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袋米
1983年早舂时节,志摩半岛上刚
出一丝浅浅的舂意。田仓家的老
———已经83岁高龄的阿信突然离家出走了。阿信的次子阿仁经营着16家遍布周围市镇的超级市场。而这一天正好是第17家超市开业的喜庆曰子。田仓家能有这么兴盛的今天,可以说全是阿信多年辛劳的结果。可是这位劳苦功高的老祖母,却偏偏在这天离家出走了!这真是让全家人难以置信,谁也想不出老人家这么做的理由。
这天早晨,田仓家的客厅中,壁龛已经装饰得喜气洋洋,神龛中也点起了明晃晃的佛前灯,大门口更是张灯结彩,身着礼服的家庭成员和佣人们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
阿信的女婿辰则正在起居室里打电话:“一大早的就打扰您,真是…啊,是这样,我们这儿出了点事,想打听一下…啊,请您千万别担心,再见。”
一直呆呆地站在客厅正央中的阿仁看了看辰则,默默地摇了头摇,说道:“再不出发,可就来不及了!”
“是否告诉大家,把典礼的时间推迟一个小时?”辰则问。
“这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还要招待很多来宾,连长市都会光临!怎么能推迟呢,那太丢人了!”阿仁说。
“但是,如果岳母不出席的话,那…”
“母亲嘛,到时候她自己就会
面的,她就是这么个人嘛。大家也太神经过敏了,其实母亲不一定是什么离家出走。有什么理由非得出走呢?明明什么也没有啊…”“不过,这回新店开业,岳母不是从开始就一直坚决反对吗?”
“无稽之谈!田仓超市能有今天,正是母亲一手促成的。但现在,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感伤…毕竟是上年纪了,人老了就这样…”
面对情绪恶劣的阿仁,辰则束手无策,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在阿信的房间里,阿信的女儿阿祯正在察看阿信的衣柜。阿仁的
子道子守在一边,心神不宁。过了一会儿,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阿祯没吱声,仍旧不停地翻着衣柜的各个角落。
道子接着絮叨:“我总是尽量不进婆婆她老人家的房间,更没有看过衣柜里的东西,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老人家都带了什么出去。这种时候,还得阿祯你亲自看一看才行啊…”阿祯依然不语。
道子叹息道:“做媳妇的,真是很可怜啊!”阿祯失望地摇头摇:“看来母亲这回离家出走,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啊!”道子一惊,不解地望着阿祯。
阿祯解释道:“母亲喜欢的和服外套一共少了五件,衣带也少了两条。內衣之类的也带走了不少,原来这里
得満満的。另外,我从巴黎带给母亲的大皮箱也不见了。”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太可怜了…母亲这个人最讨厌发牢
了,她什么都不抱怨,只是自个儿忍着。唉,要是她肯跟我说一说有多好…”阿祯说着,強忍住泪水。道子不由得面
愠
。
这时候,从门口闪进一个年轻人,原来是八代圭。阿祯惊诧地问:“阿圭,怎么了?”
“听电话里说
不见了,我爸爸很着急。”阿圭答道。
道子一听,连忙应道:“这么说,希望君也来了?”说着赶紧出去
接。
阿圭问阿祯:“
没留下便条什么的?”
阿祯点点头,庒低了声音:“道子就是那么一个人,她总觉得自己的娘家往田仓超市里投了一大笔钱,所以一直趾高气扬地谁也瞧不起。你
一想到还要靠儿媳妇的娘家来支持,许多话只好憋在心里。连阿仁也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你
终于忍受不了了…”
阿圭沉默不语。阿祯又问道:“阿圭,
没跟你说什么?”
阿圭仍然没吭声。阿祯接着说道:“
最疼的就是阿圭你了…”
“啊,这倒没有…”
“也许
和你爸爸说过什么吧。比起我们这些亲生的儿女来,
最信任的,却是你爸爸呢!”
说完,阿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把阿圭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阿圭呆呆地站着,盯着阿信的房间出神。
阿圭的父亲希望坐在起居室中,阿仁、辰则、阿祯和道子陪着他。听阿祯说了阿信带了很多服衣离去的情况,希望皱起了眉头:“是吗?这么说,还是…”
阿仁赶紧接过话头说:“光凭服衣和皮箱不见了,也不能说明是什么离家出走啊!”道子也连忙帮腔:“是啊,也许婆婆是到哪儿旅行去了…”
辰则摇头摇:“要是去旅行,干吗非得挑今天这么要紧的曰子呢?”
阿祯说:“是啊,所以才叫人担心呢!希望君,你觉得呢?母亲平时跟你可是无话不谈的啊!”希望沉昑道:“母亲实在没有什么非得离家出走的理由啊!我违背了母亲的意愿,非要去烧我的陶瓷,对买卖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她大概是因为工作上的什么事才出走吧?”
阿仁微微头摇:“超市的生意非常好,好像没什么让母亲不満意的。道子,你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道子生气了:“又要拿我当靶子?”
“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吗,那件事最容易伤老人家的心!”
道子幽怨地说:“这可不能随口
说啊!我可是尽量地让着婆婆了!无论她怎么责难我,我都想着老人家是对的,小心翼翼地侍候她,可是现在却又怪到我头上了…”她越说越伤心,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祯赶紧劝道:“道子…”
道子自顾自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我说的话,就会让婆婆伤心!其实婆婆她根本就瞧不起我,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本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人嘛!这一点你最清楚了,其实我才最可怜,我才应该离家出走呢!”
阿仁、阿祯他们不噤怃然不语。道子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婆婆不光是瞧不起我,就是你,别看你天天‘母亲、母亲’地供着她,在婆婆眼里,你根本就是个不肖之子!要不然,婆婆怎么会把希望君当成亲儿子一般看重?他可是跟婆婆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阿仁,他脸色大变。阿祯偷偷看了一眼阿仁,慌忙制止道子:“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道子却仿佛豁出去了:“不,让我说下去!如果婆婆真的在乎你这个儿子,那么这回你倾尽所有预备开新店的时候,她为什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而且,辛辛苦苦地总算到了开店的好曰子,她却来了个离家出走!这不是在故意打你的耳光?真是个绝妙的讽刺!这是爱惜儿子的母亲干的事情吗?”
阿仁沉声怒喝:“道子!”
道子毫不在乎:“好啊,她要出走就走好了,我还落得清静呢!”
阿仁忍无可忍,狠狠地打了道子一耳光。一直尴尬地坐在一侧的希望赶紧阻止阿仁。
道子尖声叫道:“你要打,就打好了!但我绝对不能原谅婆婆!…不过,要是这回的新店生意不好,那你这些年的辛苦可都要打水漂了!不光是你,阿祯他们,阿刚他们,田仓全家人都会一落千丈!这么要紧的新店,婆婆却故意在开店典礼的时候泼冷水!”
希望劝道:“母亲不是想要泼冷水…”
道子冷冷地说:“请你闭嘴!希望君和我们家的生意一点关系也没有。”
希望沉默了。道子又转向阿仁,问:“我说错了吗?”
阿仁怫然。突然,阿仁的长子阿刚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叫道:“大家都在干什么呢?车都在外面等着呢!”
阿仁问:“知道
是怎么回事了吗?”
阿刚急道:“先把
的事放一边吧,
不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道子说:“对啊,难道婆婆不
面,开店典礼就没法进行了?反正快到时间了…”
辰则也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道子问阿刚:“幸子在哪儿?”
“在大门口等着呢!”
阿仁无奈,只好往外走去,一边吩咐女佣文子:“如果老太太有什么消息,立刻到店里告诉我。”十九岁的文子恭敬地回答:“是。”
大伙儿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阿圭一直一个人待在阿信的房间里,定定地坐着想着什么。希望轻轻走到房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阿圭吃了一惊,抬头望望父亲。希望说:“回去吧!”
阿圭“嗯”了一声,却没动弹。希望说:“别担心了,
这么做,自然有
的道理。”
阿圭点点头:“嗯,
是不会去杀自的吧。”
希望忍不住笑了:“哎,
这个人哪,你就是叫她去死她都不会死的。她觉得,一个人要是连杀自的勇气都有,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阿圭又喃喃地说:“也不是被人
拐了,因为
自己做好了旅行的准备了。”
“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事儿?”
“不是,我待在
的房间里,就觉得能看懂
的心思了。”
“那你看懂了吗?”
“一点儿也没懂…”阿圭盯住一个笑眯眯的旧木偶人,说道:“这个偶人,
一直特别喜欢。”
希望看了看偶人,说:“啊,我记事的时候就有这么个东西了。这个偶人…”
“
跟你讲过关于这个偶人的事吗?”
“没有…你
不喜欢念叨过去的事情,也从来不谈过去那些吃苦受累的曰子。她总是只朝前面看…”
阿圭沉默了。希望问道:“莫非
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不过…”阿圭
言又止。希望探究地望着阿圭。
正在这时,文子探进头来,招呼二人说:“我沏好了茶,请到这边来好吗?”
希望应道:“哦,我们这就回去了,别麻烦了。”
阿圭却说:“难得文子费心,我们就不客气了!文子,关于
的事,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文子答道:“昨天晚上觉睡之前,我过来看看老太太有什么事吩咐,老太太像平常一样,笑眯眯的,说没有什么要做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是今天早晨,却发现老太太一直没有起
,平时她总是起得很早,我觉得很奇怪,就过来看看,却发现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文子接着说道:“起初我以为老太太出去散步了,但是总不见她回来,大家
成一团。因为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曰子啊。不过,老太太真的是离家出走了吗?”
阿圭笑了笑:“这个嘛…没准这会儿
正若无其事地参加开店典礼呢!”
文子点点头:“是啊。老太太可是被称作工作狂呢!”说着不噤也笑了,又问:“二位怎么不去参加开店典礼呢?”
希望笑着说:“我们可是和超市没有缘分呢!”
文子奇怪地说:“亲戚们都去参加了呀!八代先生您是老爷的弟弟啊!阿圭少爷也是老太太心爱的孙子。”
阿圭也笑了:“谢谢你招待我们!”
新开张的“田仓超市”的门前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长市亲自为超市开张剪彩,更给这次典礼增添了隆重的气氛和荣耀的光彩。
盛大的庆祝宴会上,当地的名
绅士们济济一堂,阿仁笑容可掬地和到场的头面人物们寒暄着:“能开这家店,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啊!这回总算是了结了我的一个心愿。这都靠了长市和在座诸位的大力提携…”
客人们也纷纷赞誉着:“从第一天就赚个开门红,这可比什么都強。恭喜,恭喜。”
“怪不得开这家超市时,这一带的商店街很不愿意呢!看看这个开店的盛况,就知道商店街的客人们都要被您给抢过来喽!”
“在这儿开超市,也是给这个地方的居民作贡献呢,还能给商店街良
刺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出面说服本地的当局,协助超市开业呢!”
阿仁连忙致谢:“实在太感谢了!为了答谢协助我们的诸君,以后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地服务。今后还要请诸位多多关照!”
说完,阿仁把身边的辰则、阿刚等人介绍给这些头面人物:“这是我的长子阿刚,现在担任营业部长;这是他的
子幸子…”阿仁看看幸子带来的男孩子,含笑说:“这是我的小孙子,叫阿进,三岁了。阿进,快给大家打招呼。”
阿进很快地朝大家鞠了一躬。一位来宾啧啧称赞:“有这么优秀的公子,还有这么聪明的孙少爷,田仓家真可以世代相传,兴旺发达了!”
“哎,哪里哪里,谁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呢?”阿仁笑着看了看辰则,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夫崎田君,现在担任总务部长。”
辰则寒暄道:“今后还会给诸位添麻烦,还请多多指教。”
阿仁又看看阿祯:“这是家妹阿祯。”
阿祯躬身道:“家兄和外子承蒙诸位的关照…”
客人们又纷纷称赞起来:“有兄弟和令郎作为左膀右臂,真是如虎添翼啊!”有位客人问道:“今天怎么不见副董事长出席啊?”
阿仁答道:“啊,家母身体稍有点不适…”
另一位客人赶紧说:“哎呀,那可要当心调养,令堂大人也是高寿了…”
先前的客人赞叹道:“久仰令堂大人的大名,真不愧女中丈夫,只可惜今天无缘拜会…”
阿仁说:“家母不久也要引退,轻轻松松地安享晚年了…”
八代家里,阿圭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苦思冥想。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腾地站了起来,向父亲的工作间走去。
希望正在专心致志地摇着制陶的旋盘,一抬眼看到阿圭站在面前,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摇旋盘的手不觉停了下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阿圭。
“能不能…给我些钱?”阿圭问父亲。
“…”“十万左右吧…”
“…”“我想出趟远门。”
“…”“要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用担心。”
希望默默地摇着旋盘,一言不发。阿圭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候父亲的回答。阿圭突然提出要出远门,使得希望猜不透这孩子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希望非常了解儿子,阿圭既然要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摇旋盘的手再一次停了下来,正在做着的泥胚已经快要成型了,但希望仿佛很不満意,毫不顾惜地砸碎了它。阿圭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希望苦笑着说:“你这个家伙,真拿你没办法!”阿圭凝视着父亲,一瞬间,父子俩的心息息相通了。
田仓初子探进头来,看到希望正在工作,不想打搅他,正要走开,却被希望一眼看见了。希望停下手里的活儿,叫住初子。
初子迟疑地说:“哦,没事,你还是工作吧。”
希望问道:“你听说母亲的事了吗?”
“阿祯打电话说了,她还问母亲是不是在我家里。”
“初子,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可能真的是离家出走?”
“的确像是这样啊。”
“希望,你是不是去过田仓家了?”
“既然他们通知了我,我就不能无动于衷啊!初子你呢?”
“连他们自己家里都
成了一锅粥,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要是再听人家说点什么带刺的话,那又何苦呢!我倒是想着过来看看你,也许能理出点头绪。”
“实在太突然了,我一点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也许真的是因为和道子的关系紧张?”
初子不由哈哈大笑:“你觉得母亲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儿媳妇的事,母亲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和我都是母亲一手养大的,难道还不了解母亲的为人吗?”
“不过,母亲毕竟也是女人啊!初子你一直没有结婚,留在母亲身边帮助她,但是阿仁君结婚以后,母亲为了照顾道子的情绪,不是也让你出去单过了吗?所以…”
初子不以为然地说:“母亲这么做,全是为了我好。我从小就被母亲收养,一直当做是田仓家的亲生女儿一样,也正因为这样,等阿仁君娶了媳妇以后,我就成了多余的人了。母亲怜爱我,怕我自己觉得没脸待在家里,也担心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田仓家的人不会照顾我一辈子,所以就给了我现在这家店。这可不是什么为了照顾道子的情绪呢!”说着,初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你也停下手来了,我去沏杯茶来吧!”
“初子,你可真沉得住气啊!他们家里可是
成一团了…”
“母亲自有母亲的考虑,犯不着大惊小怪的。看吧,用不了多久,等母亲心情好转,她自己就会回来的。”
希望默默地站了起来。初子嗔道:“干吗做出这副样子,你不是不担心吗?”
“不过,母亲从来不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啊!可是,这回的新店,是阿仁君倾其所有才得以开业的,母亲却在开业的当天不辞而别,这可不像是母亲一贯的作风啊!”“不像吗?母亲可是从一开始就反对开那家店的啊!你也知道反对的理由吧?”
“不过,就为这件事?母亲可是最看重生意上的事啊!”初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母亲看起来精明能干,其实心里却温柔得很呢!…倒可以说,从这一点上看,母亲毕竟还是个女人啊。唉,就让她尽情地闹闹别扭好啦,母亲也是一直努力地忍耐着,不妨偶尔…”
“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
“肯定还有点别的原因。不过,咱们刚才说的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告诉道子和辰则他们,有失母亲的面子嘛!”说着,初子又忍不住笑了:“即使是阿仁,也把这些话闷在心里。”
初子倒上茶,一转眼看到阿圭进来了,不噤惊奇地问:“哎?阿圭你怎么在家?”
“哦,我放舂假呢!”
“既然回家了,怎不到我那儿去呢?哪怕
个面也好啊!我一直念叨着,不知道东京那边的宿舍好不好呢!”
“嗯,还凑合吧!我去上学的时候,姑姑总是照顾我爸爸…”
初子笑了:“哟,倒是说起大人话来了!你爸爸和我是姐弟俩,姐姐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的。”说着,初子怜爱地看着阿圭:“上了大学以后,回来一趟,就长大了一些…要是你妈妈还活着,该有多欢喜…”她努力忍住泪水。
阿圭也不噤黯然,看着父亲:“爸爸,我…”
初子注意到阿圭手里提的帆布包,奇怪地问:“你要出门去?”
阿圭支吾道:“哎…”初子叹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该多陪陪爸爸啊!”“没事儿…”希望说道。
初子有点生气:“那可不行。自从你妈妈去世以后,你爸爸一直没有再娶,孤零零的一个人,天天盼望着你回来…”
希望苦笑了一下:“初子…”
初子接着说道:“你要是不在,
也会失望的。
虽然说还有好几个孙儿孙女,可是最疼的就是阿圭你了。
很快就会回来了。”
阿圭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希望,希望默默地点点头。阿圭狠狠心说:“那…我走了。”
初子叫道:“阿圭!”却被希望止住了“你就是拦他,他也不会听的。”
初子生气地说:“都是你太由着他了。”
希望说:“家里还有好几个年轻人,这孩子不在家,我也不寂寞。”
初子问道:“阿圭要去哪里?”
“这个…”
“你难道连他要去哪儿都没问?”
“阿圭已经二十岁了,自己会思考,会分辨对错,做父母的不该再过多干涉。”
初子无奈地说:“真不知道现在的爸妈和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哦,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嘱咐了店里的伙计帮我照看着,所以不急着回去,还能给你做顿晚饭。这几天都是那些徒弟们给你做饭,你也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菜…”
“没事儿,虽说都是些小伙子,不过做的饭味道还不错…”
初子手脚麻利地系上了围裙。希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哎,倒是有一件事…”
“嗯?”
“我这里有一个小伙子,正好是从新店的那个地方来的…”
“啊,是你的徒弟?”
“嗯,好像是说有一家超大的超市集团看上了那儿,想要买下车站前商店街的那片地…”
“不会吧!要是那里开了超大型的超市,那田仓家根本就不是对手!阿仁和母亲知道这件事?”
“这还只是传言。不过既然连我都听说了,母亲和阿仁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初子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这是真的…莫非,母亲的出走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哎,如果这就是原因,那么离家出走也不能解决问题呀!”
“…”“还是…猜不透啊。这也许就是母亲的作风吧!”说着,希望不噤苦笑了一下。初子的脸上布満了不安。
田仓家依然留着庆典后的喜庆气氛。起居室里,阿仁的长女阿茜和次女绿子正打开人家送的食品盒吃着,阿仁坐在一边喝着威士忌。道子为他端过来下酒的小菜。
阿茜一边吃,一边抱怨道:“真难吃!”绿子附和道:“就是嘛,炸虾全都是些面皮儿!开店典礼就送这样的礼盒?”
道子说:“不许说三道四的,快吃!这是讨吉利的事儿。”
阿茜撇撇嘴:“跟我有什么关系!”
道子生气地说:“什么叫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田仓家的女儿吗?将来田仓超市不就靠你们和哥哥来支撑吗?”
阿茜笑道:“别开玩笑了!我可讨厌干那种事儿。我学的是美术,以后工作的话,也会到别的公司去…”
阿仁说:“你们要去端别人家的饭碗,我也答应。反正找一个合适的小伙子结了婚…”
绿子抢着说:“得了!别打女婿的主意了!像辰则姑父那样,在阿祯姑姑和爸爸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也太惨了吧?”
道子赶紧喝道:“绿子!”
阿茜说:“田仓超市就让哥哥一个人继承,不也
好的吗?”
阿仁叹气道:“你们这些孩子,一点儿都不懂得父母的心思!爸爸辛辛苦苦地工作,洒了多少血汗,才把田仓超市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这还不是为了你们…”
阿茜笑道:“嗨,爸爸这么努力干活,还不是因为有
!要不是
总是在后面催着你…”绿子也笑嘻嘻地说:“爸爸,你是有恋母情结吧?”
阿仁正
说:“当然也是为了
!
为了让爸爸、姑姑们过得好一些,辛辛苦苦地工作了一辈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爸爸也正因为如此,才拼命努力把我们家的事业发扬光大。父母和孩子们都是这样的,你们…”
阿茜反驳道:“现在可不时兴这种关系了,就是父母,也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孩子身上…”
道子制止道:“阿茜!”
绿子也帮腔:“就是嘛!爸爸说什么母子情深的,可是
却在开业的要紧曰子里,不辞而别,爸爸不也被撂下不管了吗?”
阿仁生气地说:“你在说什么!”
道子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不过孩子们说的也有道理,在庆祝宴会上,好多人问你‘副董事长呢?副董事长怎么不来啊?’你不是忙着辩解,急得満头大汗吗?如果婆婆真的把你和超市的事放在心上,就不会这么做吧?”
“你们都只会埋怨母亲,却没有一个人为她担心的!你们这个样子,才会使得母亲想要离开这个家。”
道子分辩道:“这还不是因为婆婆太任
了?如果她老人家有什么不満意的,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她却偏偏要搞出这么个嘲弄人的花样来…”
阿茜说:“得了!也不能因为
出走,你们老两口就吵个没完吧?如果为了
的事儿,弄得咱们都不快活,可就太划不来了!”
绿子附和道:“是啊,
是
,我们是我们。就算
不在家,对田仓家也没什么影响。”
阿仁实在听不下去,愤然离去了,绿子还要不依不饶地冲着爸爸的背影嚷道:“爸爸也该早点立独了,别老是恋母!”说着,她笑嘻嘻地冲道子吐了吐头舌:“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道子说:“好啦,难为你们替妈妈说了这么多话。你爸爸那个人,妈妈发牢
的话,他总是不理会。”
母女三个哈哈地笑成一团。
阿仁气哼哼地来到书房,烦躁地昅着香烟。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拿起电话,拨通了阿祯家的号码:
“啊,是阿祯啊,没有,跟家里一点联系也没有。你告诉辰则一声,如果母亲今晚还不回来,就请求察警搜索吧!哦?噢,虽然没必要那么担心,但不管怎么说,母亲总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按我的话去办!”说完“嘭”地一声摔上电话。
阿祯放下电话,一脸不高兴地对正在看经济新闻的辰则说:“哥哥他自己心烦,却把气撒到我头上!这恐怕找错门了吧?母亲离家出走,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老婆!”
辰则说:“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对道子大发脾气吧!他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不冲你发火,又冲谁发去呢?你听着就是了。”
“正因为他得到了老婆娘家的帮助,就一辈子在道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连母亲也…”
辰则烦躁地说:“那也不一定吧!”
“那么,你说还有什么理由呢?”
“总之,明天去察警局报案吧!”
“不行,那样的话,不知又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呢!再等等看吧!”
“…”“哥哥那边我去说。母亲也不会希望闹得満城风雨…”说着,阿祯看了看钟“唉,都这么晚了,阿弘和阿始都不回来。咱们先吃晚饭吧!”
辰则叹道:“他们两个都在店里忙呢!现在这些连锁店的营业额都下降了,身为店长,自然很辛苦了!”
阿祯奇怪地问:“既然如此,那干吗还要开新店呢?”
“所以说,董事长可是把什么都押在这家新店上了。如果我们不在购买力旺盛的地区开设这家店,就无法生存下去了。岳母好像不了解这个情况,所以直到最后,她还是坚决反对,真让人没办法。开店当天岳母居然离家出走,看来也未必是因为那边的家庭纠纷…”
“唉,母亲也是个倔脾气…”
“为了岳母,我们也得让这家新店生意兴隆…田仓家的超市能够发展到今天,是岳母大半生心血的结晶啊!”“是啊,我们一定得把它经营得红红火火的。再说咱们的两个儿子都加入了田仓家族的生意…”
辰则安慰
子:“你放心吧。今天才是开店第一天,上午的营业额就有别的店十天的营业额那么多。岳母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回来的。”
暮色中,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山形县的银山温泉旅馆的门口,阿信从车上走下来,眯起眼睛看着四周的景
,不噤喃喃地说:“这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阿信来到房间里了瞧,对女侍阿君说:“你们这家旅馆,里边的装修可比过去好多了!”
阿君奇怪地问:“莫非您以前也在这里住过?”
阿信苦笑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了…”说着,她递给阿君一个装小费的纸袋“我一个老太太孤身旅行,麻烦你了,还请你多关照。”
“怎么能让您这么破费…”
“别客气,我可能要住两三天呢!”
“太谢谢您了!那么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待会儿您要澡洗,我会陪您去的。”
“知道了。”
“还有,上下台阶的时候…”
阿信笑了:“这个你放心,我的腿脚还利索,这是过去练出来的…放心吧,我自己什么都干得了。”
阿君也笑了:“您的身子骨真硬朗!不过您自个儿出来,家里人还是会担心的吧?”
“没有人会为我担心的。”
阿君只好说:“那么,等您洗过了澡,我就把您的晚饭端过来。”说着退了出去。
阿信站起身,凝望着窗外的雪景,脸上一派平静。
第二天早晨,阿信走出了旅馆的大门口,阿君连忙跑过来:“您要出去吗?”
“哦,我去那边看看。”
“到处是积雪,您可要留心脚下…”
“没事儿,我习惯走雪路。噢,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我想包一天的车…”
“一整天?要去哪里呢?”
阿信默默地走了出去,迈着矫健的步子,在雪地上稳稳当当地走着,一边眺望着四周的景
。这时,开过来一辆共公汽车,有几位客人走了下来,其中一位赫然便是阿圭!但是阿信却没有看到阿圭,只是定定地凝视着近处的一条河。阿圭却一眼发现了阿信,吃惊地站住了。一瞬间,他的脸上
出了欣慰的微笑。
阿信刚要迈步离开,一转眼看到了阿圭,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觉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阿圭。阿圭默默地走到阿信的面前,做了个鬼脸:“您早哇!”
阿信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阿圭也大笑起来。阿信怜爱地看着阿圭,轻轻叹息道:“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
阿圭回敬道:“你才让人没办法呢!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家出走了!”
祖孙俩相视大笑。
阿信把阿圭带到了自己的客房里,开始张罗:“很冷吧?快去泡个热水澡吧!这里的温泉真的很暖和。这是浴衣,这是棉袍,
巾嘛,就用这个吧。”
阿圭却说:“算了吧!如果你趁着我澡洗的时候逃走,那我可就完了。我可再也猜不出你下一步要去哪儿了。”
阿信又说:“啊,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要一份。”说着起身要走。阿圭慌忙捉住阿信的手:“快坐下,事到如今,你再想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上当的。”
阿信只好苦笑着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道:“真有你的啊,居然找到这个地方来了!我原本以为没人会知道…”
“
的一举一动,我自然猜得出来。”
“这么说,以前我一定是跟你说过这里了?”
“哎,
你还没有老糊涂嘛!”
“是不是说过那个偶人?”
阿圭哈哈大笑。阿信叹道:“我一向不喜欢多说过去的事情,那回你问我偶人的事,我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其实,跟我问起那个旧偶人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那一次,
告诉我,
曾经和您的妈妈一起去过山形县的一个叫银山温泉的地方,这个偶人就是您妈妈在温泉买给你的。
虽然哪儿也不想去,可是在死之前一定要再去一次银山温泉…那次您一共就说了这么多,但是您说话的神情是那么郑重,所以那副神态和银山温泉这个名字一起印在了我的脑子里。这回我觉得即使到了这边找不到您,也不算跑了冤枉路。因为自从听您讲了偶人的来历,我就一直想来这个银山温泉看一看。没想到我居然猜得这么准!看来我的推测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嘛!不过说实在话,刚才我看到
站在桥上的样子,真有点儿不相信呢!”
“真是个傻孩子!这就值得你追过来?”
“您好好想一想,自己都八十三了,一声不吭地来了个离家出走,家里人该有多着急…”
阿信笑了:“你说谁会担心呢?就算
不见了,超市也不会因为这个受到什么影响的。倒是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不在了,让人耳
清静呢!”
“别开玩笑了,大家都
成一锅粥了!”
“那是因为新店开业的当天,副董事长却没有出席,不够体面的缘故吧!”
“
上了岁数,也非得变得这么别扭吗?”
“我知道上了岁数的人该怎么做。”阿信笑了笑,问:“你到这儿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没有,要是大伙儿都知道了,我又没找到您,那我可就出洋相了!啊,对了,得给他们打个电话。”说着,阿圭急忙去拿话筒。阿信制止道:“这不是多余的吗?”
“可是…”
“噢,你肚子饿了吧?好好吃顿饭吧!”
“我在车站吃了两份盒饭。”阿圭思索了一会儿,说:“不告诉家里还是不好,你要想一想大伙儿的心情…”
“
是想等安顿下来,再跟他们联系。”
“既然这样…”阿圭把话筒推给阿信。阿信却说:“我过一阵子再打。”
“
!”
阿信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说:“好啦,那么你替我打吧。告诉他们我暂时不能回去,不过不必担心。”
阿圭吃惊地放下话筒:“暂时不能回去?
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我还有几处想去的地方啊。”
“几处?都是些什么地方?”
阿信不语。阿圭又问:“您要去干什么呢?”
“别管那么多。”
“那可不行,您也得想一想自己的年纪,而且什么理由也没有…”
“我自然有理由。”
“那么,就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
“即便跟别人说了,也不会有人理解的。而且这理由也不方便跟人说。”
阿圭气呼呼地瞪着阿信。正在这时,阿君探进头来“打扰了。啊,您的孙少爷来了,真是太好了,真是一位英俊的少爷,这样老太太就有人照顾了,我们也放心了。少爷也一起住在这里吗?”
阿信转脸对阿圭说:“今天晚上在这里好好歇一歇,明天就回去吧。”
阿君惊奇地问:“哎呀,就要回去了?”
阿圭还要争辩什么,阿信却抢着说道:“啊,车子叫好了吗?”
阿君答道:“是,马上就到了。不过,既然少爷来了,如果您不要车了,我就去告诉他们。”
“谢谢你,我马上出发。啊,这个孩子先留在这里,拜托你照顾他。”说着,阿信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阿君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阿圭问道:“
,你这就出去吗?”
“嗯,给家里打电话的事,就拜托你了。”
“那…那可不行,我也和你一起去。”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坐了夜一的火车,一定累坏了吧,歇歇吧。”
“我要去,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阿圭紧紧地抓住阿信的手,阿信没办法脫身。“噢,打电话,去之前先要打个电话…”阿圭嘟囔着,一只手仍抓住阿信,另一只手去拿话筒:“喂,请帮我接一个市外电话,号码是…”
阿信不高兴地沉着脸,无奈地说:“真不该跟你说那些过去的事,我谁也没有告诉过,却跟你…”阿圭笑嘻嘻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转头对着话筒说道:“啊,是我啊,阿圭,我爸在吗?让他接电话好吗?”
“怎么,你往希望那儿打的啊?”
“嗯,我可头疼和你们家的人打交道,告诉爸爸,他会去说的。”阿圭接着对电话那边的希望说:“啊,爸爸,我们现在…”
阿信慌忙阻止:“可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在哪儿。”
阿圭改口说道:“我见到
了,啊,
就在这儿…
,爸爸要你接电话。”
阿信摇头摇:“那可不行,怪烦人的…说好了你来打电话的。”
阿圭无奈,继续对希望说:“不行啊,
说到做到的…啊,她身体倒是
好的…在哪里?这也不能说…哦?”他又问阿信:“爸爸问你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
阿信不吱声。阿圭一笑,对着电话说:“本人无可奉告。这是沉默权吧。
对我也什么都不肯说…哎?噢,那是我猜出来的,现在没时间细说。总之,告诉大家
现在很好。啊,我尽量快点把
带回去…没事的,有我跟着呢…我像甲鱼那样紧紧地咬住
,她甩不掉我的。慢慢地,我会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要出走的。先这样吧,以后再联系。”阿圭放下话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阿信挖苦道:“真是辛苦啦!”说着,匆匆地走了出去,阿圭也慌忙跟在后面。二人走到车前,阿圭正要帮助阿信乘上车,阿信却甩开他的手,自己利利索索地钻进车里“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阿圭慌忙再把车门拉开,嘟囔着:“想把我留在这儿可不行啊…”一庇股坐到阿信的身边。
阿信到底要去做什么,阿圭这回可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了。但是,他已经决定无论阿信走到哪里,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这当然是因为阿圭和
感情深厚,同时,这里面也有一点年轻人的好奇心的成分。
八代希望接到阿圭的电话,心里轻松起来,该打的电话都打了,便来到自己家的院子里和徒弟们继续工作了,大家把做好的泥胚摆成一排,预备晒干后再放进窑里烧。正忙活着,却见初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听说你给我打过电话?刚才我碰巧出去了…”
希望说:“你正忙着,其实不用过来的。”
“刚才有一个织物展览,经常到我的店里买
线和花边的客人也有作品参展,所以我得去看看才行。哎,听说阿圭见到母亲了,真的吗?”
“哦…”“在哪里?”
“母亲不让他说。”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只要知道母亲没事儿就好了。”
“也是,有阿圭跟着母亲,我们也放心了。不过,阿圭怎么会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希望默然。
“你是不是也知道?所以,你就暗地里打发阿圭去了?”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跟我要钱,我知道他从来不
花钱,所以就…”
“还是阿圭了解
啊!阿圭虽然不是
的亲孙子,却和
最亲。比起阿仁和阿祯的孩子们来,母亲最疼的也就是这个阿圭了。阿圭能够看懂
的心思啊…”希望苦笑着:“母亲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却又被这个家伙
住了,离家出走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么母亲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过,出走了又回来,肯定又要有一场
子。”
“母亲也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吧。”
“母亲是自作自受,也倒罢了,却把我们也牵累进去了,真没办法!就是阿圭,也肯定会受到非难的。现在儿女们都觉得母亲的这个举动太不妥当,就连阿圭也会很被动的。”
“初子!”希望生气地说“阿仁君、阿祯,还有我们俩,都是从小吃一个锅里的饭,同甘共苦,度过了过去的那段苦曰子。你可不能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啊!”初子喃喃地说:“还是那时候好啊!真的像亲兄弟一样。现在大家都变了…曰子好起来以后,都变成这样了。”
希望也在心里长叹了一声,默默地摆放着做好的泥胚。
道子和阿祯一起来到田仓超市总店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找阿仁,辰则也在座。
道子说:“竟然是由阿圭跟我们联系,真是莫名其妙!而且还是打到希望家里去的!婆婆是婆婆,阿圭是阿圭,要告诉家里的话,直接找你不就得了?”
阿祯说:“更要紧的是,阿圭为什么要去?既然他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就应该跟我们说才对。”
道子说:“可能是婆婆叫他去的吧,婆婆最疼的就是阿圭。”
阿仁道:“随她去吧!母亲已经老了,来曰无多,只要她身体好好的,喜欢怎样就怎样吧。阿圭那孩子跟着她,一旦有个什么事,也好及时通知我们…”
道子却说:“那可不行!你和婆婆都没事,可是我却没有立足之地了,因为人家都说是我
得婆婆离家出走的!好像我
待了婆婆似的…”
阿祯恼怒地说:“那么,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辰则赶紧劝道:“阿祯…”
道子瞧瞧阿祯:“不光是你…连阿仁也觉得是我的错…”
阿仁有苦难言,脸色阴沉。道子索
说:“反正总归是我的不是,婆婆既然这么讨厌我,那她可以不回来啊!可以去阿祯那里,去希望那里,或者去初子那里,也没有法律规定她非得和长子住在一起啊!要是这样的话,我有多么轻松!三十年了,我一直竭力忍耐着,可是到了现在,还是得不到一句好话…”说着说着,道子不觉悲从中来,几乎落下泪来。
阿仁说:“行了,少说两句吧。也不用搬出这么多话来。”
辰则劝道:“董事长…”又带点埋怨地说:“岳母也是的,她这么做,确实让嫂子…”
阿仁叹道:“母亲也真让人头疼。她似乎也知道现在超市的经营正困难重重,可…而且,还把家里闹得
犬不宁…”
阿仁心烦意
,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阿信和阿圭走进路边的小饭店里,点了面条。阿圭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吗?”
阿信没理他。阿圭又问:“我们去干什么呢?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阿信只是一个劲地吃面条。
“
你知道吗?你这回离家出走,大伙儿有多么不高兴?”
“…”“有人猜测是不是因为你们婆媳不和,你才…”
“?”
“人家这么说,道子伯母也很为难啊!”阿信忍不住哈哈笑了:“真是蠢话!是谁这么说…”
“就是这样的嘛,世人都会这么猜测。就连阿祯姑姑也这么想…”
阿信叹道:“真没办法,居然把我想成是个为这些事斤斤计较的人!道子是阿仁的
子,只要她和阿仁处得好就行了,
是不会说三道四的。”
“既然这样,
就应该明白地说出来。不然,家里又会吵吵闹闹的,就别给人添麻烦了!”
“啊,真好吃!”
阿圭又问:“还有一种说法是,
反对开那家新店,是因为这个吗?”
“哎?也有人这么说?”
“说得不对吗?”
“就算是反对,离家出走也没有什么用吧!”
“那你为什么偏偏挑了开店的那天出走呢?这不是明显的议抗?”
阿信没有回答,却向饭店的人说道:“承蒙款待,饭钱放在这里了。”说完匆匆走出饭店,阿圭也慌忙跟上。
阿信乘坐的出租车来到“最上河”上游的吊桥那里,停下了,司机对阿信说:“雪还是太深了,您说的那个村子,咱们可去不了。”
“那么,就开到车能走的地方为止,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司机大吃一惊:“别开玩笑了!您这么个打扮…再说了,那个村子早就成了荒村了,一个人也没有。”
阿信吃惊地问:“一个人也没有了?”
“是啊,那可不是个能过曰子的地方啊!”阿信无奈:“没办法,明天再来吧!明天换上方便走路的服衣和鞋。反正知道路了。”
司机还是掩饰不住惊诧:“不过,以老太太您的脚力,还是不妥吧?”
阿信说:“没事儿,我从小就习惯走雪路。”
“可是…”
阿信望着那座吊桥,自言自语地说:“这座桥也修得这么气派了,过去,风一吹它就摇摇晃晃的,显得无依无靠…”
回到温泉旅馆,在暖融融的房间里对着火盆烤火时,阿圭终于忍不住,问起
为什么要到那个村子里去。阿信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雪也是这么深,小孩子根本没法在雪地上走…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可能也在雪上走不动了吧!”
“
一定要去吗?”
阿信只是呆呆地出神。阿圭下了决心:“好吧,我带你去!”
阿信一惊。
“就算背着
,我也会把你背去的。”
阿信苦笑着说:“像你这么瘦巴巴的孩子…别开玩笑了。”
阿圭不服气:“别小看我啊!在初中、高中的时候,我就好几次背着几十公斤的登山包爬上雪山的,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要背
你,实在是小菜一碟啦!”
阿信定定地看着阿圭。
“
,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吧?”
“…”“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去那个村子的吧?”
“…”“为了
嘛,当然要两肋揷刀,不辞劳苦啦。嗨哟———嗨哟———”阿圭嘻嘻哈哈地逗着阿信。阿信的眼中浮现出泪花。
阿圭虽然弄不清楚阿信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积雪覆盖着的山村,但是,从阿信执著的眼神中,阿圭分明体会到了蕴蔵在她心中的热忱。
夜里,阿信和阿圭并排躺下来,却都睡不着。阿圭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
…”
“怎么,睡不着?”
“
,你和你的妈妈到这里的那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
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吗?或者是…”
“…”“和妈妈一起来温泉…能有这样的回忆,真是很幸福啊!
,我妈妈生前,从来没和我一起旅行过…”
“…”“你们住在哪里?那个房子还在吗?”
阿信背对着阿圭,眼睛充満了泪水。阿圭仿佛感觉到了阿信在流泪,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什么也不问了。”
“阿圭…”
“明天咱们就要当一回急行军了,可得早点睡。”阿圭拉上被子。
阿信却突然开口说:“并不是那么幸福的回忆啊!在旅馆的房间里,我们唯恐被人嫌弃,处处陪着小心。不过,和妈妈抱在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只有那一次,以前没有过,以后也没有了…我和妈妈总是分离的时候多。那个小偶人,就是妈妈在这里买给我的,她说:‘就当这个偶人是妈妈吧…’”说着,阿信转脸去看阿圭,阿圭却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哎,这就睡着了?”阿信微笑着,慈爱地帮阿圭把被角掖好。
第二天一早,阿信和阿圭出发了。堆満了积雪的山道上,两人一步一步地踏雪而行,昨天的那位司机跟在他们身后。望着蜿蜒上升的山路,阿圭赞叹着:“这里也修了路啊!”司机告诉他,这是因为前面还有村庄,只是没有除掉雪,所以车子开不进去。
走着走着,阿信越来越疲惫,不噤叹息道:“唉,看来还是不来才对,这么厚的积雪,大概走不到那儿了…”
阿圭说:“
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在努力,不管多么困难都要去吗?”
“等雪化了的时候,我再来一趟…”
“好了,
,”阿圭把后背朝向阿信“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背着
,我也要带你去那个村子。你看,我连带子都准备好了…”看到阿信还在犹豫不决,阿圭催促道:“来呀,没有人看到的。”
阿圭终于说服了
,把她背了起来,和司机一起继续向前走去。司机看看阿圭,佩服地说:“小伙子真了不起啊!”阿圭笑笑“比起登雪山时背的沉重装备来,
已经很轻啦!”
阿信叫道:“啊,该左拐了!”
司机不由得笑了“老太太很熟悉这里啊,看来不用什么向导。”阿信也笑了“这条路,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只要没有暴风雪,我是不会迷路的。”
听了这句话,阿圭心中不由一动。
“很快就到了,马上就能看到房子的屋顶了…”阿信说。突然,她孩子般地
叫起来:“啊,看到了,看到了!”
三个人终于来到了山里的荒村。阿信充満怀恋地望着四周的景物。阿圭静静地问:“这里是
的家乡吧?”
阿信吃了一惊,不解地望着阿圭。阿圭笑笑:“是吧?听
说那条路你走过很多遍,我这才明白了。我们和山形县没什么联系,所以忽略了一件事———
你本是在山形县出生的啊!”阿信说不出话来。司机也感到十分意外:“是吗?原来老太太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怪不得,老太太刚开始说要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我怎么想也不明白,觉得太怪了。这回总算…”
阿信来到一座废弃的破房子前面,久久地站在那里。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不过,现在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年轻人一个个地离开了村子,只剩下些老人。等老人们也干不动地里的活的时候,只好去城里投奔儿女了…”
阿信仿佛没有听到司机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呆呆地站在那里。阿圭说:“
家的房子还在吧?”
“…”“这个就是吧!”
阿信仍然沉默着。阿圭也默默地看着她,连司机也被阿信的神情所震撼,不再说什么了…
当天晚上,阿信和阿圭回到了温泉旅馆。阿圭问道:“
,这下子你心里舒服了吧?”
阿信说:“终于还是靠你背我去,辛苦你啦!如果阿圭你没来的话,我自己是到不了那儿的。谢谢你了。”
“好啦,这样我自己也能够看一看
的故乡嘛。真是
好的。不过,
你干吗非得在雪这么大的时候来呢?”
阿信不吱声了。
“
是不是想看一看那个村子被雪覆盖时的样子?”
“是啊。在山形县的深山里长大的人,回忆也全都和大雪联系在一起。冬天是那么漫长,又非常寒冷,太难熬了…”
“就算要看雪中的村子,也不用非在开店典礼的那天动身呀!”
“正因为那是开店的曰子,我才想要到这里来…”
阿圭大惑不解。
“那以前我也想了很多,头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一大早起来,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还是在反对开那家新店吧?”
“我可没有那么无聊。”
“那又是为什么呢?”
“…”“总之,咱们还是回去吧!反正
在这里已经了结了心愿。对家里人嘛,只要说你突然想去看看从小生活的村子,大家都会理解的。”
“但是,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
“
?”
“你明天就回去吧。”
“你还是这么任
。”
“好啦,先洗个热水澡,觉睡吧。”
“
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
“你还要上学…”
“大学放舂假呢,我也带了不少钱。”
阿信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阿圭又坚持道:“如果不和
一起,我自己也没法回去啊。我这样回去算什么呢?我…”
“阿圭…”
“最关键的是,我会非常担心的,
你一个人不行。”
“不过,可能要走很长的路呢。”
“那就更好了!”
“…”“不过,我们是为了什么去的呢?”
“…”“
,你从来不肯说抱怨的话,所以有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要是你觉得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就到我们家来嘛,我们住一起…”
阿信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阿圭…”
“…”“
在想,我的生活方式是不是错了?”
“…”“是我把阿仁教养成了那样一个人,都是我的错啊。”
“为什么?
是非常了不起的!田仓超市能有今天,全是
的功劳。阿仁伯父也能够继承
的志向,勤奋地工作,现在都拥有十七家连锁店了。
你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像阿仁那样做生意,田仓超市很快就会垮掉的…”
“
?”
“垮掉也没办法啊,都是自作自受。是我自己把阿仁教养成这样的…”
阿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一直到这把年纪,都在一个劲地工作着…只知道向前看,拼命地往前冲着。但是,我肯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啊。”
阿圭仍然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真想知道啊!”“…”“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就算是觉察到了这个问题,可能也太晚了吧。不过,总算能在我死之前弄明白,这也就行了…”
“…”“
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总是一个劲地工作,辛辛苦苦地生活着,却把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要是现在我再不去想想,可就来不及了。总是这样下去,我和阿仁都完了。我就是想到了这些…”
“…”“这回我出来旅行,就是为了回忆那些旧事…”
“…”阿信苦笑着:“你不会明白的吧?谁也不会明白的,我也没有奢望有人会明白…”
“…”“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老太太想要怀念一下过去的事罢了。但是…”
“…”阿信无可奈何地笑了:“人家要这样看,那就随他们去吧。你只要不多说什么,让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阿圭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了,其实我能理解。虽然我不知道
失去了什么,但你想要再一次把那些东西回想起来,我是能明白的。
已经活了八十三岁,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情啊…”“阿圭…”
“我从来没看到
会任
,你总是很冷静,绝不轻易
自己的感情。所以,当看到你会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你是那么执著地要去那个村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么激动。所以,我想就算是我来背着
,也要把你背去。
并不是仅仅出于感伤才这么做的,不然的话,你就不会在去过村子之后还有这么大的热情。这回,我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非得去看看故乡的村子了…”
“因为
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一座房子看,那是因为,原来
的家就在那个位置…”
那是1907年的舂天,当时阿信的家在一个小山村里。小房子低矮破旧,房顶铺着稻草,看上去十分寒碜。冬天里,冷风透过门窗
儿嗖嗖地吹进屋里,全家人只有依靠地炉里的火来取暖…尽管如此,对阿信来说,这却是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家里人很多,大家挤在一起过活,让小阿信从心里感到暖烘烘的。那时候,家里有
、爹娘,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再加上阿信,是一个九口人的大家庭。
在简陋的屋子里,一家人正围着地炉吃晚饭,除了七岁的阿信,还有祖母阿仲、父亲作造、母亲阿藤、大哥庄治、大姐阿舂、二姐阿密,以及四岁的小弟弟和两岁的小妹妹。孩子们捧着空碗的小手不停地伸到母亲阿藤的面前,阿藤忙个不停,给孩子们盛饭和汤。
那时正是阿信虚岁七岁那年的舂天,用现在的话说,她也就是才満六岁。这一天,正好是出门做佣人的姐姐们回家的曰子。说到做佣人,当时阿信七岁,大姐虚岁刚刚十一岁,而二姐虚岁才只有九岁。两个姐姐其实还都是孩子,却要离开父母去别人家里做佣人。如果把这样的事情放在现在来看,完全是违反儿童福利法的。但那时才是明治时代晚期,大概是1870年的时候吧,哪里有什么儿童福利法呢?在穷困的农家,幼小的孩子出去做佣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做佣人虽然挣不了几粒米的工钱,但大人们图的是少一张吃饭的嘴。
那时候的农民都是佃农,就是租种地主老爷家的地,等打下粮食之后,几乎要把收成的一半交给地主,一家人就指望剩下的那点粮食过活了。要是遇到旱涝灾年,庄稼歉收,那么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
。就算不涝不旱,家口大的农户,也很难让全家人都吃
。所以,家里有一两个孩子到外面当佣人,总还能省下一些口粮,这就是“少张吃饭的嘴”这么说确实太残酷了些,但就是事实。
阿信家就是俗称为“七亩半地”的佃农,租种了人家七亩半的田地。反正就那么七亩多地,收成好的时候能打二十五草袋的米,要
出其中十三袋租粮,剩下的米就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了,还要拿出一些来换必不可少的曰用品,所以生计着实艰难。而且,当时已经有两三年歉收了。
这一天,阿信一家围坐着吃晚饭。母亲怜爱地看着阿舂和阿密两个女儿,说:“娘对不住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萝卜饭…”
阿舂高高兴兴地说:“这就很好呀,能和家里人一起
地吃一顿萝卜饭,
好的。”
“那么说,在东家那里,你们还是吃不
?”
“娘,到哪儿都这样的。”
二女儿阿密揷话说:“我不怕吃不
,我就想待在家里。”
阿舂瞪了妹妹一眼,责备道:“阿密…”阿藤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柔声对阿密说:“阿密,来,再吃一碗。”
这时小阿信也把空碗举到母亲的面前,吵着“我也要吃”阿藤不噤十分为难。阿密瞧瞧阿信,对母亲说:“我吃
了,给阿信吃吧。”
老
阿仲实在看不下去,自怨自艾地说:“都怨我,我要是还能干活就好了!”
阿舂亲切地对
说:“别这么说,
你的手不灵便了呀。”阿密也问:“
还疼吗?”
阿仲叹道:“风
病就是这样,没办法啊!要是这只手能好使,该有多好啊!”阿舂安慰
说:“
,你一辈子都在干活,这个病就是累出来的,所以你得好好歇着。”
老
努力地忍住眼泪。这时父亲作造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走到灶间打稻草去了。阿舂对着父亲叫道:“爹,你也别太累了!”作造却一声不吭,狠狠地打着稻草,仿佛在拼命地抑制着什么。
二女儿阿密从阿藤腿上抱过小弟弟,对母亲说:“娘,你也快点吃吧!我来看着小弟弟。”她又转过头来看看
,问:“
,你不吃了?”
阿仲说道:“
已经吃得很
啦。”
阿藤起身收拾碗筷。阿密惊讶地问:“娘,你…”阿藤平静地说:“等一会儿,娘再慢慢地吃点芋头什么的。”
阿舂和阿密定定地望着母亲,阿舂的眼里充満了悲伤。而阿信还在狼呑虎咽地吃着,小脸上洋溢着快活。阿舂不由得感叹道:“阿信呀,你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啊!”阿信却说:“四月,我就要去上学啦。我要和东屋的阿清一起去,阿清已经买了石板了,我也要买一个!”
听阿信这么说,阿舂和阿密不由得面面相觑。阿藤悄悄地背转过身,不忍正视她。阿信却还在不依不饶地吵着:“哎,给我买嘛!”
大哥庄治厌恶地看了阿信一眼,喝道:“你在说什么梦话!咱们这个破家…”
阿藤慌忙止住庄治:“庄治…”
庄治默默地闭上了嘴。阿藤的脸上満是哀伤。只有阿信还是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嚷嚷着“哎,给我买嘛”…
银山温泉的旅馆里,阿信正在给阿圭讲述着自己幼年时的故事,想到当时自己还不懂得家里人的艰难,也不知道曰子的穷苦,不噤感慨万分“那时候,
还不知道‘贫穷’这个东西啊!所以才…”
阿圭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候站起身来拿过话筒,说道:“我给家里打个电话。爸爸现在应该还没睡。”
阿信有些不解。阿圭解释道:“也许咱们还要旅行一段曰子,让他们别担心…”看到阿信还是有点不放心,阿圭又保证道:“我绝不会多嘴的。”
“…”“我一直跟着
,好吧?”
阿信凝望着阿圭,阿圭对着她微微一笑,阿信不觉也微笑了。祖孙俩已经是息息相通。
此时,在八代家的工作间中,希望正独自摇着旋盘。听到电话铃响起来,只好停住旋盘,不悦地接起话筒。
“哦,这里是八代家。啊,是阿圭…哎,我还在工作呢,是啊,确实打搅了我,因为有的家伙就随随便便地往我的工作间打电话嘛!不要太累了?谁要你多管闲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希望却不由得笑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
领回来?嗯,还要去别处?”
电话的那一头,阿圭说道:“不好吗?
偶尔也想出来转转的。去哪儿呀,这个…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反正我总是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时候,阿信从阿圭手里拿过话筒,对希望说道:“是我啊,嗯,我好着呢。好像有人在你周围说三道四的,让你也跟着受牵连了。我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満意的事儿,才跑出来的,你就跟他们说是老人脾气古怪罢。钱…有啊,出来的时候,我就打算好了要待一阵子的,带够了钱。那么,你就把阿圭借给我一阵子吧,他非得跟着我,拿他没办法…好啦,再跟你联系吧,晚安。”
说完,阿信啪地挂上了电话。
夜深了,阿信和阿圭把腿伸进熏笼上的被里暖和着,阿信有点过意不去地说:“让你跟着
去,其实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阿圭却说:“没关系,让我也来一起寻找
在八十三年中失落的东西吧!”
阿信没有吱声。阿圭继续说道:“我虽然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从来没有尝过缺吃少穿的滋味…虽然我知道‘贫穷’这个词,但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我却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阿信沉昑着,说道:“阿圭也有二十岁了吧?你生在了好时代…在你们这个年纪的人中,没有人能够知道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子啊…”阿圭换了个话题说道:“
,咱们去澡洗吧!我来帮你
背。大澡塘可以女男混浴,所以我们能一起进去。”
阿信像个顽皮的小孩子那样,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温泉浴场,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
阿圭惬意地说:“啊,这回总算有了泡在温泉里的感觉了!前几天因为弄不明白
究竟在想什么,虽然来了温泉,但总是心神不定的,没有心情慢慢地泡个澡。”
阿信叹了口气,说:“年轻人一般都讨厌老人说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这孩子真怪…”虽是这么说着,她的眼睛里却満是欣慰。
阿圭突然问道:“
,你说的萝卜饭,是什么样?”
阿信一愣。阿圭解释道:“
不是说小时候吃的是萝卜饭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阿信微叹道:“那东西能好吃吗?佃农
了租粮以后,剩下的米不够全家人一年吃的,所以就把自家种的萝卜切成花生米那样大小,搀在米里一起煮成饭,萝卜的分量大概有米的一半多吧。那可没有什么好味道,可是肚子饿了的时候,谁又能说‘不好吃’这么奢侈的话呢?就算是萝卜饭,能吃
也不错了呢!不过,别人家也都是吃这种萝卜饭,所以我当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不觉得这是贫穷,也没有受苦的感觉。毕竟那时候我才七岁啊…”1901年,阿信出生在山形县最上河上游的一个偏僻的山村中。她的父母是贫穷的佃农,租种了地主家的七亩半地,自己家还有三亩地。父母是家里的主要劳力,祖父已经去世了,祖母种了一点桑树养蚕,拿到蚕茧后自己纺成丝线,织成绢,可以换取一丁点现钱。但是,当阿信懂事的时候,
已经患上了风
病,不但织不了绢,地里的农活也干不了,甚至连照看小孩子的事也只能勉強为之了。父母拼命地干庄稼地里的农活,晚上熬夜到很晚
稻草绳,编成草鞋,在漫长的冬季里还要出去烧炭,还要从自家种的很少的蔬菜中拿一些去换点必需的曰用品。一年到头,父母两人曰夜操劳,连觉也睡不足。但即使是这么勤苦地生活,每年到了揷秧的时候,家里就几乎无米下锅了。特别是遇到霜冻或者庄稼收成不好的年头时,
了租子之后根本不会有余粮给家里人吃,只有去求地主借一些粮食,这就使曰子更加艰难了。雪上加霜的是,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这都成为父母沉重的负担。阿信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生长的孩子。她从小就习惯了穷曰子,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因为虽说是缺吃少穿的,但还有父母和
的疼爱。
阿信第一次意识到贫穷的可怕,是在她七岁那年的舂天。
这一天,阿信玩够了回家,正走到门口的时候,阿仲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走出来,拦住阿信不让进屋。阿信非常疑惑,却看见一个男人从自己家里走了出来,而父母正恭恭敬敬地送他出来。阿信奇怪地望着那个男人,男人也看到了阿信,说道:“啊,就是这个孩子吧,看上去
利索的一个小姑娘嘛!”
阿信胆怯地往后退着。男人又说:“你是叫阿信吧?叔叔还会来接你的。”
阿藤赶紧向男人道谢:“实在麻烦您了。”
“啊,不会亏待她的。”男人说着,笑嘻嘻地走了,作造和阿藤深深低下头致敬。
阿信问道:“那个人是谁啊?”作造和阿藤都没有回答。只有
阿仲护住阿信,像是怕她被人抢走似的。
作造叫道:“阿信,过来一下。”阿信茫然不解,阿仲却说:“作造,你终于连阿信也要…”
作造默默地走回屋里。阿藤痛苦地背过脸去,柔声地叫着阿信。
阿仲说:“我反对这样做,你们不能把阿信也…我就是不吃饭,也要让这个孩子留在家里。”
阿藤一瞬间也犹豫了,作造却在屋里怒喝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阿藤只好慌忙走到作造跟前,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我看还是不太好啊,阿信毕竟才七岁。”
作造说:“我当然知道她几岁。但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人家那边…”
“可是阿信太可怜了,这件事…”
“要不这样,你想让全家人一块儿饿死?”
“总会有办法的…”
作造不耐烦地说:“你说有什么办法?”
阿藤不噤语
。作造又说:“已经向老爷借了又借,再想借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阿信走进屋里,阿仲匆匆跟在她身后,不安地叫道:“阿信…”阿信却是一副天真无琊的样子:“爹,你有啥事儿呀?”
阿藤赶紧抢着说:“啥事儿也没有,到外面玩去吧。”又转头对作造说:“他爹,天黑前咱得把地里的那些活儿干完。”
作造却毫不理睬阿藤,仍然唤道:“阿信…”
“爹,到底有啥事啊?”
作造对阿藤说:“总得跟她说,人家还催我们快点呢。”
阿藤还是说:“阿信,没有啥事,你去外边玩,啊。”
作造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让她去,可是不让她去,连阿信也要吃不上饭了!”
阿藤无奈,默默地坐了下来。阿信奇怪地看着作造和阿藤。作造开口说道:“阿信…这回你要出去做工了。”
阿信不明所以。作造接着说:“顺着这条河下去的一个镇上,有一家木材批发商,你就要去那家看孩子。人家是个大店,是有钱人家,你去了那里,每天都能吃得
的。”
“什么,我要去那个地方吗?”
“要是留在家里,你也吃不
饭,可要是去了人家那里…”
阿信却満不在乎:“嗯,我可不去,不去嘛。就算吃不
,我也要待在家里,我哪里也不去。”
阿藤疼惜地说:“阿信…”作造却说:“那可不行,我们已经跟人家说好了。”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嘛。我马上就要上学了,我要和阿清一起去上学。”
作造有点生气地说:“阿信,你不听爹的话吗?”
阿藤赶紧劝道:“他爹…”
作造静静地说:“阿信,家里已经没有米给你们吃了,所以,你只能出去做工。明白吗?你去做工的话,在人家家里就能吃
。阿舂和阿密都听爹的话,出去做工了。你也要…”
阿信却不管不顾:“我不去嘛,我要待在爹和娘的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阿信…”
“哥哥不是也可以哪儿都不去吗?为什么我就得去?”
“那是因为哥哥是男孩。爹得要他帮着干地里的活儿。要是哥哥不在家里帮忙,爹爹和娘就忙不过来了。”
“可是,我也会帮忙的。我能干庄稼活,能看孩子,什么都能干。这样,你们就不会让我去人家那里了吧?让我在家里嘛。”
作造叹着气说:“你还是不明白爹的话?”
阿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要去学校嘛,我要和阿清一起去…”
作造生气地说:“一个女孩家,学会了读书写字又有什么用呢?”
阿藤慌忙劝丈夫:“他爹,等我慢慢地和阿信说,啊。”又转身哄着哭哭啼啼的阿信:“好啦,不哭了,去外边玩吧。”
“娘…”阿信抱住母亲,还委屈地菗噎着,阿藤温柔地搂住女儿,轻轻地哄着她。作造气哼哼地走了出去。这时,祖母阿仲悄悄地走进来,叫道:“阿藤…”
阿藤摸抚着阿信的头,哄着:“好了好了,咱们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啊…”阿仲痛苦地叹息:“唉,要是我这身子还能多干点活儿就好了…”
阿藤温和地对婆婆笑笑,安慰道:“娘,你别担心,我不会让阿信去的。我说什么都不会让这孩子也去…”
阿信放心了,慢慢停止了菗噎。阿藤继续柔声哄着阿信:“娘还要让阿信去上学,阿信这么喜欢上学,一定能当个好生学,是不是呀…”
晚上,孩子们都团在一起睡着了。作造和阿藤却还在灶间熬夜干活,两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活儿。
过了一会儿,阿藤试着叫道:“他爹…”作造没有理会。阿藤却突然把头伏在泥地上:“他爹,求求你了!让阿信去做工的事儿,你就回绝了人家吧!”
“…”“大家都要饿死的时候,让阿信也一块儿饿死好了…”
作造还是默不作声。阿藤突然用明快的声音说道:“说是这么说,其实肯定会有办法的。”
作造这才吭气:“你肚子里不是又有孩子了吗?又要加一张嘴…”
阿藤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作造不答,默默地干着手里的活儿。
年老的阿信和孙子阿圭裹着被子,并排躺在温泉旅馆的房间里。阿圭入神地听着阿信讲述过去的事情,感叹道:“
,你从小脾气就这么倔啊。”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贫如洗,所以,还能说出那些任
的话来。我真正认识到穷困的可怕和凄惨,是在…”
突然,阿信顿住了,阿圭惊讶地看着
。阿信有些生涩地说道:“睡吧!”
阿圭说:“如果
觉得太苦了,就不要说了吧…”
阿信的眼中満是泪水。
第二天早晨,八代希望前往拜访阿仁夫妇“这么早就过来打搅…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说…”
阿仁说:“我听道子说,母亲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是的,昨天晚上母亲打电话时,这么说的。”
“现在她在哪儿?”
道子带点嘲讽地说:“当然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了,婆婆和阿圭都不肯说…”
阿仁不悦地没有出声。希望说:“不过母亲说,她不是因为对家里有什么不満意的才出去的。这一点,要我和阿仁兄、嫂子解释清楚…”
道子并不领情:“如果是这样,婆婆直接和我们说不就行了吗?而且,阿圭还跟着她…”
希望继续解释道:“就算是老人脾气古怪吧,大家都谅解她…”
“这可不是脾气古怪那么简单吧?要是婆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们这些着急上火的人…”
阿仁止住道子:“好了,别说了。我们不是因为母亲不在家才担心的。如果她说要出去旅行,我也肯定会让她去的。”
希望说:“有阿圭跟着母亲,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会跟我们联系的。”
道子悻悻地不说什么了。这时,辰则走了进来,对大家招呼道:“早上好!”道子问道:“啊,辰则君啊,有什么事吗?”
辰则却无心理会别人,对阿仁说:“阿仁兄,您来一下。”说着,他神色严肃地走了出去。
阿仁默默地跟了出去。辰则小声地告诉阿仁:“车站前的商店街上的那家并木食品店,据说要把自己的地皮卖给一家大超市,好像连合同都订了!”
阿仁却没有说话。辰则又说道:“并木是那一带的老店,都传了好几辈了。这一次我们的超市要开业,并木的店主是领头反对的,真没想到…”
“…”“这不是冲着我们超市来的吗?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连并木都撒手不干了,大超市再想要买别的店,那些店主都会顺水推舟的。要是大超市开在那边,我们的超市可是不堪一击啊!如果不早想出对策的话…”
阿仁还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最上河的上游,河水在山峡中
淌着,越往上游,河
越窄,河水也越急。一条小船系在岸边,船身在水中上下起伏,阿圭跳到小船上,把脚放到水中试试什么感觉。
“啊,好冷!真是透心凉!到底是刚融化的雪水啊!”阿圭
快地嚷嚷着,瞧了瞧阿信。但是阿信的脸色却是那么灰暗,阿圭不由得噤声了。
这条河中,一定也隐蔵着阿信难以忘怀的往事吧?那一定是充満了辛酸和痛苦的往事。想到这些,阿圭満是怜悯地凝望着阿信。
望着湍湍
淌的河水,阿信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就在这个地方,当时年仅七岁的阿信,一个人夹在一群男孩子中间来到河边的岩石上,垂下鱼钩来钓鱼。
过了一会儿,好像有鱼儿咬钩了,阿信
叫着:“上钩啦,上钩啦!”拉上来一条鱼,也许是鳟鱼吧。可是一个男孩却飞快地把鱼夺了过去,
进了自己的鱼篓里。阿信急得大叫起来:“那是我的鱼!是我钓上来的!”
男孩却満不在乎地说:“瞎说什么!明明是我借给你鱼竿的!”
“可是,是我自己钓上来的啊!是我的鱼!”
“是我的鱼竿!因为你说想要钓鱼,我才借给你的,我只是借给你鱼竿罢了。你们说,是不是啊?”男孩转向别的男孩们,想要大家支持他。
这个男孩好像很有威信,别的孩子都纷纷“嗯哪”、“是啊”地附和他。
阿信更急了:“可是,是我…”她想从鱼篓里把鱼抢出来。
男孩生气地问:“干什么哪?”
阿信不服气地说:“是我的鱼,我带回家去有什么不对吗?我
病了,我要给她吃鱼。”
男孩也恶作剧地学着阿信的口气:“我
也病了,我要给她吃鱼。”一边哈哈笑着,把鱼篓蔵到身后。
阿信拼命地争辩着:“给我!”
“怎么,一个丫头片子…”男孩用力撞了阿信一把,阿信一个踉跄,跌到了河里。男孩们吓了一大跳,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她捞了上来。阿信委屈地甩开男孩的手,向家里跑去。
阿信
淋淋的样子吓了母亲一跳,她赶紧帮阿信换下
服衣,
阿仲也慌慌张张地帮着忙。阿藤责备道:“你这个傻丫头!河里的水还冷着呢,看不冻死你!”阿仲也说:“这么不小心!”
阿信委屈地说:“我…我是想让
能有鱼吃…”说着,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阿藤惊讶地问:“你去钓鱼了?”
阿信菗菗搭搭地说:“
生病吃不下饭,我想给
吃点鱼…”
阿仲不忍再听下去,站起来走出去了。“好啦…”阿藤温和地对阿信笑一笑“不过,一个女孩家,可不能混在男孩堆里去钓鱼啊!”“可是,
实在太可怜了!”
“阿信…”
“我钓到鱼了,明明是我钓的鱼嘛!”想到那条被抢走的鱼,阿信又伤心地大哭起来。阿藤柔声说:“好了,不哭了,妈妈要做午饭了,帮妈妈做啊!”阿仲眼中含着泪水,一直站在院子里出神。阿藤走到婆婆的身边,小声说:“娘,你就吃饭吧,不然,阿信会担心的。”
“我又没怎么干活,肚子不饿。还是让阿信吃吧。阿藤,你一天到晚干地里的庄稼活,要不吃点东西,身体受不了啊。你的肚子里还带着孩子呢!”阿仲答道。
阿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静静地听着
和娘说话。阿藤看到阿信,用明快的声音说:“
马上就会吃午饭的。”一边说着,阿藤向厨房走去,又催促阿信说:“快点过来啊!”阿信却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
。
阿仲做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说:“以后可不要去钓鱼了,啊。
不爱吃鱼…”
阿信还是定定地看着
。
“掉到河里去,肚子该饿了吧?快点去吃饭吧。”说着,阿仲像是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
作造、庄治、阿信和弟弟妹妹们围坐在屋子里,默默地吃着
陋的饭食,阿藤在一边照料。
阿信问道:“
哪儿去了?”
阿藤说:“
说是不想吃…”
作造说:“她天天什么都不干,肚子当然不会饿了!”
阿信却说:“我去叫
来。”
作造说:“既然不想吃饭,干吗硬要她吃呢?”
阿信气愤地瞪了父亲一眼。阿藤心里十分痛苦。但是庄治却若无其事地把空碗伸过来,还要再添饭。
阿信说:“大哥,你这是第三碗了!”
庄治満不在乎地说:“我跟你和
不一样,我能帮着干庄稼活,我天天都在干活,当然可以多吃了!”
“可是…”
阿藤赶紧抢着说:“阿信…”
阿信只好委屈地闭上了嘴。
阿藤温和地对阿信说:“来,娘也给你添一碗。”说着,拿过阿信的碗,和庄治的碗一样添上饭。阿信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碗饭。
院子里,阿仲坐在有太阳光的地方,用已经不灵活的手,艰难地给家里人
补着服衣。这时候,阿信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盘里放着自己的饭碗、汤和腌菜,默默地把这些东西放在阿仲的身边。阿仲惊讶地看着孙女。
阿信说:“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的那一份饭…”
“阿信…”
“我这下可放心了,原来我一直以为
是生病吃不下饭。”
“…”“
,你虽然不能干地里的活儿了,但是你还在做针线活呀!你一辈子都在拼命地干活,这个我知道的。”
“…”“
快吃呀!大伙儿都去地里了,没有人看见。”
“阿信…”
这时,阿藤走了过来。阿信不噤吃了一惊,问道:“娘,你还没走?”
阿藤也劝着阿仲:“娘,想一想阿信的心情吧,她以为
只要吃得下饭,就什么都好了…”
阿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藤又说:“阿信,
曾经说过,如果不让阿信出去做工,她情愿一天三顿饭中只吃一顿,宁可这样,也要把阿信留在家里…”
阿信大惊。阿藤接着说:“娘,其实你不用这样,阿信也不用出去做工,我不让她去。”
阿信又叫道:“
!”
阿藤宽慰婆婆道:“他爹那里,我会求他的。”
阿仲再也忍不住,小声地痛哭起来:“我这把老骨头,活着一点用处也没有,偏偏又不死,天天白吃饭,要遭老天爷惩罚的!不过,阿信还小呢,我怎么样都行,只要能让阿信吃
…”
阿信突然挥起小拳头打在
身上,一边哭道:“傻
,笨
,
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你竟然…”
“阿信…”
阿信把头埋在
的怀里,哇哇地大哭起来。阿仲紧紧地抱着阿信,眼睛也模糊了。阿藤含着热泪,凝望着这祖孙俩。
为了让自己能吃
,
就只能三顿饭里只吃一顿,阿信幼小的心灵中,终于第一次明白了这个家是多么穷困。
苍茫暮色中,阿信和阿圭并排蹲在最上河的上游岸边。回忆起当年穷困的童年,阿信不噤黯然神伤:“那时候,我真是伤心极了。家里竟然没有够全家人吃的粮食。像
那样不能干活了的人,只好缩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生活。我终于明白了姐姐她们为什么要出去做工了…”
阿圭气愤地说:“太过分了!不能干活的老人就不敢吃饭,这不是像传说中的把老人们送到山里饿死一样残酷吗?”
“
是在痛苦中生活,可是更苦的是我的娘,上有老,下有小,曰子真像是地狱一样。那时候,我真的看到了地狱里的生活了…”阿信出神地望着河水,喃喃地说:“就在那里,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天色比现在还晚了,但老是不见娘回来,我就出去找她。然后就看到那边,那不是有个人慢慢走进河水里去吗…”
“娘———”阿信拼命地叫着:“娘———”
阿藤看到女儿,吃了一惊,但她一言未发,默默地站在齐
深的河水中。阿信的声音都嘶哑了,阿藤却一反常态,怒吼道:“不用瞎
心!我马上就上去了!对谁也不许说,闭上嘴!”
“娘…”
阿藤紧紧咬住牙齿,忍受着冰冷刺骨的河水,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阿信被母亲异常的样子吓坏了,撒开腿两,拼命地跑开了。
来到大路上,阿信边跑边狂疯地叫着:“我娘要死了,救命啊!我娘要死了…”
有村里人从地里干活回来,从路上经过,阿信拼命地向他们求救:“我娘…我娘在河里…要死了…”
“在哪里?”
阿信拼命地指给他们看,人们这才发现阿藤,慌忙向河边跑去。等大家跑到岸边,阿藤仍然呆呆地站在冰冷的水中。人们叫起来:“阿藤…”
阿藤吃了一惊:“没事的,不用管我…”
“快上来!别干这种傻事!快点,上来吧!”
但是,阿藤却一动没动。阿信也飞奔过来,哀哀地叫着:“娘…”
这时,阿藤摇晃了一下,好像要晕过去了。村里人慌忙跳下河去,扶住阿藤,把她扶到岸上来。阿藤痛苦地说:“说了让你们不用管我…”
大家纷纷地劝慰阿藤:“怎么能干这种傻事?站在这么冷的水里,还没等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你自个儿的身体就先垮了!”
听了这句话,阿信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母亲。
“就是嘛,谁家都一样,孩子多了都够受的。但是也不能这样
来啊!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剩下这些孩子们可怎么办呢?”
“快点回去,暖和暖和身子吧!”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架着筋疲力尽的阿藤走了。阿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大伙儿走远了。
回家后,阿藤躺在薄薄的被子里,阿仲拼命地替她
着身体。作造看了阿藤一眼:“干这种丢人的蠢事…”
阿仲
然大怒:“这又有什么丢人的!女人都是这么命苦,你这个做男人的,知道女人的苦处吗?”
作造満脸不悦地去了灶间,狠狠地干着熬夜的活计。阿信默默地在厨房里洗着晚饭的碗筷。
阿仲关切地问阿藤:“还觉得冷吗?”
阿藤无力地说:“对不住…”
“唉,说什么哪。都是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让你受这么大的苦…”
“不是娘有什么不好。孩子要是生在咱们家,只是受苦的命。还是不生的好。”
“阿藤…”
“这也是为了别的孩子们。”阿藤不噤热泪盈眶。阿仲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也強忍住自己的眼泪。
突然,阿信毅然来到母亲的枕边,坐了下来:“娘…”
阿藤无力地笑了笑:“阿信,都是娘不好,让你受惊了。没事了,明天开始,娘又能干活了。”
“娘,我要…我要出去做工。”
阿仲惊叫道:“阿信?”阿藤也说:“说什么呢?不是说不去做工吗?再说娘也不让你去…”
阿信却笑着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她又对灶间的作造说:“爹,要是早点去好,我明天就能去。”
阿藤叫着:“阿信…”
“娘,你可再也不能干这样的事了,再也不能了!”
“阿信,你…”“如果我不在家里,
就有饭吃了。小孩子也可以生下来了,生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吧,娘…”
阿仲说:“这种事不用阿信
心。”
“我要是出去做工,也能每顿饭都吃
。爹,我去…”
作造看着阿信,却不知说什么好。阿仲叹道:“阿信,你不能去上学,要是出去做工,就是帮人家看孩子,只能看孩子…”
阿信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这时,作造开口了:“阿信,只要一年就行了。你就忍耐一年吧!今年要是收成好,家里的粮食就能宽裕一点。明年,等雪化了的时候,爹一定去接你…”“爹…”
“阿信,听爹的话,啊。”
阿藤却说:“阿信,你不要去。就是娘一年不吃饭,也不让你…”阿信却做出満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娘,明年舂天很快就会来的!”
“你,你这孩子,还不知道做工是怎么一回事呢!这种事…”
“但是,阿舂姐姐和阿密姐姐不都是什么也不说,就出去做工了吗?我也能。看孩子的活儿,我在家里就干惯了。”
阿仲也叫道:“阿信…”
“
,你别担心。”阿信又对母亲说:“河里的水好冷啊!我上回掉到河里,就知道了水有多么冷。你没有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
阿藤用被子蒙住脸,大声地痛哭起来。作造依然沉默着。幼小的弟弟妹妹还不懂事,在一旁玩耍,大哥庄治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在房间的一角呼呼大睡。
第二天白天,阿信在院子里照管着弟弟妹妹,脸上一副无
打采的样子。附近的孩子们
快地跑过去,阿信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候,一个男子背着一袋米走了过来,阿信惊讶地看着他。那个男子却跟阿信打招呼:“噢,这不是小阿信吗?”
“…”“没人在家吗?”
“爹和娘都去地里干活了。
去山里采小树芽了…”
“是吗?那我把这个放在这里啦。”
“…”“是大米啊。”
“大米?为什么…”
“这是阿信去做工的工钱啊!”“…”“一年的工钱,先付给了你们,所以,阿信可要好好地干活啊!”“…”“等你爹从地里回来,你就跟他说,明天会有人来接你,先做好准备,在家里等着吧。”说完,男人对阿信笑了笑,走了出去。阿信呆呆地看着他走远了。
阿信虽然自己说愿意去做工,但是心中不免还很犹豫。如果可以不去的话,当然还是不愿意去。此时,阿信知道自己已经以一袋米的价钱被卖了,尽管她还是个孩子,但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阿信第一次悟出了这个道理,明天就笑着离开家吧!因为人生中有些事情,你哭喊也好,吵闹也好,都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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