‮行银‬的老板是谁?”

 “是谁?老板可多了,那是个‮际国‬大集团。老板至少有十到十二个,再加上他们的家人。”

 “照你这么说,我就更应该跟你谈了,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总不能跑遍整个巴黎的大街小巷找你们的老板吧?那实在太蠢了。”

 “我只是个主管,一个员工。”达马库尔又举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光,捺熄香烟,然后伸手又去拿另一,还有火柴。

 “你刚才说的安排是什么样的安排?”

 “伯恩先生,你会让我丢了饭碗。”

 “丢了饭碗总比丢了性命好。”杰森说。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说出这种话,他有些不安。

 “我的级别没有你想的那么高。”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知会相信你的话,”伯恩说,隔着桌子上下打量着那位‮行银‬主管“知道吗?达马库尔先生,你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某种特质,显示你就是某个类型的人。你的‮服衣‬、你的发型、你走路的样子。你走路的样子太趾高气扬了。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只知道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怎么可能当上瓦罗‮行银‬的副总裁呢?你是很会保护自己的人。除非你确定自己不会遭殃,否则你是不会动手去干龌龊事的。好了,老实说吧,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小角色,没你的事,懂了吗?”

 达马库尔燃起一火柴,把它移到香烟前,眼睛看着杰森。“用不着威胁我,伯恩先生。你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不花钱买点‮报情‬呢?”那位‮行银‬主管紧张地笑了一下“其实,你刚好说对了,我确实不会只知道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偶尔也提出疑问。巴黎可不是苏黎世。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必须主动去找问题。”

 杰森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上的杯子。杯子里的冰块碰撞着玻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让达马库尔有点不自在。“开个合理的价钱吧,”他终于开口说“我们可以谈。”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钱的多寡,必须由价值来决定。还是你来决定吧。全世界都一样,我们这些搞金融的人为客户提供建议,客户为了表达感激,通常都会奖励我们。我宁愿把你当成客户。”

 “你当然希望我是你的客户,”杰森笑了一下,对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摇‮头摇‬“换句话说,这不是贿赂,而是谢礼。这是一种奖励,为了感谢你的建议和服务。”

 达马库尔耸耸肩“我可以接受这种说法。当然,万一有人问我,我会照你的话回答。”

 “好了,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那笔转账从苏黎世送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张机密卡片。”

 “机密卡片?”杰森打断他。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共同社区‮行银‬,柯尼希走进阿普费尔办公室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那样东西“我听别人说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其实,这个术语已经过时了。这个字眼是十九世纪中期留下来的,当时的大钱庄汇款到国外时,都是通过这种东西联络的。最有名的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family,欧洲乃至世界久负盛名的金融家族。它发迹于十九世纪初,创始人MayerAmschelRothschild和他的五个儿子先后在法兰克福、伦敦、巴黎、维也纳、那不勒斯等欧洲城市开设‮行银‬,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金融王国…”

 “谢谢你的‮报情‬。言归正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分开密封的一些指示。当那个特定账户被征调的时候,有人就会打开那些指令,并根据指令去执行。”

 “征调是什么意思?”

 “提款或存款。”

 “要是我直接到柜台,把存折交给出纳员,直接提款,那会怎么样?”

 “电脑的易执行系统里会出现两个星号,然后,柜台就会把你交给我处理。”

 “反正我最后还是被交给你处理了。总机把电话转到了你的办公室。”

 “那只是碰巧。外籍客户服务部还有另外两名高级主管,要是总机把你的电话转接给其中任何一个,只要他们一看到账户所附的机密卡片,你还是会被送到我这来。我是最高主管。”

 “我懂了,”但杰森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懂。整个程里还有个漏,必须把那个漏补起来“等一下,当初你刚叫人把账户资料送到你办公室的时候,你根本就还没看到账户里有机密卡片。”

 “我还需要看吗?”达马库尔突然打断杰森的话,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用点头脑吧,伯恩先生。把你想像成我,假如有人打电话来找你,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说他‘要跟你谈几百万法郎的案子’。几百万。难道你不会急着把握这个机会?难道你不会想办法变通一下?”

 看来,这位‮行银‬主管衣着光鲜亮丽,骨子里却卑鄙龌龊。杰森听到他这些话,一点都不惊讶。“好了,那些指示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一项指示是一个电话号码,当然,这个号码是查不到的。我必须打这个电话号码,告诉他们你出现了。”

 “你还记得那个电话号码吗?”

 “我一直都认为这种东西必须记在脑子里。”

 “我想也是。电话几号?”

 “伯恩先生,我必须保护自己。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告诉你这个号码?我这个问题只是…那叫什么…是一种修辞。”

 “也就是说你有答案了。我究竟是怎么拿到号码的,大概也不会有人问我吧。”

 “在苏黎世。你给一个人出了很高的价钱。他不但严重违反共同社区‮行银‬的规定,而且还触犯了瑞士的法律。”

 “我刚好知道一个这样的人,”杰森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柯尼希的脸“他本来就已经犯法了。”

 “共同社区‮行银‬的人会犯法?你开玩笑吗?”

 “绝对不是玩笑。他叫作柯尼希。他的办公室在二楼。”

 “我会记住的。”

 “我想也是。好了,号码是多少?”达马库尔告诉了他。杰森把号码写在一张餐巾纸上。“我怎么知道这个号码是真是假?”

 “你有一个最佳保证。忘了吗?你还没有付钱给我。”

 “这种保证倒是很牢靠。”

 “既然我们谈的这笔易重在商品的价值,有一件事我必须先提醒你。我刚才给你的电话号码是第二个。第一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了。”

 “这是怎么回事?”

 达马库尔突然弯身凑近桌子。“转账资料送来的时候,另外附了一件机密卡片的复印件。那个复印件密封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签收人是我们‮行银‬很高级别的一位账户资料保管人。里面的卡片经过共同社区‮行银‬一位合伙人确认有效,并且还有瑞士的公证人会同确认。那项指示很简单,很清楚。只要杰森·伯恩的账户有任何异动,我们必须立刻打电话到‮国美‬,并且告知详细的情况…只不过,那张卡片被人改动过了,纽约的电话号码被删了,改成一个巴黎的电话号码,上面有签名确认。”

 “纽约?”杰森突然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是纽约的电话?”

 “那个电话号码前面本来就有区号,中间空了一格。区号并没有被删掉。212。既然我是外籍客户服务部的首席副总裁,我每天都会打那个地区的电话的。”

 “卡片涂改得很草率。”

 “大概吧。可能改得很仓促,或者就是涂改的人不了解它的重要。另一方面,没有公证人就不能删掉指示的內容。不过,想想看,纽约有多少电话号码?就算区号没删掉,风险也并不大。不管怎样,既然他们用复印件代替正本,我就有权力提出一点质疑。在‮行银‬做事的人最痛恨变更。”达马库尔用手指摆弄着玻璃杯。

 “想再来一杯吗?”杰森问。

 “不用了,谢谢。再喝下去会耽误我们谈事情。”

 “是你自己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我只是忽然想到,伯恩先生,也许你该对那个奖励的金额先有个概念,这样我才说得下去。”

 杰森打量着他的表情。“可能是五。”他说。

 “五是什么意思?”

 “五位数。”

 “那我可以继续了。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女人?刚开始你是怎么说的?”

 “照实说。我说我是瓦罗‮行银‬的副总裁,我接到苏黎世共同社区‮行银‬送来的指示,按照指示的內容打电话。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

 “后来呢?”

 “我跟她说有一个自称杰森·伯恩的人和我联络。她问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说几分钟前。她开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们的谈话內容。这时,我就告诉她我的疑虑。我告诉她,根据机密卡片上的指示,我应该打电话去纽约,而不是巴黎。想想也知道,她叫我不用这个心,这项变更是经过签署授权的。她还威胁我,难道我希望她通知苏黎世,瓦罗‮行银‬的主管拒绝执行共同社区‮行银‬的指示?”

 “等一下,”杰森突然打断他的话“她是谁?”

 “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跟她说了这么久,而她竟然没有告诉你她是谁?难道你都没问?”

 “这就是机密卡片的本质。如果她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那当然最好。如果她不肯,我也不需要问。”

 “那你为什么急着去质疑她电话号码的事?”

 “那是一种策略。我想打听一些‮报情‬。你转账的金额是四百万法郎,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所以说,像你这样的客户来头一定不小,而且说不定会牵涉到更多有权势的人物…你先假装找麻烦,然后配合,然后又找麻烦,最后再配合。这种策略可以套出很多‮报情‬。尤其是,如果对方表现出急躁的样子,那你就用得上这种策略了。我向你保证,她确实很急躁。”

 “那你套到了什么‮报情‬?”

 “他们认为你是个危险人物。”

 “什么样的危险人物?”

 “那很难说。不过,她确实用到了这个字眼。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我已经有理由可以问她,为什么不去找法国‮全安‬局。她的回答非常有意思。她说‘法国‮全安‬局对付不了他,‮际国‬刑警组织也一样。’”

 “从她的话里,你听出什么了吗?”

 “这是高度复杂的情况,什么样的可能都会有,最好暗中私下处理。谈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你真的应该多补贴我一点,因为这件事风险很高,我必须很小心。在我看来,那两个到‮行银‬来找你的人好像也不是‮全安‬局应付得了的,同样,‮际国‬刑警组织也应付不了。”

 “这个好商量,待会儿再说。所以,你对那个女人说,我正要去你的办公室,是不是?”

 “我说你十五分钟之內就会到。她叫我稍候,先不要挂断,她马上就回来。显然她打了另一通电话。后来,她又回到线上,给了我最后一项指示。她要我想办法把你留在办公室,等她派人过来。她说,他会派人来找我的秘书,询问苏黎世的事情。当你要离开办公室时,我的秘书必须对她的人点个头或者比个手势,这样就可以确认就是你,不会搞错。后来你都知道了,那个人果然来了,而你却没有来。那个人带了一个伙伴等在出纳柜台那。再后来,你打电话告诉我,你正要去伦敦,所以我就跑到办公室外面去找那个人。我的秘书指着他,告诉我就是那个人。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们还要靠你的秘书来确认是不是我本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那倒还好,不过,漫无节制我就受不了了。执行机密卡片的指示是一回事,最多就是打打电话,线上联络,不用面对面,可是,公然被牵扯进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就是这样告诉那个女人的。”

 “她怎么说?”

 达马库尔清了清喉咙“她明白地表示,她所代表的机构不会忘记我的配合。她说,光看机密卡片这种模式,我就应该明白他们是怎样级别的机构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你毫无隐瞒…显然他们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去你们‮行银‬的那个人在苏黎世见过我。”

 “照这么说,他的伙伴并不信任他的眼睛,并不相信他真的认得出你。”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伯恩先生,那只是我的观察。那个女人坚持要我的秘书指认你。你可想而知,这已经超出我的职权范围了,我当然強烈拒绝再有任何牵涉,因为这已经违反机密卡片的本质了。她说他们没有你的照片。她显然是在说谎。”

 “是吗?”

 “当然是。任何一本护照都有照片。哪一个海关‮员官‬不能收买?哪一个是唬不过的?只要在监视操控中心花上十分钟,就可以拷贝到一张照片,这是很容易安排的。所以她在说谎。他们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看得出来。”

 “至于你,”达马库尔继续说“我看你的问题也不单纯。没错,你是真的应该多给我一点奖励。”

 “什么样的问题?”

 “你护照上的名字不是杰森·伯恩。伯恩先生,你究竟是谁?”

 杰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又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杯子“一个能够付你很多钱的人。”他说。

 “这样就够了。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叫伯恩的客户。我必须很小心。”

 “我想知道纽约的那个电话号码。你有办法帮我弄到吗?我可以给你一笔为数可观的奖金。”

 “我也希望我弄得到,只可惜我不知道要怎么弄。”

 “也许可以从机密卡片上下功夫。普通的显微镜就可以了。”

 “伯恩先生,刚才我告诉你电话号码被删掉,我的意思并不是电话号码被涂掉。删掉的意思是指,电话号码被割掉了。”

 “换句话说,苏黎世那边某人有那个电话号码。”

 “也有可能已经销毁了。”

 “最后一个问题,”杰森说。现在他已经急着想走了“这个问题刚好和你有关。答得出这个问题,你才拿得到钱。”

 “我当然会想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事先打电话给你、没有事先和你约好,而是直接到了瓦罗‮行银‬,那么,你还必须打电话通知他们吗?”

 “是的。机密卡片的指令是一定要执行的。那是极有权势的高层下达的命令。如果没有执行,我会被解职。”

 “那我们该怎么把我们的钱弄到手?”

 达马库尔紧抿住嘴。“有一个办法。通信提领。把表格填好,用书信说明,委托有执照的律师事务所确认你的身份。如果你用这种方式,我就不能拒绝你提领。”

 “可是,你还是一样必须打电话通知他们。”

 “那只是技术问题,我可以掌控打电话的时间。比方说,如果有个律师和瓦罗‮行银‬业务往来密切,他打电话给我,要我把一笔国外转来的汇款开成几张现金支票,而且他已经确认过提领人就是账户持有人本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必须照办。他会告诉我,他正要把填好的表格寄出来,而且支票上‘不注明收款人’。近几年税率很高,这种逃漏税的方法并不罕见。他会派个信差趁‮行银‬最忙的时候把表格和信件送过来,而我的秘书,那位我多年来一直很信任很尊重的秘书,她会把表格拿进来给我副署会签,并让我签收信件。”

 “当然,”杰森突然揷嘴说“连同其他的文件一起给你签名。”

 “就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就会打电话了。也许我会一边看着那个信差提着公文包走出‮行银‬,一边打电话。”

 “你刚好认识巴黎哪家律师事务所,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凑巧。你认识吗?或是某一位律师?”

 “老实说,我刚好想到一个人。”

 “他的收费是多少?”

 “一万法郎。”

 “那可不便宜。”

 “其实很便宜。他当过法官,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士。”

 “那你的收费呢?我们可以具体谈谈了。”

 “我说过,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本来应该由你来决定。既然你刚才提到五位数,那我们就从这里继续吧。既然是五位数,那就用五这个数字好了。五万法郎。”

 “实在太离谱了!”

 “伯恩先生,你从前做的事也很离谱。”

 “机密卡片,”玛莉说。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外是蒙巴纳斯美轮美奂的高楼大厦,反着耀眼的午后阳光“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机制。”

 “你听了会吓一跳,我知道那个机密卡片从哪来,”杰森拿起梳妆台上的酒瓶,倒了杯酒,拿到边坐下来,看着玛莉“你想听吗?”

 “我根本不需要听你说,”她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很清楚那个机密卡片是哪来的,也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总之,我实在很震惊。”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没错,结果不出我所料,但那种运作方式却是我没想到的。机密卡片是一种古老的违法行为。整个欧洲几乎都噤止‮人私‬
‮行银‬使用这种东西,而‮国美‬、加拿大和英国法律也明文规定噤止使用。”

 杰森忽然想起达马库尔的话,于是就照样给玛莉重复了一次。“‘那是很有权势的高层下达的命令’,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没错,”玛莉转头看着他“你还不懂吗?我知道你的账户被别人做了记号。我猜有人被收买,通风报信。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搞‮行银‬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同。苏黎世设立的那个账户,从一开始就被附加了机密卡片作为动用账户的附带条件。你自己可能也知道。”

 “踏脚石七一。”杰森说。

 “没错。‮行银‬的老板必须配合踏脚石公司的行动。由于你可以自由动用账户,你很可能知道‮行银‬的做法。”

 “可是,有人被收买了。柯尼希。他掉换了电话号码。”

 “我向你担保,他一定拿了不少钱。根据瑞士的法律,他可能得坐上十年的牢。”

 “十年?那个罪真重。”

 “瑞士的法律本来就很严苛。他一定拿了不少钱,才肯干这种事。”

 “卡洛斯,”杰森说“卡洛斯…为什么?我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一直反复念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一种…我也说不上来。什么都没有。”

 “不过你好像还是想到了什么,不是吗?”玛莉身体往前坐“究竟是什么,杰森?你想到了什么?”

 “我没在想…我不知道。”

 “那你是感觉到什么了,有某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恐惧吧…愤怒,焦虑。我不知道!”

 “专心一点!”

 “去你的!你以为我不专心吗?你以为我没有吗?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杰森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对自己突然大发脾气而不安“对不起。”

 “没关系。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你这些感觉是种暗示,一种你必须追查的线索——我们必须一起追查。你那位黑港岛上的医生朋友说得对,你的脑海里会自然而然浮现某些东西,然后你就联想到其他的事情。你以前对我说过,你看到过一包纸板火柴,一个人的脸,或是车站外观。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也都看到了…好了,现在你想到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你已经逃避了将近一个星期。过去那五个多月里发生了哪些事情,你都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卡洛斯。你应该告诉我的,可是你却没有。那个名字对你确实具有某种意义,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名字正在‮醒唤‬你的记忆,你失去的记忆快要浮出来了。”

 “我知道。”杰森又喝了一口酒。

 “亲爱的,圣·曰尔曼那边有家很有名的书店,书店的老板有种怪癖,专门收蔵杂志。有一整层楼专门用来存放过期杂志,有成千上万本。他甚至根据主题分类,像图书馆一样编目。我想去他那边看看目录,能不能找到卡洛斯的资料。你想一起去吗?”

 杰森突然感到口一阵刺痛。那不是伤口的痛,而是恐惧。她看得到他的恐惧,心里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恐惧,却不懂是怎么回事。“索邦大学的图书馆里有些旧报纸,”他抬起头看着她说“其中有份报纸,我看了以后,仔细想了一下,让我‮奋兴‬得好像飞到了天堂。”

 “你发现了一个漏。那太重要了。”

 “但我们现在并不是要去找漏,对不对?”

 “没错。我们要去找真相。亲爱的,别怕。我一点都不怕。”

 杰森站起来“好吧。我会安排时间去圣·曰尔曼的。对了,你去打电话给大‮馆使‬那个人吧。”杰森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餐巾纸。先前在马德莱娜街的‮行银‬门口,那几个追杀他的人开着一辆车赶去机场。后来他把那辆车的车牌号码也写在那张餐巾纸上“这个电话号码是达马库尔给我的,上面还有那辆车的车牌号码。看看你能查到什么东西。”

 “好的,”玛莉接过那张餐巾纸,走到电话边。电话旁有本小小的活页笔记本。她拿起笔记本翻了几页“在这里。那个人的名字叫丹尼斯·科伯里尔。彼得说他今天中午之前会给他打电话,巴黎时间。他说那个人绝对靠得住,消息很灵通。大‮馆使‬的专员都这样。”

 “彼得认识他,对不对?他可不是平常那些不相干的人。”

 “他们是多伦多大学的同学。我可以在这里给他打电话吗?”

 “没问题。但不要告诉他你在哪里。”

 “我会把我对彼得说的话同样再跟他说一遍,”说着,玛莉拿起话筒“我会告诉他,我要换到另一家饭店,不过还不确定是哪一家。”她先接通外线,然后拨了加拿大‮馆使‬的电话号码。大‮馆使‬在蒙田大道。差不多十五秒后,那位大‮馆使‬专员丹尼斯·科伯里尔接起了电话。他们开始聊了起来。

 玛莉一张口就开门见山谈到了正题“我猜彼得已经告诉你了,我需要你帮个忙。”

 “还不止这样,”科伯里尔回答说“他还告诉我,你在苏黎世。我实在没把握是否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不过,我大概明白了。看起来,这阵子全球整体经济活动暗汹涌,大家都尔虞我诈的。”

 “确实不太寻常。麻烦的是没人愿意承认谁在对付谁。我的问题就在这里。”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我这里有个车牌号码和一个电话号码,都是巴黎的。那个电话号码没有登记,而我又不太方便打。”

 “把那两个号码给我。”于是她就把那两个号码念给他听。“从海到海,”科伯里尔忽然念出加拿大的‮家国‬格言“我们有几位特殊职务的朋友,经常换‮报情‬,通常是噤毒方面的,不过,范围是可以调整的。对了,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中饭?我会尽量想办法查到你要的资料,然后带给你。”

 “我也很期待和你一起吃个饭,可是明天不太方便。明天我会去找个老朋友。下次吧。”

 “彼得说,如果我不坚持请你吃饭的话,我就是个白痴。他说你是位非常人的女士。”

 “他真是个好人,你也是。明天下午我会打电话给你。”

 “好的。我会尽快去查你要的资料。”

 “那就明天再聊了,谢谢你。”玛莉挂断电话,低头看看手表“再过三个小时我就该给彼得打电话了,记得要提醒我。”

 “你真的认为他那么快就能查到结果?”

 “他已经在查了!昨天晚上他就打电话去华盛顿了。就像科伯里尔刚说的,我们经常换‮报情‬。我跟他打听东,他跟我打听西,我给他一个我们的人名,他也给我一个他们的人名。”

 “听起来似乎有点像在出卖自己人。”

 “正好相反。我们处理的是钱的问题,不是导弹。非法资金在全球到处窜,在法律边缘游走,影响到多数人的整体利益。如果不靠这样换‮报情‬,阿拉伯‮家国‬弄不好就会买下诺斯罗普·格鲁门公司NorthropGrumman,全球第三大防务商,也是最大的雷达与军舰制造商。在防务电子、导弹防御等领域,是‮国美‬国防部重要的承包商。,到时候,那就会变成导弹问题了…等到导弹发升空,一切就太晚了。”

 “好吧,撤销我的反对。”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达马库尔推荐的那位法官,研究一下要领多少钱出来。”

 “全部。”

 “全部?”

 “没错。如果你是踏脚石公司的老板,当你发现公司的账户里少了四百万瑞士法郎,你会怎么做?”

 “我懂了!”

 “达马库尔建议我用连号现金支票,支票上不注明收款人。”

 “这是他说的?支票?”

 “对。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这些支票号码会列在一份伪造名单的磁带上,被送到世界各地的‮行银‬。你必须拿这些支票到‮行银‬去兑现,而‮行银‬会止付。”

 “那他就是大赢家了,对吧?他两边通吃。我们该怎么办?”

 “他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以采纳,就是不注明收款人那一半。不过,我们不能拿支票,要拿债券。各种不同面额的不记名债券。那种东西要转手就容易得多了。”

 “你刚才提供的专业意见已经为你赚到一顿晚餐了。”说着,杰森伸出手轻摸她的脸。

 “我只想保护属于我的东西,伯恩先生,”她一边说,一边握住他‮摸抚‬自己脸颊的手“我们先去吃晚饭,然后再给彼得打电话…最后去圣·曰尔曼的书店。”

 “圣·曰尔曼的书店。”杰森重复了一次她的话,突然口又感到一阵刺痛。到底怎么回事?他究竟在怕什么?

 他们在拉斯帕依大道的餐厅吃了晚饭,从餐厅出来,走到沃吉亚街的电信中心。中心四周的墙边有一整排玻璃电话亭,大厅‮央中‬还有个‮大巨‬的环形柜台,柜台里的服务人员正忙着填写纸片,安排顾客使用电话亭的编号和顺序。

 “今天用电话的人不多,‮姐小‬,”那个服务人员对玛莉说“再过几分钟应该就可以打了。十二号。麻烦您。”

 “谢谢你,十二号电话亭吗?”

 “是的,‮姐小‬。就在那边。”

 杰森搀着她的手臂,带她穿越拥挤的大厅,走到电话亭边。“我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会到这里来打电话了,”他说“在这里打快多了,不像在饭店里要等那么久,至少能快十倍。”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们才刚走到电话亭,正准备点烟,就听到电话亭里响起两声短暂的铃声。玛莉打开门走进去,手上拿着活页笔记本和铅笔。她拿起话筒。

 大约一分钟后,杰森看到玛莉的模样时吓了一大跳。她瞪大眼睛看着墙壁,整张脸忽然血全失,一片惨白。她开始对着电话大喊,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翻了出来,在电话亭里撒了満地。笔记本掉到台架上,而她的手抓得太用力,把铅笔都折断了。他冲进去时,她整个人已经快瘫软在地了。

 “丽莎,我是玛莉·圣雅各,我在巴黎。彼得在等我的电话。”

 “玛莉?噢,老天…”秘书越说越小声,玛莉听见电话里有一大堆人讲话,而且还很激动。不过,话筒好像被手遮住了,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接着,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话筒似乎被另外一个人拿了过去。

 “玛莉,我是艾伦,”说话的人是她所在部门的第一主任助理“我们都在彼得的办公室里。”

 “艾伦,出了什么事?我赶时间,帮个忙,我可以和彼得说话吗?”

 有好一会儿,电话里忽然没了声音“我不想让你受到太大打击,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玛莉,彼得死了。”

 “他…你说什么?”

 “几分钟前‮察警‬打来电话。他们正赶过来。”

 “‮察警‬?出了什么事?噢,天哪!他死了?怎么回事?”

 “我们还在拼凑一些线索,想办法弄清楚。我们在清查他的电话记录,可是不能碰他桌上的任何东西。”

 “他的办公桌…?”

 “笔记、备忘录,或是这一类的东西。”

 “艾伦!告诉我,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是这样,我们还不知道。他没说他正在做什么。我们只知道今天早上他接到两个‮国美‬打来的电话,一个是华盛顿,另一个是纽约。大约中午的时候,他和丽莎说他要去机场见个人,那个人正在‮机飞‬上。他没说是谁…大约一个小时前,‮察警‬在一个货运通道发现了他。太可怕了,他被人杀了。中喉咙…玛莉?玛莉?”

 那个眼窝深陷、満脸白胡碴的老人一跛一跛地走进告解室。他猛眨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看清楚。隔着并不太透光的布帘,他模模糊糊看到那个穿着僧袍、戴着兜帽的黑影。这个联络人已经八十多岁,视力也快不行了。但他的头脑还很清楚,这才是最重要的。

 “主的天使。”他说。

 “主的天使,我的孩子,”戴着兜帽的黑影低声说“曰子过得还好吗?”

 “倒是过得还可以。”

 “那就好…苏黎世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找到吉桑河边的那个人了。他受伤了,他们透过一个和道上很的医生找到他的。他们严刑拷问,他才招了供。他说他想強暴那个女人,结果肯恩跑回来救她。就是肯恩把他打伤的。”

 “所以说,那是肯恩和那个女人安排好的陷阱。”

 “吉桑河那个人并不这么认为。有两个人在洛文大道发现她,把她带上车。其中一个就是他。”

 “他是个笨蛋。就是他杀了那个守夜员吗?”

 “他承认是他干的,但他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说是为了脫身,才不得不杀了他。”

 “其实他不需要辩解,这可能是他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他的还在吗?”

 “在你的手下那。”

 “很好。我们有个人在苏黎世警方当厅长。一定要把那把交给他。肯恩行踪飘忽,很难抓到,不过对付那个女人就没那么难了。她在渥太华有同事,她一定会和他们联络的。只要逮住她,肯恩就跑不掉了。你准备好铅笔了吗?”

 “准备好了,卡洛斯。”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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